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痞死了,这几个衙役便少了额外收入,若知道凶手是何人,几人定然是要给他们报仇的。
但其实他们根本不知人是谁杀的,之所以找徐福麻烦,一则眼馋张茉的财物,想借机去徐家搜刮一番,二则徐福平日在阳翟管的闲事太多,若能顺手除了这愣头青最好。
得了县令准许,几人当日便来徐家擒人,徐大娘看着一众凶神恶煞的衙役,吓得站都站不稳。
“官爷,我儿犯了何事?为、为何绑人?”
为首一人道,“徐福昨夜当街杀人,枉顾国法,依照法令,我非但要绑人,还要查封家产。”
说着,对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会意,抬脚便往堂屋走去。
“站住!”
徐福大怒,提棍冲过去拦在门前,瞪着为首那人,“你有何证据说我杀人?凭什么随便抓人?”
“证据?”
那人冷笑,看向张茉,“她日前遭李犁(一个地痞名字)几人勒索,对其等含恨在心,联合你杀人报复,虽无明确证据,但只要有动机,我等便有权将可疑人等抓回去审问。”
说着亮出一张拘捕令。
什么有动机就能抓人,这分明已经把罪名扣在他们头上了,张茉心瞬间沉至谷底。
自古民不与官斗,真是草率了,以为没人看见就能逍遥法外,却不知人家动动嘴皮子,他们便无任何反抗余地。
徐福怒道,“放屁,阳翟被那几个瘪三勒索过之人还少吗?你他娘想抓人拿出证据来。”
“老子就是证据。”
那官差拔出腰间佩刀,环视院中老小,冷然道,“犯人拒捕,依律,我等可强行抓人,若是打斗中误伤了他人,可怪不得我等。”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了,徐福虽有三两下拳脚功夫,对付两个还成,四人却是如何也打不过,而且对方还个个有刀,真打起来误伤了徐家人,有冤也无处伸,谁让他拒捕呢。
徐家人本就被吓得不轻,这会儿见对方拔刀,徐大叔更是吓得手脚都在哆嗦,他拉住徐福,劝道,“阿、阿福,你便随官爷走、走一趟,咱、咱没杀人,大令会还你清白的。”
“对、对啊,福儿你莫冲动。”徐大娘跟着附和。
徐福捏在身侧的拳头咯咯作响,有心和他们拼命,却顾忌家人,这一刻他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官差和地痞不一样,他们真要铁了心要办自己,没证据又如何?一句有杀人动机就能把他们带去衙门审问。
他还是太幼稚了,马度几人无牵无挂,可以任性妄为,而他怎能跟他们一样?
活了十几年,他还没看清这个世道,这不是个用拳头说话的世道,而是用权利说话。
看着咄咄逼人的官差和老实巴交的徐家人,张茉知道今日这县衙是不去也得去了,至于徐大叔说的县令会还他们清白,她是不抱希望的。
县令又昏庸又懒,在酒楼说书这一个多月,她见过两起权贵殴打平民致死之事,有一家最后不过赔点钱财了事,另一家去告官,却直接被弄得家破人亡。平民在上层人士眼里,真的是比猪狗还不如。
徐家无权无势,有这几个衙役作祟,去了牢里就算没证据也会被屈打成招,她不觉得自己能挨得住酷刑。
这事说到底是她惹出来了,徐福也是为她出气,怎么着也不能连累他,他是徐家独苗,他若有个好歹,徐家人都活不成了。
与其像狗一样在这乱世苟活,不如死了算了,不过一刀的事,或许这一切只是一个梦,醒来时她还在图书馆看书呢。
想到这儿,张茉拦在徐福前面,看着为首官差,“人是我雇凶杀的,和徐福无关,我跟你们走。”
“阿茉,你胡说什么?”
徐福本也打算跟他们去县衙走一趟,听张茉先站出来,很是诧异了一下,扯她到身旁,喝道,“莫胡言乱语。”
“我没胡言,我就是凶手,跟徐福一点关系都没有。”
徐福把她护到身后,对那官差冷哼,“她胡说的,我跟你们走。”
“阿福哥,你别为我顶罪,分明是我……”
徐福截住她的话,“大牢那地方肮脏得很,你不能去。”
他忽然把人拥进怀里,在她耳旁低声道,“你再争咱们两个都要被绑了,你放心,马兄他们会救我出来,收拾东西,明日带阿婆和爹娘出城,去上次我们撸芦花的地方等我。”
旁边徐大叔和徐大娘已经完全呆傻了。
见徐福认罪,那官差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叫道,“来啊,将徐福绑了。”
他此行的目的只是徐福,对于张茉的命,他一点兴趣也无,这小儿无依无靠又会赚钱,留她在外面,他日后才能有额外收入,只是得再找几个为他办事之人了。
徐大娘回过神,冲上去推搡要给徐福上枷锁之人,大叫,“我儿不会杀人的,你们肯定弄错了,弄错了……”
徐福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安抚道,“阿母放心,孩儿不会有事的。”
屋里徐奶奶见徐福被绑走,脸色惨白,几欲晕厥,徐大叔已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张茉愣愣看着徐福,等他被押走,见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家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徐家人,她才猛然回过神,拔腿便往外跑。
要逃亡得有钱,她来到如意楼,把西游和聊斋一次性卖了,去集市买些粮食,想了想又拐去打铁铺子买了两把短刀。
城里虽然也不好过,至少安全,而外面就是人间炼狱,流民匪寇官兵,随便一伙人都能要了这一家人的命,而今也只能寄希望于马度几人,若他们劫狱成功跟着一起逃亡,安全也能有点保障。
次日早上,张茉和徐家人正准备出城,却见大街上已乱成一锅粥,人人争先恐后往家里跑,许多人边跑边喊着蛾贼打来了之类的话。
徐大叔拦了一人询问,才知今早外面传来消息,长社蛾贼几日前被军官以火攻大破营盘,全军溃逃,渠帅波才领四万余残军直奔阳翟而来,距此不过二里地。
最糟糕的是,方才城门守兵去请大令和县尉时,发现二人及其家眷皆不知所踪,阳翟已无人做主。
之前为解长社之围,朝廷派来的精锐骑兵已尽数去支援,太守李旻亦抽阳翟两千郡兵前往,如今城内加上差役,只剩五百多守兵。
李旻临行前,倒也不是没考虑过阳翟安危,虽然只有五百郡兵,然阳翟城高墙坚,城中大户部曲众多,若敌军来犯,他们为自家安危,亦会派人相助。
部曲虽不是正规官兵,却都是有点功夫的,野战厮杀或许不行,帮着守城绝对没问题。
只是,李旻千算万算,没算到县令是个懒货兼怂包,昨夜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主持大局,而是匆忙收拾细软,携家眷逃走,那县尉也是临时选出来的,根本没打过仗,见县令逃了,后脚也跟着开溜。
有这二人带头,又闻贼寇专杀官吏,知道消息的一些官吏纷纷跟着出逃。
今早城中大户收到消息,匆忙组织自家部曲前来帮官府守城时,却见贼寇已在撞城门,回天乏术了。
黑压压的人群不断涌入城门,先进城的一曲人马直接杀往郡守府、县衙,来不及逃的官吏被斩杀殆尽,李旻家眷尽数被俘。
波才进城后,先安排一万士兵分守四个城门,余下人分几股开始扫荡城中富户,以充军资。
当日,阳翟城中狂笑、哀嚎连连,狂笑的自然是蛾贼们,阳翟之富,胜过从前抢掠的任何一座县城,哀嚎者自是大户人家,家产被抢一空,妻女被霸占,稍有抵抗,便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蛾贼们并未为难普通百姓,良善或许有一些,更多是因为阳翟豪绅太富了,他们自然看不上升斗小民那点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