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什么?
生命像一条河,浩浩荡荡,川流不息。
每个生命,在某个阶段,回顾数十年人生,或许都会向自己发问:
我是谁?
我在哪?
要去哪里?
隆隆隆~~
剧烈的震鸣中。
炽热如太阳的高温,在空气中不断爆裂。
阳神并不会感觉到那高温带来的痛苦。
但力量是实实在在的。
属于他苏大为的力量,与属于腾迅的力量。
在虚空中相遇,交织,激撞。
那瞬间的感觉,犹如升空的火箭,顶着巨大的压力,向前一分一寸的推进。
这个过程无比缓慢。
甚至精神上有一种痛苦。
在腾迅巨大如洪流般的力量中,会失去时间、空间的感知。
有一瞬间,苏大为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是在前进,还是后退。
直到此刻,他才能体会到,当日在逻些城下,那位西方诡异首领冲向腾迅时,是何等可怕的考验。
但苏大为并无畏惧和退缩。
既是一品大能的自信。
又为聂苏。
腾根之瞳,在我体内。
腾迅,就在眼前。
只要拦住她,一切问题的答案,将迎刃而解。
小苏,小苏她的身体……
轰隆~
整个世界化为寂静。
这一瞬间,苏大为怀疑自己聋了。
再也听不到任何声息。
只觉得骤然一轻。
他已穿透了腾迅那可怕的力场。
就像是从极深的海底,猛地穿出海面。
巨鲸在海面跳跃起舞,高高仰起的头,发出鲸歌~
阳光,似乎在这一刻,被压在身下。
但苏大为的心,却沉了下去。
阳神俯瞰。
腾迅的光,在下方。
自己穿过了她,或者说它。
力量是真的。
腾迅却是假的。
“幻像!”
高达百丈的阳神口中,吐出不知是愤怒,还是惊讶的声音。
如此炽烈的光芒。
如此强烈的腾迅气息。
竟只是个幻影。
阳神身上,雷霆闪动。
苏大为眼中光芒亮起。
一瞬间,无数念头生灭。
“我明白了。”
眼前的腾迅,是力量投映。
是大能不小心外泄的力量,投映在云空,形成海市蜃楼。
这个念头,令苏大为心中不由生起寒意。
只是力量的镜像投影吗?
投影出的力量,便如此可怕,几乎与自己不相上下。
那做为力量的本体,腾迅本身的境界,又到何种程度?
一品之上?
眼前的腾迅,只是一个影子。
真正的腾迅,只怕还在万里之外。
但是散逸出的力量,投在云空上,折射出一个看似真实的影子。
光。
我们现在看到的星光,并不是光现在的样子。
而是千万光年外,无数时间之前,它所散发出的样子。
苏大为的阳神浮在云空上,看着腾迅的光芒,向西飞去。
心中浮起巨大的疑问。
自己眼下看到的腾迅幻影,究竟是她在万里之外,还是在许多年前留下的影子?
当大能实力突破某种界限。
时间、空间将不是唯一。
甚至法则也会随之变动。
正如当日苏大为抓捕张果。
张果已经逃出千万里,时间从白天到夜幕。
但是苏大为一念起,将其抓回,时间甚至发生倒流。
重新回到傍晚。
这便是大能对时间法则的逆转。
阳神沉默着。
突然。
向西飞行的腾迅,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何等惊艳的容颜。
而那张脸,竟令苏大为生出莫名熟悉之感。
见过!
在哪里见过?
腾迅的面上,烟笼霞蔚,只是一瞬间,面容便被迷雾遮罩。
只有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我看到你了。”
看到你了?
苏大为心中一动。
自己看到她的同时,她也看到我了吗?
那么腾迅的真身其实是……
咻~~
金色的流星,转瞬远去。
积石峡上,光芒消散。
夜幕重临。
只有苏大为的阳神散发出光焰,望向西方。
阳神回归身体。
抱着聂苏的苏大为张开双眼。
眼中隐隐光芒流转。
先前张开保护唐军和积石关的黑翼,随着念头一动,悄然散去。
萧嗣业和薛仁贵、程务挺等唐军将领,这才恢复了视力。
“大家都安好吗?”
“整队!都尉清点人数,看看伤亡如何?”
“阿弥?”
薛仁贵大声喝着,呼唤苏大为。
却只见那青骢马长嘶一声,驮着苏大为与聂苏,登上积石峡万丈高崖。
悬崖虽然陡峭,但在青骢马蹄下,如履平地。
苏大为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守好关门,待我归来。”
声音随着北风吹过,转瞬便去得远了。
留下萧嗣业等唐军将士,一时茫然。
怔了半晌后,萧嗣业首先回过神来苦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眼前之事,已超出我等能处理的范畴,还是回报圣人,上报太史局,待圣人来定夺吧。”
薛仁贵与程务挺等将一时默然无语。
唐军收敛死者尸骸,清点伤亡,自不必提。
……
巴颜喀拉山位于吐谷浑与吐蕃交界处。
在吐蕃语里,此山叫“职权玛尼木占木松”意为“祖山”。
如果说昆仑是中原的万山之祖。
巴颜喀拉便是吐蕃与吐谷浑之祖山。
它西接后世可可西里山,东接松潘高原和邛峡山。全长七百八十千米,海拔五千余米,主峰年保玉则海拔五千三百余米。
为黄河与长江河源段的分水岭,也是黄河源头。
距离苏大为离开唐境积石峡,已过去半月时间。
这半个月时间,苏大为带着小苏,穿过吐谷浑大大小小的湖泊,后世名星宿海。
沿着当年松赞干布迎文成公主进藏路线,经日月山口,到达巴颜喀拉。
虽是四月,巴颜喀拉山上,积雪仍终年不化。
这里人迹罕至,猿鸟难渡。
空气稀薄。
只有藏羊跳跃在山涧间。
沿途偶遇方头方脑的藏狐。
间有秃鹫自山巅飞过。
骑在青骢马上,聂苏身体蜷缩在苏大为的怀里,声音有些迷糊:“阿兄,我们到峰顶了吗?”
“还没有,不过很快就到了。”
苏大为强撑笑容:“小苏你别睡,听阿兄给你讲故事。”
“不想听。”
聂苏嘟囔道:“阿兄你老骗人。”
“我不是,我没有。”
“阿兄,我是不是病得很重?”
“别瞎说。”
“阿兄又骗我,我难道真的很傻吗?”聂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上次昏迷就是,没来由的,现在身体越来越虚弱,阿兄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苏大为一时沉默。
“阿兄……”
“小苏,你看那边。”
苏大为一手抱着聂苏,一手向前方指去。
“那边两处大湖,传说是当年文成公主入蕃时经过,一名扎陵湖,一名鄂陵湖,你看它们美不美?”
“真美!”
小苏由衷赞叹。
苏大为知道,小苏现在,只怕是看不见那么远的地方了。
心里隐隐一痛。
他强装笑容道:“这两口湖,就像是小苏的两只眼睛,真好看。”
小苏的眼睛,就像是湖水一样。
幽静而深情。
那波光粼粼的眼眸,像是饱含着无尽的眷恋与情意。
依依不舍看着苏大为。
不知为何,这湖水泛起了雾气。
“阿兄,我会死吗?”
“不许瞎想。”
苏大为心脏一颤,大声道:“我是一品异人,我说不许你死,你就不会死。”
“阿兄骗人……”
“我不骗小苏。”
聂苏从鼻翼里轻嗯了一声。
在苏大为的怀里,轻轻蠕动了一下,似是找一个更舒服的角度。
“阿兄,你会一直这么爱我吗?”
“会。”
“为什么?”
“你是我的妻子,还要问为什么?”
“那阿兄,为什么会爱我呢?”
聂苏有些吃力的张开眼睛,仰头看向苏大为。
美丽的双眸里,微微泛起波澜。
“我那么普通……”
“谁说你普通了。”
苏大为伸手抚摸着聂苏的脸颊。
有些凉。
若在过去,以异人之身,根本无惧寒冷。
但现在小苏太虚弱了。
异人炼体之后,应该是无漏之身。
但小苏的身体,真元不断外泄流出。
再大的湖泊,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诡异的是,以苏大为之能,竟也无法找到,真元流出的源头。
只知道聂苏的身体出了问题。
而且,她的身体乍看与常人无异。
但若仔细分辩,以一品大能的视力内察。
会发现许多不同之处。
那些经络,究竟是先天灵脉,还是被人动了手脚?
“你是我苏大为的妻子,你是我最爱的小苏,你就是你。”
苏大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没人可以取代。”
“可是阿兄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小苏声音有些吃力,也有些倔强。
苏大为心中一颤,眼前似有无数画面闪过。
一直定格到许多年以前,在长安与聂苏相识的那个瞬间。
那时,她只是个狼狈求生的小丫头。
刚刚从寺中逃出,被陈硕贞派出的式鬼追杀。
因缘聚会,两人相识。
苏大为主动帮助她,护着她。
之后,两人便像是有了莫名的羁绊。
以兄妹相称。
然后便一直生活在一起。
很长时间里,苏大为并不敢承认自己对聂苏的喜欢。
一直把她当妹妹看。
但喜欢便是喜欢,有些情感,如河流。
潺潺流过的河水,从未改变过。
平时不去注意,但却一日不可或缺。
这感情的河,无法去封堵。
越堵,它便越会泛滥。
“为什么会喜欢?”
苏大为喃喃自语,忽然一笑道:“大概是小苏你那时的眼睛。”
“眼睛?”聂苏越发迷糊。
“是啊,还记得第一次在长安,你被陈硕贞派出的式鬼追杀吗?那时我分了些食物给你,你的眼神,我永远记得。”
苏大为笑容无比温柔,伸手轻抚着聂苏的脸颊:“是像我一样,孤独又倔强的眼神。”
聂苏怔怔出神。
“你的眼神里有孤独,有独自挣扎求活的倔强,但倔强里,其实还有一种渴望。”
苏大为想了想道:“看见你,就像看到同类。”
那时的苏大为,初为不良人,刚刚开灵。
在陌生的世间行走,何尝不是挣扎求活?
一个后世的灵魂,在这魔幻的大唐,完全不知历史的激流会把自己冲向何方。
既渴望被接纳,被认同。
又害怕被伤害。
只有悄然竖起自己身上的刺,小心防备着四周。
但心里,心里依然会孤独。
渴望同伴。
聂苏那个眼神,让他的灵魂一瞬间找到归属感。
大概便是所谓一见钟情?
两个人,都是隐然排斥在大唐之外的异类呢。
“是这样吗?”
聂苏眼睛渐渐合上:“听不懂阿兄在说什么,就是……心里莫名安心。”
苏大为伸手轻轻揉了揉她沾了雪花的发鬓:“傻丫头,你再睡会,醒来时,我们就到山顶了。”
“山顶……”
“对,当年的苯教,你还记得吧,当时他们想留你当圣女,我们这也算故地重游。”
苏大为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他发现,聂苏已经睡着了。
红扑扑的脸上,嘴角微翘,露出一种甘甜笑容。
似乎听到了苏大为的话。
苏大为长呼了口气,手臂环住她紧了紧。
仰首看向峰顶。
这里空气稀薄,就算是异人,也有一种呼吸困难之感。
好在他可以转为胎息。
暗运周身真元,将自己状态稍稍调整。
胯下青骢马一声长嘶,奋蹄而上。
昔日的神女峰,苯教圣地,终于,又回到这里。
轮回了这么些年。
当年未能解决的事,在这里,终于要画上句号。
隆隆隆~~
神峰之上,积雪突然崩塌。
不知是出了何事。
一层层冰雪不断剥落。
起先还慢。
但越滚越大,积雪渐渐化作巨浪,向下倾泻。
雪崩。
冰雪巨浪掀起数十百丈高。
此起彼伏,争先恐后。
如万马奔腾。
天崩地裂。
不知过去多久。
只听一声长嘶,那青骢马蹿上冰雪浪尖,驮着苏大为与聂苏两人,不断向前狂奔。
四蹄如飞,踩雪踏浪。
如腾云驾雾一般,在雪崩的巨浪中,纵跃前行。
半个时辰之后。
只听一声马嘶。
精疲力竭的青骢马终于登上神女峰顶,四蹄一软,跪在地上。
苏大为怀抱聂苏,踏实地面。
抬头向前,隐隐辩认出当年苯教建筑。
那些彩旗和经幡,因为无人打理,早已破旧不堪。
只剩一些破烂布条。
转经筒和苯教法器散落了一地。
还有当年经历战火,凌乱的痕迹。
苏大为抱着聂苏,向着青骢马微微颔首:“辛苦了。”
青骢马点点头,长嘶一声,身形转淡,化为微尘随风飞散。
走了这么远的路。
终于,回到当初的起点。
……
长安。
太子李弘天不亮便起身了。
他有例行的功课,需要太子府上大儒辅导。
此外还要按孙仙翁的交待,每日勤练五禽戏等导引炼体之术。
做完这些,才能吃上早膳。
然后又匆匆赶去养政殿,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
天皇与天后不在时,由太子辅国。
如今虽然大唐政治中心迁往神都洛阳。
但平日奏折和信件往来,有一大半,都要经过长安。
这既是过去的制度惯性决定。
也是李治有意锻炼太子。
每日洛阳与长安两都交流的信件,络绎不绝。
开始李治处理的奏折,都会交由李治和武后审过之后,才颁行天下。
最近一个月开始,除了大事奏折要传阅洛阳。
一些小事,已经可以由太子自行决断。
这是一种权力交接的信号。
似乎是圣人李治,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无力再支撑繁重的政务。
转而将事务分给武后与太子。
呼哧~~~
修炼完导引之术。
李弘双手抱圆,长长一口气息吐出。
他的鼻尖和额头微微冒汗。
接过一旁宫女递上的湿巾细细擦拭过汗水。
早有内侍上前小声道:“太子,洛阳那边有急信。”
“嗯?”
李弘看了他一眼,琢磨了片刻道:“既是急事,先给我看。”
“那早膳……”
“边吃边看吧。”
李弘道。
他是个极重规律的人。
十几年的习惯不是说改便能改的。
练功便是练功,上课便是上课。
早膳绝不会与其它的事交杂在一起。
今个儿倒有些出奇。
内侍点头应喏,倒着退下。
心里想着,大概是与苏县公有关。
前阵子苏县公大闹洛阳白马寺,传至长安,一时为之轰动。
不知多少朝臣弹劾苏县公。
当时是圣人和武后保下来。
将那些弹劾折子压住。
太子虽没有表态,但看那个意思是极为气恼的。
也是,他之前与那位苏县公,关系颇为亲近。
如今听闻苏县公犯事,想必……
早膳就在太子的偏殿里。
一张木桌简单的摆着几个碗碟。
并不奢华。
相反,以太子的身份而言,有些过份简朴了。
李弘牢记着教课大儒说的话,也记着苏大为与他说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生民维艰,当思一粥一饭,来之不易。
面前摆着小米粥,清可照人。
李弘并没有急着去吃。
尽管他早已饥肠辘辘,仍按着礼仪,先净手,然后取过内侍奉上洛阳来的信。
几封信里,有大臣的,也有武后的。
每看一封,李弘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上次,已经屠了白马寺,后来听闻又杀了好些沙门佛宗,前太史令李淳风等人亲往传召,但苏大为抗旨不遵,父皇已是大怒。”
“蜀中与吐谷浑边境积石关,苏大为又不顾昔日袍泽之情,杀伤唐军多人,扬长而去……”
啪!
合上这信。
李弘微微闭上双眼。
在他脑海里,浮现出苏大为的样子。
“阿舅,你……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李弘伸手捂着心口。
那是一种本以为了解,本来无比信赖之人,突然翻脸,给自己心口狠狠插上一刀的感觉。
那是一种被至亲出卖背叛的感觉。
曾经,苏大为在他心里是那样的高大完美。
是武将的顶峰,是智者,是亲人。
是可以信赖之人。
是他的阿舅。
但转眼间,这人突然好像变成了杀人魔王。
突然无视唐律,无视父皇的旨意,叛出大唐。
这一切,实在让李弘无法接受。
“太子,苏大为那处旧宅……”
内侍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着太子的神色,提出建言。
苏大为在长安的宅子,一直是受太子保护。
哪怕从洛阳传出许多不利苏大为的传言。
太子护苏大为之心,从未动摇。
太子之心,大家都明白。
但是太子府上下,却极不认同。
这是政治事件。
既然已经有如此明显的信号。
太子当与此人割席。
以保全太子名节。
否则,太子的履历若添上一笔,暗护叛唐之臣,这事只怕会惹来祸患。
圣人会怎么想?
锵锵锵~~
一阵甲叶撞击声,突然传来,打破了展内的沉闷。
内侍、宫女吃惊的向外看去。
只听外面传来喧哗。
有保卫太子的太子府属臣上去询问。
却传来凄厉惨叫声。
多名拦路的属臣被横刀斩翻在地。
鲜血流淌,血腥味扑鼻。
殿内有宫女和内侍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烛台被推推倒。
侍从们狼狈奔逃。
这一切,都无法挡住那群如狼似虎,走进殿内的武人。
为首一人,一身龟背鱼鳞甲。
手抱麒麟照月盔。
背后插着一对铁锤,一只手提着滴血的横刀。
此人身高八尺上下。
生得虎背熊腰,双肩宽厚。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不似唐人发髻。
而是极短的寸发。
非僧非俗。
这人脸上有一道醒目伤疤,自眉心划过整个脸庞。
这令他原本英俊的样貌,多了几分戾气。
黝黑深沉的眸子里,隐隐有血光跳动。
在他身后,跟随着一队膀大腰圆的武士。
俱是唐甲。
是左右领左右府的制式。
守在李弘身边的两名近侍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身为唐人,岂能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昔年玄武门之变,才过去数十年。
虽然心中恐惧,李弘仍然撑着身体,扶着身边抖得比他还厉害的内侍,站起身,心跳如擂。
这位年轻的太子,依旧保持着太子的尊严,竭力稳住心跳,高声喝道:“站住,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见过太子殿下。”
当先那武将,提刀的手,微微举起,行了个极为潦草的叉手礼。
“在下左武卫将军,萧礼,有机密要事,禀于太子。”
萧礼?
李弘愣了一下,听到对方官身,脑中竭力回忆此人来历。
好像有些印象。
左武卫里确实有姓萧名萧礼者。
此人的路数……
一边苦思,面上强作镇定道:“不知萧将军所为何事?带这些人,只怕与礼不合。”
“太子,事急矣,不得不出此下策。”
萧礼眼中光芒一闪:“臣此来,是为保太子登基。”
铛啷~
李弘身旁,一名内侍手里持的礼器玉璋,一时跌落地上,发出脆响。
下一刻,这内侍头上突然多了一把刀。
一把飞刀深深插入此人颅中,带着内侍直挺挺向后倒去。
“啊~~~”
原本平静的殿中,再次发出尖叫。
太子李弘脸上被内侍的血飞溅上。
星星点点,分外刺目。
他闭上眼睛,双手死死握拳,身子微微颤抖。
这是政变。
父皇尚在,如何登基?
此人分明是要挟持自己,做那无君无父之事。
……
残破的大雄宝殿上,不知是蛛网还是尘埃在飞舞。
苏大为抱着聂苏,环顾四周。
佛龛上的佛像已经看不清面目了。
只有正前方那巨大的丰饶佛祖像,还能依稀辨出。
地上厚厚的灰尘,显示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空气里有一种腐朽的味道。
苏大为微有些迟疑。
没人来过。
那腾迅究竟在哪里?
之前种种推断,都是指向巴颜喀拉山,指向苯教圣地。
若大雄宝殿内没有。
她又会去到哪里?
心念一动,天视地听之术张开。
方圆数十里内,全在他的神识笼罩之下。
那神识,犹如特定的波频,不断来回扫视。
起先去得极远。
但是遍寻方圆数十里,仍不见腾迅踪迹后,所有的神识像是发出海啸般。
汹涌的向内收回。
向着巴颜喀拉山神女峰回溯。
就在这脚下!
找到了!
苏大为微阖的双眼张开,眼中亮起玄奥光芒。
他抱着小苏,向着殿外一侧走去。
没记错的话,那里有一处高高突出悬崖外,犹如祭坛的石台。
沧海桑田,许多东西变了,但也有些东西依旧不变。
走到石台边,苏大为毫不犹豫,抱着聂苏纵身跃下。
飞掠十余丈后,他的身形在半空中诡异的一个转折。
双脚踏在空中,脚下朵朵莲花绽放。
如踏天梯。
踩踏着莲花,他走到悬崖下那处石台。
当年的洞口依稀还在。
只是有大石崩落,塞住出口。
苏大为心念一动,虚空中,凝聚起刀意。
向着洞口斩落。
只听轰隆一声,洞口被破开。
大股烟尘腾起。
苏大为嘬唇一吹。
吐息如箭。
咻~
所有的烟尘被吹开。
寂静无声。
待烟尘散尽,他这才抱着聂苏从石洞甬道钻入。
这甬道通往巴颜喀拉山中石洞。
也是苯教真正的圣地。
当年他曾与安文生等人,在这里得到石碟、神弓,与飞行翼装。
这么多年下来,关于这圣地的秘密,他与安文生也曾苦思过,但一直不得其解。
飞行翼装,看上去有点像是后世的翼装。
这属于科技造物。
但是那张巨弓,又属于宝器一类的存在。
再加上一个颇具科幻感的石碟。
这般混搭的三件事物,好像是把不同时空,不同位面的东西,齐聚在这苯教圣地里。
纵是苏大为异人一品,也实在参不透其中的奥秘。
好在,这一次来,他已经有了些把握。
方才天视地听,扫过圣洞时,也已经在这里,发现几位“老朋友”。
踢开碎石。
打破石壁。
苏大为根本不在意这九曲十八弯的洞内通道。
而是凭着神识感应,直接向着洞窟最核心,也是老朋友们所在的地方笔直而去。
耳听着隆隆震鸣。
花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
他便到了洞窟核心。
在深达百丈的洞穴深处,有一间巨大的石室。
它仿佛所有洞窟的心脏。
那些曲折的甬道,都是自这石室中心分出去的。
当年自己与安文生他们所看到的,只不过是整个庞大洞窟系统的一小部份。
甚至连苯教,也没有完全掌握这座洞窟。
属于苯教的痕迹,字符,佛号,只到洞窟三分之一处,便戛然而止。
到了这个时候,洞窟里,已经几乎没有空气了。
除非修为达到胎息之境。
否则任何生灵,都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
一步踏入石窒,苏大为炯炯目光扫过。
虚室昏暗,却在刹那间,仿佛有了电光。
所有的光芒一齐点亮。
四壁有一处处灯台,依次点亮。
仿佛从凝固的时间长河里,苏醒过来。
地面,脚踏地的方,有七色纹绘。
是以各种岩石矿物为色彩,画出美丽的图案。
无比繁奥,充满宗教色彩。
犹如后世西藏密宗坛城。
但远比那个更苍凉古老,也更华丽。
无数闪闪发光的纹绘,一直蔓延到四壁,蔓延到弧形的穹顶。
仿佛一张罗网,包被着整个天地。
在中心位置,有金色的花朵纹饰,仿佛宇宙的中心。
在那之上,正盘坐着两个人。
或者说……
两只诡异。
“许久不见。”
苏大为抱着聂苏走过去,在他们身侧盘膝坐下。
“我有些问题想问。”
……
“左武卫将军,萧礼。”
武媚娘轻轻一挥大袖,如云般的薄纱飞起。
袖中伸出欺霜赛雪一般的藕臂,涂着丹朱豆蔻色的手指,轻轻接过上官婉儿递上的秘信。
一边打开,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他是萧嗣业的二子,当年戎守西域,有过不少功劳,我记得……是哪一年?他带着一队唐军驻守西域石头城,被吐蕃围攻,差点死在那里。
当时是行军总管苏大为带平蕃大军经过,替其解围。
传回朝廷的军报上说,当时守城七百三十一人,大约一个折冲府的兵力。
事后只剩三十六人。
萧礼当时没随苏大为征吐蕃,而是回长安养伤。
回来后,萧嗣业身体不好,请求致仕,后来朝廷冲他功劳,令长子萧规随驾洛阳,二子萧礼任长安左武卫将军,负责守备长安。”
“皇后娘娘记性真好。”
上官婉儿掩口轻笑。
她的笑容很有特点。
一笑,两眼眯成月牙儿。
露出两颗雪白的尖牙。
那眉心的鲜红花瓣,随之微微摇曳,显得越发娇艳欲滴。
笑容竟有些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