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不停蹄赶往了皮氏后,阎行就在皮氏又例行了劝民农桑,振乏兴绝的政事。
待到皮氏的政事完毕之后,阎行却是没有着急着离开皮氏,而是带着一众文武,登上了皮氏城外的高山上,远眺滔滔南下,继而又折向东流的大河之水。
大河的西岸是龙门山,河水从群山峡谷之间渲泻而下,急湍巨浪,激扬天际,扬起了蒙蒙水雾,待到进入了平原地带之后,水流才慢慢减缓,化成了绵绵不绝的大河之水。
而河水两岸的群山巍峨耸立,尤其是西岸一侧的龙门山,壁立千尺,笔直地插入水中,水雾弥漫,气势逼人,远远望去,直让人目眩神移,心生赞叹大自然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阎行就屹立在山岗之上,望着大河对岸的龙门山,面露沉思,久久不语。随行的有卫觊、裴潜、毋丘兴、孙资等郡府的掾史,也有军中阎兴、魏铉、鲍出等军将,众人看到阎行若有所思,一时间都不敢打扰。
只是众文武觉得阎行的脸容,除了沉思之外,又带有一些忧思,不仅也跟着在心中思索着阎行的心思。
片刻,还是阎行最为亲近的族弟,军中的将校,刺奸都尉阎兴开口打破了沉寂,向阎行询问道:
“将军登高望远,莫不是在思念故园之地,追思故人?”
时人最重桑梓之情,阎兴刚刚随着阎行眺望西面的时候,看着远方的滔滔河水、群山峻岭,想到重重山峦之后,就是金城允吾故园,再回想这几年,物是人非,故人相继逝去,还有军中戎马倥偬的艰苦,心中顿时也多了几分感伤之情。
阎行闻言,看了阎兴一眼,又重新转回目光,淡淡说道:
“乡思之情,非我此时之忧也!”
看到连和将军平日最亲近的阎兴都没说中阎行心中的忧思,随行的文武顿时在心中啧啧称奇起来,魏铉想了想,也开口问道:
“将军莫不是再思念甘中郎将,担忧河西三城的局势?”
甘陵乃是阎行麾下军职最高的将校,如今被阎行委任守护河西三城之地,手下有马蔺、孟突、典韦等精兵强将,其人与阎行的感情也是相交默契,阎行登临高山,远眺河西,自然最有可能的就是思念甘陵等将,还有就是担忧河西三成的局势。
毕竟,甘陵等将防守的河西三城,即是西河故地。北有羌胡,南有段煨、张济,西面有李傕、郭汜的兵马,三面皆是潜在的敌人,势力错综复杂,阎行有此担忧,也属正常。
可是,阎行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入河东之时,我已与叔升言明形势,其麾下又有元善、公石、子起等文武协助,我毋忧也。”
听到魏铉说的这件事,也不是阎行担忧的事情。众人的心中就更加好奇起来,这时郡府掾史中的兵曹史毌丘兴,顺着阎行的眼光看到了龙门的河津之后,他心念一动,脱口而出说道:
“府君,莫不是在担忧大河千里,我河东一郡虽依山傍水,却无处设防?”
听到了毌丘兴的话之后,阎行的眉头动了动,转而注视人群中并不显眼的毌丘兴,笑了笑:
“你从何看出?”
这就是默认自己说中了府君的心思了!
毌丘兴闻言顿时心头一喜,他修习文武,眼见天下大乱,又被郡府辟除成为兵曹史,自然存了一番建功立业的念头,可是阎行麾下的郡府、幕府各司其职,他虽是郡府兵曹的掾史,可实地里河东一郡的兵权,却是依旧控制在阎行麾下原本的那些将校手中。
如今得以借此事,在阎行心中树立自己的印象,日后建功立业也有了出路,毌丘兴连忙打起精神,慎重地回答道:
“下吏适才留意,观府君目光远眺,涉及山川形胜,继而停顿于大河津口之处,故而有此一想,孟浪之言,还望府君恕罪?”
阎行听到了毌丘兴的话,摸了摸颌下的短髭,回想刚刚自己的目光流转,哈哈一笑,继而说道:
“你倒是看的仔细,没错,我刚刚所忧的,正是大河千里,河东境内的河段,如何设防一事。”
阎行现下亲自坦明了心中的忧思,随行的文武官吏听完之后,除了惊叹毌丘兴心思敏锐之外,相继也各有所思,纷纷在思索阎行忧思的深意。
大河千里,却终究不如天堑长江,隔绝南北。千里之流,能够渡河的津口沿河布列,如河东境内的,就有好几处河津要道。
采桑津、龙门津、夏阳津、蒲坂津、风陵渡、曹阳津、大阳津,这些都是能够从关中、弘农等地,进入到河东郡的河津渡口。
更为棘手的是,哪怕水面宽广的大江被北面南下的歩骑渡过之后,江南之地依旧可以利用水网密集的地利来抵抗从北方南下的敌军,而河东郡一旦被这关中、弘农这两个方面的敌军渡过了大河之后,境内却基本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李傕、郭汜、樊稠、张济,这些人都具备了入侵河东郡的实力,而也是从河东西渡进三辅,再从关中东渡还定河东的阎行,他自己亲身的经历告诉他,一旦这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想要图谋河东的话,不管是通过扎木排、皮筏,还是征集舟楫的方法,都是能够大批运送歩骑进入河东郡的。
这不由得不让阎行心忧。
河东郡自白波起事之后,连年战乱,是阎行亲冒矢石,和将士们在沙场上浴血搏杀,才扫平贼寇、叛党,平定河东的。
而河东大兴屯田、兴修水利,百姓能够安居乐安,百业缓缓复兴的局面,也是阎行和严授、戏志才、郑多、黄颇等文臣宵衣旰食,勤政爱民所营造出来的。
一旦兵祸再起,这苦心经营的基业就又要陷入到了战火之中,而大战过后,不管谁输谁赢,河东这片土地势必会变成一片废墟,百姓再次流离失所,田地荒芜,杂草丛生,路有饿殍,百业凋零。
这是阎行绝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阎行看到了这滔滔不绝的大河之水后,有此所思,有此所忧。
《国语》言: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阎行如今有此忧思,又当众坦言相告,就是有意要让麾下的文武建言献策,各展才思。
麾下的文武,确实也在思索着解忧之策。
很显然,河东虽然有蒲坂、汾阴、皮氏、大阳这样的大城要塞把守河津,但阎行身为一名曾经攻破过河东大河防线的统帅,对河东原本的大河防线的拱卫成效,自然是不抱太大的希望的。
若是还想建言施行王邑郡府那一套老伎俩,加派兵马,分兵把守要地,那无疑是在阎行面前自取其辱,只怕也羞于再领河东郡府的俸禄了。
“毌丘兵史,你可有良策?”
阎行转动目光,环视了各有所思、低头不语的文武官吏,随后才将目光定在了刚刚说出自己心中忧思的毌丘兴。
毌丘兴抬起头,他能够从阎行的目光中,感受到激励的意思,他想了想,又回忆了阎行刚刚眺望河水的目光,想到了阎行除了在河津要道上注目外,还频频瞩目于山上的高大树木,他心中顿时有了想法,当即也迎着阎行激励的目光,壮着胆子说道:
“下吏以为,皮氏有山林大木,若是想要布防大河,可以在此地依托山势,砍伐木材,修建船坞,建造战船,编练一只巡游河津要道的大河舟师!”
毌丘兴此言一出,阎行脸上微微一笑,其余众人却是心中大惊。
阎兴、魏铉等人惊的是,他们这些人都是不习水战、不掌舟师之将,若是歩骑野战还能够统领兵马,可这到了大河之上,掌控战船舟楫,巡视河津,水战击敌之事,他们却是一窍不通了。
而裴潜、卫觊等人惊讶的是,这位野心勃勃的新太守,果然是用意深远,刚才的所思所想,竟然是想要大兴工程、修建战船、编练舟师!
要知道,如今大汉境内,除了荆、扬、益这濒临大江的三州之地,各自拥有一支小规模的舟师外,大河沿岸的州郡,都是没有舟师的,哪怕是原本京都北军五校的长水营,也只是徒有其表,根本就没有编练舟师,都是歩骑编制的士卒。
而大河虽然各河段都有输送之途,大河之上也有河盗,可各州却也都没有去编练舟师,哪怕地大物博的河北冀州之地,也没听说袁本初会耗费钱粮,去建造战船,编练舟师的。
况且在卫觊、裴潜等人看来,修建战船、编练舟师这些事情,原本就是大量耗费府库财帛、钱粮的事情,河东如今刚刚平定,阎行之前征集民伕,兴建水利之事,就已经有征用民力过度之嫌了,现在还要征调人力物力,来用于修建战船、编练舟师一事上,则无疑是落入残民苛政的序列中了。
但是看到阎行兴致浓烈的样子,卫觊、裴潜等人却是不得不筹措斟酌,思索着如何劝谏。
若是严授和戏志才在此,就好了。
按照严授量入为出、兴农富民的为政风格,阎行这种不顾及民生,大手笔的额外支出,显然第一时间就会被他当场否决,而戏志才则是阎行的心腹智囊,更能够体察阎行的心意,并且很多时候阎行也愿意听从戏志才的意见。
可惜两人皆不在此,而郡府中的众人,还是得有人出面劝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