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行的等人坐骑的马蹄敲打在有些湿软的土地上,发出一阵沉默的响声。
这几个月来一直陆陆续续不断地在下雨,为此朝廷在之前还免去了司空刘弘的三公之位,而这三公位置上的人也都换了好几个了,但这久雨成涝的天灾还是没有消失,前几个月前大河还决口发了一次大水,决口周围的黔首百姓遭了大难。
雒阳城北有北邙山作为天然的堤防屏障,城南有雒水、伊水两条河流提供泄洪,加上处于天子脚下,河道的疏通、河堤的维护倒是还没有落下,这久雨的天气也就没有给雒阳周边居住的稠密人家带来太大的灾祸。
而在这条因为久雨天气,水量随着上涨的雒水两岸,也就是京都雒阳的城南近郊,除了修建有太学、明堂、灵台、社稷、宗庙等重要的文化、礼仪场所,还有一个鸿德苑和一个雒阳南市的大市也在这里。
城南近郊的土地靠近京都雒阳,交通便捷,又邻近水源,利于耕种灌溉,所以人烟比起皇家圆苑密布的城西之地要更加稠密,一路之上,博衣高冠的士子、鲜衣饰彩的贵人、粗布短衣的农夫、绫罗绸缎的富商或鲜车怒马、或手推鹿车、或负重步行,不断地来来往往。邻近南市之时,车毂击,人肩摩的京师繁华稠密景象更是一览无遗。
马蔺骑行在马上,将自己魁梧的身躯挺得笔直,每每有香车骏马经过之时,都要大声叱马,顾盼自雄,而甘陵、阎兴两人也是对这些富贵景象目露羡慕之色,周良来到雒阳之后倒是过来过这里一两次,加上碍于自己的士人身份,还表现得比较淡定,只是每当有权贵豪门的香车经过之时,他也忍不住要跟马蔺一样探头去看看帷幕之内的窈窕身影,引发了诸多遐想。
阎行能够理解自己身边这些手下的表现,他们或是土生土长的边鄙之民,或是落魄三辅的穷士,以往对中原腹地的雒阳京都自然有无限的想象,如今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京师富贵景色,自然在内心之中发出各种羡慕、惊叹。
比如马蔺好斗,喜欢在人前展现自己的雄武,周良好色,对那些权贵之家的女眷也有诸多遐想,而甘陵、阎兴两人虽然没有像马蔺、周良两人一样,但看到了这天下之中的权贵繁华,还是在感慨惊艳的同时产生出一种自惭形秽的落寂感。
张骞开辟的丝绸之路在时下已经沉寂下去,河西、陇右、三辅等地都有不同程度的战乱、天灾发生,重生之后的阎行自然也没有见识过太多有关这个时代的繁荣景象,这也是他第一次领略到了这个时代中原地区的富庶繁华,幸好还有来自后世的眼界,阎行在看到这一切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失态。
只是心中联想到了之前在北邙山上俯瞰宫阙所思所见,脑海里一时之间涌现出的全是战争与文明、权富与毁灭、重生与现实、英雄人物和风流消逝的诸多矛盾纠结。
时近日中,众人各怀感慨,终于来到了雒阳南市之中。南市作为一个大市,市中有专门的市署负责,更设置了市长、市丞、市蔷夫、市佐等一班大小官吏管理南市之中的事务,南市的大门、悬挂钟鼓的市楼等重要地方也驻扎有市卒看守。
阎行等人先后进入了南市之后,就让来过一两次的周良在前头带路,颇为熟稔,轻车熟路地带着众人往市中最大的一家酒肆策马而来。
市中分为多个贸易区,商贾众多,道路两旁黑瓦覆盖的店铺分门别类,如桑麻、丝绸、布帛等为一处,鱼、盐、果蔬、瓜果等为一处,筋角、毛皮、羽旄等又为一处,其他如小桩的家禽、牲畜、漆器、竹木等,大宗的如玉石、玳瑁、珠宝、铜锡等,布置摆放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给人一种规划有序之感。
当然,这也只是商铺整齐有序而已,道路之中,多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接踵摩肩产生的纷扰声,商铺之中,商贾和前来购货的客人争价声,露天摆摊、席地而坐的贾人的吆喝声,喧闹嘈杂,人声鼎沸。
阎行等人的马速越来越慢,到了后来干脆下马牵马而行,穿过了最热闹嘈杂的人群后,转了一个弯,来到了市中南边的一家酒幡飘摇、门庭若市的酒肆之外。
诸人将马匹系在外头的拴马桩上后,就相继鱼贯而入。
这个时候市中诸如鱼、盐、果蔬、瓜果等的早市已经开始人潮散去,渐渐平复下来,而像酒肆这种午市热闹之地却是正当其时,其间很多赚得钵满盆满的巨商在这里豪掷千金、只求一醉,或者是任侠使气的里闾豪侠在这里呼朋唤友、觥筹交错,当然也不乏一些游学京师的太学生、告假休沐的官员、将士、郊游踏青的权贵富人来此燕饮。
阎行等人进入酒肆之后,立马就有趋步迎接的皂衣酒保上前接待,言笑之间就把阎行等人带到大堂之中的一处坐榻上,笑着给这些上门的客人奉上热汤之后,就开始快速介绍肆中的酒肴嘉柔。
阎行等人都是军中的厮杀汉,周良虽然算是一个士人,但也并非士大夫之家,自然都没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脾性,更何况阎行等人走马绕了半个雒阳城,腹中正是饥肠辘辘,于是马蔺、甘陵、阎兴等人叫了诸多肉食和新丰美酒,周良原本想要亲点一个鱼脍,但想到了在座的多是好酒肉的武夫,这等精美佳肴反而有些煞风景。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故作矜持地没有开口,阎行在最后,看到马蔺等人都已经急不可耐地点了诸多肉食,也笑着点了一些时令果蔬之后,就让侍立一旁的酒保退下了。
过了一会,酒水、肉食、果蔬陆续上案。而阎行则坐在席上,打量着这处酒肆的内景。这处酒肆的内部布置也颇为精致,大堂柱子上描纹着彩,前堂的酒垆也描饰彩纹,每一处案几、坐榻整齐有致,都有精美的屏风隔开,就连榻上的席子都有华丽边饰。再联系上这一处酒肆居于闹市的人流稠密地带,又占地颇广,诸多因素结合起来,可以想象,这里俨然就是一个日进斗金、后台深厚的酒肆之家。
前汉自从盐铁会议之后,酒水、盐铁官营的经济政策就有所放松,而到了本朝,酒水、盐铁的贸易更是完全放开,允许私人贸易贩卖,国家借此从中征税,虽然本朝有“禁群饮”的法令,也因为天灾频繁、粮食欠收,汉朝廷曾经在多地进行禁酒,但是饮酒之风依旧风靡,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喜好饮酒。而这种占据地利的酒肆能够门庭若市,背后自然就是拥有人和的背景,也只有势力强大的权贵之家在暗处为之张势,像这种日进斗金的酒肆才能够在雒阳闹市之中生存下来。
虽然没有榷酒沽,但这喝的酒,依然还是官家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