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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宗篇49 皇帝迟暮,太子早薨

    建隆十九年夏初,洛阳西苑,在一场盛大的揭幕仪式之后,大汉帝国政法大学堂新校正式宣告落成,投入使用。

    经过近二十年的摸索、试验、调整,帝国政法大学堂已经彻底融合诸家思想、诸派理念,成为一座百花齐放的学问殿堂,也是帝国毋庸置疑的第一学府。

    二十年间,大学堂已经为帝国各级官府衙司提供了三万多名官僚,并且成材率不低,早几批中的佼佼者,已然成为帝国统治阶级的中坚力量。

    到建隆十七年为止,从大学堂毕业、科考入仕之“名人”,已经能列出一长串了,比如:包拯、富弼、韩琦、欧阳修、文彦博......

    到建隆十八年时,大学堂在校学生已然突破五千人,而此前的学院,地方狭小,设施陈旧,已然无法满足各项教学活动,因此,新校的建设在皇帝的推动下,早早地便提上日程。

    而新校的选址也很特殊,就在西苑这片风景秀丽的皇家园苑之中。刘文济不似康宗那般痴迷畋猎,对西苑的使用也很节制,因此二十多年下来,西苑的生态环境已经有了很大的恢复。

    更特殊的地方在于,新校是在当年康宗后期那座烂尾的“水晶宫”遗址上,重新起建,修复完善。有此基础,可想而知,帝国大学堂的新校区,是何等瑰丽壮观。兴建工程,费时一年,耗钱两百余万贯,抢赶工期之时,击凿之声,夜以继日。

    虽然耗资不菲,但作为培养帝国精英与统治基石的学府,也完全配得上,足表皇帝与朝廷的重视,同时在舆论上多少正面、积极的评论,总归比皇帝拿着国家财税去大修宫室寺观,去实现个人享受要好得多。

    宣光阁,是新学堂的中心建筑,为为贡祭先贤及举行大型学院活动之所,阁楼立于水上,阁外是开阔的金龙湖,四条水上廊道稳定地铺开,连接堤岸与阁台,潭中另有四座人造沙洲,广植绿树繁花,春夏之交,极尽妍丽......

    引伊洛之水灌成的金龙湖边,半头华发的刘文济,就像他的皇祖父那般,拄着一根朴素的竹杖,顺着雕栏柳岸,迎着当空旭日,缓缓前行。

    默然良久,方才住步,抬手遮眼望天,又扶栏远眺烈日下熠熠生辉的宣光阁顶,刘文济怅然道:“国如大日,阁生宝气,朕却老了......”

    陪王伴驾的,除了内侍近臣之外,主要有两名大臣,内阁大学士、吏部侍郎杜衍,以及大学堂校长蔡齐。杜衍乃是唐代名相杜佑之后,康宗朝那唯一一届科考的进士出身,就和几十年来汉帝国诸多有所建树成就的庶族名臣一般,杜衍少时的经历也很艰苦坎坷,虽然免不了一些运气成分,但这也是他们学有所成很重要的因素。

    入仕二十八载,从京畿到地方,历职多方,累有政绩,为人称道,到如今,杜衍已成为朝廷一等一的人才,以清廉强干闻名,更是“预备宰臣”。

    也是在建隆朝形成的潜规则,当一个部司大臣头上加“内阁大学士”时,那么拜相也就不远了。而杜衍在吏部,主管官吏人才选拔,他的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毕竟老相公张俭的年纪也的确大了,皇帝不得不为接下来十年做准备。

    至于蔡齐,是深深烙刻着刘文济时代印记的名臣学士,这个端拱二年的状元,虽然在吏能上与他同届的诸多才士有差距,尤与范仲淹相比,但在治学、教育上,却苦心钻研,多有成就。

    因此,在不到五十岁的年纪,不只参与完成了《册府元龟》这部大书的修撰,还是《国史》的主编之一,四十五岁时,被刘文济放到大学堂校长的位置上来,这可是从二品的职位,天下学府之首。

    当然,刘文济提拔蔡齐,委以重任,除了看重他本身在治学教育上的才器,更重要的,还是他身上所具备的“干净与纯粹”,这可是实实在在,经他这一朝选拔、培养、成长起来的大臣。

    事实上,到刘文济统治的中后期,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新人才”,不论嫡庶,成长成为帝国基石,在帝国统治运转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其中名气最盛者,便是范仲淹,刘文济可是亲口夸过,这是济世之才。而以范仲淹等建隆时期崛起的一批后进才士,也是刘文济作为一个实权皇帝最重要的底气来源之一。

    “陛下春秋鼎盛......”见皇帝迟暮叹老,蔡齐不禁出言劝慰。

    不过,刘文济可不需要旁人的安慰,摆手打断蔡齐,而后以一种情绪复杂的口吻,语气严肃地吩咐道:“朝廷耗费民钱,便是为修这治学胜地,也没少非议。学堂已经给你们修好了,朕要看实效,定要多给朕,多给朝廷,培养出一些人才来!”

    “是!臣等遵命!”闻言,杜衍与蔡齐对视了一眼,紧跟着拜道。

    “去,将在校士子们,召集到广文馆,就说朕有话讲!“刘文济顿了下,又吩咐着。

    “亲闻圣训,乃学子们之大幸,必欣然而往,望眼欲穿......”闻言,蔡齐面飞喜色,表示道:臣即刻去办!“

    “世昌,你也跟着去吧,朕这里不需侍候!”刘文济冲杜衍也摆了摆手。

    “是!容臣告退!”

    又将左右随从屏开,一人独处,树荫下,弱柳随风摇曳,刘文济轻倚在石栏边,一脸迟暮的面庞上,老眼尽是迷离,望着波光粼粼的金龙湖,嘴上低沉地呢喃着:

    “三弟啊三弟,你的‘水晶宫’未成,但一座宏伟雄阔、传之百世的大学堂,却拔地而起,我这也是匡你之失,赎你之过,你该感谢二哥……”

    广文馆,是大学堂主要学馆之一,是平日举行学术活动、会议及考试的地方,当皇帝宣召讲话的消息传开后,整座大学堂都沸腾,一应师生人员无不欢欣鼓舞,蜂拥而至。

    其他方面且不提,当今天子刘文济在天下士林学子心目中的地位,是要超过历代先皇的,庶族阶级、文臣集团的真正崛起,恰恰是在建隆时代迎来爆发。

    而大学堂的学子,不是权贵之后,就是天下士林、学子精英,也帝国统治阶级的后备力量,而皇帝对他们而言,是具备“致命”诱惑的。

    熙熙攘攘的广文馆,随着圣躬到来,迅速平静下来,恢复庄严肃穆。刘文济缓步走至台前,俯视着满面殷切的学生们,接受他们的朝拜......

    原本,刘文济是准备了一大段场面话要讲的,然而,真如此“亲近”地与学子们待在一块儿时,却决定说些实在点的话:

    “在场诸位,都是大汉精英,每一人拿出来,都讲得出一番不俗来历,最次都是各道州精心选拔的贡生、童生,优中选优,资质卓越。

    朕与朝廷,对尔等也是寄予厚望,希望尔等能够成为大汉的栋梁与榱桷。国家之未来,社稷之安定,黎民之康乐,最终都得靠你们去维持与巩固。今日看到各位,朝气蓬勃,朕亦满腹感慨,只觉朝廷有指望了!

    过去的近二十载,有三万余名从大学堂走出,他们大多学有所成,在帝国诸道州发挥着才干与功用,有些已泯然众人,有些则已成为国家柱石,同时,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官场这座大染缸,在是非名利、蝇营狗苟之中,堕落沉沦......

    后者,朕希望诸位,能引以为戒。朝廷斥巨资,修建如此宏伟瑰丽之学堂,比许多紫微城的殿堂楼阁都要亮丽多姿,只盼尔等能够潜心学习,学有所成,成有所用,才为国家,能为社稷,兼济天下,造福黎民......

    朕犹记得,少时在世祖膝下读书时,曾听闻这样一番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世祖之器识雅量,盖三皇五帝,绝千秋来者,数十年来,朕默默牢记此言,亦以此言时时勉励鞭策,然世祖之高度,又岂是朕所能企及?

    此言,朕珍藏了五十年,今日见机,就将之转赠诸位学子,后生俊杰,望尔等以此自勉!盼他日居高位,判大事时,犹不忘今朝刻苦读书之初心......”

    刘文济这番话言罢,广文馆内静了好一会儿,方才在蔡齐的带领下,敬拜称是。连老夫子都为“横渠四句”的出世,念念自语,神光焕发,就更别提那些年轻的学子了,几乎每个人都心潮澎湃,热情难抑。也很难想象,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与文化氛围中,会有学子对这四言,对由皇帝亲口道出的勉励之语而无动于衷。

    就在刘文济满腹感慨地结束对大学堂的考察后,回宫途中,收到了一则消息,一则不幸的消息,于洛阳而言更是一道震动朝野的噩耗,极有可能深刻地影响到大汉帝国的未来。

    帝国储君,当了二十年太子的刘继礼,薨于东宫弘德殿!

    ——————

    太子刘继礼之薨,属于猝死,大概是心脏方面的毛病。长久以来,太子刘继礼都是一个恭顺孝敬、谦虚有礼、待人以宽、处事有度的人,但在谦逊平和的表面之下,实则满怀心事,满腹压力,甚至一度抑郁。

    刘继礼的抑郁,一方面来源于皇父,康宗殷鉴在前,刘文济对于所有皇子的教育培养都十分重视,时时关注众皇子的学习与表现,作为太子,帝国的继承人,受到的关注自然是最多的,而皇帝的严格约束与过度关注,必然给他带来巨大的压力与强烈的不适感。

    另一方面,则源自宫廷内外的期待,以及众兄弟们的挑战了,尤其是来自有杨氏支撑的幼弟刘继英的挑战。夺嫡之争,自古以来便是宫廷内部的一个主要戏码,循环往复,从无断绝,而以建隆朝的皇室格局,夺嫡之势的形成也是不可避免的,尤其在刘继英年纪渐长之后。

    而刘继礼,即便有刘文济的悉心培养以及赵王生前多年熏陶,性子偏软,甚至有几分懦弱,这也是面善心狠的刘文济唯一不喜的一点。

    但除此之外,对这个太子刘文济还是比较满意的,谦逊知礼,规矩本分,不望其开拓,但该是个合格的守成之主,也相信其能够遵从自己的政策理念。

    同时,刘继礼在权贵官僚、文武百官中的名声也很好,他们也没法不喜欢一个性情柔顺、礼节下士、宽以待人的储君。

    因此,在刘继礼三十五岁过后(建隆十五年),刘文济便让他真正地参与到朝政大事的处置上来,进一步培养他的实践能力。

    这也是刘文济彻底表明对帝国继承人态度的一个决定,几乎直白地告诉宫里朝外那些不安分的人,太子的地位不可动摇,他的意志更不可动摇。

    这样的背景下,即便作为大汉帝国有史以来最弱势的太子,刘继礼的太子之位依旧很难为人所撼动,惯性是强势的,帝国近九十年形成的各项制度是成熟完备的,有太多传统保守的势力支持巩固着刘继礼的地位,这份“保守”与“顽固”也包括刘文济本身。

    但是,刘继礼自己不“争气”,壮年而薨,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储君没了,这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任何制度,都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毕竟,国本动摇了。

    刘继礼死得突然,让无数念其好的人哀惋叹息之余,也打破了皇帝刘文济的既定安排,以及诸多大臣的期望。在皇帝日渐老迈,不堪国事的情况下,更引发了众多仁人志士的担忧。

    事实上,还在的刘继礼治丧期间,宫廷内外、朝廷上下不少人就已经蠢蠢欲动了,等丧期一结束,新一轮的夺嫡之争,就刻不容缓地在洛阳城内展开了。

    而最具竞争力的,只有两个,一个是由杨皇后所生睢阳郡公刘继英,以及章德太子刘继礼嫡长子刘维箴。

    在大汉帝国最巅峰的岁月里,刘文济怎么也不曾想到,在自己的统治后期,他面临的最大挑战,竟是继承人的选择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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