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成锦觉得可惜了。
姐妹如此丽质,可惜是流民,连户籍都没有。
若是稍有背景,定能风光嫁入公候将相之家,拥有不一样的机遇。
没有背景就天差地别了,顶多做个小妾。
还有随时被正室阴死,被士绅抛弃的可能。
权贵多喜新厌旧,明朝女子的地位,如果没有娘家势力的加持,比一根羽绒还轻。
不过,荆襄之地何其多这样的流民。
眨眼间,半月过去,王不岁派人从江南传回书信。
他在江南一带的书坊扩张很顺利,江苏有一座非常有名的“万卷楼”,迎客松的书被收入此楼后,销量一度暴涨,读书风气,不下于京城。
严成锦知道这楼,这楼有两个史上赫赫有名的主人,一个是徐经,一个是徐霞客。
“万卷楼”收藏有许多罕见的典籍和天文地理奇书,是徐氏为了广交天下读书人而建,进了里面的书大多会在江南传颂。
江南富庶,王不岁送来的大明宝钞,是越来越多了。
严成锦将大明宝钞全都换了出去,购置几千亩良田,又换了一些白米屯在府中,这才安心。
此时的严府,已经是京城隐藏的大户人家。
如今‘迎客松’在京城已颇丰盛名,自然惊动了宫里的言官。
于是弹劾奏疏就到了御前。
一封为天下读书人请奏,请求陛下的肃清京师风气的折子,送进了宫里。
奏折里的字字之后皆是锋芒,诛人于心,连弘治皇帝都有些被打动了。
…………
早朝,曙光初照。
百官列于殿中,廷议朝事,弘治皇帝坐在殿上,萧敬和其他太监立于两侧。
兵部尚书马文升,躬身对着上头的弘治皇帝道:“甘州城驻守,兵部右侍郎张海回报,土番与哈密纷争不断,自哈密忠顺王陕巴被擒后,哈密人不断朝我天朝边境迁徙,致使边境纷争不断,朝廷若不处理,恐怕……”
百官一听,哈密打不过土番,逃亡到了我朝边境,欺负我朝百姓?
弘治皇帝怒了,抬手轻轻一压,将争论压了下去,声音渐小时,便看向内阁的李东阳三人。
“内阁以为如何?”
李东阳道:“陛下不如,以夷治夷。”
以夷治夷?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东阳道:“迁徙而来的哈密夷人,都是逃避战乱的穷虏,若助甘州城边境的奄克悖刺成为夷酋,复封陕巴为忠顺王,统领诸夷,夷人必定顺服,有我大天朝边军扶持,土番定然不敢妄动,到时,朝廷再以手段控制陕巴,哈密边乱可定。”
不鸣则已,一鸣无语。
朝堂雅雀无声了。
弘治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愧是朕的肱骨之臣,其实,他也是这样想的。
在他的颔首授意下,甘州的边扰之事就这么定了,正准备客气一下,就退朝:“朝臣还有何事要奏吗?”
谁知,还真有人站了出来。
礼部左侍郎傅翰道:“陛下,如今抡才大典在即,京师文风糜乱不堪,文风不正,心何以端?臣奏请陛下,将扰乱风气的贼子迎客松揪出来,以示正法!”
内阁李东阳三人面色各异,李东阳的目光,老神在在地落在萧敬的云展上。
这几日,坊间无聊之人编织了坊间小调:
文曲迎客松,
才华冠世雄,
诗盖李东阳,
文压程敏政。
……………
这里头当然有编造人夸大的成分,但说得越玄,人们就越爱听。
此时,一旁蔫了的程敏政,如一头遇到仇敌分外眼红的斗鸡,方才甘州之事全然没听,提起迎客松,却精神亢奋。
“老夫……也要为诗文并盛派正名!”程敏政心中激动。
“陛下,臣的诗文并盛派可怜呐,创立了两月有余,至今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臣约那迎客松一论高下,他竟置若罔闻。
这不是看不起老夫吗?
臣要当面质问他,为何对老夫的请求如此罔顾。
老夫……只是想向他讨教一二啊,恳请陛下,查明此藏头露尾之人,老夫要与他一战!”
弘治皇帝正感到棘手,礼部掌五礼之仪,管贡举之法,天下读书人都归礼部管。
“傅翰身为礼部重臣,上奏于情于理,怎么……程师傅也上奏?”
众位臣顿时懵逼了。
陛下,程大人也是礼部的官员啊。
萧敬小声道:“陛下,您刚敕封程大人为礼部右侍郎不久。”
“哦……”弘治皇帝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朕方才不过是说笑,你们这般严肃作甚,朕又怎会不知程师傅也是礼部重臣,咳……还有人要弹劾吗?”
弘治皇帝心中,程敏政一直是老师傅的身份,朝事又多,一时间倒是把官职给忘了。
“臣附议!”都察院的言官陈策忙道。
言官的职责,不就是怼天怼地怼皇帝吗?
哎呀,追看那迎客松的书,本官已经有好几天没怼人了,此时再不跳出来怼一怼,岂不是要被人说成失职?
一些老犬儒们也纷纷跳出来,破口大骂道:“那迎客松黑心敛财,明知道读书人,对书籍的纸质天生有极高的要求,他便卖一两银子,老夫的俸禄折色后才多少银子,期间买书竟花去了三两银子啊!臣请求降价!”
“对,降价!”
傅翰和程敏政傻眼了,咱们不是在请奏抓捕迎客松吗?
怎么变成砍价了?
不对,感情这些言官都买那文贼的书啊!
程敏政摸着心口,十分痛苦,好像它的诗文并盛派,在里面碎了一地。
不过,言官们倒是很理直气壮,就算被质问,也有理,我们言官负责监察朝野内外,不看又怎么知道那迎客松写了什么?说起来陛下还要给我们报销银子呢!
弘治皇帝脸皮颤抖了一下,那书贵,他岂会不知……
张皇后喜欢迎客松的书,他派人悄悄去过几次严府,买的都是八文的,回来再让萧敬抄到上好的纸张上。
这一来二去,也要花不少银子。
傅翰干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着:“陛下,咱们是在议讨迎客松扰乱文风之事,该如何定罪吧?”
朝堂落针可闻,似乎都在等陛下决断。
正当无人发言之际,谢迁却站了出来:“臣想问,诸公觉得那草长莺飞的烟花柳巷,和歌舞升平的烟波画舫如何?”
“此乃朝堂,谢公为何提……这些不羞之事,难不成,谢公去过?”言官满脸羞红。
谢迁泰然自若道:“谢某出自江南,自然有过值得追思的风雪年华,去过便去过。”
朝臣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