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便来到了1794年的深秋。
9月26日上午,北海镇行政学校在新落成的大礼堂举行了第一批科举士子的毕业典礼。为了以示重视,赵新、陈青松、吴思宇、于德利、汪中、段玉裁、焦循等人全部到场。除此之外,几位法国人也跟着焦循过来看稀奇。
北海镇在去年举办的第一届新科举参试者共有215人,除了袁枚的女弟子席佩兰,其他214人在录取后都进入了行政学校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培训。
在培训的最后三个月,所有士子被分派到了北海镇的各个部门实习,有些人甚至还跟着东线司令部的工作队参加了城市的接收工作。
上午九点,大礼堂内座无虚席。除了本届毕业生,今年刚参加完第二届科举考试的五百多秀才和童生也来了。
随着主持人的宣布,首先是赵新等人在近千人的热烈掌声中入场,接着就是全场起立,所有人随着慷慨激昂的乐曲,一起高唱《天佑中华》。
“.从热带海岸到北极边疆,处处是无尽的森林与田野。从帕米尔高原到落基山脉,蕴含着无数的宝藏。日月不落,万里山河,各民族的友爱筑成铁壁铜墙.华夏文明的智慧属于人民!光荣啊,中华!我们为你骄傲!”
这首曲子如今在北海镇已经是家喻户晓,广播电台每天早中晚各放一遍,很多小孩连话还没说利落呢,就已经能跟着哼哼了。
虽然穿越众的目的是通过这首歌来强化民众的国家意识,不过嘛,得亏北海镇的穿越众里没有大毛,否则对方一定会揪着赵新的脖领子,痛斥你丫竟敢剽窃.
一曲集体大合唱结束,接下来就是身为校长的赵新讲话、陈青松讲话、常务副校长于德利讲话、副校长汪中讲话。然后就是对培训期间表现优秀的士子进行表彰,再然后就是按班级领取毕业证书。至于什么毕业生代表发言、老师发言的就一概没有了。
是的,北海镇行政学校的校长从一开始就是赵新,只不过这厮一年顶多在就露两回面;一是新生入学仪式,再一个就是毕业仪式。然而面对着一个一年只打两天渔,其余363天都在晒网的校长,每一个进入行政学校的学员都会自认是赵王殿下的学生。
来自胶东宁海州的林起宗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一个童生,居然能乘着新朝的东风考上秀才,成为令无数人羡慕的“天子门生”,甚至当上了官。
当上台后从吴思宇手里接过毕业证和文官等级资格证,回到座位上的林童生,哦不,是林秀才便开始了浮想联翩。
“嘿嘿,以后我林某人就是十七级文官了,每年一千一百银元的俸禄,还有职位津贴,再也不用看岳丈的那副臭脸了!”
此时袁枚的弟子孙原湘也走到了台上,一脸激动的从赵新手里接过两本证书,躬身行礼后正要离开,就听对方突然轻声道:“还经常写诗吗?”
孙原湘愣了一下,急忙回道:“启禀殿下,课业繁忙,原湘只是偶尔为之。”
“嗯。”赵新轻轻拍了拍对方肩头,微笑着道:“《通典》上说,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理政,未有其能。好好干,以后写首大诗。”
“臣谨受教!”孙原湘的脸顿时一红,躬身行礼。他哪能听不出来赵新话里的意思。对方这是劝他以后少把心思放在风花雪月的诗词上,好好为国家做事。
在另一时空历史上的孙原湘就是以写诗出名,青年时代已名噪京师,然而于国于民却是毫无建树。他46岁中榜眼,朝考后被选入翰林院庶常馆,成为庶吉士,然而不久便因病告假回乡,此后再未出仕。
两人在台上这一说话,台底下近千双眼睛自然也都看到了。一时间羡慕嫉妒恨种种情绪在众人心头升起,想着要是赵王殿下跟自己也能这么说几句,那可太有面子了。
其实赵新也是临时起意,当于德利念到孙原湘名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此人是席佩兰的丈夫,而席佩兰又是北海镇的第一位女秀才,于是就多说了两句。
席佩兰参加科举是为自己同时也为“袁门女弟子”争一口气,以证明女人在学问一道上不比男人差。虽然她在童生那批人里的考试成绩名列第五,不过真要抛头露面参加政务培训,别说丈夫孙原湘不答应,她自己也发憷。所以在领取了由沈璇亲自颁发的“生员证书”后,便去了北海镇小学教书。
成为众人目光焦点的孙原湘惴惴不安的回到座位,深呼吸了几下,这才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两本证书低头观看。毕业证就不用说了,而在那本《文官等级资格证》的一栏上,清楚的写着“文官十五级”。
好吧,随着北海军入关的脚步日益临近,民政在八月份的“29人委员会”会议结束后,出台了酝酿多年的文官等级体系和一系列的制度,并打算在部分地区试行,为入关后全面接管做好准备。
虽然这些年胶东各地军管会的做法已经让很多人意识到,新朝的官员选拔制度会和满清有很大不同,然而当新的制度一出台,还是引起了无数人的震动,可谓石破天惊!要知道这套制度将彻底改变千年来的人才选拔制度和政治文化传统,实乃亘古未有之事。
话说中国古代官吏的“九品十八级”分类制主要表现为官与吏之间的等级分类,所有的行政管理人员被分成了“官”与“吏”两大等级。自唐代以后,文武官员都要通过科举考试,由吏、兵两部铨选,再由皇帝任命。
而吏则通常是由官员来选任,负责执行具体行政事务;至于三班衙役就更别提了,虽有固定编制和薪水,但在社会阶层中属于贱籍,子女后代想要摆脱阶层,实现身份跨越根本不可能。
自明代中期以来,由于科举考试的八股化以及捐纳制度的常态化,导致被选拔出来的官员大多不熟悉具体行政事务,甚至完全将事务交给师爷和具体执行的胥吏。所谓“司员不习公事,奉吏为师”说的就是这个情况。
胥吏既不可能上升为官,且从事的行政事务既多又杂,与其社会地位和薪金待遇大不相称。不公平的制度必然滋生腐败,这也造成了地方胥吏长期把持县乡事务,大肆中饱私囊,擅作威福的情况。
而在北海镇颁布的文官制度里,文官体系由“十等二十七级”构成,彻底废除了自秦汉以来形成的官与吏的区别,将军队系统外的所有官员统称为文官。最明显的就是负责具体行政事务的“吏”也将获得文官的身份和相应的地位、待遇与法律保障,而且他们还可以通过考试和考核的方式晋升为高等文官。
根据新出台的《文官考试法》,入关后的文官考试将会每两年举行一次,分为高等试、中等试和普通试三种,分别由高等考试委员会和普通考试委员会主持。普通试在各省的州府举行,中等试在各省首府举行,高等试在京城举行。
为防止各省出现泄露考题等舞弊情况,所有试卷均由国家层面的考试委员会统一出题,由军队押运试卷,考前五分钟统一拆封。两个委员会均于考试之前由皇帝临时任命,前者为特派,后者为简派。考试结束后,即予撤销。
总的来说,传统的科举考试已经形成了公开考核、平等竞争、择优录取的基本原则,并且有着严密的考试程序,所以由科举考试向文官考试制度的转型在程序上并不复杂。这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要给旧体制下一千多万读书人提供出路,保证政权过渡后的社会稳定。
有鉴于此,新的科举--也就是考试法对旧式文人和接受新式教育的学生采取了“双轨制”。
凡是已经在满清体制下取得“生员”和“举人”功名的(不含捐纳),以及过了20岁还没通过童生试第三关的,一律参加八股文策论考试。考试录取后还要接受一年的分班培训,然后才能分派到各个部门。目前北海镇的新科举就是这么做的,也是为以后试水。
而20岁以下的童生就别抱着四书五经不放了,将来各地县学都会开办专业培训课,然后学个两三年去参加新式专业考试吧。参加专业培训首先要选择自己的从业志向,然后会按照行政、教育、技术、财政税收、司法、外交进行针对性的学习和考试。
在文官待遇上,每一种专业根据其事务的重要、繁简与难易程度,设置了相应的任用、级别、俸禄、考核、惩戒等管理法规,各不相同。比如最低一级的行政文官每月的基础俸禄是72北海元,而技术官最低一级的是88元,司法官则是每月60元。
别看技术官的俸禄高,可录取难度也大,而且分门别类的设置了许多种;什么医疗、水利、工程、堪舆测量、化学、地质、采矿、冶金、机械等等。
最简单的就是那些接受新式教育的学生了,跟另一时空差不多。小学六年读完要是不想继续读,那就去职业学校学习三年,之后要么当工人,要么从文官最底层的乡镇一级办事员做起;再或者,考少年军校,当兵去。
考虑到交通和信息不畅的问题,双轨制的文官考试制度将会在入关后实行12年,也就是六届。“一刀切”的做法是行不通的,无异于与整个士人阶层为敌,还是你死我活的那种。
另外在“文官任用办法”上,赋予了赵新以特擢文官的权力。特擢文官无需通过考试,可直接进入北海镇的文官体系。之所以要设置这条,就是给归顺的满清官员和那些屡试不第的大学者留的口子。
比如像给情报局当线人的阮元,不光给北海镇提供了这么多年的清廷情报,而且人家在满清那边已经是翰林了。结果伱告诉人家,这有张卷子,麻烦写篇八股文就算侮辱人也没有这么干的。
再比如汪中、段玉裁和焦循等人,都是最早投奔北海镇的学者。这些人的学问没的说,两届的考试题都是他们出的,尤其是汪中还是赵新的半个师傅。整个北海镇谁有资格考他们?谁有本事给他们出题?反正甭管是赵新还是其他穿越者,都自认没这本事。
当然,为了防止腐败和裙带之风,特擢的权力只有赵新才能使用,而且还得经过“29人委员会”半数投票赞成才行。
虽说北海镇为了笼络人心,对两届新科举的应试者不管是童生还是秀才一律照单全收,可二者的知识差距和见识毕竟摆在那儿呢。再者从社会现实来说,秀才属于士大夫阶层,而童生再有才名也只是个白丁,故而在初授文官等级上才有所区分。
如此一来,真正倒霉的就只有那些捐纳生员群体了。不过这部分人并不占多数,而且素来被正途出身的读书人看不起。北海镇废除捐纳功名,寒窗苦读的人必定高举双手双脚赞成,歌颂赵皇帝英明伟大。
再者说了,一般掏钱捐纳功名的多为地主富商和满清官二代。商人子弟怎么说也有家传的算账本事,去考商科正合适;至于那些酒囊饭袋、妄图通过捐官去收刮民脂民膏的家伙嘿嘿,欢迎搞事,分分钟镇压,然后一股脑打包送去西伯利亚!
回过头再说第一届培训毕业的两百多人。毕业典礼结束的当天晚,行政学校的食堂内摆了十几桌酒席,两百多即将就任的文官们杯觥交错,热闹非凡,大家既感怀这一年多的同窗之谊,也为即将的天各一方而感慨。到了散席的时候,不少人喝的酩酊大醉,只能被人抬着回宿舍。
按照赵新和陈青松定下的方案,这一届毕业生里除了有个别人会进入赵新的秘书处做事,绝大多数都会被分派到辽东和山东各县的军管会,从底层事务官做起。
话说赵新这些年在军事上有参谋部的一群参谋帮着处理,文事上则是靠着钟怀和黄承吉负责,有时汪中也会帮忙,倒也应付的来。
问题是中国自古以来的读书人都以“三不朽”作为人生追求,以求拯厄除难,立身行道,功济于时。给赵新当助理这几年,年过三十的钟怀对北海镇的为政手段自认已经看的通透。眼瞅着北海镇收复了辽东和山东的几个州县,而洪亮吉、刘台拱和江藩都是在外独当一面,或是从军或是从政,他也想下去试试。
手下人想进步,赵新断没有拦着不放的道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嘛。于是他在昨天跟汪中提了一句,让他从两百多读书人里找几个做事勤快文笔好的,自己先看一下履历,然后再面试决定人选。
到了第二天早上,赵新刚到办公室,黄承吉把几份履历给送了过来。趁着还有空闲,赵新逐个翻看了一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用红铅笔在两份履历的右上角各画了一个五角星,然后递给黄承吉,说道:“就他们吧,下午一点半你把人带过来,半个小时应该够了。”
“是。”
黄承吉接过履历,低头扫了一眼。前一个人倒还好,可看到后一个人名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有些古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