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河东与河北原本就互有隙衅,加上两家毗邻,河北近而兖州远,有此仇怨之后,正可成‘两虎相争’之势。两虎相争,大者伤,小者死,君侯可坐收卞庄子之利,一举制服二强敌!”
听完董昭的话,曹操却是抚须不语。虽然董昭在最后给他抛出了诱人的果实,可曹操头脑依旧清醒,没有被虚幻的美景迷晕了神志。
董昭的计策,综合了王必、毛玠等人“奉天子讨不臣”的想法,也采用了郭嘉“以袁取阎”的策略,可是在细节的实施上,却依旧没能解决棘手的问题。
比如,如何师出有名,诱使邺城的袁绍出兵分河东之势;如何趁便出兵,从雒阳城中安然迎走天子;又如何在事后稳住袁绍,以便将天子和朝廷牢牢控制住在自己的手里面······
这些细节性的问题不解决,那些“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大战略就如同是空中楼阁,根本就是无从实施的。
世之名士皆好高堂阔论,常人也都喜欢这些宏大深远的谋略,但曹操大多时候却会对其嗤之以鼻。
越宏大,越空洞,越深远,越无物。
“公仁,若行汝策,御以何术?”
曹操停止了手中抚须的动作,神情肃然,周围的气氛为之凝结,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董昭。
董昭内心一震,他也察觉到了曹操气势上的变化,连忙收敛精神,严肃应答:
“计在临时,未可得言。若君侯不以昭驽钝之才,昭愿前往雒阳,协助王、郭二君,及得其情后,乃当权以制之耳。”
“善,那就劳君为孤一行了!”
得到了董昭主动请缨的答复之后,曹操这才重新恢复了之前言笑晏晏的状态,亲切地拉着董昭的手,大笑说道。
董昭脸上也再次堆起笑容,只是内心却在为曹操刚刚不怒自威的气势感到凛然。
“曹孟德,真雄主也!”
···
“真庸主也!”
长着一张红脸,以及酒槽鼻的王忠卧在野草堆里,头枕着环首刀,想起自己眼下的处境,不禁骂骂咧咧说道。
当然,他骂的是杨定、李傕。
出身扶风的王忠原本只是一个小亭长,后来因为关中被李、郭等西凉军将校占据,加上西凉军骄横跋扈、横行不法,王忠心想着,这亭长再当下去,迟早不是被饿死,就是要被乱兵杀死。
于是,他干脆纠集了一帮乡党,从军投奔到了西凉军将校的杨定麾下。
凭借个人的能力,王忠这个小亭长在杨定麾下倒也是混得风生水起,甚至还得到了军将杨定的青睐,被提拔到了杨定的身边充当亲兵护卫。
去岁,杨定、董承、宋果等人起兵诛杀李傕,王忠就被杨定委以重任,前往横贯驰道截杀李傕手下的智囊李儒。
结果,虽然人没杀成,但幸好杨定等人的起兵大事成了,王忠凭借文过饰非的本领,也水涨船高混上了军中百人将的位置。
就在王忠以为凭借杨定的关系,能够在军中大展手脚的时候,杨定和董承大败于李傕之手,连西京长安城也都在转眼之间就被朝廷抛弃不顾了。
所幸,王忠在大败之时,见机得快,纠集了一些手下投降也及时,很快就被李傕收编为自家的兵卒,加入到了李傕的大军之中。
因为李傕元气大损,为了聚拢人马、笼络人心,不得不大肆封官加爵,因此王忠虽然是降卒,手下也只剩下几十名残部,可反而被李傕授予了军候职位,名义上能够统领一曲兵马。
于是,就在王忠准备死死抱住李傕这根被人怎么扳也扳不倒的大腿时,李傕却出人意外地倒下了。
李傕大军继续追击东狩的天子,结果被河东-弘农联军大败,狼狈逃回了长安,士众离散,兵粮匮乏,昔日人口稠密的长安城几经战乱也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李傕只能够在长安城中苟延残喘,连带着麾下的士卒也要缺衣少食地熬过冬季,为此又冻死、饿死了不少人马。
今岁春夏之交,还没缓过气来的李傕又遭受了来自汧渝之间的马腾军队的猛烈进攻,军力衰弱的李傕根本就不是马腾的敌手,麾下兵马一触即溃,李傕不得已抛弃了长安城,率领残部逃往左冯翊境内的黄白城。
马腾曾经大败在李傕的手中,此次出兵长安,名为讨伐逆贼,实际就是复仇夺地而来,来势汹汹的马腾军也没有余粮养着降卒,于是每逢作战,杀得眼红的马腾军少有留下俘虏的。
这可吓得得知风声的王忠不敢投降,只能带着一帮残部脱离李傕队伍,逃亡山林。
如今的关中局势,可谓是混乱不堪,万年有王承、蓝田有梁兴、郑县有张横,加上黄白城的李傕,以及搅乱关中的马腾军队,可谓是山头林立、盗贼蜂起。
在这种情况下,强者据坞自保,弱者逃亡他乡,王忠虽然带着四五十名兵甲不齐的残部,可依旧只能够算是一个弱者,只能够逃亡,准备通过武关,逃往相对安定太平的荆襄之地。
只是王忠麾下的这些残部,多是关中之人,故土难离,想到逃到荆襄之后前途渺茫,因此在途中踟蹰不前,不得已王忠也只能够带着残部在商洛之间剽掠劫道,靠抢掠小股逃亡士民和捕鱼狩猎、采摘山果、野菜等途径来勉强果腹度日。
渐渐的,也有一些亡命之徒、无路可走的民夫前来投奔,王忠麾下的人手也逐渐多了起来。
只是,随着人数的增多,捕鱼狩猎、采摘山果野菜获得的食物越来越入不敷出,而且流窜在商洛之间、逐渐壮大的王忠一部也引起了割据蓝田的豪强梁兴的忌惮,梁兴亲率部曲剿灭王忠,王忠麾下那些乌合之众一经对阵,立马四散崩溃,大败之下的王忠又只能够带着剩下的十来个人,重拾旧路,逃往武关,准备投奔荆襄。
这一日,逃亡路上的王忠又饥又渴,实在走不动了,干脆往路旁的杂草丛里一靠,就打发着自己的手下四下前往寻找食物水源,准备先找点东西果腹,然后再行赶路。
休息之时,闲极无聊、烦恼缠身的王忠就骂骂咧咧地杨定、李傕来。
在他看来,这杨定、李傕都是庸主,明明原来就有那么好的基业,可任是硬生生地败光了手中的基业,还顺带将关中之地摧残得不成样子,变成眼下这种盗贼蜂起、饿殍遍野的苍凉局面。
也拖累了自己四处逃亡,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正骂得在兴头上的时候,麾下有一个瘦削的士卒提着一杆长矛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打断了王忠的骂声,激动地嚷嚷道:
“军候,前面不远处发现了一处野聚落,人估摸都逃走了,我等正在过去将那里占了,看能不能从空房里找些遗漏的口粮还有干净的水,用来生火炊饭、烤干衣物。”
“人都逃走了,还会有口粮留给你去找?”
王忠横了那个手下一眼,照例谩骂了一句,不过他还是振作精神,挣扎着从杂草丛里爬了起来。
这个时候,能够有几口干净甘甜的井水喝,有一堆温暖的篝火烘干衣物,有一间遮雨挡风的茅草屋以供歇息,对于王忠而言,已经不啻于是上苍的恩赐了。
“走,快走。”
王忠招呼着其他手下,随着回来禀报的手下的指路,难抑兴奋地往那处被发现的野外聚落奔去。
众人心头有劲,脚步倒是比平时快了起来,很快就赶到了那一处似乎无人的野聚落。
这是一个山野间的小聚落,聚落的柴门已经被王忠的手下轻松破开,他们一边手持兵器吆喝着“有人么?”,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的屋舍院子,在乱世之中,不仅乱兵会剽掠抢劫,杀害百姓,一些悍勇的民众也会利用各种粗制的武器来伏击杀死那些落单的散兵游勇,然后剥去他们的衣甲,夺走他们的兵器和口粮。
王忠的残部四处掳掠,也遭遇过一两次悍勇山民的伏击了,因此破门而入后,行事倒也小心谨慎。
等到确定周遭是真的没人之后,王忠的手下才终于放下心来,四散行动,兴奋地冲入到各个空空荡荡的院子去,想要寻找水井和食物,而有的则迫不及待地撞开屋舍的门,想要去搜罗屋中的一些物什。
王忠看到这些手下一有利可图,就跑得比自己还要快,个个争先恐后,完全与对阵打仗时畏畏缩缩的样子判若两人,他顿时就心中不喜,又骂骂咧咧起来,不过他倒也知道一些驭下之道,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苛待了部下,以免失去了最后一点维系关系的情谊。
他骂了一会,就口干舌燥地停住了口,迈步朝最远的一个屋院走去,打算去找些干净的清水,不料才刚迈开几步,就听到了一个已经冲入屋舍的手下那宛如撞鬼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