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阮光平带着手下进入清化府时,各地的第一波急报纷至沓来,从最东边的江坪一直到中部的洞海,西山军在沿海的各处水寨均被一股来历不明的船队袭击。
阮光平的第一反应就是阮福映派兵偷袭,不过他马上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季节不对。
要知道每年夏天才是刮西南风的时候,到了冬天是东北风。因为安南地形狭长, 不管是西山军向南还是阮福映的军队向北,都得水陆配合,单纯的派出陆军根本不行。而且南阮那边正在法国人的帮助下练兵造船,整顿税收和屯田,其粮草完全不足以支撑这么大规模的破袭行动。
就在阮光平马不停蹄的赶往顺化,途中抵达乂安凤凰城视察工程进度时,第二波奏报到了, 这下他可真是气急败坏了。
各水营战船全数被烧,大炮被破坏,军械物资粮草也都被尽数烧毁。最让那些地方官感到诡异的是,偷袭者放的火用水根本浇不灭。而且救火时一些人因为离得太近,被火苗溅上,跳进水里都灭不了,直到把人的皮肉烧穿,自动熄灭才算完。地方官员们在奏折里纷纷请罪,不是偶们不努力,是真办不到。
而且不光是他手下的西山军损失惨重,连那些招募来的广东海盗也被干掉了不少,连陈添保的得力助手--总兵莫观扶也被人杀死。用了两年时间费劲心血,好不容易凑出来的西山水军损失大半,别说去广东沿海劫掠了,阮福映明年要是打过来都够呛。
就在阮光平和手下群臣纷纷猜测到底是谁这么狠毒时,一条从顺化发来的急报终于让他明白了对手是谁。当看到告急奏折上的内容, 阮光平和跟他一同前往承德的大臣顿时手脚发麻, 浑身冰凉。
三条来历不明的大船于前日突然出现在顺化以东海面,并封锁了香江口。对方上来二话不说, 直接炮击香江水营和海防炮台。总兵保德侯陈添保率水军战船迎敌,结果还不到一个时辰坐舟就被击沉,陈添保战死,其余水军也被对方船上密集的炮火给打的十不存一,只得进入香江躲避。
要命的是,不管是岸上的炮台还是战船上的大炮,根本打不到来犯之敌,只能被动挨打。不管是象军还是其他的部队,被对方炮火炸的尸横遍野。
最为可怕的是一条蓝白两色,船头写有“雷神”字样的无帆大船,其上设有巨炮,竟然能离着二十多里远,直接打到顺化皇城内;而且是顷刻之间连发数炮,毫无停歇。
目前皇城午门、太和殿、勤政殿均被炸塌,城墙多处损毁。太子阮光缵和两位皇后已经在群臣的护佑下,去了城外的葆山寺躲避。此刻顺化城内已然大乱,百姓纷纷携家带口,出城躲避。太师裴得宣和中书令陈文纪经请示裴皇后,正准备派人前往交涉。
雷神?阮光平经过手下人提醒,立刻就想到了这是去年曾经兵临大沽口、打的满清毫无还手之力的北海镇。真是万万没想到啊!远在关外苦寒之地的北海镇放着满清不打, 居然不远万里找自己“串门”来了。
凤凰城内的一座宫殿里, 阮光平气的浑身发抖,怒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朝跟北海贼寇素无交往,他们为何要兵临顺化,毁我皇城?!”
陪同他前往承德的一国公吴文楚奏道:“臣以为,莫不是南阮和北海贼已有勾结,故此才兴兵我朝。”
其他几个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又都低下头来。不是他们不想发表意见,问题是在场的不管是谁,对北海镇根本不了解。
他们在京城听到的也都是风传,清廷的官员自然不会跟他们讲这种丢脸事,而民间传闻已经都神话的没谱了。什么北海贼个个会妖术了,日行八百、夜行千里,喜欢生吃罗刹鬼等等。
再说吴文楚说的也只是猜测,没证据啊!
阮光平心想北海镇真要是和阮福映勾结到了一起,那自己就只能往升龙府跑了。那里远离大海上百里,北海贼的大炮肯定够不着。虽说可以通过红河跟太平江从海边溯流而上,可对方那大船说什么也不可能开进红河。
凤凰中都虽然好,可跟顺化城一样,离海边也就是二十里冒头。北海贼的巨炮能打到顺化皇城,自然也就能打到这里。
想到这里,他便对吴文楚道:“拟旨。命阮文训率两千兵马护卫皇后、太子和裴太师前往升龙府。命陈光耀为上将军,调清化兵马北上护卫升龙府!命武文勇马上查探阮福映那边的动向。”
吴文楚躬身领命,随后道:“那陛下这里如何安排?”
阮光平毕竟是马上出身,敢跟孙士毅硬钢,多少还是有点胆色,略一思考便道:“朕坐镇凤凰中都,等待消息再做决断!”
在距离顺化城以东二十里外的海面上,北海军的三条大船一字排开,无论是雷神号上高高扬起的两门D30,还是北海一号、二号炮窗中露出的75毫米炮,都显得杀气腾腾,令人胆寒。
从炮击开始后的这几天里,由于皇城遭到炮击,损毁严重,顺化城内的百姓纷纷出城躲避,而沿海的渔民根本不敢出海捕鱼。西山朝廷的兵马在领教到北海军的炮火轰炸后,大队人马向西撤离,去护卫葆林寺的太子和皇后,沿海只留下了少数哨探,时刻监视北海军的动向。
不管是朝中大臣将领还是平民百姓,眼下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北海军会不会派兵登陆,洗劫顺化城。
此刻在雷神号的会议室里,邓飞和王远方正在跟顺化城内派出的使者进行交涉。
“两位将军,裴太师托衲子转告,恳请贵方莫要再向城内开炮,以免生灵涂染。”
“是啊!恳请贵方念我安南一向仰慕中华,还请高抬贵手。”
正在说话的两人,一位是安南临济宗的高僧性泉禅师,此人曾在乾隆元年赴广东鼎湖山庆云寺求法,所以汉话讲的十分流利。另一位,则是西山朝的工部尚书阮文名。他曾作为西山朝使团的一员,出使满清求和。
邓飞面无表情的道:“这话说的就不对了。请问二位,除了皇城,我们炮轰过城内其他地方吗?”
“呃......”性泉和阮文名顿时无语。这事在他们看来也挺神奇的,北海军的巨炮打的非常有准头,在双方交战的那几天里,落在顺化城内的炮弹全都是在皇城里,城内其他各处一颗没有。
而阮文名则是打过仗的,他还参加过清越战争。在他的认识里,这年月攻城开炮伤及无辜那是常事,谁也不敢保证己方的大炮指哪打哪;再说炮弹都是铁球做的,落地它可是会跳的啊!
也不对......北海贼的炮弹就不跳,落地就炸,而且一炸一大片。
只听邓飞继续道:“我奉劝二位,你们就别再拿仰慕中华说事了。这两百年里,你们仰慕的实在够可以的!别的不说,广西、云南边境被你们蚕食侵吞的领土怎么算?”
此言一出,阮文名顿时色变,立刻意识到北海镇这些人绝不可能善了。他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那是大清雍正皇帝赏赐给我们的!”
“赏的?”邓飞冷笑一声,盯着阮文名的眼睛道:“南狼和芹菜塘怎么回事?牛羊、蝴蝶、普圆这些地方又是怎么回事?还有开化府六寨!别以为我们离的远就什么都不知道!”
阮文名听到这里,额头顿时冒出冷汗。而他旁边的性泉却是一头雾水。
有清一代,安南跟中华的主要矛盾就是边境问题。跟李朝一样,既然南面都是海,那么只能图谋北方领土。不过跟被后金揍的满头是包的李朝不同,安南那可是明目张胆多了。李朝是靠着玩弄文字游戏,用地理上的名称差异偷鸡;安南是只要满清内部不稳,或是西北有乱,先动手明抢,然后再上书讨要。
话说自唐代直到明代晚期,中越边境一直没有什么变化,都是以大赌咒河为分界线。东起广东之钦州,西从广西南宁、太平、镇安三府至云南的临安广南、开化各府,全长一千八百多里。不过到了明清更替之际,当时的黎朝便觉得有机可乘,意图趁火打劫。
不管是黎朝、莫朝以及之后的西山朝,他们无不秉持一条“原则”,那就是以安南后黎王朝鼎盛时代的疆域版图为继承之本,凡是历史上两广和云南等地并入中国的疆土,不论其间如何反复,归属何人,都要一概纳入自己疆界之内。这其中就包括了被明成祖朱棣消灭胡朝后拿回的北越之地。
也正是因为如此,从明清交替一直到乾隆晚期,不管是黎朝还是莫氏,亦或是后来的西山朝,反复在云南、广西的边境地区搞三搞四,不断侵蚀中国领土。
想当初清军南下时,清廷便对安南予以招抚,不过黎朝为获得明朝册封的正统地位,并未回应。你以为他这是心向中华,坚定的支持刚上台的永历政权?
事实上黎朝对南明的败局看的清清楚楚,所谓“明人南奔,事势穷蹙,所以望救于我国者正在昕夕。”他们是要借用明朝给的名义,谋求之前莫朝归还明朝的钦州诸峒之地,甚至连广东都想吞并。
当时只是偏居一隅的高平莫氏甚至打着襄助南明抗清的旗号,多次入侵广西,先后被南明和满清给收拾了一顿。
到了三藩之乱的时候,康熙传谕黎朝发兵助剿,可时任国王黎维正却静观事态发展。直到康熙十八年清军大捷,黎氏才迅速上书,表示效忠。
总的来说,在康熙和乾隆时代,安南先后多次上书对满清提出领土要求,但都被清廷驳回,所以只能是偷鸡玩阴的。满清地方官员要是发现了,那就耍无赖;要是没发现,那就成了他们的。
反倒是在雍正时代,云贵总督高其倬和之后的鄂尔泰因安南侵占开化府六寨,悍然出兵,收回了大、小赌咒河之间都龙、南丹等地,并树立新的界碑,设置防汛营地。结果雍正因为用兵西北,为了平息事端,便对所谓“累世恭顺”的安南网开一面,将对方侵占的40里领土赏赐给了黎朝。
你以为安南这就感激涕零了?才不会呢!
实际上从黎朝开始,安南的这些君臣就已经看明白了,满清朝廷好面子,以天朝上国自诩,只要自认宗藩,言辞谦卑、表面顺从,满清皇帝总会优容有加。阮光平早期选择强硬对抗,后期主动称臣纳贡,其目的也正是如此。
自从雷神号兵临大沽口后,听到风声的阮光平便在京城四下打听北海镇的底细。当他影影绰绰的得知北海镇曾数次大败清军的传闻,便觉得机会要来了。既然满清要忙着应付北海镇,那他就做足姿态讨好好大喜功的乾隆,到时候清廷忙着调兵应付北边,肯定会无暇顾及或是在建瓯么只能容忍他的蚕食行为。
赵新这次对安南的征伐,目的就是要借着杀西山朝这只鸡,以达到对南方阮福映政权的敲山震虎。同时通过对顺化城的讨伐,为以后将康熙和雍正时代丢掉的那些土地拿回来做铺垫。如果后面的阮福映还要蠢蠢欲动,那他完全不介意将边境推进到清化府。
这时王远方也开口道:“除此之外,你们那位国王还招募广东海盗,提供船只武器,授予官职,劫掠广东沿海船只以补国用......”
“这是无中生有的污蔑之词!那些人都是自愿投奔我朝,我王授其官职是为了剿灭南阮余孽!”
王元方见阮文名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笑吟吟道:“呵呵,我们有证据,人证物证俱在!”
在之前攻打各处西山军水寨的过程里,北海军先后查获了大量由西山朝廷发给海盗头目的印记、通行令牌和敕令,甚至还效法法国人,开出了盖着西山朝大印的劫掠许可状。
“你们打南阮怎么样,我们不清楚。可你们抢劫广东沿海的买卖倒是搞的有声有色!”
王远方说完,“啪”的一拍桌子,吓了阮文名一跳。
邓飞起身道:“回去告诉你们那位裴太师,收起你们那些龌龊的心思吧!想让我们撤兵可以,双方签订合约,承诺再也不招募广东海盗,退回大赌咒以南!”
阮文名都快听傻了,半晌才讷讷道:“你们,你们......可是反清的啊。”
“北海镇反清跟你们有关系吗?别再想着鹬蚌相争的美事了!不管我们跟满清怎么样,之前侵吞的国土给我吐出来。”
王远方也起身道:“给你们两天时间商量。两天后没结果,我们将继续炮击皇宫,然后就北上炸平凤凰中都。满清我们都收拾了,你觉得你们会比满清强?”
阮文名觉得还可以再坚持一下,于是梗着脖子道:“我国虽小,亦非可欺之邦!富良江一战殷鉴不远。”
“有骨气!”邓飞一伸大拇指,露出微笑道:“等我们把凤凰中都炸平后,就去嘉定找阮福映谈,我想他应该会很乐意。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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