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陶商的提议之后,袁绍便回去向王允解释了一下情况,他告诉王允数十位公卿,人数实在太多,都归属到任意一个诸侯的麾下,对那位诸侯的压力都会过于巨大,风评也不甚好,倒不如请公卿三三为伍、两两为伴,各自在关东众诸侯的地盘暂时安家,待日后有其他时机,在别做理会。
王允一开始听了这话不怎么高兴,对于这种打散的方式颇为不满,而且这个主意很显然不是出自袁绍的想法。
王允不是傻瓜,袁绍跟陶商私下里待了一会,回来就说出这个么方法,而且跟当初陶商与董卓分朝臣的方式几乎是如出一撤,拿脚指头也知道是谁给袁绍支的妙招。
但细细想来,王允等人目前没有什么资本可以跟袁绍讨价还价,而且比起刚才,袁绍也算是松了口,自己也不好太过催逼……而且王老头也是三代老臣,心里也明白这么多高官,若是都聚集在一个诸侯的领地,未免对这个诸侯的影响太大,日后会发生什么变故确实不好说。
老司徒终究也是退让了一步,大家各自妥协了。
吵了一夜,闹了一宿,王允也是累的够呛,随即便准备在袁绍寨中安歇一日,来日回去。
曹操和陶商则乘向袁绍告辞,回转自家营地。
出了却非门,眼见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陶商打着哈欠,对曹操道:“孟德兄,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休息了……啊,对!还得先去司徒府接一趟貂蝉……折腾了一宿,我好累。”
曹操看上去却是很精神,笑道:“贤弟且再陪为兄去洛阳城里走一遭,为兄还有点私事要办。稍后你再去接你的貂蝉姑娘不迟。”
陶商困的迷迷糊糊,这时候才想起来昨夜曹操跟自己说,好像此番前来,确实是有一件私事要办。
既然答应了就没办法反悔,陶商拖着沉重的身体,随着曹操向着洛阳城内而去。
洛阳城虽然是被董卓好一顿祸害,但框架仍在,如今还是遗留了少数的残民在此,不过这些人眼下大部分都没有什么生计,他们能做的都只是在这片鬼城中,犹如行尸走肉一样的搜罗残羹剩饭……人活到这种地步,已经是毫无乐趣可言。
一路上,几乎每一处街道和胡同内都能看到死尸,街上游荡着那些被遗留下来没有生活来源的难民,各个蓬头垢面,满面哀容,好似野狗一般在街道和小巷中的废墟中拼命的翻寻着,希望能够找到一口冷食果脯可以勉强再活过一天……这幅惨景,用民不聊生四个字来形容,却是再贴切不过。
昨夜天色太黑没有看清洛阳的惨状,眼下在日光的照射下,再看看这座诺大城市的惨状,众人心中都犹如倒了五味瓶一般——很是不好受。
洛阳城的惨状,似是勾起了曹操昔日在此居住的回忆,望着眼前的这座废墟,曹操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在洛阳时的日子,内心深处永远无法忘怀年轻时在此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陶贤弟……”曹操突然开口道。
陶商转过头道:“怎么了?”
“唉,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给你讲个故事。”曹操的声音有些嘶哑,似是想到了什么当年的旧事。
陶商静静地看着曹操,等待他开口。
少时,便听曹操慢悠悠地道:“熹平三年,曹某被初举为孝廉,入京为郎,被任命为洛阳北都尉,那一年,曹某才刚满二十岁,不得不说,也算是年少得志……好风光啊。”
陶商笑着逗曹操道:“孟德兄是在跟我显摆?”
“少打岔!”曹操白了他一眼,继续回忆道:“那个时候,曹某尚还年轻,不研究学业,任性好侠、放荡不羁、不修品行……不过曹某却有一腔热血,只为报国安民,尽忠汉室。”
陶商撇了撇嘴,不知道对此言该当作何评价。
顿了顿,曹操又道:“现在想想那时我也真是稚嫩,曹某方一到任,便在衙门立下五色杀威棒,言明不论是谁,管他皇亲国戚,或是权贵豪强,凡有敢犯禁者,皆棒杀之……”
陶商在后世时知道这个典故,露齿笑道:“后来啊,大宦官蹇硕的叔父蹇图违禁夜行,被孟德兄用大棒削死了,从此京师敛迹,无敢犯者,是也不是?”
曹操闻言颇为诧然,转头道:“原来这事你也知晓。”
陶商点了点头,道:“陶某曾闻之一二。”
“想不到我曹操,除去讨董一事之外,居然还这么有名……哈哈哈哈,妙哉,妙哉!”
瞅把你嘚瑟的。
等曹操笑完,陶商感慨言道:“孟德兄不畏强权,敢作敢为的举动,陶某深感佩服……实话,真心的佩服。”
曹操摇了摇头,叹气道:“虽说是呈了一时之义,但现在想来,那也不过是曹某的运气好而已,当年吾父在京任大鸿胪,位列九卿之一,若非碍着父亲的面子,以曹某这样的得罪人法,怕是早就被人陷害而死了。”
陶商摇了摇头,道:“话虽如此,但不论是不是因为有祖辈的福荫遮挡,孟德兄的所作所为,依旧还是令人敬佩的,至少不是每个官宦子弟,都犹如兄长一般无惧无畏。”
曹操略为自嘲的笑了一下,摇头道:“无惧无畏?……可惜啊,那样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如今的曹某也算是一方重镇,再也不可能变成那个十五年前,敢于棒打权贵的曹操了。”
陶商见曹操落寞,隔着马伸手拍了拍曹操的肩膀,安慰道:“无论是当初在洛阳得罪权贵,还是后来在虎牢关外与袁盟主正面争辩,或是再到孟德兄你想要独自领兵去追董卓,你都做了许多常人所不敢为之事,换作是我未必能有这样的勇气……孟德兄感慨当初那段可以任性而为的日子过去了,可是如今的你,却也得到了更多的东西,这便是成熟的代价,当你在得到的时候,同时也正在失去着一些其他的东西。”
曹操闻言,面露疲惫,笑了笑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说出来的话竟是这般沧桑老辣,比之曹某亦有过之,端的是令人惊诧,想曹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青楼妓馆押妓买醉……唉,不提也罢!”
陶商似也是被曹操勾起了一些情绪……不由的想起了前世的日子,仰头看向远处的蓝天。
前世的生活,现代化的日子,亲人父母同学朋友,仿佛都成了一场梦一样,是那样的虚无缥缈,却又那样的真实。
自打来的了这个世界,这个藏在心中最大的秘密,陶商就一直无法与人诉说,也没法诉说,只能一个人默默的憋在心里,身为一个后世人,重生穿越的秘密,是必须要烂在肚子里的,这点无可厚非……可是那种无法陈述、无法与他人交心诉苦的痛苦,又有谁能够了解呢?
老天爷真残忍,不明不白的让自己一个人回到了东汉末年……小心的守护着这个无法与他人分享的秘密,却一点前世的念想都没有给他带来……哪怕是穿越来一条后世的狗也成啊,至少能让自己哀诉衷肠。
陶商在回忆着属于他的秘密,而曹操亦是在感慨过去……
曹孟德仰头看天,思绪良久,突然一字一句的朗朗出声道:
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
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强。
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
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
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
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
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一首诗念完,不由得触动了陶商心头的某根神经……这是曹操的《薤露行》,想不到居然成诗在这种情形之下,适才的诗中悲愤与心境,完全是因为眼下洛阳的这幅惨相而起,在这种情形下,确实能够充分表达曹操心中的哀痛与怀念之情。
陶商被曹操话语中的语境所感染,胸口中似是堵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积压在腔内不吐不快。
少时,便听陶商也一字一顿地开口颂道: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弟称号,刻玺於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一首《嵩里行》念完了,陶商这胸口的大石仿佛才落下,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曹操则是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过味儿来。
“陶……贤弟,这诗是你做的吗?”半晌之后,曹操方才诧然地开口咨询。
陶商疑惑地看向曹操,下意识地反问道:“这诗不应该是你做的吗?”
曹操闻言一愣,接着不由的哈哈大笑:“陶兄弟真会开玩笑……不过你做的这首诗意境极高,与曹某的适才所做的《薤露行》颇有同曲之妙!”
陶商闻言不由的擦擦汗,感情曹老板还没做出这首诗,这下可是尴尬了……完了,一时兴起,把曹大哥的诗给剽了……
“孟德兄……陶某对不住你……惭愧啊。”
他当然要惭愧,当着原诗的主人把人家的诗给剽了……还让人家好一顿夸,这套路不是一般练家子根本就玩不出来。
陶商决定,回头说什么也得好好反省一下自己……饿自己一顿作为惩罚。
“贤弟,这诗起名了吗?”
“孟德兄见笑了,这首诗……叫做’嵩里行’。”事情已经做下,陶商避无可避,只好实话实说。
“嵩里行?”曹操闻言皱了皱眉,道:“嗯,嵩里和薤露原来本是一体,在乐府诗里收于相和歌辞,跟曹某的诗倒是相得益彰……不过陶贤弟做的诗,跟曹某之词相若,岂不落了下乘?不如另取别名……贤弟是在洛阳做出此诗,不如就叫雒阳行吧,你看如何?”
如何个甚!不如何!
陶商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汉,虚笑着道:“雒阳行……不够押韵……名太屯了。”
敢说大汉朝第一都市名太屯的家伙,陶商估计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
曹操倒是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多做争执,而是鼓掌叹道:“不改就不改了,都是你自己的事,贤弟随意便是……不过令操诧异的是,陶老弟你不但是少年聪颖,而且还深通乐府,善作诗词,真可引曹某的知音……上次你在虎牢关前做出七言之句,曹某本还有些诧异,料想贤弟是托人代做,想不到今日方见贤弟真章……”
“等会。”陶商急忙伸手拦住曹操的话头,眼睛瞪的浑圆:“我在虎牢关作什么诗了?”
曹操诧然言道:“陶兄弟自己作的绝诗,自己怎地还不记着?青海长运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不正是陶兄弟的佳作,眼下众诸侯各处都已经传遍了!”
陶商虚弱地言道:“那是我临时起意,随口念两句解闷的……”
这回轮到曹操惊诧不已。
“随口念两句就能做出这等绝句?你是怎么做到的?改天需得教教曹某!我回头没事也解解闷玩。”
陶商抬起左手遮住脸……太愧疚了。
曹操笑着又问道:“贤弟,不过为兄还有一事不明白,你那两句‘’青海长运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青海雪山理应指的是西域之吧?……且你那天明明是在虎牢关下,为何要望玉门关?玉门关不更是在河西之地吗?”
陶商把脸从手掌中抽了出来,虚弱的望向曹操。
半晌之后……
“虎牢关……名太屯了。”
曹操恍然而悟,道:“又是因为屯……了然……陶贤弟你可真是个难得的雅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