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行回到帐中等着,刘乔很快就从军中赶了过来。
虽然不知道阎行为何召见他,但刘乔一路走来,脸上都带着谄媚的笑容,嘴唇上的八字胡一抖一抖的,眼珠子里闪着精光,在帐外看到在帐中站立的阎行之后,他当即趋步小跑过来,恭恭敬敬地拜见说道:
“小吏刘乔拜见将军!”
刘乔在阳城被阎行一同带走之后,既没了行商的本钱,也没有了离开的自由,军中不养闲人,他就只能去充当一个小吏,领点口粮供养一家老小。
阎行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刘乔,淡淡说道:
“起来吧。”
“谢将军!”
“在军中,可还过的惯?”
听到阎行这样漫不经心的一问,刘乔一愣,心中不禁腹诽道,他原本一个商人,虽是贱籍,可却薄有钱财,衣锦**,在不知底细的人面前,还能够借着从戏志才那里听来的一些诗书经典,装作一名腹有才学的士子。
可如今,这军中都是一班刀头舔血的军汉,他充当一名无名小吏,粗布葛衣,整日里都要埋首案牍,偶尔还会被一些粗鲁无礼的军吏呼来喝去、差遣办事,这怎么能够习惯呢?
可是阎行就站在他的跟前,性命攸关,刘乔只能够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违心回答道:
“多谢将军挂念,过的惯,过的惯!”
“哦,那就好,想起昔日在军市中,你串通奸商,讹人财货的事情,我可还没有忘记,就是不知道在我军中,是否也会贪墨军资,窃取辎重?”
阎行轻轻的一句玩笑话,顿时吓得刘乔腿又软了下来,他战战兢兢,又拜倒说道:
“此乃‘乏军兴’之大罪,就算有人再给小人一个胆子,小人也不敢这样做啊,小人在军中为吏,一向是如履薄冰,恪守法纪的!”
阎行哈哈一笑,点点头说道:
“好啊,好一个‘如履薄冰,恪守法纪’,你在军中过得惯,又能够恪守军中法纪,正好如今西河之地战事将起,舟车转运频繁,将你派去西河的军中,堪堪能够做到才尽其用!”
刘乔闻言,却是当即脸色就垮了。河东如今战事刚刚平定,他这个军中小吏,正好能够也跟着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可照着阎行这个说法,他却是要被调到战事爆发的西河之地去当军中的小吏,这不是要他的命么?
虽说像他这种小吏,不用上战场,可战阵之上凶险无比,全军覆没更是常事,就算是打了胜仗,但敌方一股游骑趁乱骚扰后方粮草,又或者一支不长眼的流矢,说不定一样就能够了结像他这种在军中无足轻重,没有自保能力也无人保护的可怜虫。
感情自己刚才的话,直接就将自己带进了沟壑之中了。
阎行看着刘乔苦着脸,佯装不喜,沉声问道:
“看你的脸色,是不喜我这番调度?”
说着话,阎行也不等刘乔掩饰出言,当即又冷笑着说道:
“嘿,我差点倒是忘了,刘君乃是学过范少伯之学的贤才,更曾放言‘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彊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此番任命你往西河往一军中小吏,在你心中定然是觉得大材小用了!”
听到阎行翻出了陈年旧账,刘乔脸上更是尴尬汗颜。当年他有眼无珠,以为阎行是一般的无知军汉,想要拱卫士人,博取名望,于是就装扮成高才之士,想要趁机赚取阎行的欢心和信赖。
后面更是在阎行面前夸夸其谈,将从戏志才那里听来的事例添油加醋,大发厥词,愈发说得天花乱坠,直到最后被阎行带到营中,当面拆穿了谎言,这才恍然大悟,不得不叩头认罪。
更要命额是,当时为了活命,他径直就将戏志才卖了,现在戏志才在阎行军中得到重用,位居高位,刘乔却也不好再过去求戏志才提携了。
刘乔赧然羞涩,只能够惭愧说道:
“乔不敢。”
阎行看见刘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哈哈一笑,随即伸手将刘乔扶了起来。
“如今正是大争之世,人才难得,匹夫黔首,尚思建功立业,何况众人乎?昔时齐国衰败,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河东眼下百业待兴,我正有意重兴商贾之利,子高既不喜军中戎事,却不知可有良策为我献言?”
刘乔听到阎行要开商贾之利,不禁欣喜,可随后又听到阎行让他献丰财之策,他立马又萎了下去。
按照时人知道的物产规律,山西饶材、竹、穀、纑、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棻、梓、姜、桂、金、锡、连、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
而他们这些现在行商就是循着这条规律,南北奔走,千里转运,通过贱买贵卖、低进高出的方式来牟利的,他实在不知道除此之外,还如何能够做到丰财有术。
至于那些经营山泽盐铁之利的途径,想必就算不用刘乔教,阎行也知道怎么去做,之前的官营盐铁就可以看出,这位太守也是善于牟利之人。况且阎行既是河东太守,又是三军统帅,身边有那么多郡府、幕府的才俊,怎么会没有人给他献上丰财之术呢?
看着刘乔嗫嚅不敢言的样子,阎行知道他还没有能够明白的自家的意思,他转而笑道:
“你知道猗顿吗?”
猗顿是战国时期的有名的大商人,刘乔听过他的名号,点了点头,说道:
“小人知道。”
“那你知道他就是在河东猗氏这个地方发家致富的吗?”
“。。。”
“好吧,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想要成为猗顿吗?”
阎行露出了深邃莫测的笑容,看到刘乔眼里,是又惊又喜,只感觉幸福来得太突然,一颗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上,他忍住颤抖的声音,慢慢说道:
“将军的意思是,让我——”
“对,就是让你成为河东的猗顿!”
阎行拍了拍手掌,笑着又问道:
“你应当知道,河东盛产什么,羌胡、黑山又紧缺什么?”
经过了阎行这一番循循善诱,刘乔这个时候眼中的精光又再次泛现。河东盛产盐铁,而西河、上郡的羌胡,并、冀的黑山,紧缺的也恰恰就是盐铁。
羌胡之地虽也有卤泽、铁矿,但那些天然的卤盐供应牲畜食用还可以,可用以人自身的食用,则不仅难以下咽,而且还带有毒性,若长期食用则容易中毒患病。而寻矿脉、定矿址、开矿冶铁对于羌胡而言,就是更加困难的事情。
黑山军虽然号称百万,纵横并、冀二州,但是也多占据山林、流窜郡县,根本没有煮盐冶铁的地盘和条件。因而对于羌胡、黑山来说,盐与铁,都是他们紧缺的物资。
羌胡的战马、毛皮、玉石、药材,黑山掳掠而来的金银财帛、人口牲畜,都可以拿来和河东的盐铁交易,虽说打通这些商路确实凶险,但一旦成功,则是不啻于万金的巨大买卖!
刘乔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他再次将自己的头埋在地上,以压抑自己内心又惊又喜的情绪,兴奋地颤声说道:
“乔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
离开平阳之后,太守行春的车驾就开始折返南下,前往最后一站的绛邑。
在绛邑劝农桑的政事完毕之后,阎行则在哺食时分,赶到了绛邑的驻军营中,这是是徐晃一部兵马的驻地,徐晃亲迎阎行,并陪着阎行一同巡视军营。
徐晃所部屯驻绛邑,兼顾濩泽、端氏、东垣诸城邑的兵事,需要防患河内、上党方向的潜在敌人,军中以老兵居多,因此他的营中虽然不像曹鸢的军营那样,日日有歩骑操练不休,但却也一样井然有序、动静得宜。
阎行身着铠甲,与徐晃同行在军营之中,宛如两人当年初识一般,阎行看着营中的缕缕炊烟,转头向徐晃问道:
“上党、河内近来可有异动?”
徐晃闻言,摇了摇头,继而才说道:
“上党、河内并无异动,但去岁却有一人,搅动了这两地的局势?”
“这两地有张杨、黑山、袁绍等势力,错综复杂,是何人能够搅动了这两郡的局势,莫非是新上任的并州刺史高干不成?”
“是河内郡中的名士常林常伯槐!”
“哦?”
阎行顿时来了兴趣,徐晃笑着说道:
“常伯槐乃是温县人,因交恶于前太守王匡,故而与诸人避难前往上党,他们族人居住的坞堡与故河间太守陈延相邻,而二姓,乃是上党的大姓之族,河内太守张杨秋后抄掠上党,派兵侵入了上党郡内,贪图这陈、冯两族的财帛妇女,分兵围攻陈、冯两族的坞堡。”
“上党太守软弱不胜任,并州刺史高干还未到任,也无力抵御张杨的兵马,就是这常伯槐,领着族人襄助这陈、冯两族固守坞堡,张杨的兵马虽抄掠了上党,可围困六十多日,却攻不下这两族的坞堡,只能够怏怏撤军返回了河内。而事后,高干举荐常伯槐为骑都尉,却被他谢绝了。”
“有意思。”
阎行听到徐晃说起的这件事,也觉得有趣,他知道去岁张杨派兵抄掠了上党,可一来张杨不曾入侵河东,二来河东郡内百业待兴,阎行就没放在心上。可没想到张杨的一部兵马,竟然会在常林、陈、冯两族的坞堡前摔了跟头。
阎行笑过之后,想到了一事,笑容也逐渐收敛,看着徐晃悠悠问道:
“张杨的兵马,多是来自并地的人马,其人以兵锋入据河内,只怕不仅郡内人心多有不服,连他麾下那些兵马也是思恋故土吧,要不然,张杨又何须以财帛相诱,屡次驱使士卒抄掠上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