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没亮,观音桥驿就人声鼎沸起来。
又是大人又是领队的贾六也早早就起了,穿好衣服推门出去就见杨植同杨遇春那个小家伙站在井台边打水。
“少爷,你醒了啊!”
杨植快步上前将一瓢刚兑了冷水的热水,以及洗漱用的毛巾、青盐给递了过来。
“嗯。”
贾六颇为满意,有人服侍的感觉还是很惬意的。
走到驿寨大门处的一张破桌子边将瓢顺手放下,右手食指上抹了些盐就开始搓牙。
本来是有把用猪毛制成的牙刷,昨天刷的好好的牙刷突然解体,弄了贾六一嘴猪毛。
荒山野岭的没地买新的,更不会用栓柱的,只能拿手指凑合了。
“贾队,早啊!”
起床了的王福和祖应元见贾六在门口刷牙,招呼了一声就走到井边打水洗漱。
常秉忠和刘禾易没同贾六分在一起,两人竟被分去了木果木大营,把个想去而不得去的祖应元眼红死了。
其他旗的拜唐阿也陆续走出屋子,有一半是汉军镶红旗的。
这些人贾六大多不认识,除了那个被他逮住罚过两次款的崔恒友。
不过姓崔的这小子也是通透人,一听是跟贾队长去美诺寨,队伍还没出发就给贾队长塞了锭银子,意思是多多关照。
关照就关照吧。
贾六这人,收钱办事,童叟无欺,当即就任命崔恒友为第一小队的小队长。
由于队伍人数激增到106人,为了方便从上到下有效指挥,确立贾六的领导地位,所以在没有同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贾六做主将队伍临时分成五个小队。
第一小队长是给了一锭银子的崔恒友;
第二小队长是没给银子,但有些本事的祖应元;
第三小队长是没给银子,也没本事的王福;
第四、第五两个小队长职位,由于一直等不到同崔恒友一样的积极分子出现,贾六只得无奈给了两个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家伙。
此举虽是出于无奈,却无意间让贾大人在众旗人子弟心中的形象得到了极大提高。
至少,现在没有人会在背后骂他是马屁精,狗腿子什么的。
任命小队长除了能够方便指挥,最重要的就是有人替贾六安排下面人。要不然事事都要他忙前忙后,这不耽搁他报效大清么。
观音桥驿的驿卒们早就起来煮早饭了,炊烟升起,让有些细雨蒙蒙的山谷看起来很有古典意境。
山水画的感觉。
贾六这边刷完牙,端起瓢喝了一大口,没下肚,顶在嗓子眼,仰头朝天,开始“咕噜咕噜”起来。
结束,吐水,拿毛巾洗脸,完事挤干往肩上一搭,正要回去吃早饭,就见东边来了一队往前方运兵米的队伍。
观音桥驿的上一个宿营点是离了有十来里地的一个叫伊万的关卡,虽然道路相对好走,但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抵达观音桥。
因此,这些民夫很早就起来了。
不容易啊。
向来与人亲近的贾六很自然的挥手同民夫们打起招呼:“老乡,辛苦了啊!”
没人回应。
不断从贾六面前辛苦吃力往前或拉、或推的民夫们,对军驿门口站着的这位官大人都有些畏惧。
哪怕官大人看他们的神情很是和蔼,并且脸上也是洋溢着笑容。
“辛苦,辛苦。”
没人理贾六,不影响他叮嘱这些民夫要注意防寒保暖,注意安全什么的。
打队伍后头来了几个绿营兵,带队的不是有品级的军官,看着像是个什长。
绿营最低的编制是汛,通常一汛几十人到上百人不等,由把总担任指挥官,相当于后世的连。
下面的士兵按官方说法叫正勇。
一般十名正勇设什长一名,五什为一哨,有哨长一名。一汛最多有三名哨长,通常是只有两哨。此外一汛还有一队伙勇,就是伙夫。
按后世观点,这个什长当算个班长。
杂牌军的班长见到中央军的排长,肯定要稍息立正。
当然,大清的军队没有这个规矩。
但这丝毫不影响那什长毕恭毕敬的聆听上官训话。
“你们哪部分的?”
“回大人话,小的们是从荆州过来送米的。”
“荆州?”
贾六一想乖乖,打湖北来的,这一路过来得累成什么样。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话,小的叫马禄!”
“噢...这两天天气不好,路滑,前方道路比之前的还要窄,你们要注意民夫安全。”
“嗻!”
马禄刚要走,贾大人又叫住他了:“那个谁来着?”
“禀大人,小的马禄!”
“马禄?对,对...当兵也好,百姓也好,都是替朝廷效命的,你们不要逼迫太紧,要让人喘口气嘛。”
贾六指了指正在前面运粮的民夫们,“粮期不是太紧的话,让他们多睡一会。”
说完,袖子一摆,“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马禄是不是会按自己说的办,贾六认为不会。
但不影响他以领导的口吻多交待几句,因为到了美诺寨后,以他这个排长身份怕是没资格讲话了。
转身回驿中,却发现杨遇春把狗蛋给牵了过来,杨植则拿着少爷的棉甲在狗蛋身上比来划去的。
“做啥子?”
“少爷,听驿里的人说前面常有假汉人冒充咱们的人行刺,我怕狗蛋会出事,就弄个披甲给它穿,省得狗蛋叫人给刺死了。”
“......”
贾六半天都没理栓柱,因为实在是气。
真有假汉人行刺,刺杀的也是少爷这当官的,你给个花狗熊弄身甲算怎么回事?
是少爷不如狗,还是狗比少爷强?
越想越气,回头瞧了一眼,不禁咦了一声。
被他强迫杨植拉到后山放归森林的花狗熊竟然一直跟在队伍后面。
“栓柱!”
“在呢,少爷!”
“我不是叫你把狗蛋放了么?”
“是放了啊。”
“放了?那后面是什么!”
“咦!”
杨植一见队伍后面的狗蛋,先是愣了下,然后跟个小孩子似的一蹦多高,箭步冲了过去。
那花狗熊竟然任由杨植抱着,不时还伸舌头舔舔,似乎想死你了的感觉。
“少爷...”
拉着狗蛋站在少爷马边的杨植一脸恳求,杨遇春那家伙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贾六心道你们两个傻子,那卖萌兽是把你们当成长期饭票,摆明了要赖着你们了!
将心彼心,换作贾六是狗蛋肯定也不肯走。
为啥?
那竹子有肉和大米好吃么!
“带着吧。”
既然丢不了,贾六也只能带着了,谁让那玩意是国宝呢。
过了吊桥约摸三四里地后,贾六他们就不得不下马了。
前方道路太窄,只能走一辆车。
想到观音桥驿丞孙通说最近真有番贼行刺的事,贾六心就有些慌。
抬头看向两侧山坡,就眼下这地形,就这蚂蚁似的队伍,真要是冒出百八十个番兵往下一冲,神仙也挽救不了局面。
好在,前方坡上有一座瞭望塔。
塔上飘着绿营的绿旗,并有一队绿营兵驻守在那。
类似瞭望塔一路多达七八个,算起来其实三四百米就有一个,只不过因为山道原因绕来绕去,让人感觉好像很远才有一座。
有惊无险通过这段狭长地带后,贾六才松了口气,当夜在一个叫水磨关的地方扎营。此地有四川绿营的一个营于此驻守,附近还有四座已经被绿营攻占的石碉。
第二天继续赶路,终是在太阳快下山前赶到目的地美诺官寨。此地原先是小金川土司僧格桑的驻地,海兰察以六百索伦死士突击攻占此地后,僧格桑带着余部逃往了大金川。
听起来叫官寨,实际美诺这个地方很大,至少有一个镇子的规模。此时整个官寨内外完全成了一座大军营,八旗兵、绿营兵都有。各地往北路军运来的粮食物资也多集中在此处。
让队伍在寨外侯着,贾六拿着相关凭证去找寨中主事的报到。很快,他就被士兵带到了一座看起来好像两层楼似的建筑中。
“接待”贾六的是一名叫郭广全的汉军前锋校,正黄旗的,六品。
看过贾六出示的相关凭证后,郭广全便要给贾六造册,然后安排其所带人员住宿,具体“工作”则要等明天上面安排。
正忙着时,有人过来喊郭广全去户房。
“这就过去,”
郭广全放下笔,抬头看了眼贾六,笑了笑,道:“你来得也巧了,跟我一同过去吧。”
贾六不解其意,却是老实跟着郭广全去了那个叫户房的地。进屋一看,里面竟有十几个八旗军官。
有两个同贾六一样都是九品蓝翎长,但多数是五六品的前锋校、前锋参领。
“新分来的蓝翎长,刚到,”
郭广全将贾六介绍给众人后,对里面坐着的一个好像笔帖式的中年人笑着说了句:“老张,多算一份。”
“好。”
姓张的笔帖式从一堆袋子中拿了个蓝色袋子递了过来。
郭广全接过转而塞到不明所以的贾六手中,拍了拍他肩膀道:“收好了,省着点花,下个月才能领呢。”
啊?
银袋递到自己手中时,贾六立时就觉得手沉了一下,估摸怕有十来斤。
除了银子,还能有什么?
再瞧屋中那帮八旗军官手中都有,袋子有大有小,分为红、黄、蓝三色。
这钱是?
贾六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隐约觉得他似乎来对地方了。
难道,这就是当官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