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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赵俊臣?!”
这句询问,形同废话,然而却是让赵俊臣沉默着思考了片刻。
然后,赵俊臣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些许遗憾,缓缓道:“虽然我也不愿……但我就是赵俊臣。”
同样的一句话,落入不同人的耳中,就会得到不同的理解——陈芷容若有所思,苏秀宁微微一愣,而崔倩雪的头脑要相对简单一些,没有想太多,只听到了后半句。
所以,崔倩雪依然是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也依然是气鼓鼓的语气,紧紧盯着赵俊臣,并质问道:“既然你就是赵俊臣!之前为何要故意瞒着我?是在戏弄我吗?”
虽然是质问,但配合上崔倩雪那娇蛮的语气以及稚嫩的脸庞,却丝毫没有严厉之感,反而会让人觉得天真可爱。
赵俊臣失笑摇头,道:“并非是故意瞒你,只是你没问,所以我也就没说,仅此而已。至于戏弄你,就更加不会了,这种事情既没必要、也没好处,我又何必去做?更何况,当时你也同样向我隐瞒了身份,又如何能因此而责怪我?”
听到赵俊臣的反问,并借此展开了话题,崔倩雪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兴奋,但神色间却是愈加的不满,并且满脸的不信,哼声道:“我又不是故意瞒你,只是当时不方便向你说明身份而已,况且我当时向你说了那么多事情,即使没有说明身份,但你也肯定猜到了,可是你偏偏装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又讲了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把我骗了回去,还说不是戏弄我?”
顿了顿后,崔倩雪又问道:“还有,你当时所说的那些道理,待我冷静了下来之后,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在你眼里,这庙堂之中,清流只是为了追名,贪官只是为了逐利,这世间之人,大都只是追名逐利之辈,竟是没有几个好人,难道你就不觉得你的这般想法,只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当时我心思正乱,竟是被你轻易糊弄了,但如今我可不会了。”
赵俊臣叹息道:“在当时,我固然猜到了你的身份,但那时的情景,若是拆穿了出来,岂不是会让你我都觉得尴尬?我没有说出来,也是为你考虑……至于我当时所说的那些道理,皆是出自真心,亦是源于好意,至于你说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到这里,赵俊臣微微一顿,似乎自省了片刻,然后说道:“在小人眼中,这世间皆是小人,所以你这么说,倒也未必是错的,若是这世上只有‘小人’与‘君子’两种人,那么我本身固然与‘君子’远不搭边,所以也只能当‘小人’了。”
看到赵俊臣完全没有争辩的意思,不仅干净利落的自承“小人”,并且还借此中断了话题,崔倩雪微微一愣后,张口欲言,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由语塞,眼中闪过了一丝懊悔与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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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倩雪的没什么城府,诸般心思都会展现在脸上,即使她有意隐瞒,但只要是稍经世事之人,也依然可以一眼就看明白崔倩雪的心思。
此时,崔倩雪对赵俊臣的诸般指责、质问、以及胡搅蛮缠,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思,赵俊臣自然也看的明白——只是在没话找话、想要引起赵俊臣的注意罢了,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
本来,赵俊臣对崔倩雪并无恶感,也不介意配合一番,然而,在看到崔倩雪把话题越扯越远之后,又涉及到了两人在豆花摊旁相遇时的谈话,赵俊臣却是眉头微皱,并主动中止了话题。
之前,在豆花摊旁与崔倩雪初遇之时,赵俊臣之所以会提出“清流追名、贪官逐利”的观念,只是为了让崔倩雪乖乖的回家,然后与崔勉一同参加这场宫宴罢了,如今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赵俊臣自然也就不愿意再与崔倩雪继续争辩了。
而且,所谓理念之争,总是谁也说服不了谁,遇到崔倩雪这般天真且固执的姑娘,则更是如此,若是与她争辩下去,恐怕在短时间内是无法结束的,然而赵俊臣却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理念的争论,这场宫宴对赵俊臣很重要,他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做。
从某方面而言,小人们眼中只有利益,所以他们大都是“实践家”;而君子们眼中只有善恶,所以他们大都是“理论家”;赵俊臣并非是君子,所以对于这种纯粹的理论争辩,或许会偶尔参与,但绝不愿意深入探讨、并时时挂在嘴边,那是“君子”们才会去做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人在什么场合,就应该说什么话,如今正值宫宴期间,德庆皇帝、朝中大臣、前朝勋贵、内廷太监,林林总总,皆在左近,所以某些观念,即使是自己的真实想法,私下里可以随意说,但在这般场合之中,却绝对不能提及丝毫。
“德庆皇帝是英明神武的,朝中大臣是贤良正直的,民间百姓是安居乐业的”——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才是如今这般场合应该说的;至于“清流追名、贪官逐利、满朝上下没几个好人”这种观念,赵俊臣相信德庆皇帝在心中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赵俊臣若是在这个时候说了出来,德庆皇帝却必然会严厉的斥责赵俊臣,让赵俊臣吃不了兜着走。
许多时候,所谓“粉饰太平”,不仅仅只是因为君愚臣奸,更还因为它涉及到了朝野的稳定、君臣的颜面、乃至于后世的评价,马虎不得。
对此,赵俊臣一向小心,所以眼看着崔倩雪渐渐把话题转向了敏感方向,便连忙自承“小人”,并中止了话题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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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虽然赵俊臣可以猜透崔倩雪的心思,但崔倩雪又如何能够想明白赵俊臣的诸般考量?
在崔倩雪看来,赵俊臣之所以会主动的中止了话题,是因为自己的一番话暗含讥讽与攻击,伤及了赵俊臣的颜面,让赵俊臣生气了。
莫名的,崔倩雪心中产生了后悔与懊恼的情绪,觉得自己不应该从一开始就这么不经考虑的指责赵俊臣,但后悔与懊恼的同时,却又有些气恼赵俊臣的“小心眼”,认为赵俊臣因为这么一点指责就生气,实在缺乏气量与胸襟。
心思复杂之间,语塞了片刻之后,崔倩雪秀眉一扬,轻哼一声,就要继续说些什么。
另一边,与崔倩雪不同,陈芷容显然看明白了赵俊臣的真实想法,再看到崔倩雪略显拙劣的表现,明眸中隐隐波动之间,却借着崔倩雪的语塞之际,笑着插嘴道:“原来赵大人与崔姑娘早就相识?只是我听闻崔阁老的家教甚严,所以崔姑娘一向深居闺中,少有离府外出,也不知赵大人与崔姑娘是如何认识的?”
听到陈芷容的询问,崔倩雪微微一愣后,不由再次语塞。
无他,在这个时代,又像是崔倩雪这般年纪的姑娘,竟然会做出“离家出走”这样的事情,正可谓是“大逆不道”,若是传了出去,不仅崔倩雪本身会坏了名声,连崔府上下都会跟着颜面扫地。
此时,听到陈芷容的询问,崔倩雪虽然天真烂漫,却也知道不能实话实说,然而“说谎”、“搪塞”、“敷衍”等等手段,崔倩雪并不精通,所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支支吾吾。
不过,经过陈芷容的插话,却也终于转移了崔倩雪的注意力,从某方面而言,陈芷容也算是帮了赵俊臣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所以,赵俊臣先是向着陈芷容微笑点头、表达谢意,然后又看到崔倩雪的窘迫,便代替崔倩雪回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从前和崔小姐在同一家店里就餐,偶然见过一面罢了。只是当时我和崔小姐皆是没有说明各自的身份,所以如今再次见到,皆是有些惊异而已。”
赵俊臣并没有说谎,只是避重就轻之间,也是帮着崔倩雪揭过了“离家出走”的事情,让一旁的崔倩雪暗暗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正因为如此,当崔倩雪再次看向赵俊臣时,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感激,认为赵俊臣或许并没有那么“小心眼”。
另一边,陈芷容自然知道赵俊臣隐瞒了什么,但她是一个聪明女人,并没有追问,只是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崔姑娘和赵大人竟还有这样的机缘,真是让人羡慕。”
听陈芷容这么说,崔倩雪微微一愣,想要反问陈芷容“这有什么可羡慕的”,然而又担心陈芷容再追问些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与此同时,苏秀宁自从落座之后,和崔倩雪一般的心思,也想要与赵俊臣说些什么并引起赵俊臣的注意,奈何她的性子天生的内敛柔顺,即没有崔倩雪的行动力,又没有陈芷容的聪慧精明,再加上她本身从没有与陌生男子相处的经验,所以几次张口欲言,却皆是搭不上话头。
如今,终于等到崔倩雪闭口不言了,苏秀宁樱唇微张,刚准备说些什么,德庆皇帝却突然站起身来,并扬声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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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在赵俊臣与众女谈话之间,德庆皇帝坐在殿内最上位,虽然表面上是与陈佑、崔勉、苏长畛三人随意闲聊,但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赵俊臣那边的动静。
在这场宫宴之中,赵俊臣虽然位高权重,是朝中仅次于周尚景的权臣之一,但毕竟只是一个正二品的户部尚书,而今日赴宴之人或是勋贵、或是前阁老,又或是资历深厚的同品巡抚,赵俊臣在表面上的身份地位反而最低,所以宫宴中的座位也是处于最角落。
此时,因为距离的缘故,德庆皇帝并不清楚赵俊臣与众女究竟在谈些什么,但看到赵俊臣与三女“相谈甚欢”,不由微微点头,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然后,德庆皇帝突然一笑,中断了与陈佑、崔勉、苏长畛三人的谈话,向身旁的皇贵妃万氏问道:“爱妃,你还是第一次见到赵爱卿吧?你看他如何?”
皇贵妃万氏是太子朱和堉的生母,而赵俊臣是太子朱和堉在朝中的死敌,所以皇贵妃万氏自然不会喜欢赵俊臣。
不过,皇贵妃万氏和陈芷容一样,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话,更知道德庆皇帝如今还离不开赵俊臣,所以虽然厌恶赵俊臣,但脸上却没有展露丝毫,只是笑道:“这赵俊臣能得到陛下的器重,自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不过,臣妾看他端庄有礼,却不似传闻中那般……”
说到这里,皇贵妃万氏“自觉失言”,脸上露出了些许尴尬。
德庆皇帝却不介意,先是哈哈一笑,又略略压低了声音,说道:“爱妃你是说……这个赵俊臣在传闻中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贪官,但如今看着却不像是吧?”
皇贵妃万氏微微垂首,道:“臣妾失言了,竟然妄议朝中大臣,还请陛下责罚。”
德庆皇帝摇了摇头,说道:“你只是在说实话罢了,朕又岂能因为这个治你的罪?不过,朕既然重用这赵俊臣,那么这个赵俊臣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官、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朕自然是心知肚明。然而,朕身为帝王,总要考量长远全面,某些人即使是贪官也要重用,某些人即使是清廉也要打压……爱妃你也知道,自古以来,清流们一向固执,甚至视‘直言犯上’为美德,若是朕只是重用清流,那这朝堂岂不是成为了清流们的一言堂?朕又如何还能执掌天下?更何况,大多数清流过于重视道德文章而轻视实际利益,冠冕堂皇的话他们说的顺口,但办事能力反而差些,所以像赵俊臣这样的人,朕即使知道他怎么回事,也还是要用的。”
听到德庆皇帝的话,皇贵妃万氏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神色间则是一副恍然的模样,并用略显崇拜的眼神看着德庆皇帝,说道:“陛下您考虑的周全深远,臣妾虽然自诩聪慧,却也远远不如,更想不到这么多,只是觉得这赵俊臣的行为举止看着不像是贪官罢了。”
注意到皇贵妃万氏的崇拜神情,德庆皇帝略有得意,笑道:“爱妃今后切不可以貌取人,平日里彬彬有礼的未必是好人,满口仁义道德的也未必是君子,尤其是在这朝堂之上,伪君子更是数不胜数,要知道,好人是当不了官的。至于这赵俊臣,往日却不似这样有城府,平日里仗着朕对他的宠信,可是猖狂的很,然而近些日子总算是成熟了许多,手段、城府、心机,种种皆是有所成长,有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甚至连朕也猜不透,然而也正因为他有了这般能耐,朕在时不时的敲打他之余,却反而要更加的重用他,而朕今日举办这场宫宴为他相亲,也正是出于这般考量。”
皇贵妃万氏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陛下您能有这般手段,伪君子也好、真小人也罢,甚至是老狐狸也无所谓,想来皆是会被陛下控制在股掌之间,如此天下安稳太平,陛下您的圣明,也必然可以流传百世。”
皇贵妃万氏口中的“老狐狸”,指的自然是当朝首辅周尚景。
德庆皇帝一向以帝王心术为傲,然而周尚景在德庆皇帝的在位期间渐渐崛起,并成为了大明朝有史以来仅次于张居正的权臣,虽然并无大害,但德庆皇帝却是深以为耻。如此皇贵妃万氏的这句话,正是挠中了德庆皇帝的痒处,让德庆皇帝更是高兴。
显然,皇贵妃万氏很了解德庆皇帝,深知怎样的话语能让德庆皇帝高兴。
开怀一笑后,德庆皇帝再次看向赵俊臣的位置,然后又向皇贵妃万氏问道:“这三个女子,一个是南直隶巡抚苏长畛的女儿,一个是泾国公陈佑的女儿,还有一个则是前阁老崔勉的孙女,朕认为皆是品貌双全,都配得上赵俊臣,然而爱妃你认为她们哪一个最适合成为赵俊臣的正室?”
对此,皇贵妃万氏心中早有想法,答道:“臣妾以为,家和万事兴,这个赵俊臣既然深受陛下器重,必然是一个心中有主见的人,所以他的妻子最好性子柔顺一些,而臣妾看这三位姑娘,怕是以南直隶巡抚苏长畛的女儿苏秀宁最为合适。”
德庆皇帝笑着点头,说道:“爱妃你总是和朕想法一致,朕也以为,这苏长畛的女儿与赵俊臣最为搭配。”
不过,德庆皇帝却没有说出自己的理由,只是话题一转,又说道:“然而,这赵俊臣毕竟是朝中大员,即使朕身为九五之尊,也不好随意为他指定婚事,只能看他自己的态度了。如今看来,朕虽然属意苏秀宁,但泾国公陈家的女儿与崔阁老的孙女,却更加主动啊,爱妃你看,这二女皆在与赵俊臣说话,反倒是苏秀宁,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看着好生尴尬。”
听到德庆皇帝这么说,皇贵妃万氏亦是向着赵俊臣的坐席看去,又在陈芷容的身上略有停留,眼中首次闪过了一丝凝重。
然后,皇贵妃万氏不动声色的笑道:“这般年纪的姑娘,最是面嫩,像是泾国公的女儿这般自来熟,反而少见。陛下不必担心,等他们相互间慢慢熟悉了,也就会放开了。”
德庆皇帝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宫宴才刚刚开始,等到气氛再热络一些,这苏家的女儿也会有所作为……毕竟,她父亲应该和她说过些什么了,这般时候,她也不得不放开矜持……”
说话间,德庆皇帝看到宫宴各方皆已是准备妥当,便站起身来。
而随着德庆皇帝站起身来,众人不敢怠慢,皆是起身相陪,并等候德庆皇帝发话。
然而,德庆皇帝却不知道,苏秀宁此时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并鼓起勇气准备向赵俊臣搭话,却被他的这般动作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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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朕与崔阁老、苏巡抚、泾国公三位闲聊,得知老臣身体依然健康,江南重镇依旧繁华,朝中勋贵依然安稳,不由心中高兴,诸位,与朕满饮此杯!”
德庆皇帝说完,便举起手中酒杯,并一饮而尽!
看到德庆皇帝的这般表态,众人自然也连忙谢恩,并陪着德庆皇帝举杯。
然后,德庆皇帝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活络了一下宫宴的气氛,在众人谢恩之后,终于满意的坐下。
德庆皇帝落座后,众人自然也跟着落座。
然后,在赵俊臣与三女所在的席间,苏秀宁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细节,眼中一亮,也借此终于找到了与赵俊臣搭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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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从上个月开始,虫子的工作环境出现了许多动荡,无心码字,抱歉!如今已回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