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文将羊小腿啃的干干净净,忍不住回头看铁喜:「你认真的?」
「对。」铁喜点头:「如果萧红袖能撑到明天早上,我就准备去找皇爷爷,告诉他我的想法。」
「为什么?」尉迟文不理解铁喜的想法。
「你们前面不是说了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不觉得这女人全都符合吗?」
「说重点。」尉迟文面无表情。
「这女人是耶律洪基的外甥女,她很矛盾,一方面崇拜耶律洪基,另一方面又对耶律洪基的堕落感到不甘。如果说谁有机会杀了耶律洪基,这女人绝对是其中之一,她会把耶律洪基最辉煌的一面留在世界上,然后让现在的耶律洪基消失。」
「看来你们在地窖里聊了不少。」尉迟文挑眉,回头看向铁嘎。
铁嘎将手里最后一块肉放进嘴里,嚼碎,咽下去,然后才开口:「不用看我,我是武将,没你们那么多弯弯肠子,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就说,不需要我做事的话就不用管我。」
尉迟文收回目光,如果不是有一同长大的经历,他绝对不会和铁嘎成为朋友,用王后的话说,脑袋里装的一团浆糊。
「其实没说什么,但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不甘,她之所以来东京,就是为了挣功劳,好在耶律洪基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并没有用处后,你说她会做出什么?」
铁喜躺在地上,看着月亮:「这个世上有很多愿意为了国家牺牲一切的人,大宋有,西夏有,辽国一样也有。哈密国的新式火器让辽国引以为傲的骑兵成了笑话,我们知道,哈密国知道,辽国人不知道,耶律洪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我们有这么个东西,却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威力。
人的记性是长在痛觉上的,没有真正挨过打,是绝对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所以让一部分人先挨打,他们为了不让自己的同胞挨打,就会想方设法的挽回……
萧红袖就是这样的人,她会为了辽国来完成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目的就是能发出自己的声音,所以她也一定会为了挽救辽国,不惜牺牲一切。」
「你怎么想的?让萧红袖见识到火器的威力,再把她放回辽国?先不说她会不会按照你的想法行动,耶律洪基要那么容易被刺杀,他早就死一万次了。」尉迟文冷笑:「更大的可能是这女人见识到火器的威力后,反而让辽国有了戒备,徒增我们的麻烦。」
「有区别吗?」铁喜斜着眼瞥尉迟文:「是城墙拦得住大炮,还是骑兵挡得住火枪?」
尉迟文不说话了。
「每一个人都对这场仗充满了信心,唯一失败的可能就是我们自己傲慢轻敌。」铁喜说道:「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反正我这个计划要么锦上添花,要么雪中送炭,都没坏处。」
「你是太子,你的想法只要官家同意,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其实不必来问我们。」这么会儿功夫,羊羔的身子已经消失了一半:「你问我,我就说我不管,不插手军政是我来时,大王特意交代过的。」
「我知道。」铁喜点点头:「我就是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不然憋在心里难受。」
「幽云十六州之战不是我们应该想太多的东西,你的注意力应该放在后宫。」尉迟文坐直身体,看着铁喜:「你记得我们之前说过,董妃遇袭对谁的好处最大吗?」
「皇后。」
「对,这次抓的人叫魏武奇,龙图阁大学士,他老婆是董妃的表姐。」尉迟文说道:「闫思奇明日就会被秘密接入东京,后宫的战争就要开始了,全是麻烦,还有你答应人家的东西。」
尉迟文看了眼唐小小:「你在宫里的时候,我也去开封府看了下卷宗,不说事情是否真有蹊跷,单凭唐彦胆敢在公堂之上大放厥词,想不杀都不行。」
「我知道。」唐小小见三道目光全落在自己身上,想不开口都不行:「我兄长性格跋扈,自讨灭亡,但他从未在我面前撒谎,所以我只想求他一个清白。」
「等消息吧,我已经让人去取证了。」
四个再顾无言,第二天一早,铁喜和尉迟文便出发去了天牢。
韩琦这个老大人并不想见到铁喜,所以两人来到这里时,老大人在一炷香前便离开了。
铁喜看了尉迟文一眼,无声的笑了笑。
事到如今,他和韩琦这位老师,除了名义上的撕破脸皮外,已经彻底形同水火了。
「如果是大王,韩琦死定了。」尉迟文这样说道。
「可惜不是。」铁喜对韩琦有一种说不上的感受,很矛盾。
董妃没有怀孕之前,韩琦对他虽然冷淡,但也真挚,切实把他当做大宋未来的官家看待,但这一切都因为闫思奇那个人的出现改变了。
铁喜对韩琦说不上恨意,只能说是一种对老人家的无奈和讨厌。
有一种逆反心思,就想什么都和他对着干。
母亲在信里说,铁心源管他这种心思叫做叛逆期,并且在信里很明确的说了,让他压抑住这种心思。
母亲不知道,父亲其实也偷偷给他写了一封信。
上面说,和以前一样,只需要克制,不需要压抑,考虑清能不能接受后果,如果能接受,放肆也不是不可以。
父亲和母亲对他是两种态度。
母亲认为他无论如何都该成为大宋的官家,和尉迟文一模一样。
父亲则认为,如果他想,就去做,不想了,就回家,大宋的官家不能说没什么大不了,但和他这个当儿子的意愿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铁嘎也是这种心思,所以对他的事情不像尉迟文那样担心,或者说,铁嘎有些期待他回到哈密。
东京虽然繁华,终究不是他们的家。
铁喜悄悄叹了口气,相比而言,他其实更喜欢母亲的想法。
铁心源的措词是一种无声的逼迫,表面上看,一切以他为主,但实际落在他身上,如果他做不到,反而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
温和的言辞像是一只巨手,每每当他想要停下来时,将他推着继续向前走。
两人来到关押萧红袖的天牢,看到的是一个非常凄惨的人。
韩琦对这个女人没有丝毫留情,一整夜的时间,除了杀了她以外,所有酷刑都上了一遍,女人都咬牙挺过来了。
「水平还是差了点。」与铁喜下意识的蹙眉不同,尉迟文绕着萧红袖走了一圈,津津有味的评判道:「如果是我的话,这里的伤口还要更深些。」
铁喜没有接尉迟文的话,让人在萧红袖脸上泼了一盆冰水后,后者便清醒过来了。
女人的脸上看不到半分过去的姣好,左脸处有一道深深的伤疤,已经结痂,但还渗着一些血,看上去十分可怖。
萧红袖眼珠转动,看到铁喜后,咧了咧嘴,什么都没说,又重新垂下眼帘。
「我说了我不是骗子,对不对。」铁喜站在萧红袖身前笑了笑:「就算没有让楚齐出去,他们也能找到我,因为他们真的会掘地三尺。」
萧红袖阖着眼睛,没有半点反应。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说,我来这里也不是想问那些东西,没有意义,所以,咱们聊聊?」铁喜让人给萧红袖喂了些水,又在身上的伤口处抹上药,笑吟吟的说道。
萧红袖仍旧不理会他。
「我想放你回大辽。」铁喜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萧红袖终于有了反应,不过却是抬起头,轻蔑的扫了铁喜一眼,显然不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昨天晚上我就和他们说,如果你能挺过昨夜,我就去找我皇祖父,放你离开。」铁喜说道:「因为我很佩服你,换做我是你,我肯定想办法从辽国溜走,找个谁都找不到我的地方藏起来,安静的等待结局,不像你,还有一颗救国之心。
这是一种很高贵的品质,我觉得不该让它埋没。」
「你是来讽刺我的?」萧红袖咧嘴笑了笑,一夜的折磨让她声音变得嘶哑,像是钢铁和地面博擦似的,有一种金属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什么都不会说,也没什么好说的。」
「人和人果然是不可能相互理解的,我给她说了那么多我不是骗子,她还是不相信我。」铁喜回头对尉迟文摊摊手。
尉迟文翻了个白眼,这种情况相信他才有鬼了。
如果他是萧红袖,也会觉得铁喜和韩琦是在场白脸和红脸。
「你既然说要放了我,那为什么还不放开我?」萧红袖讥讽的对铁喜说道。
「我还没找皇祖父说这件事,私放犯人是死罪,何况你刺杀的还是贵妃。」铁喜上下打量着她:「我准备带你去大宋的将作营看看。」
萧红袖愣了愣。
「我想,你来大宋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刺杀董妃吧?」铁喜看着萧红袖的眼笑道:「是为了新式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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