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和陈平一同走在路上,这场景还是相当令人惊奇的。
韩信并非是一个非常记仇的人,相反,他对于那些在某些方面有着特殊才能的人,是非常敬重的,尤其是当这个人具备了自己能力之外的能力的时候,国内那些将军们的能力大多都点在了对线上,对线满格的韩信便看不起他们,认为他们没有什么,可论智谋...韩信就不能说是看不起陈平了。
陈平同样如此,所有大臣对韩信都是敬而远之。
他们很害怕韩信,哪怕是夏侯婴这样一口一个大王的,心里其实对韩信更多的也是畏惧,在出事之后马不停蹄的控制了韩信,就是怕领兵作战,自己根本就不是对手。
都说晁错是个孤臣,实际上,韩信才是庙堂里那个绝对的孤臣,几乎没有人敢与他来往,敢来往的如樊会,曹参,都已经死了。
这处境跟陈平倒是极为类似,陈平也是受人忌惮,群臣都很害怕他,敬而远之,生怕惹了他,敢来往的也只有当初那些老友,老友们死了很多,只有魏无忌的孙子还敢继续跟他往来。
两个孤独的人,过往的仇人,此刻也不免有些惺惺相惜。
“您这是准备挑起身毒的内乱,让他们开始全力向大汉示好,达到平衡身毒的目的?”
韩信忽然开口询问道。
陈平笑了笑,“身毒本来就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地方,族类极多,信仰极多,又推行什么种姓,使得矛盾重重,即使大汉什么都不做,他们也迟早会陷入内战,分崩离析,他们跟大汉不同,当初孔雀国的那位缔造者,是个豪杰,能将如此众多的部族都纳入麾下,颇有些始皇风采,奈何,这继位者不堪重用,达不到高皇帝的水平啊....”
“我并非是挑起他们的内战,我只是加快了一下他们争斗的速度而已,反正我们就是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一定会打起来...晚打不如早打,他们乱了,大汉才能更加安宁,更加富裕。”
“当然,我大汉身为仁义之国,是不能看着他们争斗的,我们得去帮助他们,对弱小的国家,我们要给与他们军械,为他们培养将领,对强大的国家,我们要进行镇压,防止他们欺凌弱小...对亲近大汉的国家,我们要接受他们的官吏,让他们前来太学,对远离大汉的国家,我们要纠结其余国家,对他们进行灭国之战...”
陈平的眼眸愈发的明亮,“大汉不必发兵,只需要表现出几种态度,就能源源不断的从身毒获取好处...身毒物资丰富,幅员辽阔,堪比大汉,以此地之积累,陛下想要打造那丰衣足食的盛世,不难。”
韩信听闻,只是摇着头。
“像你这样的人,可以比得上十万大军。”
“不,不,淮阴侯过誉了,像我这样的人,是易得耳,您才是能比得上十万大军的,当初酂侯向高皇帝举荐您的时候,曾对您做出了一个评价,我记忆犹新。”
“哦?他评价我什么?”
“国士无双。”
“酂侯强政,却还有北平侯,留侯强智,我虽不才,也能媲之...唯独您,全天下都是找不出第二个的。”
韩信没有反驳,也没有开心,只是神色有些怀念。
韩信如今头发都已经出现了白丝,他不再年轻,年纪过了半百,只是,对比开国老臣来说,他还是太年轻了,陈平虽然看着还是那么的高大结实,可这位已经实打实的年近古稀,比韩信要年长二十岁,如酂侯之类,就更不用说,那就几乎是韩信阿父一辈的人了,二十多岁的韩信,被萧何评价为国士无双。
如今这个先后灭亡匈奴,讨伐身毒,又经历了几十次会战的老年韩信到底有多可怕,没有人知道。
将军们也不知道,因为他们都不知道韩信是怎么取胜的,根本看不懂他的操作,周勃都看不懂,想学也学不会,也根本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他的实力有多少,反正遇到他的都输了,哪天韩信若是说自己能带着三百个人灭亡身毒,将军们大概也会相信。
韩信认为陈平跟自己是同一个水平的好友,可陈平却不这么认为,自己这样的人,百年或许能出一个,可韩信这样的人,千年或许能出一个吧。
两人都没有坐车,步行在街道上,看起来就像是两个结伴出行的老朋友,韩信是不太擅长言辞的,陈平的话也不多,两人大多时候都是沉默着的,直到走到了岔路,韩信这才看向了陈平,尽管陈平没有表现出来,可他还是能感受到,面前这位老友的虚弱,韩信的眼神很尖锐,作为一个较为优秀的将军,他的眼神是很好的,观察力非常的好。
此刻的陈平,并没有他如今流露出来的这么强壮,这一路走来,陈平的速度越来越慢,喘气愈发的频繁,额头汗水密布,出于对老友的尊重,韩信并没有提议上车,直到这分别的时候,他方才说道:“陈侯啊,这身毒的情况,错综复杂,领兵作战,那是我的强项,但是这勾心斗角,就不是我能做的了...”
“这件事,朝中那些后生,没有能力去做,还得多靠你来帮衬啊。”
“君侯有令,岂敢不从。”
“既然如此,那便请你安心服药,静心休养,身毒不曾平定之前,可不能急着去见高皇帝啊,否则,我可要算旧账了。”
这是陈平第一次听到韩信说戏言,他顿时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您都已经忘却了呢!”
“人生得意之时,突遭横祸,哪里能轻易忘却呢?”
两个老头一同笑了起来,周围那些过路的年轻人也是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们,眼里满是羡慕,这两人一定是一辈子的好友吧,多么人畜无害的两个小老头啊,看着就觉得温馨。
“那我便回去了,请您让麾下的将士多将身毒的情报送到我这里来,我抽空来看看,到时候我们一同合计?”
“好!”
两个小老头就此告别离去。
...........
“张相,您来的正好。”
申屠嘉满脸笑容,出来迎接,自从申屠嘉跟晁错一同来操办河水的事情后,两人就没有停止过争吵,整日整夜的吵架,吵架次数比新婚夫妇还要多,申屠嘉对晁错恨得是牙痒痒,晁错是极端的激进派,他治理河水,讲的就是一个效率,为了效率,他甚至可以强行迁徙河水沿岸的民众,若是任由他全力发挥,可能他得迁徙几十万百姓,造成极大的动乱。
申屠嘉在最生气的时候,甚至想过要动手宰了他,然后去跟皇帝请罪自杀。
得为大汉除掉这个祸患!
但是,你不能否认,这疯子确实很有才能。
他前来治水后,在泛洪区开凿了几个渠道,达到泄洪的目的,同时在上游进行栽植,大量的绿化,停止对上游地区的过度开发,同时做出了很多规定,在发展和保护环境之间做出了一个平衡,加固堤坝,迁徙百姓往高处等等,他做的确实很快,很有效,就是得时刻拉着他,不能让他脱缰。
而张不疑来接替晁错,申屠嘉是非常开心的。
申屠嘉其实也不太喜欢这位国相,他觉得这位没有国相的才能,只是靠着奉承当上了国相,实打实的佞臣,但是,就是最可恶的佞臣,也比晁错要好上一万倍,终于不用跟晁错共事,多好啊。
张不疑来的很快,面对申屠嘉这出乎意料的热情,他也没有表现的太冷漠,挤出了一丝笑容来,点着头,陛下的大事最重要,自己刚刚来到这里,什么都不知道,还是要多依靠申屠嘉。
“张相,我可是一直盼着您前来,您是不知道啊,晁错那厮,无法无天啊,若不是臣全力劝阻,他早就在这里引发民变了,这厮该杀!”
申屠嘉谩骂着,随即为张不疑介绍着周围的情况,介绍他们最近准备的工程,动员情况,徭役情况,各地的负责人等等,张不疑认真的听着,申屠嘉很开心的说道:“晁错如今不在,我们终于可以好好治理河水了...”
“我对治水之事并不熟悉,既然您在这里忙碌了这么久,想必您能拿出最好的办法吧?”
张不疑反问道。
申屠嘉一愣,随即就想要说一说自己的治水方法,可他无论怎么想,最后想要说的,似乎都是晁错的那些办法,他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自己的东西来,申屠嘉的脸色从欣喜逐渐变得凝固,最后也只是板着脸,“有...确实有办法...”
都怪那晁错,将可行之策都用了,让自己找不出新的办法了!可恶的晁错!
河水是大汉的命脉,河水沿岸那都是大汉的粮仓,而治理河水确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刻都不能耽误,两人一路来到了河边,申屠嘉还在说着近期的情况,却发现张不疑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对,张不疑脸色有些差,看着面前这河水,一言不发。
“张相?”
“要上船去看看河道吗?”
“啊...这...好...好。”
“张相莫不是怕水??”
“不怕。”
其实晁错做的相当不错,张不疑看了不少的地方,也查看了近期的情况,晁错已经做到了很好,对以后也有了详细的安排,他也用不着再去制定什么,只需要按着晁错所制定的去办就好了,事实上,真正去操办的也有申屠嘉,张不疑只需要作为主心骨,帮着坐镇在这里就好,调度,协商之类的事情,就由他来执行。
就在张不疑治水的时候,刘长也按着约定,来到了太学。
在不久之前,浮丘伯曾邀请刘长前往太学,参观太学近期内的变化,同时也是安抚一下躁动的太学生们,这些太学生们,除却皇帝之外,基本没有人能让他们听话了,原先皇帝病重,这长安之中,就属他们闹得最欢,张释之因为抓捕他们的原因,名声也变得很糟糕。这太学生简直就是最难招惹的,群臣都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
奉常府对太学进行了好几次的革新,彻底将太学变成了大汉最大的高等学术机构,百家的学者在这里聚集,学生们可以自由的选择学派,进行深入的学习和研究,这里每年都为大汉提供数百位杰出的官员,以及更多的学者,有人在这里研究医学,有人研究数学,有人研究文学,有人研究史学,学术氛围极为热烈。
刘长几乎将天下有名的大家都请到了这里,有的是文请,有的是武请。
在高皇帝时期,还有贤才隐居在深山老林里,不愿意出来,高皇帝都没有办法,可是在长老爷的年代,不是你想隐居就能隐居的,长老爷下了令,地方官府就敢直接绑人,若是不服从,那就是违背皇帝诏令,对那些不愿意前来的大家,刘长是非常生气的,你学了东西不教人,不拿来治国,那你学着做什么?!
在长老爷的暴政下,太学里积累了大量的“反贼”,这些人对皇帝是非常不满的,但是对太学的目前的情况,对皇帝在其中发挥出的作用,还是比较认可的,这就导致太学内的思想愈发的混乱,各种思想层出不穷,可刘长并不在意,太学就是要有点这种氛围。
“陛下!”
浮丘伯出来迎接,刘长也没有让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给自己行礼,就在他的陪同下,在太学内转了起来,浮丘伯作为大家里的第一长吹,在刘长病重的时候,忧心忡忡,还几次前往看望,如今看到皇帝生龙活虎的样子,总算是安心了不少。
“这太学当真是越建越大啊...不过,还不够!”
刘长认真的说道:“学要分类,只是研究学问是不够的,朕准备在太学内设立启蒙学,培养大量的老师,下放到各地的官学里,还要设立真正的医学,然后培养大量的医生,设立军事学,培养年轻将领....要对学术做出一个详细的归类....除了这些,还要有物理,天文,机械,地理....”
刘长此刻想起的正是后来的大学,太学跟大学很像,同样是在培养人才,可实际上两者是不一样的,此刻的太学,更像是后来的科学院,一大堆人才在这里搞研究,刘长需要科学院,可同样也很需要大学这样能培养大量人才的地方。
刘长准备在国内大搞教育,做出一个详细的教育体系,这就需要大量的老师,医疗体系则需要大量的医生,各行各业都需要人才,大学是能很好的承担这个义务的。
刘长本来想要另外设立一个太学,可是天下各领域的英才都聚集在这里了,就不必那么麻烦,直接增加太学的职能就好。反正后来的大学也是一边教育一边研究。
浮丘伯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想法,刘长说什么,他都答应。
刘长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问道:“对了,浮丘公啊,我前些时日里读了不少儒家的经典,忽然产生了很多的想法,想要跟您切磋一番。”
“嗯??”
浮丘伯惊疑不定的看向了刘长,作为刘长的头号翻译官,浮丘伯还是很清楚刘长的水平的,皇帝很厉害,但是学问嘛...懂得都懂,陛下怎么会想跟自己来切磋学问呢?
“陛下请说。”
“你可知道致良知?”
“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臣当然知道。”
“啊?”
刘长一愣,他居然知道,难道这不是后来才出来的东西吗?他又急忙说到:“我说的是致知格物...是知行合一!您也知道?”
浮丘伯点了点头,“致知在格物...您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孟子的学问了?”
刘长脸色一黑,居然没让自己装成,王明阳误我啊!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理全在人心?”
浮丘伯一愣,“这就是不曾听闻过的了...是什么道理呢?”
刘长松了一口气,你不知道就好,你要是还知道,以后我就再也不去治理学问了,看到浮丘伯不知道,刘长便仰起头来,得意的说道:“这个啊,就是说这个最高的道理不需外求,而从自己心里即可得到....”
刘长结结巴巴的回忆着,说出了自己的解释。
浮丘伯有些惊讶,却也不是那么的诧异,他只是惊讶陛下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最开始很像孟子的学问,可越说越不像,忽然又开始像他们荀子一派的学说,什么明理,还有什么人人可成尧舜之类的,可再往后,浮丘伯都不知道那像什么了,反正不像是儒家的学问...不过,倒也有些意思。
浮丘伯陷入了沉思,刘长还在得意的讲述着。
“陛下,您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东西?”
“乃是梦中所启。”
浮丘伯沉默了许久,随即摇着头,感慨道:“这不太像是儒家的学问...陛下往后还是不要随意提及,容易引起争端...陛下还听到了什么,不如都跟我说一说?”
“哈哈哈,好!”
刘勃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阿父出来,拦下了一位进去递茶的学子,询问道;“我阿父在里头做什么呢?”
“哎呀,陛下正在给浮丘公讲道呢,浮丘公拿着笔墨正在虚心请教,先前多听闻陛下博学,还不曾相信,今日看来,陛下的学问,难以测量啊,浮丘公都要跟着陛下学习...难怪陛下想要进文庙啊...”
“嗯???”
刘勃的脸上写满了无数个困惑,你确定说的是我阿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