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众人面面相觑,你搞学术辩论就搞学术辩论吧,怎么还直接开骂了呢??
不过,想到这位也是儒家出身,众人也就习以为常了。
儒家向来就有这样的习惯,抨击学问的时候总是不忘记人身攻击,别说是王同了,就是孟子和荀子也不能例外,说着学问呢忽然就开始骂街了,从学术层次给你上升到人身层次。
比起儒家,黄老还算是比较客观的,辩论时虽然也会动手,但是不会一开口就搞人身攻击。
太学内,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大汉以孝治理天下,而儒家一直都想要夺走关于孝的所有诠释权,他们想要将孝与儒家完全绑定,将孝或者不孝的最终解释权牢牢的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次的辩论,说的是忤逆,其实也是诸多学派对孝的不同诠释的争斗。
鲁儒们不顾一切的将这件事定义为忤逆,不是他们有多在乎郑季,多在乎以孝治国,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话语权,为了能挫败黄老的声势而已。
丁宽此刻面对师兄,却变得有口难言了。
王同将他的询问上升到了天地运行规律上,施行仁政的就能长久,暴虐的就要灭亡,这不是谋反不谋反,这是天地的规律.丁宽自然没有办法来反驳这个观点,因为这就是儒家的核心思想,仁。让丁宽来反驳这个,这就有点欺负人了他眉头紧皱,却也不是去想话术和诡辩之法,只是在认真的思索着自己的思想与师兄这套说辞的矛盾。
可他身后的鲁儒们显然是不愿意就此放弃的。
过了片刻,他们猛地清醒过来,这老头方才是骂我们了对吧??
顿时,就有人开了口。
“我们如今所谈论的乃是忤逆的事情,并非是仁政,况且,秦与汉不同,大汉身怀天命,你方才所说的乃是偷换理念,你这厮还敢说我们是小人,我看你才是有弑君之意的奸贼!不可不除!!”
他这么一说,王同顿时笑了起来,随即看向了远处。
那人乃是大汉的博士孟之后,此人阿父逝世之后,张相迎娶了他的阿母,但是与郑季不同,张苍对孟之后非常的不错,将他教育的很好而孟之后,除却张相的继子之后,还有一层特殊的身份。
孟子的后人。
孟氏儒的传承者。
而听到鲁儒谩骂王同乃是意欲弑君的奸贼,这位孟之后的脸顿时就变了。
因为孟氏儒有个很激进的观点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果然,孟之后迅速起身,大声的质问道:“难道王公的想法是错误的吗?!不施行仁义,暴虐无度,残害百姓的人,不过一独夫也,何以称君?!”
鲁儒顿时就慌了,荀派和公羊本来就不与他们合作,这孟派平日里虽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但是此刻却是不可多得的盟友,可不能直接推到敌人那边去啊,方才开口的大儒急忙说道:“并非是如此只是此人口无遮拦”
黄老和其余学派面面相觑,因为他们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出手的必要了。
王同这么一开口,直接引发了儒家内部的大乱斗。
就这弑君和诛纣,孝父和孝母,就够这儒家的诸多不同理念的派系打出脑浆来了.压根就不需要别的学派来插手。
此刻,刘恒正坐在御史府内,轻轻吃了一口茶。
公孙弘正颤抖着说起了今日的辩论之事。
今日的辩论,大概是一定会记载在史书上的,这场对孝顺的辩论,整整持续了一天,直到现在,他们还在商谈,所谈论的内容越来越过火,沉默了许久的孟派,此刻都是火力全开,也不藏着掖着了,公然告知诸多儒家派系,在思想激进方面,你们都是弟弟!
公孙弘都被惊呆了。
“王同与丁宽的辩论持续了许久,丁宽败下阵来,向王同认输.但是鲁儒却用了诡辩之术,不肯与王同正面辩论,只是不断的用话术来挤兑他,随即黄老与名家一同出手,用诡辩来对战诡辩最后连陆公都坐不住了,也加入了战局,来围观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您看看这都是辩论时所记录下来的,我觉得差不多该去阻止了.”
公孙弘看起来很是担心,虽然是公羊儒,可毕竟是儒生,他倒是不在意那些鲁儒,这些人占据儒家的话语权,胡言乱语,给儒家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可公孙弘却很担心其他的那些儒家学派,尤其是孟之后。
这位被鲁儒激怒之后,直接就放出了很多的狠话,这些话放在如今,大多都是有些大逆不道。
王同都不敢说自己要杀君王,只是将这个总结为社会规律,但是孟派可不怕,有什么说什么,公孙弘知道皇帝向来就不是一个很宽厚的人,有些时候很爱计较,若是因为这些东西而使得孟派受到打击,公孙弘觉得未免有些太不值当了。
刘恒就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担忧一般,笑了起来。
“弘啊.你们这些儒生啊,都是太在意外表上的东西,却忽视了内在。”
“你们很在意那些礼仪,用这些东西来分辨他人的为人长为人洒脱,放荡不羁,因此他在你们的眼里就算不得是贤明的君王,而我的二哥为人敦厚,守礼,从不敢做出逾越礼法的事情,你们就对他百般的欣赏,认为他是真正的贤明之君其实,皇帝没有你所想的那么不堪,这些言论传到皇帝的耳边,皇帝一定会非常的开心,说不定会将孟子的灵位再次放进儒庙里呢。”
“啊???”
公孙弘显然很是惊讶。
刘恒却很开心,手持那些辩论的内容,“这就很好.”
公孙弘看着向来稳重平静的御史公露出了罕见的笑容,心里也是明白,这大概就是御史公真正的想法,他跟那些儒家们一样,也根本就不在意什么郑季,他可能都不在意那些儒生.他所在意的只是对孝的话语权而已,可是公孙弘却又想不通,为什么御史公要反对这些呢?从这些刘姓诸王和皇帝的角度来看,鲁儒的主张似乎更附和他们的利益吧?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无论君王如何作为,当大臣都只能无条件的服从,这不是更附和这些人的利益吗?
公孙弘再次眯起了双眼。
“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您为什么要想办法去转变这股思想当初高皇帝以孝治国,便是将君臣与父子联系在一起,是为了国运长久.可是您.”
刘恒摇起了头,“等你有时日,可以多去看看浮丘公的书。”
“可惜啊,此人的学问,怕是没有哪个儒者能继承下来了.”
公孙弘急忙称是。
“那这些鲁儒”
刘恒微微眯起了双眼,“且不急,再让他们辩论几天,让事情再酝酿一会.我本来只是想将他们流放.没想到啊,图谋太子,甚至敢给代王写信这是想要教唆代王争嫡??他们也是敢想啊.光是那书信,就能要了他们三族的命”
公孙弘也颇为感慨,“他们是失心疯了太子的位置根本就不可能动摇.况且以代王的为人,怎么可能会帮助他们呢??”
“阿父当初开了个不好的先例.这些人大概也是发现自己的地位不断的下降,随即都能被取代,因此放手一搏吧只是利益熏心,完全不明白这些事情到底有多危险你带上这些东西,前往厚德殿一趟,不要急着离开,将这些内容详细的告知皇帝,嗯,说的简单些”
“唯!!”
长乐宫内,王触龙正在认真的讲述着辩论的经过。
当他说起“为父孝先”的话语时,他明显的能看到太后脸上的杀意,都已经快忍不住了。
“呵呵呵,为父就是孝,为母就是不孝?原来如此啊.”
“好,很好。”
王触龙顿时停了下来,不敢再说。
吕后却又挥了挥手,“无碍,你继续说。”
当王触龙说起了后续的辩论,说起王同大发神威,孟派下场肉搏,吕后的脸色又有了变化,说不出好坏。
“阿母!!!”
当时就有一头野皇帝闯进了寿殿内,火急火燎的坐在了吕后的身边,手里还拿着些纸张,神色颇为激动。
“今日太学内辩论”
“我已经听说了。”
吕后打断了傻儿子,随即示意王触龙离开,刘长也没有理会他,只是笑呵呵的拿出纸张,大声说道:“这个王同真的很厉害啊,应当赏赐!这嘴巴是真的厉害,愣是将丁宽说的哑口无言,甚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道歉,不愧是我唐国的儒生啊!就是比中原这些人要厉害!”
吕后瞥了他一眼,“这丁宽也不错。”
“啊?他都认输了,怎么能称为不错呢?”
吕后认真的说道:“并非是所有人都敢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的不足,敢行礼认输的.”
“不管这个,阿母,我发现了一件大事!”
刘长很是激动。
吕后一愣,“你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孟子很厉害!”
吕后顿时沉默了下来,一肚子的话都堆积在了嗓子眼,却又说不出来,想到这个大傻子是自家儿子,吕后就忍不住的想要摇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原来如此,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这个人。”
刘长没有理会阿母的异样,只是开心的说着自己的发现,“阿母啊,过去我还不知道,这次辩论,我才看清楚了,荀派实干,讲的大多都是抛弃那些虚假的东西,直面最实质的内容,这孟派就更厉害了,他们的理论太超前了,难怪阿父一直都不喜欢孟派.不行,我稍后就下令,得将孟子再给搬到庙宇里去!”
吕后冷笑了起来,“他若是上去了,那你的位置怎么办啊?”
刘长挠了挠头,“确实啊,这四个人也不美观啊阿母,要不把孔子给抬下.”
看着阿母的眼神逐渐变得凌冽,刘长还是及时收住了这话。
吕后回忆着过去,缓缓说道:“你阿父不太喜欢儒家,无论是荀子,或者孟子,他都不喜欢.而孟儒在孟子逝世之后,就开始变得消沉,因为君王们都不太喜欢他们的主张.民最重,君为轻.”
刘长笑着说道:“可是这句话确实是对的啊,方才公孙弘来找我,还询问我为什么会如此欣赏孟派的学说.直言孟派与我不利,我却不这么想.孟派才是最有利的,当皇帝啊,就是要将百姓放在前头,将自己放在后头,要知道惹怒了天下百姓会是什么下场,只有知道了这些东西,皇帝才能治理好天下.若是都相信了鲁儒的那些话,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天下之主,谁也不能对自己出手.那就是自取灭亡了!”
“鲁儒的话是上位者所想要听到的话,却不是什么实话.假话只能蒙蔽自己,却不能蒙蔽天下若是我的后人里出个蠢货,对这些假话深信不疑,那我的坟岂不是都要被人给掘了?”
刘长说着,吕后看向他的眼神却极为的震惊。
这是我儿子能说出来的话吗??
早在刘恒开始谋划的时候,吕后其实就已经知道了刘恒的想法,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傻儿子居然也能看的如此清楚。
“这是窦广国与你说的吧?”
“放屁!!这分明就是我自己想到的!!”
刘长顿时跳了起来,脸色通红。
看到他的模样,吕后就相信这是他自己想到的,这竖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冤枉,每次被冤枉都会无比的激动,若是被自己说中,反而是会笑嘻嘻的辩解。
不知为何,吕后居然有些开心,儿子虽然看起来有些傻,但是心如明镜,对一切都看的很清楚。
“无论是要赏赐还是惩罚,都先不要着急,你就安心去狩猎,让御史来负责这件事就好。”
“我知道了!”
母子俩又聊起了别的事情。
而第一天的辩论结束,各路的报纸就开始了疯狂的报道。
显然,他们都是有备而来这场辩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双方对这次案件的辩论,在长安各地引起了无数争议,而支持郑奇他们的人迅速多了起来,或许是被王同所说服,或许是意识到了庙堂的倾向最直接的就是那些太学生们了,鲁儒只是过了几天的好日子,就再次被打入凡尘,他们失去了原先的号召力,很多人开始主动撇清与他们的关系。
尤其是那些当朝权贵们,更是吓得急忙撇清关系,甚至到了动手的程度。
权贵们往往比他们更加敏感,众人只是听到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辩论,而他们却听到了对太子不利,意图教唆外王之类的东西权贵们听到这些,自然是被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哪里还敢继续跟这些疯子们去交往,别以为太子的名声好就可以随便欺负.那可是当朝太子啊!!
最为倒霉的大概就是代王了。
明明什么都没做,愣是被这些鲁儒给卷进这样的漩涡里。
为了尽快得到代王的支持,这些人快马加鞭,将书信送往代国。
代王甚至还没有看到书信,可关于鲁儒勾结他的一些传闻却已经在长安出现了。
次日,辩论继续,只是鲁儒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好,但是他们也是有所准备的。
较量再次开始,儒家的诸多派系都已经站在了王同和申培这边,鲁儒在儒家内部都成为了异类,这是他们从前不敢想象的,甚至齐儒都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这更是迎头痛击。
“犬入的就你叫郑季是吧??”
此刻,刑部的牢狱内,刘赐缓缓揉起了拳头,凶神恶煞的看着新来的狱友。
郑季此刻几乎崩溃,本来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经过了几天的辩论,风向就变了。
双方都在他的问题上大打出手,各派搜集了他很多的罪证。
王同等人就是要证明,他这样的无道小人,人人得以诛之,根本不存在什么忤逆不忤逆的行为。
而因为翻旧账,加上杨氏和那些奴仆们的出面作证,郑季在过去做的很多事情都被找了出来其中包括他年少时强行奸淫了佃户家的女儿,成年后霸占附近人家的耕地,靠着向当时的官吏行贿而阻止了好几次想要告发他的百姓,隐瞒财产来躲避税收,在家里藏强弩三幅用以恐吓周围的百姓.如果是殴打发妻,虐待孩子只是道德问题,那这些可就是大事了。
刑部当即出动,将这厮关进了牢狱内。
宣莫如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还将他关押在了刘赐的牢房里。
并且语重心长的告知刘赐,“虽然你进来是因为这个人的原因,可你不要想着对他动手啊!”
然后,刘赐就捏起了拳头,冷笑着站在他的面前。
郑季此刻只是惶恐,过去的所有罪行都被公布了出来,那些熟悉事实的下人和贱人都出卖了自己,儿子又这般不孝,而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囚犯,眼里满是惊恐。
“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来,乃公让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就因为你这个狗东西,害的乃公在这里待了足足五天!!乃公压根都不认识你!”
“今日让你好好认识认识!!!”
很快,牢房内传出了阵阵哀嚎声。
门外的士卒,却只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ps:更新实在是太晚了,非常抱歉第二章不知道能不能写完,非常的疲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