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的车队在离开应天府出城的时候,应天府尹童徵逍正在头疼。
他面前站在一群官员,捧着手札,在做汇报。
“大人,上半年的商税预计只收上来不足五成,商户各种叫苦,动辄就关门息业,尤其是米粮,应天府关了有六成,账簿更是不肯交上来……”
“夏粮收上来也不足五成,加上下面的……‘火耗’,倒库的还不敢肯定多少,播种的面积,似乎比春耕还少……”
“我们这边还算好的,听说苏州府那边更少,士绅大户满腹怨言,对各级官府是爱答不理,更别说穿小鞋了,这样下去,咱们根本没办法交差……”
“巡抚衙门那边已经催了好多次,下官等各种理由拦着,只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听说陈大人很不满意……”
应天府一群官员在吐口水,童徵逍两鬓已经白了,他接任施邦曜不过一年,已经很是心力交瘁,力不从心。
如果说大明的核心是南直隶,那么南直隶的核心的就是应天府,同样的,将‘核心’二字换成‘麻烦’也成立。
童徵逍看着身前的一道道奏本,耳边是这些官员的苦水,皱着眉,一脸不耐的道:“执法局在干什么?他们就不能强制执行吗?这些商户还能反天不成!”
下面的府丞苦笑,道:“现在应天府的商户精明的很,关门三天,做三天,市面上相当混乱,执法局本想拉出几个震慑一下,结果还没动,这些人就消失不见,铺子迅速转让,两三次下来,他们也是没辙……”
“那就吊销他们的执照,封了他们的铺子!”童徵逍抬起头,冷声道。
“他们本来就是三天关门三天歇业,如果再吊销,他们换个名目就能重来,现在的物价……”
“物价局干什么吃的!”童徵逍越发愤怒的道。
一群官员更加苦笑,道:“大人,现在他们怨气很大,已经捂着不肯出,物价局再限制,他们估计就真不出了……”
童徵逍是天启二年进士出身,行为刚正,宁折不弯,听着这样的话,不禁压着脾气,疑惑道:“他们就不赚银子了?这些商人向来嗜钱如命,他们不怕亏了?”
几个官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除了米粮油面这些,其他的商人,现在挤破头的想要出海,酒楼茶肆这些又不愁赚钱,下官听说,全国的几个大的盐商,已经向盐科司申请了海外配额,准备出海售卖,一船盐获利超我大明的百倍……”
童徵逍虽然不懂商事,可也明白盐商是商圈的一个方向标,既然盐商都准备着出海,只怕其他大小商户都在跟风。
童徵逍心里怒气涌动,盯着面前的一群人,沉声道“就没有其他办法?税收不上来,物价还在涨,百姓怨声载道,皇上要去江西,势必路过应天,要是让巡政御史参上一本,我们都等着刑狱司上门吧!”
一群官员苦笑,初那些士绅集体抱团对抗的场面他们都见识过,现在,最多是皮癣之痒。
但这句话不能说出口,更不能真的皇帝路过,让人参合他们的应天府衙。
一个主簿想了想,谏言道:“大人,这件事到底是‘新政’引起,现在我们要么退一步,在权职范围内,与士绅稍做缓和,获取他们的支持,要么就是强行走到底,逼迫他们接受‘新政’!”
‘新政’一直是朝廷一手强按下来的,不知道有多少反弹,现在应天府也到了关键的抉择时候。
这个主簿话音一落,右府丞果断的道:“大人,决不能退!我们是衙门,哪里有向刁民退让的道理!更何况,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些士绅商户向来贪得无厌,我们岂能次次低头!再说,巡抚衙门,朝廷,皇上都在看着,若是觉得我们软弱,只怕一个‘渎职’的罪名是跑不了。”
左府丞也立即跟着道:“大人,退让不得!‘新政’就是逆水行舟,我们若是退了,整个江苏都会受到影响,若是引起一番风潮来,可能会波及整个‘新政’,在这个时候,决不能动摇分毫,哪怕再难也要咬牙坚持!”
童徵逍向来刚正,岂会轻易退缩,他面色冷漠,道:“那你们有什么办法?”
众人这个时候也知道不能退缩了,一个通判上前,道“大人,现在最关键的,是百姓日用,只要这个稳定了,其他的都支撑不了多久。下官建议,请示朝廷,开应天粮仓,平抑物价!”
童徵逍微微点头,道:“这算是一个办法,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向朝廷求援。”
这个会显得应天府上下很没用,轻易不能开口。
这个时候左府丞思索一番,道:“大人,是否可以像神龙府那边借调一下,即便不能借到粮食,借一笔银子也好,以我们应天府的名义,向全国大商户购粮,也不一定真要购很多,只要有一部分,撑过一段时间,相信那些商户就不得不开门了。”
粮食也不能放太久,变陈粮不说,还容易腐坏。
童徵逍神色微动,没有说话。
神龙府是什么地方谁都知道,真要开这个口子,皇帝那边肯定知道,这不知道是加分还是减分。
右府丞见如此,忽然道:“大人,下官记得,我们与西夷那边签订的商贸条约,今年会有一批粮食上岸,就在神龙府,是否,可以分到一些?”
众人也忽然想起这件事,未来三年,大明会从海外接到两千万石的粮食,不由得看向童徵逍。
童徵逍是应天府尹,在巡抚衙门位列最末,但也算是省级大员,应该知道一些详情。
童徵逍看着众人,稍稍思忖,道:“也不算什么秘密,这些粮食进来,朝廷是打算充入国库,以此进一步在全国受灾之地进行减税,免税,今年是第一批,上岸的估计有两三百万石,不算多,即便朝廷给我们,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众人听着,默默点头,一阵子,右府丞道:“大人,那就双管齐下,第一,府衙严令,不得哄抬物价,违反者一律严处。对于抗税者,一律吊销商照,短时间内不再核准。第二,就是向巡抚衙门建议,凡是出海的商户,不止需要外事局的批准,还需要执法局的核查,制定名录,凡有劣迹,一律禁止出海,囊括三族!”
众人神色微惊,第一已经够狠,第二个就更狠,囊括三族啊!
一些人面面相窥,不敢应声。这要是真这么干,应天府非乱套不可,不,应该是整个南直隶!
童徵逍倒是双眼圆睁,似有杀气,道:“不止这样。等会儿,将执法局,刑狱司,大理寺,督政院的人都给我叫来,本官要好好秋后算账!”
虽然童徵逍到任不过一年,可这位在昆明大刀阔斧,不容一丝情面是人尽皆知,如此大的规模,应天府真的就要乱套了!
通判犹豫了下,道“大人,是否再从长计议一番?若是大规模清查,可能会火上浇油,于眼前不利,若是皇上看到一个乱糟糟的应天府,怕是会有雷霆之怒……”
童徵逍瞥了他一眼,站起来,俯视着一群官员,沉声道:“本官入京也面呈过皇上,皇上对我说过一句话,就是:宁可拆房子也要向前走,决不能止步不前,甚至还后退!本官就是要告诉应天府所有人,本官就是帝党,就是‘新政’的铁杆支持者,他们能在暗地里算计,本官也能举起刀砍下去,看谁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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