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宫,正堂。
其实选秀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由于期间需要花费不少人力和财力,故而一直不为文官集团所喜。
此次选秀跟以往还有所不同,既是为紫禁城挑选宫女,亦是要挑选大明皇后,甚至可以说是为下一任皇帝挑选母亲。
因何隆庆年间谬传选秀,导致杭州百姓连夜嫁女?
正是因为当时隆庆已经有了皇后,还生了太子,谁还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进皇宫里面做老宫女呢?
其实大明在登基后再选秀大婚的皇帝很少,通常都是在东宫便拟定了皇后的人选。
像成化帝刚刚成年之时,英宗便张罗着选太子妃,当时还选出了三个,只是在病榻前敲定便过世了。
朱祐樘亦是如此,由文官推荐张岐堂兄的女儿张玉娇等一帮京城女子,而后是由周太皇太后敲定人选。
至于朱元璋、朱棣、朱高炽、朱瞻基全都是先成家后继位,唯一登基才选秀大婚的皇帝是八岁继位的英宗朱祁镇。
只是现在历史已经悄然改变,弘治在拒绝由文官和周太皇太后所包办的那场婚姻后,将成为第二位在登基后才选秀大婚的皇帝。
在礼部的主持下,各级官员和太监从各地挑选最优秀的五千佳丽送到京城。
经过初选、复选和精选,前来京城的五千名佳丽现在仅仅只剩下三百人,而这三百个秀女明天将会正式进入皇宫。
进入皇宫还会再度进行筛选,接下来她们需要在紫禁城过一种集体生活,主要是观察她们的性格方面的问题。
唯有言行举止端庄、品行端正的五十人,才能进入下一轮的筛选,最终经由太后选出三人交由皇帝选择皇后。
朱祐樘作为紫禁城的主人,三百秀女将有一位成为大明皇后,确实是有必要在明天出现给她们留下一点印象。
王太后亦算已经将朱祐樘当成亲人般看待,故而现在算是替朱祐樘着想,所以才提出如此的请求。
朱祐樘现在还不至于忙到连这点时间都挤不出来,便轻轻地点头道:“好,明日您安排下时间,朕会过去瞧一瞧!”
“三百名秀女的资料都已经送到乾清宫,只是哀家想知晓一事!”王太后的手指甲很长,看到事情已经敲定,显得优雅地端起茶盏淡淡一笑道。
朱祐樘伸手从彩色的瓷盆中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显得很随意地道:“什么事呢?”
“陛下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皇后?陛下不要误会,哀家只是想帮你选出最合适的人选,别无他意!”王太后担心朱祐樘误会自己是要替文官集团操纵皇后人选,便认真地解释道。
朱祐樘知道王太后早已经被文官集团放弃,甚至在成化朝的重要性都不及邵太妃,只是自己心里其实没有太明确的标准。
其实这种事情亦无法给出标准,诚如一个笑话那般:某富翁准备娶妻,富翁给三个候选女孩一千元,要她们把房间装满。
一个女孩买了很多棉花装满房间的二分之一,一个女孩买了很多气球装满房间的四分之三,最后一个女孩花最少的钱买了蜡烛,让光充满房间。
按说,富翁应该是选最后一个女孩,但富翁选了胸部最大的那个。
朱祐樘咀嚼着嘴里香甜的桂花糕,便认真地反问道:“太后,您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才适合做朕的皇后呢?”
语言中并没有提防的味道,反而透着一份真诚,确确实实是在认真向王太后请教这个问题。
“这宫里看似平静,但谁想要自己得到的东西多一些,亦是免不得出现摩擦和纠纷,所以哀家以为还是需要性子强势一些的,且懂得协调各宫关系的女人来做皇后!”王太后意识到眼前这位聪慧的帝王终究还是个“孩子”,便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道。
她喝了一口茶,看到朱祐樘认真倾听的模样,便进行举例道:“就像陛下在太液池钓的鱼,你第一回给邵太妃送过去,隔日岳静太妃和杨太妃过来打麻将,话里话外都是闹着小情绪,心里定是有些怨念。只是她们两个偏偏不会主动开口,更不可能跑到陛下您面前说您做法不公,所以这便需要您的皇后能听出她们的心声。她需要知道该怎么样去说,该怎么去做,处理后宫的人和事需要有章法,这样才能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方能让后宫免受纷争困扰!”
一番话说下来,站在旁边的刘瑾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怪不得转天你就让朕给几位有子嗣的太妃送鱼,只是朕听说杨太妃这些年一直在吃素,怎么也想要吃鱼来着?”朱祐樘听得认真,又咬了一口桂花糕疑惑地道。
王太后瞟了一眼时而聪慧时而糊涂的朱祐樘,显得苦涩地解释道:“皇宫有几个太妃是真的喜欢吃鱼的?只是这便是她们间的攀比,即便领到鱼挖坑埋掉,亦是想要陛下向她们的住处送鱼,这算是她们的脸面!”
“朕钓的鱼可不想被她们这般糟蹋!”朱祐樘不介意给她们释放一点善意,但亦是有着自己的原则道。
王太后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显得一本正经地道:“哀家亦是打个比方,倒没有谁真敢糟蹋陛下送去的鱼!其实您多送一送鱼是好的,这样让各位太妃觉得跟您还有联系,她们在皇宫里亦算是多一份慰藉!”
“反正朕现在挺喜欢钓鱼的,偶尔给她们送一两条鱼倒是无妨!而今她们亦喜欢到你这里打麻将,谁家真想要吃鱼了,到时你替她们转告一声即可!”朱祐樘将剩下的桂花糕放进嘴里,亦是十分大度地道。
由于成化帝过世得早,这帮太妃其实亦是可怜人,送几条鱼其实是动动嘴皮子的小事。
王太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却是话锋一转地道:“说到麻将的事,你还得再让工部弄两副麻将送到哀家这里,现在麻将又不够用了!”
“好!你这仁寿宫现在这般热闹,敢情都可以开麻将馆了!”朱祐樘当即满口答应下去,但忍不住打趣地道。
王太后显得优雅地轻呷一口茶水,却是十分不解地道:“陛下,何为麻将馆?”
“在这里摆上十张八张麻将桌,向她们提供一些茶点,然后每张桌子前几局赢家都要抽点银子!”朱祐樘按着记忆中的模式,简单地比划道。
王太后将茶盏轻轻放下,却是态度明确地道:“哀家只是看着她们平日过得闷,想让她们过来仁寿宫一起玩,只是这赌博可不是好风气!”
“还是太后考虑得长远,这皇宫确实不宜兴赌博之风!朕明日便着令工部帮您多弄几副麻将过来,只是上次宝库的象牙好像已经耗尽,所以象牙得进行采购。朕让内官监在京城看一看能否采购到象牙,实在不行暂时用其他材料取代,回头朕再让广东那边采购一批象牙送来京城!”朱祐樘同意太后的观点,便提出解决麻将的方案道。
王太后是南直隶人士,故而对广东有所耳闻,却是困惑地道:“哀家虽不曾到过岭南,但岭南之地似乎并无大象吧?”
“岭南之地确实没有大象,但广东的海商往来于南洋,而南洋一直有将象牙售往大明!若真要从广东采购的话,您恐怕得多等一段时间了!”朱祐樘重新拿起一块桂花糕,显得十分认真地解释道。
王太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却是担忧地询问道:“陛下能这般用心去做,哀家已是心满意足。只是朝廷如此大费周章采购象牙,这样会不会给陛下添麻烦,会不会招来非议?”
“那些士大夫口口声声说大明地大物博,所以一直觉得大明不需要跟别国往来,殊不知南洋亦有我们所需要的东西!他们哪是要反对象牙,其实还是想阻止朕设市舶司征税,害怕其他商人拿到船引跟他们抢买卖!象牙的事情,不论他们说与不说,朕不会在意,亦无须在意!”朱祐樘早已经看清那些道貌岸然的真面目,咬了一口桂花糕不屑地道。
王太后知道眼前这位帝王已经彻底掌握了朝堂,却是突然心里一动地道:“听闻大明跟朝鲜是要在参治岛开海市了?”
“不错,明日朕会敲定第一任东海总督,过两天便会押着棉花率军入驻大明城!”朱祐樘咀嚼着桂花糕,轻轻地点头道。
王太后显得好奇地询问道:“第一任东海总督是谁?”
朱祐樘将剩下的莲花糕直接放进嘴里,接着用手指沾了一点茶水,然后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怎么会是他?”王太后看到桌面上的名字,显得颇为不解地抬头望着朱祐樘道。
由于仁寿宫的桂花糕做得最好吃,所以朱祐樘时常在这里吃了两块桂花糕。
朱祐樘跟王太后又聊了一会,看着天色已经不早,且正事早已经聊完,便起身告辞离开。
乾清宫,这里被宫女和太监打理的井井有条。
朱祐樘已经习惯于几十个宫女和太监围着伺候自己,由于刚刚在仁寿宫吃了两块桂花糕,而今肚子并不饿,便直接来到了西暖阁。
西暖阁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科技展,亦或者是前沿科学储藏室。工部一直在尝试改良海船和造炮,所以时常送一些图纸或模型过来。
“陛下,这是工部刚刚送来的鱼线!”太监韦眷已经被朝廷从广东市舶提举司召回京城,而今在乾清宫做事,显得恭恭敬敬地说道。
朱祐樘拿起黑色的长线用力地扯了扯,发现这一条鱼线的拉力确实比较强,便淡淡地说道:“明日将这种鱼线装到鱼竿上,朕要试一试会不会强上一些!”
这种材质不是蚕丝或棉线,而是选用马鬃毛。
马鬃毛用来制作鱼线是源于18世纪的欧洲,由于马鬃毛柔软而有弹性,所以是制造鱼线的好材料。
虽然一根马鬃毛的拉力不强,根本钓不起多大的鱼,但用几根进行递减的形式进行拼接,其拉力还是十分可观。
理论上,用越多马鬃毛进行拼接,其拉力便会越强。
夜幕降临,乾清宫亮起了璀璨的灯火。
用过晚膳,经过沐浴,朱祐樘便来到东暖阁。
朱祐樘在晚上通常不会处理政务,但会翻阅来自全国各地镇守太监、东厂和锦衣卫的密报,从而掌握到更多的信息。
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如果不多花费时间来翻阅情报,很容易会成为“瞎子”。
像成化十九年大同那一场败仗,足足死了二千大同将士,结果竟然被文官集团和监军太监联手瞒了下来。
如果不是巡按御史选择捅出来,恐怕成化帝到死都不晓得自己的军队吃了这么一场败绩,很可能史书都不会有记载。
朱祐樘知道不能仅仅从官员的奏疏了解各地的情况,还得结合太监和锦衣卫的情报,这样才能更全面地了解自己治下的大明王朝。
在这么多密报中,汪直反而是最突出的那一个。
虽然口水话很多,但胜在十分的勤奋,却是能够每日事无巨细地汇报,致使自己清清楚楚地掌握清丈的进展。
“刘忠采陛下的提议,由州衙和县衙官吏丈于普通之家,其丈乡绅大户之家。因朝廷悬赏揭发隐田者,今当地百姓踊跃,查得官绅隐田数额惊人,登刁民册已有数十家矣!然数十家追悔莫及,欲重金贿于刘忠,刘忠不私一钱,确是清廉之总督也!奴婢的恶名反得清静,无一恶绅敢赃于奴婢,怕奴婢斩之!”
朱祐樘知道自从揪出孙氏一族后,现在安陆州的清丈进展很顺利,亦相信刘忠不会辜负自己的信任。
而今,他只需要等待安陆州的清丈结果,便可以通过以点破面的方式,一步步解决两京十三省的隐田问题。
夏日是一个多雨的季节,正当朱祐樘在灯下翻着各地情报的时候,结果外面的庭院已经是大雨倾盆而下。
朱祐樘并没有受到外面大雨的影响,翻到王越从广东递上来的情报,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