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正飞快的从识海深处上升。
似乎有一种力量,将要从水底,将他拉出水面。
苏大为心中产生一种明悟,自己即将要从胎息的状态里“复苏”过来。
就像真的胎儿,要从母体中脱离。
方才误打误撞,在极度窒息下,把他生生逼入到了胎息的状态。
可这状态还并不稳定。
他暂时还没办法自主的维持。
有了这一次的经历,他便摸到了门径,将来有很大的机会,能自如的控制自己进入胎息。
可眼下还不行。
这便有给他带来极大的危险。
如果苏醒了,接下来怎么办?
一但从胎息中醒过来,自己还在冰层里,没有空气,如何才能活下去?
可惜这一切都不是他能决定的。
意识从最深层的识海不断上升,浮起。
最终,一道光明刺破了黑暗。
苏大为两眼一睁,醒了过来。
但是下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在一个什么样的处境里。
四周都是冰雪,全身血液为之凝结。
他是醒了,但是身体却完全失去控制,失去感觉。
就像是“清明梦”或者“鬼压床”一样。
现在别说动弹,就连眼珠都没法移动。
他意识到自己还在冰层下面。
然后,那种窒息感,需要空气的感觉,一点一点在身体里活了过来。
这对现在的他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苏大为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因为追那个狼卫首领,被对方设计,借着雪崩把自己埋在了冰层下面,这种死法太过憋屈了。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丹田里,隐隐有一缕热气升腾。
那是元炁!
身体虽然冻僵了,失去控制了,但是精神还在,意识还在,元炁便在。
那是他此时体内唯一的火种。
是生命的力量。
这力量在不断积蓄,壮大。
苏大为仿佛能看见,在自己体内,元炁的火种在拚命燃烧着,要将新的生命力爆发出来。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窒息感再次降临。
他终于完全解除了胎息,陷入需要用口鼻肺呼吸的境地。
没有,根本吸不到任何气体。
冰层下面,别说气,简直连点空隙都没有。
就在苏大为心中焦急时,忽然,他感到整个冰层震动了一下。
这让他瞬时感觉有些怪异。
因为他醒的时候,冰层已经停止了流动。
照理推算,外面的雪崩应该已经停了。
不会再有崩塌的积雪形成推动力。
但现在,冰层却动了。
能让这么深的冰层震动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就算是有人在外面挖,也不可能令深埋冰雪之下的苏大为,感到震动吧。
还没等他生出新的念头,突然,身边的冰雪,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比刚才更明显。
剧烈的震荡,令身边的冰雪晃动了一下,然后以更密实的方式,紧紧压上来。
将苏大为胸膛里,最后一口气压出。
彻底没气了。
这种无法呼吸的滋味实在太过恐怖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体内的元炁迅速流转一个周天。
苏大为终于有了一丝力气。
他的手吃力的摸在腰间。
不是横刀。
方才雪崩的时候,横刀、角弩、箭壶,这些面积大的,都被涌动的雪浪给冲没影了。
现在唯一还能摸到的,就是小小的降魔杵。
平时不到万不得已,他一般不会动用降魔杵。
但现在,这却是他唯一的生机。
只是,就算降魔杵能用,也要他有这个时间力气,能打通向外的通道才行。
生死在前,已经顾不上许多。
苏大为握紧降魔杵,将元炁注入其中。
那杵身,渐次亮起光芒。
隐见无数神秘的符纹。
随着苏大为吃力的抬起降魔杵,冰雪在符纹光芒下,迅速融化,松解。
苏大为终于将降魔杵向头顶上方推了上去。
所有的元炁集中在这个动作上,借着降魔杵的加持,爆发。
头顶上方的冰雪,悄无声息的融解,化作热气和水。
如果这时抬头,已经可以看到拳头大小的一个洞口。
似乎隐隐的,也有一丝空气进来了。
苏大为大喜,贪婪的吸了一大口。
转瞬又被涌入鼻腔的碎冰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上方有冰雪塌陷下来,转眼将头顶的洞口给封住。
他这时已经耗尽了体力、元炁,短时间内,没有力气再出手第二次。
刚才那一下,争取来的空气并不太多。
就在他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时。
突然——
轰!
头顶上方一声巨响。
凌厉的狂风,挟着水滴,劈头盖脸的倾泻下来。
然而苏大为,只愣了一秒,就大笑起来。
是天空。
他看到了天空。
看到天,就证明压住自己的冰雪层不见了。
自己不会死了。
然后,他看到一张毛茸茸的脸,出现在天空之下。
那是一张猴子的脸,眼神半是好奇,半是惊喜的看着自己。
猴头。
这是在第一次解救武媚娘时,从陈硕真手中救出的诡异,幻灵。
幻灵,又名白狨,因遍体如雪白毛,也叫做雪狨。
它有幻化之能,且极具蛊惑力。
而且,书中记载,雪狨有一伴生诡异,名为金蝮,又名勾吻,毒性极强,且能借雪狨幻化之力。
金蝮与雪狨相伴相生,十分罕见。
又因雪狨外形与一种八臂魔猿相似,所以很多时候,人们会把二者混淆。
当时收服了幻名,就给他取名猴头,平时让他跟着聂苏,也算是陪伴聂苏和保护柳娘子的宠物了。
只是在数年前,上元夜劫童案后,这幻灵便失踪了。
苏大为在聂苏的请求下,曾找了幻灵许久。
始终不见它的踪迹。
可是现在,在这片极西的阿尔泰山脉中,在离大唐长安数千公里之外的突厥境风,在他被大雪崩深埋在冰层下近乎绝望的时刻。
却突然以这样一种方式见到幻灵。
绝不会错,那熟悉的眼神,它就是当时的猴头。
在它身上,那只金蝮也探了出来,发出熟悉的咝咝声。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大为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冰雪压住太久,缺氧太久,以致于产生了幻觉。
他甚至还听到了聂苏的声音。
幻觉。
一切都是幻觉。
这个念头刚起,一阵强烈的疲乏感从心头涌上来。
他终于晕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已是满天星斗。
大雪已经停了,只是之前的积雪还很深。
金山山脉的夜,依然寒风刺骨。
苏大为的眼神从篝火,移到身边人的身上。
本能的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幻觉,下一秒,一个暖暖的,柔软的身子,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双臂用力搂着他:“阿兄!”
“小、小苏!”
苏大为是一脸懵逼加震惊的。
直到此刻,他才相信,在自己面前的真的是聂苏,而不是幻觉。
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到聂苏趴在自己怀里,那不仅仅是撒娇,还有害怕,害怕失去亲的感觉,非常强烈。
苏大为也看到自己,正裹着厚厚的羊毛毡毯,斜靠在铺满干草的洞中,面前生着篝火。
除了怀里的聂苏,他还看到一个熟悉的道士,正盘膝坐在篝火旁。
然后,更远一些地方,生着另一堆篝火,一些唐军斥候正围在火堆边休息。
留意到苏大为醒了,他们远远的投来关切的目光,没有上来打扰。
赵胡儿也在这些人里面。
看到他们,苏大为心里便松了口气。
看来大家没有被受到雪崩的波及,这真是太好了。
要是他活着,其余人却死余雪崩,只怕也没法向阿史那道真,还有大总管程知节他们交待。
那个损失,就算苏大为也承受不起。
好一会儿,苏大为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吃力的抬起双手。
嗯,有些麻木,有些迟钝,但还能动,能动就没事。
他双手按住聂苏的肩膀,用有些虚弱的声音问:“小苏,你怎么来了?阿娘她?”
“阿兄,我……我很担心你,在你走后没多久,我便留信给阿娘,偷偷跑出来找你了。”
这个回答,虽然没出乎苏大为的意料,但他依旧感到吃惊。
“这么远的路,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
聂苏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坐直身体,有些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发红的鼻子,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又飞快的擦拭了一下眼角,然后才回头看向叶法善:“是叶道长带我来的?”
“嗯?”
苏大为的眼神,看向篝火旁的叶法善时,立刻变得有些不善。
聂苏私逃出家找自己是一回事。
但如果她是被叶法善撺掇的,那性质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