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散议之后,刘崇独将节度判官郑珙,观察判官赵华留下,带至书房之内密议。
落座,在软座上靠了靠,闭目养神几许,刘崇方才睁开双眼,看着二人,道:“二位乃孤左膀右臂,这些年辅孤治理河东,多有建树,孤素来倚重。当下的形势,二位也清楚了,于孤大为不利,天子心性多疑凉薄,孤纵使无叛心,只怕也难为其所容!
东京也有消息传来,孤这个皇侄,是欲针对天下节度进行削藩,只欲拿我这个皇叔,来杀鸡儆猴,震慑天下。
方才在堂间,孤出言相试,李骧等人,心生畏惧,明显与孤非一条心。当此危难之际,孤能够依仗决策者,只剩下二位了!”
听刘崇这一番陈情,此前在堂上没怎么说话的赵华,郑重地问他:“请大王实言相告,当真欲同朝廷朝廷决裂,举兵起事?”
赵华其言,已然是委婉许多了,刘崇想了想,摇头道:“孤实无此心!只欲安守河东罢了,然而仅此奢求,朝廷亦不容之,孤只是无奈而求变!”
见刘崇眼神闪烁,赵华叹道:“大王,请恕臣直言,既为大汉臣属,朝廷有制,岂能抗命。如欲对抗,纵使大王无意,落入朝廷眼中,也定是有心。如此一来,与朝廷之间,再无余地了,恐致祸患!”
“那依你之言,孤当如何?”听赵华之言,刘崇语气已然有些不耐。
赵华迟疑几许,有些不敢看刘崇的眼睛,但一咬牙,还是起身拱手道:“以臣之见,大王莫若听从朝廷诏制,交权入京。倘如此,大王乃天子皇叔,宗室之首,身份地位尊贵,必可保一世富贵平安,也能为子孙积福!”
“连你也这么说!”其言罢,刘崇果然面露不忿,抬手指了指赵华,似乎有些失望:“你莫不是,担忧自己前程?”
“臣深受大王重恩,未曾图报,岂在惜个人荣辱!”赵华跪倒,埋头哽咽道。
见其状,刘崇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其起身,又瞧向郑珙。
迎着刘崇的目光,前后观察了刘崇许久的郑珙,问道:“大王如何打算?”
闻问,刘崇表情逐渐严肃,认真地道:“朝廷欲削藩,天下节度必然不会坐以待毙,目光定然投向河东,观望局势发展。孤仔细考虑过,朝廷方经大战,鏖战淮南半载,兵马、钱粮、民力损耗必大。
时下,蜀军也犯西南,未尝罢兵。这样的情况下,孤想,只需坚持,朝廷必然不敢过分逼迫。若真逼得孤起刀兵,陷入内乱,那样的后果,只怕也不是东京能够承受得起的。
相反,孤若选择听调,任其收缴,则河东数年之经营,拱手相让不说,往后皆受制于人。天子若起猜忌之心,一狱吏就可取孤性命。
孤在晋阳,若再引夏州李彝殷为援,朝廷定然投鼠忌器。届时,孤只需求得朝廷降下敕诏,永镇河东,则大事成也!
朝廷一计不成,再想压迫孤,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天下节度,可都还看着!”
很是难得,能够听到刘崇发如此“大论”,且见其两眼发亮,显然是真经过考虑的。
“不管如何,朝廷出手了,孤不得不随机应变!”刘崇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暂且先试探其底线,但是,如欲夺河东兵权,收我钱谷,必不能允之!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说到底,还是朝廷欲夺兵权,有些刺激到刘崇神经了。
见其状,赵华想要说什么,被郑珙给了个眼神,生生忍住。郑珙则道:“大王既然心意已决,臣等只能尽全力辅弼,成就大王雄略!”
听郑珙这么说,刘崇这才露出的满意的笑容,显然,这才是他想要听的。而不是那些所谓的“忠言”,灭他志气。
“那范质现在何处?”刘崇问道。
郑珙答:“正在汾州!已发来公文,两日后当至晋阳,祭拜北都!”可乐文学
“汾州!这个范质,一介书生,当个宰相,敢在我河东兴风作浪!传信通知二郎,让他给孤盯紧此人!”刘崇念叨了下,朝郑珙吩咐着:“另外,发告各州,此后若无孤的命令,上下职吏,不必理会之。我河东属下,轮不到他来问罪!”
待走出书房之时,郑珙与赵华二人,都不由叹了口气。二者联袂还衙,赵华表情间,满是动容:“大王何以如此,以叔欺侄,以臣逆君,既无名,且失分,取祸之道啊!而今天子英明,文武贤能,朝局稳定,人心思安,欲以河东抗天下,非智者所为!”
郑珙回头望了眼,不禁摇头:“大王恋权啊!”
深吸了一口气,赵华说:“即便如此,想要勾连李彝殷,这是欲乱大汉天下啊。与朝廷生嫌隙,是内部问题,牵扯上定难军,那可是要自绝于天下的啊!”
“而今,大王心意已决,劝之无用,我等为臣属,又能奈其何?”郑珙表情严肃,很是无奈的样子。
“朝廷也是,同宗血脉,何以相迫如此之甚!”赵华语气中,带着点哀叹:“若照此情势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我等都将为阶下囚了!”
“河东下属,拥兵四万,又占据形盛之地,控扼关口,足可御之!”郑珙说:“如大王之言,朝廷短时间内,必无法动用大军,若能守之,坐观局变,朝廷或可妥协!”
赵华大惊:“郑兄当真欲助大王起兵?”
郑珙一摊手:“大王显然已有此心!手握重兵,不肯迁就,我等文臣无用啊!”
“郑兄,河东是什么情况,大王不知,你我难道还不清楚吗?”赵华说:“四万兵马,精锐也就那五六千。河东之内,岢岚军郑谦,乃先帝亲封,素不与大王一心。还有那辽州刺史李万超,乃天子钦命。河东之外,建雄军王晏,昭义军常思,皆扼守咽喉。一旦举兵,被打为叛逆,只恐玉石俱焚啊!”
“再者,当今天子,乃雄主,既动削藩之心,岂无后手,岂能不虑大王反应!”赵华说着,自己都有些惶恐:“明面上,只遣宰相范质以及赵匡胤,暗地里呢?”
“赵兄啊!你我所虑再多,也难改大王心志!谈此无用!”郑珙又摊摊手:“纵使劝告,大王也是听不进去的,强行谏之,恐怕会落到李骧的下场!”
“而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唉!”
望着赵华一路走去,唉声叹气的模样,郑珙眼神闪了闪,跟着走出这满目瑰丽的王府。
郑珙没有去衙署,而是选择回到自己府邸,在其府中,已有一人,淡饮茶水以待。
“下官见过寿阳公!”郑珙赶忙行礼。
在堂间等候的,正是武德使李少游。
慢悠悠地饮了口茶,李少游瞥了眼郑珙,淡淡道:“王府会议开完了?”
“正是!”郑珙恭敬地不得了,应道:“不出寿阳公所料,大王确无奉制之心,已命晋阳守军戒严!”
说着,郑珙便迅速地将堂议的情况,详细地向李少游讲解了一遍,然后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李少游的吩咐。
“这个刘皇叔啊,却是有些不知死活啊!”
“太原王对朝廷也屡有怨言,对陛下打压亲旧,重用外臣,更是不满。再加镇守河东多年,一言九鼎,贪恋权力,朝廷欲削藩,自然触其逆鳞!”郑珙平静地说道。
刘崇却是不知,他倚为心腹的节度判官郑珙,早早地便向朝廷靠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