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皇甫嵩商议完后,陶商拜辞了兵法恩师,一边思考着适才的谈话,一边向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白波军屯扎在西河的白波谷,也就是并州境内,而从洛阳北上需经过河内郡,河北太守王匡是袁绍的铁杆拥护者,起初讨伐董卓时,便是他们两人一同驻扎在河内之地的。
陶商心中打起了王匡的小九九……或许,讨伐黄巾的后勤补给等诸多事宜,就得落在王匡的脑瓜子上……而有资格命令王匡帮自己做这件事的,目下也只有袁绍能够办到。
可兵马不足的事,又该怎么解决呢?
自己麾下的兵马只有一万,而白波军却有十五六万众,就算这十多万人是浑水摸鱼的较多、精锐少,但数量却是实打实的在那摆着,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啊……自己这一万人若是单线与白波军作战,踩也被踩死了。
其实,陶商此时陷入了一个误区,他习惯性的单纯用数字作为强弱进行横向比较,但有些事尽力过之后就会发现,对手有时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
就在陶商的脑海中还在不断飞速运转时,却见糜芳匆匆忙忙地奔着自己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
“嗯?怎么了,跑这么急干什么?”陶商奇怪地看着糜芳。
糜芳嘿嘿一笑,搓着手道:“你可是回来了,有两个消息告诉你,一好一坏,你想先听那个?”
陶商翻了一下白眼,道:“你这个人,有时候连好事坏事自己可能都分不清楚……先把好事说出来听听。”
糜芳摸了摸鼻子,嘿然道:“那个叫徐荣的董卓军将领,昏迷了这么些天,终于醒过来了!嘿,可是把咱们军中的那些医官给折腾的够呛。”
陶商的脸上露出了喜色:”这倒真是一个好消息,如此说来,他性命已是无碍了?”
糜芳使劲地点了点头:“医官说了,性命是保住了,只要这徐荣回头不祸害自己的身体,应该就没啥问题……还真得多亏了公子你的良方。”
陶商闻言,心中感到甚是欣慰,不枉费自己使劲地回忆《千金方》和桂枝汤的药方,没曾想这些医官还真是挺长脸的。
“那坏消息又是什么?”陶商好奇地问糜芳。
糜芳的老脸顿时一拉:“坏消息就是,那徐荣正在祸害自己的身体。”
陶商闻言不由的一惊,道:“他干什么了?剁手、还是跺脚?难不成切腹自杀了?”
糜芳摇了摇头道:“那倒是不至于……问题是这厮一睁开眼睛之后,知晓自己身在敌军阵营,又瞎了一只眼睛毁了容,意志颇为消沉,沉默不语不吃不喝,似是有了求死之念。”
陶商讪笑几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想自杀的话,割脉抹脖子什么方法不痛快?就算手中没有兵器可以行凶,至不济还有个咬舌自尽的方法可以尝试尝试……非得用绝食把自己饿死这么惨无人道的方法?
遭罪不说,而且失败的几率也未免太高了些吧?……摆明了还是不想死。
不想死,那就说明还是有办法弄……就怕他一心求死,连机会头不给自己。
“带我过去看看,他现在心情落寞,原本也是一代名将,诈然变成了残疾,有些想不开也是正常的,待我开导开导他便是。”
糜芳随即引路,领着陶商来到了徐荣休息的帐篷内。
徐荣躺在床榻上,右眼还是紧紧的包裹着白布,他的脸色蜡黄,双颧榻陷,极度消瘦,剩下的一只左眼目光呆滞地紧盯着帐篷上方,眼神直勾勾的,颇显落寞。
旁边侍立的军医手中端着一碗米粥,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怎们劝都不吃,神仙也难救啊。
见到陶商和糜芳进来,军医端着碗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行礼。
陶商摇了摇头,示意无碍,并伸手从军医的手中接过那碗米粥,来到徐荣面前,低头静静地观察着他那已经被毁容的半张脸颊。
“不吃饭,想绝食啊?”陶商出口问道。
徐荣斜眼看了陶商一眼,慢慢地道:“你就是救我的人?”
陶商露出了和煦的微笑,道:“在下是徐州刺史长公子陶商,将军猜的不错,救你的人正是我。”
徐荣的独眼皱起了眉头,低声嘶哑道:“你为何要救我?我这般样子还有甚可救的?死了倒是干脆!”
陶商多少能够理解徐荣现在的心情,失去一目,容貌被毁,成了一个残疾人,铁打的汉子心理上一时之间也接受不了。
陶商轻轻地摇了摇头,劝解道:“将军太极端了,眼睛少了一个,但你还剩下一个,面容被毁了,但男子汉大丈夫,又何须要那么漂亮的面容?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活着,不比什么都好吗?”
说到这里,陶商转头看了看帐篷内,不远处桌案上的一副正对着自己的铜镜,上面模糊的映出自己英俊的面容。
话是这么说……但有副好长相还是挺养眼的,至少每天早上起来照镜子舒服。
徐荣独目盯着他,不置可否。
陶商用勺子从碗里侩出粥来,放在唇下轻轻地吹着热气。
徐荣看着陶商的动作,慢慢地言道:“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吃的……”
还没等说完,却见陶商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你想多了,我没说给你吃啊。”
陶商将勺子里的粥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徐荣的嘴角不由的抽动了一下,不知是眼睛疼的还是气的。
陶商当着徐荣的一面,慢慢的吹着嘴中的粥,一口接着一口的放进嘴中。
徐荣仅剩的一只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半晌之后……
“陶公子……”徐荣嘶哑地开口道:“你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吃!”
陶商笑着,微微地扬了扬一道眉毛。
“挺好吃的……你不想尝尝?”
说罢将勺子递向徐荣的嘴边,米粥的香味随着热气飘进了徐荣的鼻孔中,陶商望见徐荣的喉结在一瞬间滚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渴望,但又瞬时又隐匿而去。
陶商明白,这汉子是真馋了。
他现在眼上的创伤还没好,又刚刚脱离了危险期,浑身上下哪都需要补充营养和能量,怎么可能不饿?
支撑他还在犟嘴的,不过是所谓的尊严而已……尊严每个人都会有,但不应该是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来的,更何况陶商并没有剥夺徐荣的尊严。
“吃吧,吃了才有力气谈别的。”陶商冲着努努那勺粥努努嘴。
徐荣深吸了口气,道:“徐某不食嗟来之食。”
陶商身后,糜芳闻言不由的怒了:“你这厮好生无礼!你可知晓,我家大公子为了救你,废了多少力气?孙策要杀你为其父孙坚雪耻!私藏你袁绍又险些找我家公子的麻烦,我家公子好不容易才……”
陶商突然转过头,面色略显不快,冲着糜芳摇了摇头:“糜兄,不该说的不要说了。”
糜芳这才忿忿不平的将话咽回到肚子里。
陶商长叹口气,坐在徐荣的床榻边,若有所思地道:“礼记之中,黔敖呼唤饥民,谓之‘嗟!来食!’,饥民不食嗟来食,黔敖道歉,饥民终不食而死。曾子闻之,曰‘其谢也,可食’。”
徐荣不解地看着陶商:“你与徐某说这作甚?”
陶商挑了挑眉毛,劝解徐荣道:“既然曾子都说了,‘其谢之,可食’,那你看我对你还客客气气的,这饭你吃点也不算是嗟来之食吧?”
徐荣闻言哑然,半晌之后咧嘴笑了一下,仿佛是陶商给逗乐了。
“陶公子,你这分明是诡辩,徐某可不是这个意思。”
陶商笑着言道:“那阁下是什么意思呢?”
徐荣长叹口气,摇头道:“阁下与徐某,乃是对立阵营,徐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吃了你的饭,岂不是要做那背主投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