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乞丐,吓得大气不敢出,抬头看了看王守仁,犹豫了片刻,才道:“每个月……总有人给我们穿上干净的衣服,带我们进军营,排队去领军饷。”
弘治皇帝脑袋嗡地一声。
王守仁献上的军籍已让他如晴天霹雳,这个乞丐的话又如雷神的锤子一般,从肉体到灵魂,将他励精图治的心,击得粉碎!
马文升微微张着嘴巴,浑身发冷,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同样震惊。
“你说宫外有千余乞丐,皆是领了空响之人?”
王守仁道:“怕是还不止……”
此刻宫外跪着许多乞丐,连五城兵马和顺天府也惊动了,幸有王越在,才没把他们抓起来。
大殿之中,人人惶恐。
戴姗浑浊的双眼放光,前几天刚夸完严成锦,这小子就把大明捅出了一个大窟窿,好样的!
都察院的职责,不正是监察朝野吗?
天大的业绩啊!
戴姗心中狂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都察院其他言官也跟着跪了下来。
“都察院上下,恳请陛下彻查吃空响之人!”
严成锦懵逼了,此刻就他一个御史站着。
“严成锦,快跪下。”戴姗朝他挥挥手。
戴姗请求陛下彻查,倒不在严成锦的推演之内……
戴姗是天顺末年的进士,是个清直之臣,戴姗的清直主要得益于他刚正不阿的父亲戴哻,戴哻曾任嘉兴教授,是个很有傲骨的人,曾有士绅重金贿赂他,以求让他们的奴仆入学,戴哻坚决不干,为此丢了职位。
戴姗的脾性和王恕十分相似,得到王恕的推举才当了副都御史,和王恕一样,在朝中也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
严成锦不敢断定他绝对干净,但吃空响,应当没有他的份。
整饬京营虽然危险,但带来的好处更加巨大。
可进一步获得弘治皇帝的信任。
向李东阳等人的位置再靠近一步。
如今朝中,弘治皇帝最信任内阁三人,无人可替代。
要打破这个僵局成为第四者,需要天大的功绩。
京营每年吃掉大量的军饷,不将它捅出来,盛世难以到来。
在嘉靖朝,严成锦或许不敢这么干,但弘治朝风险就小了许多。
弘治朝文官党派斗争还未大规模形成,掌权的大臣和底下的大臣,利益不一致。
掌权的是李东阳和刘健等人,他们没吃空响。
换而言之,没触碰他们的利益。
再加上弘治皇帝掌权,整饬京营并不难行。
大殿中沉寂了许久。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露出杀人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王守仁,无力地问:“可知是谁吃了空响?”
王守仁摇头:“臣也不知。”
“命三法司合力钦查,朕绝不宽宥,退朝…”
那三个乞丐早已吓尿了,但没有人管他们,文官们也好不到那里去,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京营出了这么大的事,马文升满脸愧疚。
严成锦正要跟着百官退出大殿,却传来弘治皇帝虚弱的声音:“严成锦,你留下。”
刘健于心不忍,劝了一句:“陛下可还好?”
弘治皇帝摇摇头:“都出去,朕只想严成锦一人。”
百官和太监都退出了大殿,萧敬顺手关上大殿的门。
吱地一声,回荡在大殿中。
空落落的大殿,只剩弘治皇帝和严成锦两人。
弘治皇帝面色惨然,无力地问:“你早就知道京营腐败之事?”
“臣有一句话……”
弘治皇帝瞪着他,双目欲裂,他此刻想杀人。
严成锦老老实实点头:“是,在臣告诉陛下前,就已知晓,才谏言整饬京营,其实,臣也是从王越大人那里听来,陛下可还记得命王越大人为五军都督佥事,掌管军籍?”
弘治皇帝嘴唇嗫嚅:“他为何不亲自来跟朕说?”
“他说了,陛下会信任他吗?”
仿佛被人说穿了一般,弘治皇帝心头一颤。
严成锦继续:“王大人在前朝,与宦官沆瀣,虽已有改过之心,著《忏悔志》以明志,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心知无论如何,也得不到陛下的信任,所以才不敢向陛下直言。”
弘治皇帝眼角双泪滑落,十四万京营只剩六万,他竟浑然不知。
严成锦能理解他的心情,好比辛辛苦苦加班了十几年,做出来的东西没保存一般。
伤透的心,就像玻璃碎片。
碰上这种事,谁都会崩溃吧?
“臣……告退了?”
弘治皇帝挥一挥衣袖,严成锦躬身退出了大殿。
打开殿门,李东阳等人鱼贯而上,将他围堵起来:“陛下如何了!”
“陛下只是一时气抑,掩面而泣,才有了这痛哭声,诸位大人不必担心,哭过就好了。”严成锦安慰道。
“老高,本宫还没见过父皇哭呢,父皇也会哭吗?本宫特意来看看。”朱厚照一脸认真。
大臣们一脸铁青!
朱厚照你还是人吗?
朱厚照见情况不对,悻悻地走到一边,趴在在窗户上,抠出个纸眼睛,好奇地往里看。
父皇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怎么会哭。
可朱厚照却看见,弘治皇帝颓然坐在龙椅上,掩面而泣。
严成锦不敢跟他走太近,怕被打,悄悄地溜了。
出宫只是需要注意安全,王越已配上青钢剑,背上万石弓,带着精锐等他出来。
“贤侄,宫中情况如何了?”
“陛下气郁,过两日便好了。”
次日一早,
严成锦才知道,弘治皇帝宣布,不用上早朝了……
吓了他一跳。
弘治皇帝继位之后,将一日两朝改为一日三朝,风雨无阻,从未消极怠工。
今日却不上朝?
张家兄弟和长宁伯等人十分高兴,掉头回府睡觉去。
三法司和东厂在彻查此事。
两日过去,还是不用上朝。
王守仁也不见踪影,严成锦想了想,跟王越一同,去了京营校场。
只见一人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地指挥十二团营士兵,一会儿向左转,一会儿向右转,十分带劲儿。
仔细一看,严成锦顿时懵了。
竟是朱厚照?
朱厚照神采飞扬地坐在马上,兴高采烈在阵前策马:“从今日起,我就是统帅三军的威武大将军,朱寿!”
喝!
全军肃严。
十几个千户在一旁唯唯诺诺。
什么情况?王守仁呢,为毛是朱厚照这个狗东西在操练,英国公也在,就没人管管吗?
严成锦心中有许多疑问。
朱厚照忽然一声厉喝:“那狗东西愣着作甚,你的盔甲呢,说的就是你,咦……哎呀,老高你怎么来了?”
朱厚照笑嘻嘻地策马过来。
此时,他穿着一身戎装,显然是从哪个千户身上扒下来的,有些宽大,竟有几分威风。
严成锦冷哼一声:“殿下如此胡闹,不怕陛下的打龙鞭吗!”
朱厚照笑得很得意,从怀中掏出一份旨意,丢过去:“你瞧不起谁呢,正是父皇册封本宫做的威武大将军。”
严成锦将圣旨打开: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旌奖贤劳,乃朝廷之著典,顯扬亲德,亦人子之至情,太子贤明有德,今敕朱寿为威武大将军,统御京营三军军务,钦此。
盖了大章,还有打底的龙印防伪标志。
看完圣旨后,严成锦看向一旁的英国公张懋,张懋叹息一声,朝他点点头。
“这圣旨竟是真的。”
“不是矫诏。”
“…………”严成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