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一脸疑惑,虽然囚犯披头散发看不清样貌,但从他的身形轮廓来看,并不是自己熟识之人。
“爵爷,这就是带你见的人。”薛泉抬手指向那囚犯:“此人姓吴,大名行忠,目前的职位是安东都护军游骑将军,安东都护军另一个名字,就是大家常说的辽东军!”
秦逍身体一震,吃惊道:“辽东军?”盯着那囚犯,心下更是诧异。
既然是辽东军的游击将军,又怎会被紫衣监囚禁在此,甚至严刑拷打?
更让秦逍诧异的是,紫衣监审讯此人,无论此人犯了什么事,与自己全无关系,毕竟自己和辽东军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涉,紫衣监为何要将自己请过来?
“薛少监,这.....?”秦逍正想询问,薛泉却是含笑道:“不瞒爵爷,早在几个月前,我们就得到一个消息,东北昌黎郡下辖的一处镇子遭受黑山匪袭击,镇子上老少四百多口人几乎全都被黑山匪屠戮,所有的财物更是洗劫一空。也就在其后不久,安东都护府呈上了请功折子,辽东军清剿黑山匪,斩首六百余,为此圣人还专门封赏。当时西陵叛乱发生不久,后来又有江南之乱,所以朝廷对此事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黑山匪?”
薛泉解释道:“爵爷有所不知,辽东黑山匪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存在。那几年辽东出现了大旱,因此导致粮食锐减,许多百姓卖儿卖女,局面有些混乱,朝廷虽然调拨粮食赈灾,但还是有许多刁毒之民落草为寇,成为祸害东北的乱匪。一开始这些土匪各自为战,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不过几年下来,黑山一带的土匪势力日盛,许多匪盗无路可走的情况下,都投奔到了黑山匪之下,据我们所知,黑山匪现在啸聚了上万人马,成为东北一带势力最大的匪盗之一。”
“如此说来,黑山匪是在辽东军的眼皮底下坐大?”秦逍皱眉道。
薛泉道:“辽东军倒是捷报频来,朝廷为此对辽东军赏赐不少,不过这些盗匪越打越多,而且越打越强。几年前有消息说,数千官兵竟然被几百名黑山匪追得落荒而逃,不过这件事情安东都护府自然不会向上禀报,只是从那边流传出来,真假还需要调查。”
如果不是之前苏瑜对秦逍提及过辽东军,秦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否则这时候陡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定是不敢相信。
“那么今日薛少监带我来见他的缘故是什么?”秦逍看向浑身上下血肉模糊的游骑将军吴行忠,疑惑道:“他是辽东军的游骑将军,却又为何会被囚禁在此处?”
“渤海使团进京,安东都护府派了五百人护送入京。”薛泉单手背负身后,缓缓道:“负责护送的是明威将军,吴行忠是他的部下,也随同护送。此人入京之后,偷偷离开驻营,带了几个人乔装打扮在乐坊风流快活,半夜被我们带回了衙门。明威将军派人找寻,自然是找寻不着,向兵部那边备了案,兵部又让京都府那边负责找寻此人的下落,渤海使团离京之时,那队辽东军要负责护送,只能先丢下此人不顾返回辽东。”
秦逍明白过来,笑道:“是偷偷将他抓捕?”
“目前知道此人在紫衣监手里的人屈指可数。”薛泉微笑道:“今日请爵爷过来,也是让爵爷了解一些情况。”
“我?”秦逍摇头道:“薛少监是让我帮忙审案吗?我已经不是大理寺的人,帮不上忙。”
薛泉却看向吴行忠,淡淡道:“吴将军,乌
沙镇命案真相,还劳烦你再说一遍。”
吴行忠有气无力道:“我们.....我们是奉了皇甫将军的军令,八百人都装扮.....装扮成黑山匪,趁夜杀进了乌沙镇。皇甫将军有令,一颗人头可以领二两银子,入城之后,不分男女老幼,见人便杀......!”
秦逍脸色骤变,虽然薛泉方才告知命案时候,他就已经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但吴行忠供词出来,着实让秦逍心下骇然。
“天亮之前,我们.....我们撤离了镇子,中途换了装束,返回了兵营。”吴行忠声音虚弱,一直低着头,就像是背诵文章一样有口无心招供道:“参与此事的官兵,一个字都不能.....不能吐出来。抢掠的财物,全都交上去,但每人都得到了赏赐.....!”
秦逍目显寒意,冷声道:“为何屠戮百姓?”
“我们.....我们都是奉命行事,为何.....为何如此,不......!”吴行忠话还没说完,那随从已经拎起一只木桶,将一桶水朝着吴行忠直接泼了过去,水中还夹杂着部分碎冰,冰水泼在吴行忠赤裸的身上,吴行忠身体剧烈颤抖,直打哆嗦。
“冷静一下再说。”薛泉面不改色,气定神闲道:“你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进了紫衣监的监牢,如果还不能老实招供,不管是什么身份,恐怕都无法活着离开。”
吴行忠吃力抬头,牙关哆嗦道:“我.....我都招供,是.....是为了向朝廷请功!”
“所以说你们屠镇是为了杀良请功?”薛泉淡淡道。
“将军说盗匪横行,辽东军有一年......一年多都不曾向朝廷报功,而.....而兵部却几次三番询问剿匪之事......!”吴行忠双眸无神,似乎已经绝望,软哒哒道:“需要.....需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秦逍冷笑道:“既然盗匪猖狂,为何不去剿匪,却要杀良冒功?”
“打不了。”吴行忠无力道:“黑山匪.....黑山匪都不怕死,他们.....他们凶悍异常,和他们交手肯定......肯定会死很多人,大......大伙儿都有家有业.....,谁都不想死在黑山匪的手里......!”
秦逍听到此处,只觉得匪夷所思。
辽东军领着军饷,吃香的喝辣的,在东北分地置田,这一切都是希望这帮军人能够履行自己的职责,不但要保护好帝国的边境不为外敌入侵,更是要保护一方百姓的平安,让他们不受盗匪残害。
可是辽东军为了向朝廷交差,却又不敢与黑山匪厮杀,为了保住性命,竟然去屠戮百姓,不但以此嫁祸黑山匪,更是以无辜百姓的头颅来冒充盗匪向朝廷领功。
他虽然之前已经从苏瑜口中了解到如今的辽东军早就不是当年横扫渤海的那支大唐铁骑,却也万没有想到这支兵马竟然堕落无耻到如此地步。
如果吴行忠所言属实,这当然是一件耸人听闻的大案。
“薛少监,你们是掌握了此案的真相,所以将此人抓捕过来?”秦逍明白过来:“这是要以他作为证人吗?”
薛泉摇头道:“紫衣监人手也有限,在东北虽然也有人,不过这件案子的详情并不清楚。不过我们得知了辽东军向朝廷请功的时间,此后又得到乌沙镇被黑山匪袭击的消息,仔细查验,乌沙镇
命案发生不过两日后,安东都护府就派人向朝廷呈上了请功折子。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不过我们怀疑这两桩事情之间存在蹊跷,但当时手头的事务众多,也没有专门去调查此事。”看向奄奄一息的吴行忠,缓缓道:“正好这次渤海使团入京,辽东军派人护送,他们入京之后,紫衣监就有人暗中盯住他们,发现吴行忠带人偷偷离开驻地去了乐坊,几杯酒下肚,更是在乐坊吹嘘自己是辽东军的将军,立功无数,砍过几十颗黑山匪人头。”
秦逍心下冷笑,只听薛泉继续道:“他的话都被我们的人听的一清二楚,禀报回来之后,当夜就找机会直接将他带回来,就是想问清楚乌沙镇命案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以紫衣监是先判断案情,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在抓人回来拷问得到证词?”秦逍叹道:“紫衣监做事的风格,果然与众不同。”
“找寻证据再定罪,那是三法司的事情。”那随从阴沉沉道:“紫衣监办事,只要有怀疑,就可以利用一切手段先抓人再找证据。当然,如果我们确定谁有罪,不需要证据,也可以处决。”
秦逍竖起大拇指,心想难怪所有人紫衣监畏之如鬼。
刑部为人谈之色变,但那帮家伙就算想要整人,哪怕伪造证据也要拿出凭据来,紫衣监倒好,要杀人都可以不用证据,这样的衙门,确实是无人敢得罪。
“那有没有屈打成招的可能?”秦逍皱眉道:“此人只是为了不受刑罚,才编造事实,杀良冒功并非事实,乌沙镇的百姓确实是死于黑山匪之手?”
薛泉含笑道:“爵爷有这个怀疑是理所当然。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向爵爷保证,经过我们的审讯,犯人口里说出来的只会是实话,爵爷可以相信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那么薛少监今日让我来,又是为何?”秦逍道:“让我卷入此案?不过你们既然已经问出了口供,也就不存在其他问题,有了证人,直接可以给那些滥杀无辜的官兵定罪。对了,那个皇甫将军又是什么人?”
“辽东军由归德将军汪兴朝统帅,虽然安东都护府有节制辽东军的权力,但辽东军却还是由汪兴朝说了算,没有汪兴朝的军令,安东都护府调不动辽东军一兵一卒。”薛泉解释道:“皇甫云昭封号壮武将军,是汪兴朝麾下的得力干将,武功了得,智勇双全,其祖上也是当年征伐渤海国的名将。”
秦逍冷笑道:“如果此事真是他所为,他九泉之下的祖先还真要因为他蒙受耻辱。薛少监,此案圣人是否知晓?如何处置皇甫云昭这干人?还有,辽东军主将汪兴朝对这起案件的真相是否清楚,他有没有牵涉其中?”
“爵爷,今日请您过来,就是让你明白乌沙镇一案的真相。”薛泉拱手道:“这不是紫衣监的意思,而是圣人的意思。圣人有旨,先请爵爷前来了解此案,清楚之后,立刻进宫面圣,圣人在宫里等你。”
秦逍惊讶道:“是圣人的旨意?圣人在等我?”
“爵爷如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询。”薛泉道:“如果已经清楚了,没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入宫。”
秦逍更是疑惑,皱眉道:“圣人为何要让我清楚此案?案情已经明了,而且是你们紫衣监侦办,接下来如何处置那帮罪兵也都由朝廷裁决,我......知道又能如何?”
“这些疑问,我们无法回答。”薛泉微笑道:“也许入宫之后,圣人会告诉爵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