召集南中诸郡的豪族部落参与滇池之会的传令兵如流水般被派往四方,与此同时,滇池之战官军大获全胜的消息旋即传播于四方。
群豪眼见强如雍闿者,也扛不住官军强攻,一日即告落城,从此态度骤转,滇池之会由是应者云集。
十日后,会盟于谷昌草海畔如时召开。
参与的豪族代表,有孟、焦、雍、娄、爨、量、毛、李诸氏,参与的部族,覆盖夷、羌、叟、濮、蛮等大小部族,南中菁英,咸聚于此。
姜维推了李恢作为主持者。
邓方在世时,用个人的人脉、魅力与各族各家相交,勉强维持一个的「粗安」的南中,大抵还是「为政不难,不罪巨室」这一套。
但到了李恢这一任,经过连番大战,官军先后剿灭高定、朱褒、雍闿,这三家的人口、田地便被尽数抄没,盐铁矿产接连收归府库所有,官府由是实力大涨,一跃凌驾于南中诸大姓大族之上,再无一家一族可与抗衡。
而且,官军战力之盛,器械之精,已然深深烙印在诸人心中,再无一个人敢于轻视官府的权威,乖乖俯首称臣。
此番滇池之会,在确认大汉与诸部诸氏权属关系的基础上,大抵就是以盟约之方式,厘定各家各部之权责义务。
譬如大姓之家,再不可藏匿人口,逃避各项赋税徭役之举,作为回报,官府允许大姓参与新探勘盐铁矿藏,甚至是茶园之经营竞拍。
山野部落,也当根据部族人口,进献诸如金、银、丹、漆、耕牛、战马等贡物,如官府所需超出进献额度,则需用粮食、酒、盐、丝等物资进行采买。
如此,不仅保证了官府对部族的掌控,部族也不至于因苛征而再次造反,总归是有了章程的约束。
李恢本就是南中人士,熟知各家各部的实力,又有孟琰、爨习、孟获诸人全力辅助,故定制的办法尤接地气,切实可行,颁布后,各家各部齐称善法,一时皆大欢喜,再无一人复存反叛之心。
立威立德,由是行焉。
冬日暖阳,照得与会诸人暖意洋洋。
李恢择一山明水秀处,携了诸部杀牲歃血,告誓神明,若有背违,欲令神加殃咎,使如此牲也。
盟毕,取各部进献的珍馐美味,美酒佳肴馈飧诸人。
诸部既已心向往之,再无一丝忸怩,尽皆开怀痛饮,载歌载舞,通宵达旦。
此时,功成身退、再不曾抛头露面的姜维,正一一召集有功之人座谈,他决意在北归之前,对战后南中的人事,作出妥善安排。
首当其冲,便是自成都起便一直跟随于他,后屡立战功、沉稳得当的霍弋。
「绍先,你担任中庶子时,尽言规谏太子,甚为得体。南中蛮夷作乱,领无当军,率军讨伐,斩其豪帅,郡界宁静,进退有利,朱提大姓,深深敬服于你,某拟举你代朱提太守一职,望你能从善如流,成一代名臣。」
霍弋闻罢,已是泪流满面:「兄长,可是弋处置不当,惹你生气,不愿让弋追随左右了么?」
姜维笑着拍拍他的后背,道:「你我深交阔契,不必存疑。你能从太子舍人,一跃成为一郡太守,实乃为数不多的机遇,日后只消衷心任事,自当前程似锦。你我相交一场,某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霍弋抹去泪痕,更咽道:「弋知是兄长一番好意,只是,实不忍离开兄长左右。」
姜维摇头道:「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南中乃风云际会、大有可为之地,你眼下年岁尚小,某希望你的眼光再长远些,不可只盯着一郡一县之地,当广交大姓部族,勤操郡兵,望数载十年之后,能接替南中都督一职,为朝廷,为陛下,守护好这片土地。」
见姜维殷切至此,霍弋也不再扭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抱拳道:「弋必不忘兄长之言,尽心尽力,不负所望。」
霍弋年少,虽然知道这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排,但一想到要离开深敬爱的兄长,临别时终究不舍,忍不住泪洒长襟,姜维自然少不了好一番宽慰鼓励。
第二位来的,乃是马忠马德信。
姜维笑着迎过,开门见山道:
「德信,你之为人宽济有度量,忿怒不形于色,处事能断,威恩并立,前番远,引蛮人来投,是以蛮夷畏而爱之,某意,举你为牂牁郡太守,不知你意下如何?」
马忠原为巴西郡下汉昌县县长,后被姜维举荐至无当军中做事,在协蛮避吴入蜀一事上立下大功。
从县长到郡守,本就是极难的一步,他听闻姜维愿意举荐他任一郡太守,此番有望突破晋升鸿沟,顿时大喜过望,毫不犹豫,立时应下。
第三位入内的,乃是朱提郡望孟琰。
孟琰在朱提矿藏竞买一事上率先举家投靠朝廷,有表率之用,后在且兰城劝降诸大姓,又在滇池城下孤身入夷人大营,成功说服孟获来投,可以说为南中平定立下汗马功劳。
以他的功劳,别说是当一郡太守绰绰有余,便是坐上庲降都督之位,旁人也说不上一句闲话。
但姜维对他的安排,另有一番考量。
时孟氏势大,若继续留在南中,时日一久,难免有尾大不掉之嫌,但他立下大功,若不妥为封赏,势必寒了功臣之心。
故姜维的对策是,以孟琰文武双全之名,举荐他到蜀中虎步军中任职。
虎步军是汉军主力,是刘备亲统的部队之一,孟琰能入虎步军,无论如何都不会埋没他的身份和功绩,更何况未来北伐,虎步军必将随君出战,正式大有可为之地。
孟琰是个聪明人,闻弦知意,当即答复道:「为国征战乃是琰毕生之愿,琰谢过将军举荐之恩!」
等到他起身离去,姜维伏于案几,思索对其余诸人的安排。
张嶷自南下以下,从来都是以先锋之姿立功于战场,当扶正为无当军主将,将来继续在北伐时发光发热。
想到这里,姜维执笔在手,沙沙写道:
「张嶷,字伯岐,其策略足以入算,果烈足以立威,臣意举其统领无当军,以期再立新功……」
再一个,便是赵广。
其实,赵广身为赵云之子,前途自有父亲安排,此番南下大抵是来历练一番的,但他举止沉稳,令行禁止,颇有功劳,是个可造之材。
姜维大笔一挥,大大地夸赞一番,举荐他到中军任职,如不出意料,赵广可凭借这封举荐正式出仕。
姜维落笔不停,又建议朝廷将沙摩柯,鄂焕两部编为正军,这两部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已是飞军翘楚,日后攻略雍凉自有用武之地。
至于李遗、爨习几位李恢的嫡系,自有庲降都督李恢亲自执笔表功,姜维不是个不懂事的人,只在战报中大大美言一番,不再置喙。
等到奏章写罢,已是深夜。
外间,狂欢仍在继续,明月高升,诸人犹呼未尽兴,于是点起篝火,继续纵情享乐。
姜维伸了个懒腰,想要呼喊关银屏送上宵夜填填肚子,忽得想起,按照银屏喜闹的性子,今日盟会这般热烈,她肯定按捺不住,早出去凑热闹也。
他摇了摇头,正欲熄灭烛火休息,却闻外间脚步声起,不多时,一身酒气的李遗脚步踉跄,闯入帐中。
姜维见状,未免有些诧异。
李恢作为今日盟会的主人,要接待一拨又一拨的客人,料其必忙得不可开交,李遗身为李恢之子,
不在父亲身边照应,来这里作甚?
却见李遗径直走到姜维身前,抱拳道:「深夜叨扰将军,着实不该,只是有件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须请将军做主。」
姜维奇道:「李遗兄弟,有事请说,无需客套。」
李遗面色通红,咬牙道:「敢问将军,在下此番东奔西走,可曾立下微末功劳?」
姜维压制住疑心,颔首道:「南中能立时平定,绝少不了李兄向导参赞之功。」
李遗忽得鞠躬到底,恳切道:「实不相瞒,在下仰慕关小姐久矣,欲邀请关小姐到情人树下,剖明心迹。然这几日间,在下数番邀约,关小姐只说未得义兄允许,不能答应……在下今日前来,便是想向将军讨要一个首肯,将军若能成全,在下情愿舍去此行功绩!」
姜维听他说得这般直白,反应未及,顿如遭电击,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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