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百里,船过板桥,汴水亦从正西流向折道西北。再行一百二十里,即是阳桥镇。
到了此处,汴水一改之前的水深岸固,水势变得极缓,两岸也再无良田铺陈,到处是河塘、浅滩。
河面虽宽阔无比,却是越走越浅,河中星布着长草的沙洲、滩涂。
宋楷指着马上就要触到船底的河面道:“再往上就走不了船了,大河天水,三分水七分沙,把黄泥烂沙冲到汴水之中,从这里到汴口汴水上游的黄河河口)都是这般的浅滩。”
唐奕点头,疏通通济渠,通的就是从汴口到阳桥,还有洛水从西京河南府洛阳)到黄河这两段水道。
“汴水这边都是这般情形,那河南府那段还不得更加严重?”
这一段是黄河水势入汴河,由于汴水上下游落差不大,导致河沙在河口淤积,阻塞航道。
而河南府那边,比这边更加的严重。
那边本来是洛水汇入黄河,洛水的地势高,黄河势低,本无淤沙之患。
但是,自唐以来,上游黄土高原的泥沙不断顺河而下,于河中府开始地势放缓渐渐淤积,致使黄河河道一年比一年高,形成地上悬河。
如此一来,稍有水情,洛水就要倒灌,淤积症结更为严重
还没下船,众人就见码头上已经有人翘在望了。
船行靠岸,不等搭上跳板,唐奕就迫不急待地纵身上岸,宋楷等人也是呼啦一声跟上,看得吴育直咧嘴。
怎么说他也是名义上的巡案使,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可是,唐奕他们哪还管这个,故人重逢,分外亲切,唐奕已经率先冲过去了。
“存中,好久未见了!”
岸上的,正是沈括,沈存中。
沈括一见唐奕,也是兴奋地迎了上来。
“就说你们今天会到,果然让我猜着了!”
宋楷后来居上,到了沈括面前,上下打量,“行啊!晒的比老子都像黑炭。”
沈括一笑,捶了宋楷一拳。
“天天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的,哪有你们在书院舒坦。”
贱纯礼一过来就听沈括吐槽,撇嘴揶揄道:“得了吧,你是不知道书院现在什么样儿。要不,咱俩换换?”
“不换。”沈括笑着摇头。“咱在这儿呆的挺好!”
从疏通通济渠的工程一开工,沈括就长驻到了工地之上。没办法,唐奕分身乏术,只能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沈括。
这位本来就是大宋最高端的技术人才,再加上唐奕好几年的熏陶、交流,现在已经是通济渠修河之务的重要测绘人员。
三司主管河务的属官跟他比,差的都不是一星半点
一边随着沈括离开码头,唐奕一边道:“这边的属官教的会吗?“
“嗯,差不多了。”沈括点头道。“就是水泥有的人还用不习惯,严加督促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唐奕有点于心不忍,沈括为了通济渠的事情,在工地上一住就是一年多。
过年的时候,朝官和徭役都放假回去过年了,他都没回。就守在工地上,一面测量地势,一面研究施工图。
“那你赶紧回书院吧,下一科也没两年了。”
沈括闻言,轻笑摇头。
“下一科,我看就算了吧。”
“别啊!”唐奕不干。“我把你从家里带出去,结果放到工地上当苦力,这算怎么回事儿。”
跟沈括的老子也没想交代啊。
沈括道:“你也不看看,咱们书院那都是一群什么牲口。我的水平比你还差点,怎么考?”
唐奕嘿嘿一笑,“没事儿!好考,帮你想着呢!”
伸手从君欣卓那里接过一道锦轴,往沈括手里一塞,“看看吧,别头试还能不过?”
沈括一顿,展开锦轴一看,更是目瞪口呆。
这是一封政事堂签的御令,也就是皇帝拟定,正事堂签的圣旨。
其间赞扬沈括在通济渠疏通过程中的功绩,特恩其荫补入仕,官拜三司水部令史,从八品职衔
吴育也看到了那卷锦轴,又看得他直咧嘴。
那可是官家御旨,怎么让你们塞来塞去的?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沈括看完,略一迟疑,随手一扔,锦轴又回到了唐奕怀里。
“不要!”
“”
吴育彻底无语了,真是守得什么人学什么人,唐奕就是个异类,他身边也没一个正常的。
不要?
这娃到底知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重要的不是这个水部令史的闲官,重要的是官身。
大宋举考,名义上为了防止泄题舞弊,把有官身和爵位的举子与白身举子分开来考。名为“锁厅试”或“别头试”。
可是,那也只是个名义罢了。实际上,这就是给有官身、有爵位的举子开的一个后门儿,别头试的中率比贡院会试高得多得多。
可以说,水平别太洼,都差不多能中。
主要是,能进礼部锁厅应进士的,不是官宦之后,就是有爵位在身的贵族,多多少少得放点儿水,顾及一下同僚的情面。
吴育心说,唐子浩本事够大的,给这个沈存中要来了一个荫补之缺。可是,他还不要
“怎地?”唐奕不解道。“嫌官小了?”
沈括笑道:“大小有关系吗?主要是,现在对当官没兴趣。”
吴育不懂了,还有对当官没兴趣的?
却闻沈括继续道:“等河修完了,我就回观澜,大郎把你那些个什么化学、物理、六分仪、气压计什么的,都好好地教给我就行了。估计这些个就够我琢磨一辈子了,哪还有闲工夫当官!?”
唐奕闻言,一把揽住沈括的肩膀。
这可是沈括啊!
当官儿的沈括,哪有做学问的沈括有价值?
就算当了宰相的沈括又能怎样?大宋不缺当官儿的,但是,大宋缺科学家。准确的说,华夏上下几千年都缺科学家!
“好兄弟,还是你懂我!放心,我不亏待兄弟,每月补贴多给,按宰相的职钱给!不,翻倍!”
沈括知道唐奕不缺钱,也不推辞,“这还差不多!”
吴育觉得,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得气背过去。
这两位,就是一个疯子加一个傻子。
傻子宁愿不当官,也要跟着疯子干;而疯子更是花两个宰相的钱,养这个傻子来研究那些奇淫巧技。
吴育的价值观在崩塌,他实在是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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