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安全是北方人,今年四十八岁了。八十年代末从南方某电力职业学院毕业后,一直在南方某火电厂工作。他从运行员干起,一直做到了分管运行的副厂长。前些年国家关停小型燃煤火电厂,吴安全就被分流了。
这年月电厂分流人员里有点关系的会去售电公司,没关系的就只能听从安排,集团内随机。吴安全属于前者,不过很不幸,他站错队了;跟他关系最好的那个集团副总被双规了,吴安全一下掉落云端,从最吃香的部门发配到了行政部打杂,妥妥的半退休状态。
问题是吴安全才四十八啊,就算是想回家过着逗猫遛狗抱孙子的生活,那首先也得有个孙子才行吧?
关键是他现在连老婆都没有,早年间曾因为一次放荡的经历,吴夫人带着孩子跟他拜拜了。最绝的是,吴夫人是个记仇的,以至于这么多年吴安全的儿子每次见了老爹就三句话。
“你来了。”
“我没零花钱了。”
“哦,好的。”
儿子和孙子,吴安全觉得是指望不上了。于是当他从招聘网站上看到XX公司招聘赴境外工作的火电厂厂长时,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能从运行员做到副厂长,吴安全自认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投出简历的第三天,吴安全就接到了赵新的电话。一番客套寒暄后,吴安全介绍了自己的从业经历;赵新还是用以前的那套说辞继续忽悠。
作为一个外行,赵新最关心的就是电厂造价。
“吴先生,如果是两台装机容量60兆瓦的电厂,总投资需要多少?”
“这个现在要看人工了,设备价格其实很好算。我想一下啊......5亿到5.5亿之间吧。”吴安全打了个埋伏,他多说了几千万。
“那您就按我的要求提供一份60兆瓦火电厂的造价和人员需求吧。”赵新其实对每个选中的应聘者都是这个要求,他得知道自己到底要忽悠多少人过去才行。
“几天时间?”
“两天可以吗?”
“唔......没问题。”吴安全假装沉吟了一下,心里却差点乐出来,他手头保存了不少以前电厂的资料。
两天后,赵新拿到了七位候选者提交的报价和人员清单,结果他发现内容最详实的就是吴安全那份;除了之前要求的内容,此人还写了一份简要的项目设计规划。
行吧,就是你了!赵新让人立刻联系吴安全来京城面谈,机票住宿全管。
跟当初教育口那九位一样,吴安全一听,心说这也忒有钱了,大公司啊!搞不好这一趟干下来,后半辈子的养老金就有着落了。
到了京城后,赵新跟吴安全见了一面,谈好了待遇,便让他签合同。作为电力项目负责人,吴安全目前要完成三件事,招聘人员,订购设备,项目规划和工程施工方案。
人员方面,赵新要求只招手必要岗位的骨干,纯劳力就不用了。所有的人员要求在三个月内陆续到位,然后分别办手续赶赴境外。
吴安全表示招人这事容易,不说其他地方,就他之前所在的那个地区,关停的小火电厂就有三四家,很多人对分流后的工作安排都不太满意。而且现在电厂设备的自动化程度很高,一个小型火电厂撑死了一百人足够了。
电厂这边的事交给吴安全负责,赵新又等了两天,直到他这次买的东西都到货了,这才踏上了归途。等他回到北海镇后,当天晚上就把赵亮叫到了他家。
赵亮一进门,看到屋内摆着的那台脚踏式缝纫机,惊讶道:“我去,这东西还有卖的!”他再一看商标,居然是飞人牌的。
“两百多一个,便宜极了。”
“哎呀,我家当初那个还得用票才能买到。真让人怀念啊!”赵亮抚摸着黑漆发亮的机身,又踩了踩下面的踏板,仿佛回到了童年。
赵新笑道:“我想着现在北海镇家家妇女都在帮着缝制军服,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五十台。怎么样,能仿制不?”
赵亮打开盖子,掀起机身,来回看了看便说道:“问题不大。外壳、机架轮都是铸铁件,翻砂就行;机头的小件直接用车床做就行。”
他随即抬头看向赵新问道:“以后准备往哪卖?”
赵新道:“岛国、带清、洋人,哪卖都成。不过首先还是得满足我们自己再说。你先仿制出一台出来,看看成本能到多少,然后才好定价。”
赵亮问道:“现在欧洲有缝纫机了么?”
赵新道:“再过三年才会有手摇式的。”
赵亮坐下点上烟问道:“电厂的事办完了?”
“哪啊,刚招到一个厂长,后面的事让他先办着。我估计啊,两年建成投产就不错。”
“火电厂你打算建哪?”赵亮是负责整个工业部门的,电厂的选址他比谁都关心。输电线路越短,电能在路途上的损耗就越小。
“我想的是设在工厂区的东南那块山谷里,这样一是从虾夷地运来的煤直接就送进电厂,二是减少污染。不过这样一来,修路就势在必行。”
赵新想了又想,他决定让军港的勘察设计再往后放,先让佩雷拉带人把工业区的道路设计先做完再说。
聊完了正事,两人又闲侃了一会也散了。赵新也得早睡,他明天还要转去富尔丹城检查春耕播种和新定居点的情况,顺便看看演习场地。
话由于去年是闰七月,所以今年刚过了正月,原野上的冰雪已经开始渐渐消融,去往富尔丹城的道路也变得好走起来。此时赵新也没了那些顾忌,第二天上午就开着一辆大卡车,带着盛海舟等人和一个警卫班出发了。至于林子平的测绘队已经在一周前就去了富尔丹城。
今年从二月初开始,北海镇两地就开始了备耕。跟往年一样,先是用拖拉机和人力耢雪,以加速地温回升。
去年因为北海镇到富尔丹城道路贯通,交通往来方便。于是两万多人齐上阵,富尔丹城以北又新开垦出三万亩荒地来。
农机组这一冬天没忙别的,除了培训新人,天天就是检修机具。万造、茂助和其他农机驾驶员对这些拖拉机如同眼珠子一般的爱护,但凡觉得有点小毛病就要检修一遍,所以春耕开始后一辆趴窝的设备也没有。
由于赵新订购的拖拉机还没交付,之前的机械不够用,于是各家农户便将十余米长的原木绑上绳索,用人拖马拉的方式,将田里的积雪打散。
春耕和收获一样,都是要抢天时,播种晚了,等雨季一到,庄稼也就全毁了。各家农户也没有那些避讳,都是男女少齐上阵。
女人们尤其辛苦,天不亮就要起来做早饭,然后带着干粮和家里的男人出工,忙碌了一天回来还得做饭,入睡前还要做手工活,以求多挣点家用。
田里的黑土化开后,就要开始整地播种。拖拉机顾不过来的,便用人拖马拉的方式。即便是已经大修农田水利,可化开后的黑土就如同树胶一般,粘性极大;人拖着犁走在上面没一会儿,鞋底上就恨不得带了两斤泥,迈开步子都费劲。有时候马匹还会把马腿陷进田鼠洞里去,一不留神就会腿折受伤。
这些原本十分贫苦的农民心疼脚上的鞋子,于是很多人便赤着脚踩在齐膝深的黑土里,拖着工坊打制的铁犁从南到北,洒下一地的汗水。
朱大贵一家去年秋天的时候,从北海镇迁到了富尔丹城北的一个定居点村落,儿子的学业也中断了,不过今年富尔丹城会再开一所学校,春耕过了就会开学。
朱大贵之前一直干杂工,修路、挖沟、秋收割麦都干过,还当过居民社区的组长。到了新定居点后,他就升任了村长,眼下配合民政上协调安排组内的春耕事务。
春耕开始后,民政又通知让各村去富尔丹城外拉肥料。一头雾水的朱大贵带着人赶着大车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制肥也有这许多的讲究,让他眼界大开。
与往年不同,今年北海镇和富尔丹城两地各设立了一个制肥组,专门负责精细化的有机肥制作。设备是赵新去年买来的,价格不贵,构造也简单。虽然设备的种类不少,可工坊那边在入冬后还是仿制出了一套;眼下原品在富尔丹城使用,仿品在北海镇使用。整套设备的日生产能力最高能达到20吨。
制肥组眼下是三班倒,24小时不停机。工人们先是将已经发酵了一冬的有机肥放入粉碎机进行粉碎,然后再和干土按照比例混合装入搅拌机搅拌,随着绞龙叶片的高速旋转,冒着热气的颗粒肥,透过出口筛片被挤出成型;最后再通过造粒机制成颗粒,烘干包装。
肥料一包包的运到地头后,拖拉机便带动着施肥播种机,先将制作好的有机粪肥播撒在已经犁开的土壤里,然后再播下小麦种子。按照民政的春耕计划,所有的播种工作必须在三月底全部完成。
照朱大贵的话说,这地种的着实痛快!虽然累是累点,可一想到去年麦收时每亩六百多斤的产量,那真是越干越有奔头。
按照北海镇的分地政策,朱大贵家来北海镇已经满一年,可以分田了。他按照一亩六百斤的收成盘算,五十亩能打下三万斤麦子。扣掉水利、肥料和农机费用,还能剩下两万六千多斤小麦,真是做梦都要乐醒。
对于这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最后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农民来说,还有什么比获得一块好地更能让人激动呢?
吃了晚饭以后,夜幕低垂,富尔丹城外的居民社区内,各家烟霭散尽,一抹细细的弯月挂在树梢。
“他爹,傻乐个啥?一会把小顺吵醒了。”朱陈氏将纳鞋底的针锥在头发里擦了几下,白了朱大贵一眼。
女人这是在做千层底布鞋,做好后由民政统一收购。做鞋废旧布料和工具都是民政统一提供,布鞋的尺码也都是标准尺寸。
千层底布鞋的制作,一般要经过七道工序。打浆糊、打壳子、做鞋样、纳鞋底、上鞋帮,最后再包边。经过这些工序,一双结实耐穿,美观大方的千层底布鞋就完成了。
如果不是因为忙春耕,朱大贵的老婆两三天就能做好一双。每双千层底布鞋的代工费是两角,衣服是五角;一个月下来能有两块银元的收入。
朱大贵趴在炕头叼着旱烟,收起了脸上的傻笑,给熟睡着的儿子掖了掖被子。然后轻轻侧过来身用一只手拄着脑袋,另一只手继续拿着旱烟袋,对老婆道:“俺想啊,今年秋收卖了粮,咱家也起套新房。这关外地方大,头些天我听春来说,以后每家都拨盖房子的地,叫啥宅,宅基地,对,就这名儿。”
“能给多大块地盖房恁问了没?”
朱大贵伸出四个手指, 道:“春来说是每家四百平米。”
朱陈氏想了想,满脸惊讶道:“四百?连一亩地都不到?”
托识字班和普法活动宣传的坚持不懈,现在北海镇大部分来了一年以上的流民都知道一平米是多大。
朱大贵将烟袋在床沿上轻轻磕了磕,转回头道:“恁懂个啥,四百平能盖一座二层木楼外带小院了!”
朱陈氏不解的问道:“楼?啥楼?”
朱大贵用旱烟袋一比划,道:“一楼正房三间,二楼正房三间。再起两座厢房,不比大院子差。”
女人缝完了最后几针,将针线和做好的衣服收好,这才脱衣上床。等她拧熄了马灯,钻进被子里,突然向朱大贵问道:“他爹,我听说那个春来以前是个老公(太监)呢?”
朱大贵道:“老公咋了?那小子也是个可怜人,唉~~连个老婆都讨不到。听说给皇上端茶,水太烫,皇上他老人家一生气,就给发配了。”
女人道:“皇上咋那小心眼呢?”
朱大贵不满道:“胡咧咧个啥,皇上也是我们能议论的?睡觉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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