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大草原,显得绿意盎然。
大同的边墙横亘在这片大草原之上,经过开凿的石块和烧制的城砖组成一段长达三百多公里的长城,成为大明抵御蒙古的最强防线。
“杀!”
“杀!”
……
茫茫的大草原突然杀气冲天,两万骑兵宛如饿狼一般,手持蒙古的弯刀策马朝大同这边的城墙而来。
由于长年狩猎,加上如今蒙古诸多部落征战不断,这帮身经百战的蒙古骑兵身上弥漫着肃杀之气。
令人十分意外的是,领兵的竟然是一个身材结实的少年,眼睛充满着杀意奔向了城墙而来道:“杀!”
经过岁月的侵蚀,这一条长达三百多公里的城墙在某些地方已经渐渐出现溃口,宛如一段水坝出现了缺口般。
偏偏地,这种溃口总是不合时宜出现,且修补需要花费大力气和钱财,故而成为蒙古骑兵的突破口。
“怎么办?”
大同的将士虽然已经提前探到草原的动静,但看到朝着这里飞奔而来的蒙古骑兵,亦是不由得惊慌地道。
尽管他们近些年没少跟蒙古交锋,但面对如此大规模的进犯,却是十分罕见的情况。即便宣府军会前来支援,但亦是仅仅在来的路上而已。
“怎么办?”
大同巡抚左钰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子,正眯着眼睛看着卷起滚滚烟尘的蒙古骑兵,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虽然他入仕已经三十余载,曾经在地方平定民变,但从来没有独面蒙古骑兵的经历,更别说是这种大规模的骑兵寇边了。
一个处理不当,不仅是他项上人头不保,而且还有可能累及家人。
左钰原本还贪图权势,只是现在的新君是一个重实务的君主,而自己注定很难得到重任,不由得后悔自己为何不早些递辞呈回山东老家享福。
“兄弟们,准备迎战!”大同副总兵陈坚虽然意识到此次事态十分严重,但还是第一时间组织大同将士进行防御道。
在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历史可以重来,将时间直接拨回到王越和汪直主政的时期。
那个时候,大同不仅拥有悍不畏死且精明的两位主帅,而且两千精锐还没有被大同监军太监蔡新和大同勋贵总兵许宁坑死,可谓是将强兵壮。
凭那时的配置,何须惧怕这帮鞑子?
即便他们大同真要跟蒙古骑兵开战,那亦能重挫来犯之敌,凭借大明的家底更是可以再次直捣蒙廷。
只是造化弄人,他们大同最有军事才能的两位主帅在东南任职,而两千的精勇之士已经成为了亡魂。
“杀啊!”
蒙古的两万骑兵离溃墙越来越近,那一把把高举的腰刀闪现白色的光芒,仿若一股铁流朝这里涌来。
大同巡抚左钰的嘴巴哆嗦,却是突然做出决定地道:“退,咱们退回镇城,再……再与之周旋!”
在这一刻,他已经感到了害怕,早前的勇气早已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汪直的勇气,没有王越的军事才能,此刻仅仅只是想到贪生怕死的蔡新,却是知道龟裂在镇城中可以保命。
“巡抚大人,咱们可以借由此处的地利防御,不宜急退伤士气,还请三思!”大同副总兵陈坚没想到左钰这般贪生怕死,当即便站出来劝阻道
“此处地势平衍,寇至无可御,本官领主军返回镇城以守大同无恙,你在此负责防务!”大同巡抚左钰看着这里并没有山体地势之利,当即便是溜之大吉地道。
两位参将都是左钰的心腹,且同样害怕蒙古的铁骑,当即便欣喜地护送左钰返回镇城。凭借镇城的城墙,可以保他们万无一失。
大同无恙?
大同副总兵陈坚看到无法阻拦左钰离开,脸上不由得泛起苦涩的微笑。
左钰要保的其实是乌纱帽,他选择屯兵于大同镇城,自然不用担心蒙古骑兵。凭借大同城墙的坚固,蒙古骑兵压根不可能攻下来。
“大同无恙”仅仅是“大同镇城无恙”,但大明周边的地区却无法独善其身,必定又得遭到鞑子的抢掠。
陈坚知道自己所守的溃墙不能失守,当即便扶刀怒目望向来犯的蒙古骑兵,打算跟靼鞑部殊死一战。
且不说早前所结下的种种仇恨,单是在四年前的那一笔血债他们大同将士就要跟靼鞑部不共戴天。
吁!
达延汗在离城墙仅仅只剩下几百米的地方勒紧马缰,正虎视眈眈地望向那个溃墙口子,同时望向如临大敌般的明军将士。
他本是一个遗孤,由于身上所流的是黄金家族血统,所以被满都鲁的遗妻满都海哈屯接纳。在迎娶满都海哈屯后,年仅七岁的他便继承汗位。
从一个籍籍无名的遗孤到蒙古最大势力的可汗,这种际遇简直像是一场梦。
早年前,他是被妻子满都海哈屯绑在背后作战,这让他混得十分靓眼的战功。现在他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所以拥有了独立作战的能力。
此次他亲自率领两万骑兵前来,算是他真正的独立领军作战,而矛头正是指向这个实力强劲的中原王朝。
“弟兄们,驱除胡虏,扬我国威!”
大同副总兵陈坚看到已经兵临城下的达延汗,当即便鼓舞士兵地大声道。
“驱除胡虏,扬我国威!”大同将士并没有受到大同巡抚左钰撤退回镇城的影响,当即便纷纷响应地道。
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世世代代都注定要成为军人,更需要跟蒙古作战。经过这么多年的交锋,早已经积下了血海深仇。
所幸,现在开中法已经得到恢复,他们并不需要过度地为军需所担忧,而今其实具备跟蒙古骑兵作战的能力。
咻!
正是这时,达延汗派出一匹快马朝着这里飞奔而来,在近处当即弯弓搭箭,便朝天空射出了一支箭。
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那一支箭不偏不侈地落在了城墙上。
陈坚初时以为是蒙古大举进攻的信号,但很快便注意到那支箭带着东西,等部下送过来才知道是一封锦书。
锦书是丝质,而上面用汉字和蒙古字所书,竟然还有着一个大元玉玺印。
“我们此番前来并不是要进犯大明,而是要求两国通贡互市!我们大汗说了,六月十五日再来,等大明皇帝的圣旨来复!”一个蒙古首领显得十分倨傲,便对着城墙进行喊话道。
陈坚手里拿着锦书,便认真地说道:“六月十五日,这个时间太过于仓促了!”
“本汗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六月十五日,是战是和,等你们大明皇帝答复,咱们走!”达延汗的下巴抬起,显得满脸倨傲地道。
虽然此次足足率领两万骑兵而来,但主要是要恫吓大明皇帝,逼着大明皇帝承认自己大元皇帝的身份,同时开启两国间的通贡互市。
尽管他想要恢复先祖的荣华,重新入主中原,但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允许。
首先是蒙古内部。虽然自己是黄金家族的后代,亦是翦除同部的太师癿加思兰、亦思马因,但像异姓领主乜克力部一直反对蒙古统一。
其次是外部问题。虽然他们得知大同的两位主将王越和汪直先后被调离,满都海哈屯便趁机派兵进犯,只是利用十骑充当诱饵便将愚蠢的明军诱出了自己的伏击圈,但大明终究拥有王越和汪直之流,且明军采取防卫的战略仅仅只能洗劫府城周边的村落而已。
最后是物资问题。在经历这么多场的蒙古统一战后,他们的物资消耗十分严重,故而需要用马匹大明换取物资渡过难关。
正是如此,他跟满都海哈屯希望将精力放在统一内部上,逼迫大明承认自己天元大可汗的地位,同时通过大明完成物资补给。
说着,达延汗并不理会大同副总兵陈坚的反应,当即便带着两万骑兵北归,显得是来去匆匆的模样。
只是可惜,已经吓破胆般的大同巡抚左钰压根不敢留在这里应战,而是宛如缩头乌龟般躲回铜墙铁壁般的大同镇城。
大同镇城周长十三里,高四丈二尺,壕深四丈五尺,以砖外包,设四门:东曰和阳、南曰永泰、西曰清远、北曰武定,四门外均有瓮城。
由于这些的军户和边民众多,故而这座城具备座城和边防重镇的双重规格,而大同巡抚衙门自然坐落在这里。
大同巡抚左钰在得知达延汗的来意后,顿时是大喜过望地道:“达延汗只是想要跟大明通贡互市?”
“巡抚大人,他自称是大元天可汗,这分明是要我们大明承认他是大元皇帝的身份!”陈坚的眉头微蹙,当即纠正道。
大同巡抚左钰如获至宝般,拿着那份锦书道:“这个不重要!即刻将这个喜讯上报朝廷,草原小王子是要向我们大明臣服了!”
臣服?
陈坚不由得一愣,总觉得这个用词十分不恰当。
大同巡抚左钰压根不注重这些细枝末节,当即便将这个消息通过塘报汇报给京城。
只是此次让他吓得着实不轻,再三思索后,意识到大明有可能不肯承认达延汗大元皇帝的身份,当即便决定递上辞呈。
这些年已经积下丰厚的家资,犯不着继续呆在这个位置承担这种掉脑袋的风险,现在急流勇退才是上上之选。
五月的京城,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通贡?我看那个小王子是包藏祸心、探我边军虚实!”
“咱们历来是薄来厚往,蒙古所图无非是咱们的贡品!”
“这种人终究是狼子野心,本公子以为直接拒绝不给便是!”
“对,不跟蒙古通贡互市,若是他们真要战的话,吾辈当弃笔从戎!”
……
随着消息在京城中传开,达延汗请贡的事情很快便引发朝野的议论,而京城舆论方向倾向于不答应。
“夷狄者声教所不加,其潜称名号,自其故态。于中国无预其,虽辞若骄倨,然自古御戎来。则不拒在我。先朝亦累赐包容,今彼既在边候,旨宜且降敕大同守臣宣谕其酋长果诚心入贡,则以小王子所遣应入者名数上,请遣内外重臣迎之如故事。若观望不来,亦听之,仍严我兵备相机战守。”
“自古驭夷之道未尝不以怀柔为上策。今小王子以皇上嗣统感恩向化,遣使入贡,若不俯顺其情使之怀,惭意沮则。外为强肤所胁,欲来不能,欲往不安,非大举入寇,计无所出。”
……
这个时代的掌权者终究不是气血方刚的士子,而是那些喜欢共享太平之福的重臣和武勋,他们很多人却是想要以和为贵,共享太平之福。
“谓瓦剌精兵数万,岂无窥觎中国之心?特以小王子部落隔绝其间,往来必假道而后得入。朝廷能与小王子通和,若汉之呼韩,唐之突利,使为外藩。瓦剌虽强,岂能越小王子而入哉?”
“今逆虏外称纳贡而内畜奸谋,恐译字通事官,拜虏中,走回人等贪其贿赂,以中国事情告之,为害非浅。乞敕兵部榜谕。”
……
当然,对大明跟达延汗通贡一事,朝廷亦是存在一些反对的声音。
只是不管主战和主和如何争吵,现在真正做决定的是朱祐樘。朱祐樘现在已经彻底掌握朝局,特别在江西的事件后,张蓥和徐溥已经彻底安静下来。
朱祐樘作为事件的真正决策者,面对这个事情亦是感到犯难。
他知道只要此次同意达延汗的请求,由于达延汗需要继续统一蒙古事业,故而接下来的几年都不会骚扰大明。
只是事情亦有隐忧,毕竟达延汗一旦取得蒙古统一,不仅会频繁进犯大明边地,而且蒙古将会成为大明王朝贯彻始终的毒瘤。
正是大明的此次退让,致使达延汗顺利统一蒙古,从而结束蒙古分裂的局面,导致今后蒙古频频南下抢掠边地。
更为甚者,他们数次进犯山西,更是杀到北京城下逼得嘉靖帝同意互市,而后又用抢掠来的金银珠宝购买生活物资。
朱祐樘知道不能只专注眼前的得失,而是要将目光放得长远,便在纸下写道:“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今小王子欲称帝自立,罔不臣服,非我强明所能忍也!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敢犯我强明者,虽远必诛之!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