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被攻克了,下一步北海军要做的就是按计划接管城市。
城外近两千人的政工队伍从总攻一开始就在做着入城准备。第一批进城人员有五百多人,他们被分成了十几个人数不一的队伍,分别前往各自划定的地点进行接收。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皇宫、盛京将军衙署、五部衙门、奉天府和承德县衙,不管是皇宫内的档案还是银库、粮库、架阁库,对北海镇之后的城市管理都非常重要。
“都注意了!现在点一下名!”王聪儿所在的小队队长清了清嗓子,对着手中的小本子念了起来。
“牛庆保!”
“到!”
“王聪儿!”
“到!”
“于惠芬!”
“到!”
“林起宗!”
“到!”
王聪儿这队有五十个人,队员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刚从行政学校毕业的年轻人,女性占了三分之一,年龄最大的也才十九,此外还有几个去年参加科举、目前还在学习期的“北海镇秀才”。队长年届四十,第一批岛国归化民出身,名叫高正,之前一直在治安警总署。
话说即便是在北海镇呆了快一年,也见识了不少新事物,可对于这些饱读四书五经,从小就接受儒家教育的古代读书人来说,“男女大防”在他们心里始终都是个禁区,对北海镇倡行的“男女平等”之举极为排斥,甚至在课堂上还跟老师争论。
此事让刘思婷听说后极为不满,身为北海镇29人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她干脆让广播站连拨了一周的《妇女能顶半边天》,当然是歌词稍有改动的版本,听得一众秀才们瞠目结舌。
赵新得知后哭笑不得,经过考虑,他让于德利选了一些成绩好、思想还算开通的“新秀才”,进南下工作队呆一段时间,就算是实习。同时也让他们看看,北海镇培养出来的女学生做事不比他们这些“酸秀才”差哪去。
如今这个年月,不算那些母系氏族的原始部落,全世界倡行“男女平等”的只有北海镇这个政权,独此一家,别无分号。比如在卷烟、火柴、纺纱、织布、制衣、白糖、罐头这些行业,从业者基本上都是女性,极大的弥补了北海镇在工业化发展中劳动力不足的情况。
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但凡一个国家想要搞工业化,不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完全是散场敲锣——没戏。
因为工作队不是正规部队,点完名后,队伍里的年轻人便又眉飞色舞的谈论城里刚结束的战斗。高正见状连忙摆手制止众人的七嘴八舌,说道:
“都静一静!有件事的跟你们说一下。咱们队的任务是接收满清的皇宫和文物档案。上面呢,知道谁也没进过皇宫,就给调来了两位新组员,呆会儿就到。他们以前都是宫里的太监,早些年被满清发配来的。之所以让他们来,是因为他们对皇宫内部的设施非常熟悉。一会人家来的时候,大家一定要表示热烈欢迎。他们说话的嗓音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不要大惊小怪!哦,还得注意一点,千万不能管人家叫‘老公’!这是一种非常歧视的称呼,私底下说也不行。”
太监?那不就是宦官么!北海镇怎么连这种人都招进来了?
站在队伍里的林起宗和其他几个读书人不由泛起了嘀咕。不过一想到等会就要进皇宫,又觉得没这些人恐怕还真不行。
晌午吃饭前,两名老者在一名军官的陪同下到了。他们都穿着一身肥大的无军衔军装,神情很是拘谨。在随后的介绍中,众人得知两人一位叫张音亮,一位叫刘庆;前者六十多岁,后者五十出头。
高正在向队员们介绍时,让众人以后称呼两人为“师傅”,两名老者连说不敢不敢。大家这时才注意到,两人说话的嗓门要比一般人高且尖细,而且脸上没胡子。
简单的欢迎仪式结束后,王聪儿面带笑容走到两名老者跟前,拉着张音亮的胳膊道:“张爷爷,刘爷爷,是您二位啊!”
“闺女,有些日子没见了,都晒黑了。你男人呢?”
“在城里呢。没准儿呆会儿进城能碰上。”
“那敢情好!”
看到王聪儿,张音亮和刘庆乐呵呵的,原本因怕人瞧不起而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这姑娘他们太熟了,几乎是眼看着从个淘气鬼长成了大姑娘,又看着她坐上花轿嫁为人妇。
北海镇早年在打宁古塔和黑龙江城的时候,曾发现了不少被流放的太监。这些人多数都是给披甲人为奴,缺衣少食,生存状态极差。出于想从这些人口中获得满清宫禁的情况,他们中的一部分就被带回了北海镇。后来除了年轻的春来进了民政系统,其他年岁大的也安排了力所能及的工作,生活状况跟过去是天壤之别。
张音亮就是这些被流放太监中的一员。他曾就职于清宫造办处,十几年前在圆明园的山高水长看见另一位太监无端受乾隆责罚,脸上露出了不满之色,结果被小心眼的乾隆看见,一怒之下发配黑龙江给与披甲人为奴。
被解救后的张音亮有感于赵新这些人把他们当人对待而非一个下贱的奴婢,便透露了不少宫中和园子里的情况。后来京城情报站能将敬事房的副总管太监发展成暗线,他有一半的功劳。
在北海镇定居下来后,除了漫长的冬季,闲暇之余的他有时会去西拉河边钓鱼,有一次就碰上了以王聪儿为首的一帮熊孩子在玩水。
当时张音亮怕孩子们出事,便好心提醒,结果他那又高又细的嗓门吓跑了不少孩子,偏偏王聪儿没跑,反倒是不声不响的站在边上看他钓鱼。
张音亮看这丫头一副乖巧的模样,又总眼巴巴的盯着自己钓上来的鱼,便给了她两条。王聪儿大喜,她的目的就是这个,屁颠儿屁颠儿的拿回家让她娘给炖了。
之后张音亮经常会在河边遇到馋丫头,两人渐渐熟悉了起来,一来二去,一老一少竟成了忘年交。
老头儿七岁进的宫,学的都是如何伺候贵人、讨人欢心的本事,他自觉哄个小丫头片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可谁知王聪儿从小跟她娘跑江湖颠沛流离,鬼精鬼精的,只说自己母亲给人当帮佣。直到赵新成婚那天,张音亮和几个老太监帮着张罗礼仪,结果就在现场看见了被方化领着的王聪儿,他这才知道这丫头不是一般人。
言归正传。到了中午一点,政工队的人接到通知,马上集合入城。于是所有人在急促的哨声中集合排队,背着包打着旗出发了。
此时城内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不过攻城部队的人仍在各处搜剿清军残部,外城里依然会有零星的枪声响起。王聪儿他们是从大北门进来的,快要到内城的福胜门时,就见一队队的清军俘虏正在北海军的押送下向西而行。
“他们这是要被送哪去?”张音亮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愕然。
队长高正道:“先去西边的临时看押点,然后再送到铁岭去。咱们在龙首山下圈出了一大块地,俘虏营就在那。”
“哦!铁岭来的时候路过来着,一百多里地,三两天也就走到了。”张音亮闷头走了几步,又问道:“闺女,你说赵王爷以后要怎么处置他们?还是让他们去修路?”
王聪儿道:“这回不是了!松花江上要修水库,需要不少劳力。”
张音亮好奇的道:“水库?库房能盖在水里?”
王聪儿抿嘴一笑,随即简单解释了一下,最后总结道:“修了水库,以后松花江就不会发大水了,而且还能发电。等赶明儿有了电,以后吉林城的老百姓夜里也能用电灯了。”
“哎哟,那敢情好。”张音亮听了不住的点头。
走着说着四处看着,一行五十人很快就来到了大清门的门口。队长高正向门口站岗的士兵出示了司令部开的通行证,几个士兵仔细看过,又核对了人员名单,便放他们进去了。
五十多个人从走进大清门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不够使了,大多数人都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脸上也因兴奋而涨的通红。触目可及的红墙黄瓦,远处高大巍峨的凤凰楼.原来这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啊!要不是之前再三打预防针,几个读书人激动的差点跪下来。
王聪儿却没其他人那么激动,因为徐坚和赵新的关系,她可是看过不少紫禁城的图片。相比于京城的皇宫,盛京皇宫的规模可小多了。很快,她便注意到在崇政殿的大门口,站着几个面孔有些熟悉的士兵,近前两步再一细看,惊讶的差点叫出声。
这些人居然是赵新手下的警卫!别人不认识他们,可王聪儿是谁?她小时候就经常去赵新家里玩,逗猫逗狗,欺负欺负徐坚的弟弟,拍一拍赵新儿子的小屁股,日子过的好不快活。
几个警卫也注意到了王聪儿,原本板着的脸都露出了笑容。这位可不是一般人,算是赵新的半个儿媳妇!
“你们怎么也在?是不是”王聪儿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名警卫将食指竖放在了嘴上,立刻止住了不再问。
“首长在后面的凤凰楼,你们家那位也在。刚进去一会儿。要不要去见见?”
“好啊好啊!等我跟队长说一声。”
赵新其实也就比王聪儿他们早到十几分钟,此时他正带着徐坚从凤凰楼后的清宁宫里走出来,来到了西南角的那间“永福宫”。
“地方也不大啊,多尔衮能藏这柜子里?再说这后墙上也没窗户,还偷窥?金大侠胡编啊!”
赵新嘴里嘀嘀咕咕,目光不住的在神台左右的两个大柜子上打量着。身后的徐坚听的一头雾水,不过他有种感觉,眼前这位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永福宫,正好碰上从台阶一溜小跑上来的王聪儿。等对方按照部队规矩冲自己敬了个礼,赵新还了礼便笑着道:“咱家女侠来了!”
虽已为人妇,可王聪儿的俏脸腾的就红了,半是气恼半是撒娇的道:“还是长辈呢!哪有这样一见面就挤兑人的,等回去好好收拾你那宝贝儿子。”听的徐坚和周围的几个警卫都捂着嘴偷笑。
赵新之所以有此说,倒不是因为另一时空历史上的王聪儿是什么“白莲圣女”,而是另有一番典故。
这姑娘十岁的时候受广播里的评书影响,非要跟陈二丫学武艺,说以后也要做个“龙女盖飞霞”般的人物。陈二丫拗不过,便教了一些长拳的基础架子打发她。谁知练了一个多月后,王聪儿便说自己武艺大成,竟然当着一众熊孩子从自家的屋顶往下跳,最后崴了脚,把方化两口子给吓了个半死。
徐坚小两口上次只是匆匆一见就告别,这么多天过去再一见面,儿女情长之意更浓。对周围的风景也好,宫殿也好都没兴趣,彼此有一肚子话想说。
赵新心知肚明,便没让他们陪着,自己带着柴如桂登上了凤凰楼的三楼。这座楼是盛京城里最高的建筑,站在顶部整座城市一览无余。
一百七十年了!自前明丢失沈阳卫,被努尔哈赤打的落花流水,到如今自己创立的北海军,将这座城市又夺了回来。
抚栏远眺暗自感叹了一番,赵新回身走进身后的屋内,指着角落里堆放的杂物对柴如桂道:“这些东西全部收好带走,一样不能少。”
柴如桂先是应了,随后一头雾水的看着几扇旧屏风和一大堆用黄布套着的葫芦样的类似于烟荷包的东西,心说不就是破烂么!要这玩意有什么用?要拿也应该拿之前看见的那把鹿角椅啊!
等傍晚回到指挥部,邓飞看到赵新带回来的东西,哭笑不得的道:“你这是去收破烂了?去趟皇宫也不说带点好东西回来。我可记得沈阳故宫里有不少宝贝呢!”
赵新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有些得意的道:“嘿嘿,那些东西自然有人帮着收拾。我拿回来的才是好东西。”
“不就是旧屏风么?”邓飞说着,走到立着放好的屏风前仔细打量了几眼,惊讶的道:“地图?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能卖多少钱?”
“地图是利玛窦画的,只是摹绘本。”赵新起身走到屏风前,用两根手指轻轻弹了弹,解释道:“关键不在表面,而是里面的衬纸。你猜是什么?”
“别卖关子了,知道你看书多。”
“你的偶像,戚继光的真迹!无价之宝!”
“啊!”邓飞这下动容了。
凤凰楼的屏风里有戚继光的真迹是真事,那还是沈阳刚解放时被一个负责打扫凤凰楼的工人发现的。后金立国时缺纸,便拿明朝的公文档案用了,除了用于屏风的底衬,还有信牌布袋里的垫纸,此外一些满文老档也是在公文纸背面书写的。后来研究者将其称为“屏风档”和“信牌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