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的制度大体承袭汉唐,虽然西汉时期一度提倡短丧,汉文帝甚至曾下令葬后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樟七日,然后除服。
不过到了东汉时期,服丧三年已经成为定制。
到了唐朝,服丧三年已经成为一种强制手段,在《唐律·职制律》中就有记载,“诸闻父母若夫之丧,匿不举哀者,流二千里。
丧制未终,释服从吉,若忘哀作乐,徒三年”,“父母之丧,法合二十七月,二十五月内是正丧,若释服求仕,即当不孝,合徒三年”。
不过明初官员紧缺,虽然朱元璋延续了之前的丁忧制度,丁忧时限依然为27个月,不过在服丧范围上,他规定“除父母及祖父母承重者丁忧外,其余期年服制不许奔丧”。
至于原因,朱元璋解释说“祖父母、伯叔、兄弟皆系期年服,若俱令奔丧守制,或一人连遭五六期丧,或道路数千里,则居官日少,更易繁数,旷官废事”。
说白了,就是官员频繁奔丧守制导致无人处理政务了。
这也就为之后的“夺情”打开了一道口子,朱元璋推崇的思想与汉唐时期一致,他们都把“孝”放在“忠”前,希望通过“孝”来强化“忠”,进而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
朱元璋对丁忧的审批比较看重,根据《明太祖实录》记载,所有在外为官的人听说父母去世后,必须等朝廷向原籍发文核查后才能返乡奔丧。
如此一来便会出现一个问题,古代通信手段比较落后,这么一来二回,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等官员到家,可能葬礼都已经结束了,根本来不及送父母最后一程。
针对这个问题,洪武八年,时任北平按察司佥事吕本提议,“官吏若遇亲丧,许令其家属陈于官,移文任所,令其奔讣,然后核实”。
换言之,官员父母去世后,家属直接通过当地官员上报朝廷,如此便减少了来回询问核查的环节。
朱元璋听了以后,感觉很有道理,便同意了吕本的提议。
通过此举,使明朝的丁忧程序得到极大简化,省去了朝廷与官员籍贯之间反复核查的时间。
朱元璋对明朝的政治体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对丁忧制度也进行了进一步的细化调整。
根据《明会典·丁忧》规定,所有京官必须通过吏部领取内府开具的孝字号勘合文书,而地方官员则须通过当地吏部下属相关管理机构开具“引文”。
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是“勘合文件”还是“引文”,都还有另外一个功能,那就是丁忧结束后,作为朝廷起复官员的一个凭证。
所以,对官员丁忧另一个很重要的衙门——吏部也凸显出来。
只不过此时的吏部尚书张翰已经在家中“休养”,户部尚书王国光移部暂摄吏部大印,所以被其他人都疏忽了他的重要性。
此时已经惊动京城官场的这件大事儿,自然也传进了张翰耳中。
张翰想不想致仕回乡养老,答案显而易见,不过他得罪了张居正,虽然两人此前关系还不错。
此时,张翰就坐在书房里,面前是一张早就写好的致仕奏疏。
本来他是打算等两天就递进宫里去的,可现在张居正眼看着就要回乡丁忧,阻止他继续位列朝堂的人已经要先一步离开,他不可能不动心。
这份奏疏递出去,可就真的再难回头了。
张翰多少有些不甘心,吏部尚书,也算是半只脚踏进内阁的。
就是因为和张四维争夺入阁名额,在张居正明确表态支持张四维后,他才和张居正之间闹起了矛盾。
想想他为张居正做的事儿还少吗?
之前,他可都是以张居正马首是瞻,结果换来的是这个结果。
“老爷,打听清楚了。”
就在这是,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
“进来说。”
张翰开口说道。
门“吱嘎”一声推开,管家走了进来,很快就到了张翰面前,躬身肃立。
“说吧。”
张翰开口道。
“魏次辅的票拟并没有明确态度,而是请皇帝圣裁。”
“什么?”
张翰听到管家的话,失声叫道。
“老爷,魏次辅”
就在管家以为老爷没有听清楚,打算再说一遍的时候,却被张翰直接摆手打断。
虽然惊讶,但他还是瞬间理解了魏广德这么票拟的原由。
这种事儿,他不管怎么票拟,其实都不稳妥。
反倒是把选择权送到宫里,才能体现出他身为次辅没有觊觎首辅宝座的意思,让人觉得他不贪恋首辅的权利。
“还有其他消息吗?”
张翰随即又开口问道。
“外面除了因为李幼滋李侍郎的奏疏议论纷纷外,还有传言说要张首辅留任,其实是宫里的意思。
说是皇帝在慈庆宫里说的,朝廷需要张先生,所两宫娘娘才叫冯保出来运作此事”
“狗屁。”
管家还没来得及把他打听到的消息,包括群臣对此的反应说出来,就再次被张翰粗暴打断。
此时,在张翰的念头里,这一定是冯保那厮绞诏,用宫里来威压百官。
“大明朝内阁制度已俞百年,早已经有完整制度,少了谁不能流畅运转。
就这两天,魏广德和张四维不是就把内阁诸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张翰不满的说道。
对此,管家自然不敢接话,只是低头,垂手而立。
“陛下冲龄,哪懂这些,就算陛下真这么说,也定然是冯保那厮在背后诓骗。”
这一刻,张翰似乎对自己找出的理由感到满意。
“对,一定是如此。”
张翰在嘴里碎碎念道。
想到冯保和张居正的关系,那冯保铁定是因为担心张居正丁忧,他将失去对前朝的影响,所以处心积虑想要宫里对张居正夺情。
本来,这事儿和他无关。
但张居正和他现在关系极差,甚至威胁他致仕离开朝廷。
这口气,看样子有机会发泄出来了。
张翰在看了眼面前的奏疏,终于下定决心。
大不了就是离开,但是在离开前,他希望能先看到张居正狼狈离京。
“嘿嘿,你不是想留京守制吗?我就先送你走。”
张翰下定决心,随即收好致仕奏疏,重新铺好宣纸开始书写起来。
李幼滋不是奏请皇帝“夺情”吗?
他就要公开反对“夺情”,送张居正回乡丁忧。
万事开头难,张翰深知,若不是李幼滋希望通过这份奏疏,让张居正成功留京后给他带来莫大的好处,他是绝对不敢当这个第一人的。
而反对张居正留京守制也是一样,第一个上疏反对的人,也必须有大毅力,否则也不会走出这一步。
他张翰现在的情况,自然没什么好犹豫的,干就是了。
不是他张翰送走张居正,就是张居正送走他。
叫管家磨墨,张翰就开始筹画这篇奏疏,第一个反对“夺情”之人,就由他张翰来做。
想来那些自诩为清流之人,也必然会忍不住,跟着他开炮。
看似在张居正治理下,大明朝廷风平浪静,条理清晰,实际上却是朝堂早就已经因为新政而分成两派。
两个政治集团的博弈,张居正作为大明朝廷的宰相,他的权力和影响力在朝廷内部是非常大的。
其中一个政治集团,自然是依附于他的人,而另一个则是因他的改革措施和强势的作风引起了一些官员的不满和反对,逐渐聚拢在一起的。
这些官员势必会利用张居正“夺情”事件作为攻击他的机会,试图削弱他的权力和地位。
张居正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树敌太多,不知道自己早已危机四伏。
不管是考成法还是清丈田地,其实都是得罪人的事儿,几乎可以说除了那些有求于他的人,所有大明官员其实都是站在他的对立面。
一个破坏规则的人,一个损害既得利益集团利益的人,一个前所未有的独裁者,让那些官员们坐立难安,欲除之而后快的心与日俱增。
终于碰到“夺情”这么一个难得的机会,这个导火索自然一点就着。
今夜,注定许多京官都彻夜未眠,在思考着此事的后续发展,思考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第二天上午,御史曾士楚和给事中陈三谟上奏赞成李幼滋的奏疏,请求皇帝“夺情”的消息就传遍了在京各衙门。
再次火上浇油,让“夺情”事件在此时的热度达到高潮。
其实,就在昨晚,两宫太后和小皇帝就在慈庆宫看到了李幼滋的奏疏。
李太后这次没有说话,而是陈太后在询问小皇帝朱翊钧的想法。
虽未成年,但小皇帝已经十五岁,其实这个年龄在民间都可以娶妻生子,算是长大了。
这两天,冯保在朱翊钧耳边自然是说了许多张居正的好话,特别是嘉靖朝以来因为朝廷受制于财政之事,又说张居正殚精竭虑,终于让朝廷财政有所缓解。
总之,就是让小皇帝相信,张居正正在做的事儿,都有利于他将来接掌大权,到手的是一个富足的江山。
于是这次,小皇帝自己再次表达了和上一次一样的态度。
“既然如此,皇帝就在奏疏上批红吧,不准丁忧,让他留京守制。”
这次,陈太后接受了百官的呼吁,下定了决心,“夺情”。
而此时的张翰还在家里琢磨自己的奏疏,夺情不是小事儿,不可能一道旨意就决定张居正的未来。
和致仕奏疏一样,除非特例,都会三请三辞。
张翰自然要让事件尽情发酵,然后他再抛出反对夺情的奏疏,炸他个人仰马翻。
书房里,张翰还在雕琢奏疏,门外管家求见。
“什么事儿?”
让人进来后,张翰随口问道。
“老爷,今日通政使司那边传出消息,曾士楚和陈三谟也上奏请求夺情。”
听到管家的话,张翰只是微微点头。
本来,今日该叫管家把自己的致仕奏疏也送上去的,但是他已经改变主意,要等张居正先走。
“看来,马自强是不愿意出这个头,甚至附和都不愿意。”
张翰嘴里说道,不过看似随意,其实张翰心里也苦。
按说,这个事儿,他这个还在位上的吏部尚书也有发言权,但是宫里宫外都没人找他。
“还有事?”
见管家还在那里,张翰随即问道。
“宫里传出小道消息,皇帝御笔批红夺情,不许张居正回家守制。”
管家小心翼翼说道。
“啪。”
张翰手掌重重拍在书案上,嘴里骂道:“佞臣。”
忍住手掌传来的疼痛,张翰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随即又安然坐下。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三请三辞戏码演的差不多的时候,再上奏发难。
大不了,自己还是回乡养老就是了。
但是,只要自己奏疏一上,张居正就算坐稳首辅之位,还不是被自己整个灰头土脸。
而且,他相信能看透这一切的人不少。
当官的,就没几个简单的。
“你下去吧,盯着魏次辅那里,看他有什么行动。”
“是,老爷。”
管家领命出了书房,张翰继续雕琢他的奏疏。
随后几日,张居正一系官员和冯保的人,继续纷纷上奏请求“夺情”,而张居正在奏疏第一时间发还后,马上就写了第二份请辞奏疏,再次派人送进宫里。
第二天,小皇帝朱翊钧看到张居正再次送来的奏疏,想都没想就对冯保说道:“张先生是朕的倚赖,岂可一日离朕。
为父丁忧守制理所当然,但君父更加重要。
准许其过了七七之日后照旧入阁办事侍讲,等守制期满后随朝,尔即刻前往吏部传达朕的旨意。”
消息很快再次传开,王国光第一时间就要行文,不过在吏部遭遇激烈反对。
张翰虽然失势,但张翰的人还留在吏部不少,王国光还没来得及撤换。
所以,当王国光叫人草拟公文时才知道,张居正的孝字号勘合文书不知道被谁都已经做好了,甚至在吏部文书档案里存档。
有了这个,自然吏部就有官员出声反对。
此时,王国光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些反对的官员都是张翰的人。
可惜他虽然手握吏部大印,偏偏身上还是挂着户部尚书的官职,只是暂摄吏部之权。
“张翰这是要自绝于首辅啊。”
王国光和张翰的关系其实不错,但这次张翰的做法,是真让王国光不满起来。
当即,王国光叫人把消息传给冯保和张居正,让他们出手解决此人。
不过,吏部拒绝夺情,坚持要发“孝字号文书”的消息再次震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