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说常胜攻城不利,武氏弟兄献计道:‘俺们来它个诱虎出洞。先把他们的头目引出来,将他除掉。到那时,元兵就是无头之蝇了,俺们再乘机夺取台坪。’......”
中午时分的富尔丹城大市场里,一座高大的木刻楞屋子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这座书场的台下都是一排排的木靠背长条椅,用黄松木打造,虽然已经干透,可因为书场里人多暖和,便散发出一股子松脂味儿。
最里面正中是个六尺见方的木台子,一尺多高的台上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一个四十多岁,脸颊微胖的光头正坐在上面说的眉飞色舞,今天说的是《大明英烈》。
台下听书的人里除了北海镇的汉人外,还有满人、赫哲人、费雅喀人、鄂伦春人。听的懂官话的,则聚精会神的听着;听不懂的或是吧嗒吧嗒抽着从门外市场上买来的烟叶子,好奇的四下张望,看个新鲜。
讲评书的这位姓高,以前就在山东诸城一带说书。北海镇的普法宣传队成立后,这位便应召报了名。按照要求,都会有一段解释北海镇法规条文的内容。
“那位说,这员女将是谁呢?正是孟九公的女儿孟玉环.....孟玉环莞尔一笑,点起二百女兵,手提三尖两刃刀,刚杀出台坪,正见爹爹受伤,哥哥败阵。这回,可把姑娘惹火了,心里说,咦!恁是谁呀?俺非把你剁成八瓣,替父兄报仇不可!于是,紧催桃红马,这才来到两军阵前。”
“啪!”说书人一拍醒木,少部分熟悉的人都知道,中场休息,插播法规条文的时间又到了。
此时一个年轻人端着个托盘走上台,里面装着热毛巾和一个装着茶水的搪瓷杯子。
这时底下的听众席开始嘈杂起来,大声说话聊天的、要茶水的、要买卷烟的,乱哄哄的几乎能把屋顶掀翻。
姓高的说书人先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又端起茶缸喝了一大口,这才跟那年轻人道了句谢。
书场是北海镇官办的,名义上归属于德利负责的“法律法规起草小组”,老高和这里的几个工作人员都算是吃公家饭的人。
老高给自己点上一根卷烟,随即一拍手里的醒木,啪!屋内一下安静了许多。
“说评书是为了普法,让诸位知道俺北海镇哪些必须遵守,像首长们先前说的那样,俺们得明白啥是权利,啥是责任......”
过了一会,趁着老高喝水的功夫,底下有人问道:“老高,恁说俺的东西都是俺的,可恁说那特别规定是个啥咧?”
“恁这话问得好!”老高满意的点了下头,对众人解释道:“俺来说说这特别规定,首先不能给满清官府当探子,不能出卖北海;其次咧,恁不能杀人放火,不能当那剪径入户的毛贼。
诸位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杀人放火,恁总得赔给人家吧,要是木钱儿,那不得拍卖家当换成钱儿补给人家?”
老高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咱再说这个当探子,帮着南边朝廷刺探咱们北海镇军情的,那良心都让狗吃了!
咱们这两年过的是啥日子诸位心里有数。以前恁在老家吃啥穿啥?来了北海恁又吃的啥穿的啥?
首长们住的不比咱们好哪去,吃的也是食堂,穿的都差不多,还白给俺们每户五十亩肥的流油的好地。恁说人家图个啥?还不是想让俺们这些穷人吃饱穿暖,不再受南边官府欺负!”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几下。实际上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一脸懵圈,心说这不是胡扯呢么!
“行!咱们继续说书......”
此时一个脑瓜顶上已经长出三寸短发,后面垂着根小辫子,裹着一身羊皮袄的中年汉子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穿过一众听客,走出了这间“书场”。
因为天气寒冷,富尔丹城这里的屋门都是两道,中年人站在两道门之间不长的过道上,戴上了自己的獭皮帽子,然后才推门出去。
呼啸的北风吹过,中年人一下打了个寒颤;门里门外俨然两个世界。可即便如此,书场周围的十几座木屋里也挤满了来此购买货物的各族边民。
眼下富尔丹城的市场里最受欢迎的就是粮食、盐巴、布匹和各种铝制锅碗瓢盆。相比于铁锅,铝盆又轻又好用,价格也不贵,很受边民喜欢。
铝制品北海镇自己就能造,就跟另一个时空一样,一口炉子、一堆河沙、几种模具就组成了一个土法铝制品的作坊;而且用坏的铝制品还能拿回来重铸。
至于各种武器的销售,当下最受欢迎的就是清军的制式弓箭,这东西缴获数量极多。不过目前只向扎克苏噜部等两三个部族开放。考虑到安全问题,边民们买完弓箭还不能直接提货,而是会收到一张取货卡,离开富尔丹城返回时才能拿货。
中年人在几家铺子里转了一圈,然后又进了一间饭铺,扫了一眼,看见了自己的同伴坐在一处角落里,这才过去坐下。
中年人点了碗面,等端上来后才低声对左侧一人用蒙语问道:“货物价格都记下了?”
“记下了。”那人也说的蒙语,低声道:“这里的东西比宁古塔都便宜,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搞到的粮食。”
“弓箭刀枪呢?”
“不卖,说咱们是头一回来,面生。多来几次才能开放。”
中年人点点头:“朱尔根城那边看了吗?”
在座一人一边吃着东西,微微摇头道:“我上午听人说,那里检查很严,每个进去的人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白色的卡片。没那个根本进不去。
中年人有些发愁的揉着额头,心说这富尔丹城里里外外就跟个乌龟壳一样,无从下嘴。眼下除了打听到的货物价格,其他军队驻防人数、武器配置一概不知道。
他们这几个人两个多月前从宁古塔北上,兜了一大圈,伪装成达斡尔人的商队南下。原本想着来了富尔丹城看一圈,再去北海镇看看。可到了这里才知道,北海镇根本不让外人去。
中年人闷头吃了半碗面后才道:“这样不行,还是得留下来才能知道更多详情。明天都去找活干,人家问就说回家路途太远,想挣点钱多买点粮食。”
在这间饭铺的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穿着一身破棉袄的年轻人起身跟伙计结了账,戴好帽子,两手一揣,起身出了门。
从温暖的饭铺里出来,年轻的米次郎被外面的寒风吹了一个激灵。正想着再去哪里转转,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走了过来。
“大人,朱尔根城那边抓到了一个探子,已经送到咱们那里了。”
米次郎目光闪动,对那汉子道:“走!”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从富尔丹城的南门进了城,七转八转,就来到了一处非常安静院子前。
这里就是北海镇在富尔丹城的警务所了。原北海镇治安警米次郎被调派到这里,担任本地的治安警头目。眼下赵新自己的“金牌密探”们还没有浮出水面,所以治安警便成为了半公开的反间谍部门。
米次郎带着手下进了院子,一直走到二进,推开了一间厚厚的屋门。
明亮的灯光下,几个治安警正在用松木棒对付着那个清廷派来的探子,那探子双手被吊在房梁上,仅用脚尖着地,上身的衣服被剥光;两个治安警一前一后,正用木棒抽打着那人的腹部和后背。
“几轮了?”米次郎找了张椅子坐下,对负责审讯的人问道。
“两轮,嘴硬的很,就是不招。”
“怎么抓着他的?”
“这厮混在上工的人堆儿里,想进朱尔根城,结果进门的时候刷卡用的是一张偷来的,之后指纹也过不去,就被拿下了!”
那探子已经被打的满嘴咳血,不住的剧烈喘息,鼻青脸肿的面部除了汗水还有血迹,他头靠在吊着的胳膊上,一脸恐惧的看着米次郎等人。
“说吧,说了给你个痛快!谁派你来的?任务是什么?你们还有多少人?”
米次郎看这人神色犹豫不定,决定再加把力。
“不要想着能骗过北海镇,这里的手段外人无法想象。落到我们手里,你连一天都蒙混不过去!给他上电棍!”
几个负责审讯的治安警听了呵呵狞笑,随即一人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根缠着金属丝的黑色橡皮棍,棍子的顶部,两个有如钉子尖一般的金属电极头闪闪发亮。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嚎,屋子内顿时充斥着一股恶臭。屎尿淋漓间,那探子哀嚎道:“小人招了!小人招了!”
米次郎叫住了手下人,对那探子道:“仔细点,要是敢乱说一个字,我叫人把你抬出去埋雪堆里!”
面临死亡的恐惧浮现在探子的脸上,他颤抖的说道:“小人是珲春大营派过来的。”
“你们来了多少人?向谁汇报?平时怎么联系?”
“我们一共来了十五个人,领头的是乌勒兴阿大人,这次是装成一个鄂伦春商队。”
“乌勒兴阿是谁?”
“是个协领,庆中堂手下的戈什哈。”
“你们剩下的人都住哪儿?”
“就在城外市场的客栈里。”
入夜时分,一个连的北海镇士兵和治安警突然包围了位于富尔丹城大市场内的客栈,四个手持左轮枪的治安警和一个班的士兵直奔二楼西北角的两间客房。
为首的治安警抬脚照着门“嘭”的就是一脚,屋内的门根本禁不住这么大的力量,门叶狠狠撞在墙壁上,上半截的玻璃被撞的粉碎。与此同时,几个北海镇士兵用步枪托砸碎了窗户上的玻璃,随即五六杆枪架在了窗户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屋内。
“双手抱头!都蹲下!”
“不许动,谁动当场打死!”
屋内的几个汉子大喝一声,摸出怀里的短刀就要扑上来。同一时间,一个汉子已经打开了后窗,正准备跳出去。不过当此人看向窗外,只见外面灯光大亮,在几簇光柱的照射下,十几个北海镇士兵正举枪瞄着自己。
他再想回头叫住那几个持刀汉子已经来不及了,只听“砰砰”数声巨响,一众手下要么倒地身亡,要么就在地上惨叫。
等这些人被绳子捆了,之前被抓的探子被一个治安警带了上来。
那治安警指着一个被俘的人问那探子:“是不是他?”
“是,是他。”
“全部带走!”
此时客栈内的所有人都被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边民手按在怀里的短刀柄上,一脸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嘈杂。
“打搅诸位休息了,这些人都是清廷的探子,我们在执行抓捕行动。抱歉抱歉!”说话的人是以为四十多岁的治安警,他抱拳拱手,冲着客栈里的其他人表示歉意。
众人一看是官府行动,也都不再说话,纷纷回屋关门,拉上窗帘门帘。
一楼的一间屋子里,白天那个中年人和手下人回到屋内,锁好门后,很快便关上了灯,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嘈杂声远去,手下一人微微撩开窗帘,看了会外面的动静,这才近前低声道:“大人,他们走了。”
中年人掏出一包北海镇出的卷烟,点上了猛吸了几口,红色的烟头在屋内一闪一闪的。
一个手下道:“大人,咱们怎么办?”
中年人道:“咱们干咱们的,查不清楚,回去都要吃瓜落儿!”
第二天一早,当赵新收到富尔丹城传来的消息后,他马上带着几十个人,坐着冰爬犁从训练基地回到了北海镇里。
两个小时后,除了早到的陈青松,其他穿越打工人士都是一头雾水的被叫到了赵新的办公室里。最不爽的就是方化,这老兄很少来西岸;而八个被从课堂上叫出来的老师更是搓火。
“诸位,我昨天夜里收到刘胜传回的消息,清廷往我们这里派出了大量的探子。为了诸位的安全,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个人都会被安排两个警卫,24小时负责你们的安全!”
在场众人听了,嘴巴张得老大。
陈青松最先开口道:“大家安全第一,小心为上,有了警卫总是稳妥些。”
老尤愕然道:“难道我们上课时旁边也站俩警卫?”
赵新道:“他们站门口,不会进教室的。主要是你们出门的时候必须有警卫跟着。宿舍那边不用担心,治安警配合摄像头严密布防;饮食除了自己在家做,只能去食堂吃,不要让外人插手。大食堂和学校那边明天会安装指纹识别系统,指纹不通过的一律不许进。”
众人听了这才表示没问题。
赵亮目光闪动道:“眼下大雪封山,咱们这边还好说,主要是富尔丹城那边。”
赵新点头道:“这事我已经安排了,放心吧。”
众人散会后,不仅是所有穿越众,连沈璇、志乃、大食堂和北海镇医院附近都加派了警卫人手。
当天下午,接到命令的鲁寿山和片兵卫带着一队人马,坐上马拉爬犁赶赴富尔丹城。随行的人里,除了陈继山外,还有之前陪着去广东的十几个漕帮好手。
这些人在来到北海镇后,很快就被招募进了军队,住进了训练基地。几个月的摸爬滚打下来,他们的武器已经从刀枪棍棒变成了匕首加左轮手枪。
话说练了二十年武艺的陈继山在见识了北海镇的火器后,不由得万般沮丧。心想自己勤学苦练这么多年,一个半点拳脚功夫也无的家伙拿上左轮枪就能干掉自己。这练武图个什么?
不过后来王远方安慰他道:“枪终究是个工具,关键还是用枪的人。老祖宗的东西总是有用的,那股精气神一定要传下去!”
进入十一月下旬,赵新盘算着日子,台湾林爽文那边应该是已经开始作乱了。如此一来,北海镇又能赢得至少一年多的时间。
在赵新看来,林爽文这次“起义”,就是一帮流氓无产者的作乱,跟正义压根儿没关系!
根据手头现有的资料,林爽文此人于乾隆三十八年随父移居台湾,一开始曾当过彰化县的捕快,后来又靠着赶车掩饰身份,主要以抢劫做贼为生,也就是所谓的“积年老贼”。
虽然此时的台湾官场的确贪污成风,但林爽文作乱跟贪官污吏欺压丝毫无关;这厮是因为作贼窝贼、纠集游手匪徒潜行劫掠,才引起了地方官府的注意。
别信什么“反清复明”,天地会从一开始就没想干这个。这就是一个由一群底层劳动者组成的互助会,跟罗教差不多。
小农经济社会里,人们主要是依靠血缘关系组成合作,而身处异乡的人往往很难立足。天地会通过异姓之间歃血为盟的结拜,使得异乡人之间建立起一种虚拟的血缘关系。
比如某唱戏的看中了一家人的婢女,想娶回做老婆,可不知道该怎么娶。于是某天地会好汉对唱戏的人说道,入了天地会,咱们帮你办喜事。于是那唱戏的就歃血盟誓入了会。
而所谓的“万人龙”、“五祖”之类的,都是林爽文起义以后才慢慢出现的,最终形成了后人看到的天地会《会簿》。
就这么点儿事!当真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