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相面带微笑,一抖马缰绳,上前去,抬手抚须道:“秦将军既然自称晚辈,那么老夫就倚老卖老,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答允。”
“国相请说。”
“这些骑兵都是来自西川,也都是大唐的军士。”国相道:“因我之故才来到京都。他们卷入这场厮杀,也都是奉老夫之令,罪不在他们。不知秦将军能否给老夫一个薄面,放他们离开?”
秦逍也不废话,抬起手臂,做了个手势,围在四周的龙锐骑兵立刻便让开了一道口子。
西川骑兵护卫们都是面面相觑。
“都走吧!”国相回过身,挥挥手道:“回到西川,和你们的家人团聚。老夫年事已高,再也经不起这么远的道,就不和你们一起过去了。”
“国相......!”
“秦将军网开一面,不要耽搁。”国相声音一沉:“还不走?”
众骑兵知道国相这是保大家一命,都是在马背上向国相行了一礼,随即兜转马首,从那道口子飞驰而去。
国相待那队骑兵去得远了,这才翻身下马,单手背负身后,缓步向秦逍走过去。
秦逍却又是抬手做了个手势,一众龙锐骑兵纷纷拍马,退到了后方,距离颇远,随即都是下马等候。
“这些军士之中,可有辽东军旧部?”国相走到秦逍身边,望着那些龙锐骑兵,语气平和,就宛若是闲话家常。
秦逍笑道:“有,不但有辽东军旧部,还有一些曾经在京都当差,原属于澹台悬夜部下的龙鳞禁军。”
“了不起。”国相竖起大拇指,笑道:“用人不疑,能将这些精锐之士收归麾下,皇子殿下果然有王者风范。”
秦逍一怔,但马上笑道:“国相知道我是谁?”
“几天前才刚刚知晓。”国相似乎很是疲惫,便要席地而坐,秦逍立刻伸手搀扶,帮着国相坐下之后,这才在国相对面的草地上坐下,只听得国相道:“老夫一直与城内有联络,她飞信传书,将你的身世告知了老夫。”
秦逍心如电转。
知道他皇子身份的人就那区区几个,圣人能够得知,最大可能便是夫子已经找到她摊牌。
秦逍轻叹一声,道:“几年前刚到京都,举目无亲,如果不是国相背后提携,我也无法留在京都,更无法进兵部当差。现在想来,能有今天,国相待我是有恩的。”
“也不是老夫对你有恩。”国相此刻就宛若和蔼可亲的普通老人,正在和自己的后辈闲话家常,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铜壶,含笑道:“不还是那个丫头在西陵和你见了一面,感激你对她的照顾,所以知道你遇到难处,才在老夫面前耍性子,非让老夫提拔你。”说话间,已经打小铜壶,仰首灌了一口,然后在秦逍面前晃了晃,道:“老夫半辈子待在京都,西川的气候适应不了。那边湿气太重,上了岁数总觉得寒气太深,所以经常饮酒解寒。”
秦逍闻言,也不知道他是随口而言,还是另有所指。
毕竟他自幼遭受寒毒折磨,一直用烈酒抵抗寒气,如今已知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夫子用千夜曼罗去对付苗疆火瓢毒,余毒从娘胎里带在身上。
他不知国相对这段往事是否知晓,只是点头道:“国相年纪大了,确实要注意保重身体。”
“这些客套话就不说了。”国相问道:“逍皇子,老夫想打听一下,那丫头现在可好?老夫当初去苏州的时候,半道将丫头交给了沐夜姬,老夫知道你和沐夜姬的关系,所以......!”
“国相放心。”秦逍道:“夏侯小姐人在杭州,小师姑派了人照顾,很安全。”
“那就好。”国相听得夏侯倾城很安全,一脸轻松,笑道:“有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你说当初老夫要是不让那丫头去西陵,她与你没有见过,那你后来到了京都,老夫也就不会多管闲事。说句实在话,一名边陲小吏到了京都,举目无亲,寸步难行,随便一道调令就能将你远远打发了。”想到什么,道:“是了,和你一同进京的那两人,不都被打发出去了。”
秦逍道:“韩都尉和杜郡守。韩都尉被调去了南方军团,杜郡守也被调往了南疆。”顿了一下,才道:“晚辈知道,当初如果不是国相安排我留在京都,我也同样会被远远发配出去。”
“那个杜郡守算是发配,韩雨农算不上。”国相又饮了一口酒,笑道:“韩雨农本就行伍出身,到了裴孝恭手底下还是能有用武之地。”说到这里,叹道:“说到韩雨农,老夫也觉得当年将他送到裴孝恭麾下也是一步臭棋。”
韩雨农当年被调到南方军团之后,秦逍几乎就和韩雨农失去了联络,而且对南方军团的情况也是了解不深,听得国相这话,有些不解。
“韩雨农到了南方军团,和裴孝恭竟然是性情相投,很得裴孝恭赏识。”国相道:“只不过韩雨农没有立下什么战功,所以也不好大力提拔。但裴孝恭却将他安排在身边,给了一个行军郎将的位置。这两人相见恨晚,老夫听说都差穿一条裤子了。”
秦逍听到这里,唇角忍不住泛起笑意。
得知韩都尉一切安好,他也是欢喜。
“之前老夫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国相叹道:“韩雨农才干出众,南方军团多了一位骁将,也不是坏事。可是这次老夫才明白,这是老夫走的一步臭棋。老夫竟然忽视了韩雨农和你逍皇子的交情。你们一起从西陵走出来,虽然天各一方,但交情深厚,到了关键时刻,韩雨农还是在为你的利益考虑。”
秦逍身体一震,意识到什么,问道:“国相是说,裴孝恭迟迟没有北上攻打江南,是因为......韩都尉?”
“裴孝恭虽然是个喜欢给自己留后路的人,但他也是个性情中人,懂得感恩,否则老夫也不会提携他。”国相道:“老夫给他写了密信,令他率军北上,不出意外的话,他为了报答老夫的恩惠,即使不愿意,也会听老夫一回。但老夫却没想到,韩雨农竟然在他身边进言,坏了大事。如果没有韩雨农,南方军团早就攻下了江南,也轮不着你们在徐州坐大。”
秦逍在徐州的时候,其实就一直提防裴孝恭,根本无法确定裴孝恭是否会出兵。
而且此后裴孝恭一直按兵不动,也还让麝月和秦逍感觉好奇。
现在听得国相之言,才明白过来,这一切竟然都是韩雨农在背后帮忙。
国相在南方军团之中肯定有耳目,韩雨农说服裴孝恭按兵不动,肯定也是被人知道,而且将消息传递给了国相。
秦逍知晓真相,心中感激。
“老国相是否愿意去杭州?”秦逍想了一下,终于问道:“夏侯小姐在杭州,老国相可以去杭州与小姐团聚。国相年事已高,杭州的气候宜人,正是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国相有些意外,含笑道:“你不杀老夫?”
“国相何出此言?”秦逍道:“国相对我有恩,晚辈为何要杀你?”
国相笑道:“你莫忘记,你们李家的江山可是被我夏侯氏篡夺。当年我们夏侯氏可是将李氏皇族杀得血流成河。此番老夫又领兵勤王,那可是与你刀兵相见。你心胸大度,能够让老夫活命,可是天下人又会如何看你?你是李唐皇子,却不能为李氏皇族报仇雪恨,会不会让天下人觉得你庸懦,妇人之仁?”
秦逍低下头,沉默不语。
“老夫知道你心意,你是看在倾城的份上,想留老夫一条命。”国相看着秦逍,平静道:“逍皇子,你心存宽厚,老夫很感激。冤有头债有主,当年夏侯氏拥戴新主,老夫手中却是沾满鲜血。不过这一切与倾城无关。老夫只求你能够好好照顾她,让她能够好好活下去。至于夏侯氏其他人......,嘿嘿,当年既然干了谋逆之事,这二十多年夏侯氏上下也享尽了荣华富贵,该付出的代价自然也要付出。你要杀谁,尽管去杀,不必仁慈。”
他说到这里,却又是仰首饮酒,这一下却是将壶中酒饮酒,晃了晃,确定无酒,这才丢到一边。
“冤冤相报何时了。”秦逍叹道:“夏侯氏和李氏却有血海深仇,但这样的仇恨是否要一直延续下去?如果我诛杀了夏侯全族,那么夏侯小姐又会怎么想?这二十多年,大唐流了太多血,死了太多人,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目光随机锐利起来,道:“我的意思,除了罪魁祸首,其他人能从轻发落便从轻发落,不要让仇恨一直延续下去。”
国相当然知道秦逍口中的罪魁祸首说的是谁,即使如此,却也没有想到秦逍竟然有如此心胸,眸中显出赞赏之色,抚须颔首道:“如果你能成为大唐之主,应当是大唐之幸吧!”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向老国相请教!”
“你说!”
“剑神令狐长乐身死京都,此事扑朔迷离。”秦逍看着国相眼睛,问道:“却不知国相是否知道这其中真相?”
夫子虽然答应等秦逍入京后,会将真相告知,但秦逍寻思国相肯定对此事也是了解,眼下有机会,还真希望能从国相口中知道这件隐秘之事。
国相抬头望向东方的天边,朝阳已经探出了脑袋,新一天的阳光即将洒满大地。
他的神情十分平和,缓缓道:“你可知道令狐长乐的首徒是谁?”
秦逍一怔,但马上道:“剑谷六绝,首徒是沈无愁!”
“不是!”国相摇头道:“令狐长乐的首徒是我的妹妹,当今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