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有大功于社稷,稳定朝堂,谋福天下,朕欲加授太子太师胡濙为太子太傅,以表老太师之功劳,求太傅教教朕!”
早知道就不哭了,朱祁钰收敛了眼泪,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胡濙终于咳嗽了一声:“陛下所急,亦是臣之所急。”
“宣宗皇帝把太上皇的手放在老臣的手掌心里,告诉老臣,帮着太上皇看好这天下。”
“奈何啊,老臣能力不足,连累太上皇。”
“好在陛下挺身而出,拨乱反正,方有今日。”
“老臣亦担心陛下刚猛有余,做事求快,不顾后果,所以屡屡劝谏。好在陛下能听得进良言,老臣内心颇为鼓舞。”
“陈首辅其人,功利心重些,但也一心为社稷着想,陛下切莫过度怀疑他。”
这老倌儿!
说了一堆废话,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太傅,朕都说了,什么都不要了,就想保一条性命!”朱祁钰眼泪又出来了。
胡濙翻个白眼,你要是真肯放弃皇权,会啰嗦这么多?
“朕闻听胡豅喜爱钻研文学,对医术颇有见解,朕打算擢升他入国子监,担任学政,日后朕欲在各省开办太学,由他去做太学祭酒,您意下如何?”朱祁钰只能给好处。
“老臣谢陛下厚爱,但胡豅不成器,还是在家里钻研经史便好,不要放去国子监误人子弟了。”胡濙慢悠悠道。
嫌弃官职低?
“那就当祭酒,和陈询并列,如何?”
胡濙还是摇头。
朱祁钰有点明白了,胡濙是不想让二儿子站队他这边,给胡家留一条后路。
“朕欲重用通政司,便让胡长宁担任右参政,太傅意下如何?”朱祁钰带着点讨好。
通政司右参议,正四品官员,居然还要求着给胡濙!
关键人家还不太乐意要!
“诚然,右参政官职虽不高,却随时伴朕左右,待他立了功,再行擢升,太傅您看如何?”朱祁钰真有点跪舔了。
“老臣谢陛下厚爱,胡长宁没什么大本事,当不了右参议,便让他继续在锦衣卫里混吃等死算了。”胡濙又拒绝了!
正四品的官职都看不上吗?
难道让王复滚蛋?把通政使的职位空出来让给他?
“太傅,朱骥犯罪贬谪,便让胡长宁做锦衣卫指挥使吧。”朱祁钰捏着鼻子。
锦衣卫指挥使,本该是皇帝的走狗。
给了胡长宁,就等于分给文官一半,这是朱祁钰最大的让步了!
不能再得寸进尺了!
“老臣代胡长宁谢陛下厚爱,但胡长宁不是担任指挥使的材料,不过陛下盛情难却,老臣便为他求一官职吧。”
胡濙一直坐着,颇有藐视之意。
朱祁钰并不在意,满脸虚心:“太傅请说!”
“求一省巡抚。”
到了景泰朝,巡抚已经成为定例,和镇守太监一样,地方权柄从通政司逐渐转移到巡抚手中。
而巡抚是都察院的延伸,一般由御史担任。
胡濙用心良苦,为儿子操碎了心。
入都察院,担任御史,是一层保护色;而离京担任巡抚,位高权重,又远离京中漩涡。
足见兴安所言非虚,胡濙的弱点就是他的儿子。
“刚好程信入京,便让胡长宁担任四川巡抚,兼任四川参政,太傅意下如何?”朱祁钰遂了他的心愿。
“可。”胡濙颔首。
朱祁钰眼巴巴地看着他。
“陛下稍安勿躁,老臣尚有一言问之。”胡濙慢悠悠道。
朱祁钰有点蹲不住了,双腿颤抖,勉强坚持:“太傅请问。”
“老臣闻听,陛下斩杀提学官马昇,监生陈秉中、罗崇岳,老臣请问陛下,此欲何为?”
“太傅,请您明察!”
朱祁钰哪有半点皇帝的模样,做事居然要跟大臣解释,真的连曹芳都不如。
“朕绝非自愿杀人,而是监生逼朕,实则陈循逼朕!那陈秉中咄咄逼人,朕若不杀他,难安人心!”
“而那马昇,更是陈循门下走狗,朕越是退让,他越是逼朕动手,这是陈循的毒计啊!”
“害朕失去天下人心!害朝堂动荡啊!”
“太傅您该清楚,若真是朕要杀人,岂能只杀了三人?”
“朕已经不再杀人了,太傅!”
朱祁钰眼泪流出来了:“老太傅,请您明鉴啊,朕若想杀人,何须遮遮掩掩?”
“看那陈鼎、阮简、罗通等人,朕杀得可有半丝犹豫?”
“外面疯传此殿为魔鬼殿,但朕杀林聪了?动您一根汗毛了?”
“都是以讹传讹之言,坏朕的名声啊!”
“这些都是陈循的毒计!朕心知肚明!”
“老太傅,先帝虽未把朕的手放在您的手心里,但朕亦是先帝亲子,您也该帮助朕啊!”
胡濙微微颔首,浑浊的老眼射出一抹精芒:“陛下,请安坐。”
“朕坐立不安啊!”朱祁钰声音颤抖。
“能安!”
胡濙慢慢站起来,扶起皇帝,扶着他坐在软塌之上:“老臣说陛下安,陛下便安。”
这话似乎司马懿说过?
成了?
朱祁钰眸露希望,重重点头:“朕永世不忘老太傅之恩!”
“老臣不敢担此谢,此乃老臣分内之事。”
胡濙退后几步,跪在地上:“陛下,老臣可证明,陛下乃先帝亲子!”
真成了!
有胡濙一锤定音,假的也能变成真的了!
朱祁钰舒了口气,这通眼泪没白流,他站起身来,冲着胡濙深鞠一躬:“朕永世不忘太傅之恩!”
“陛下,且将太后的婚书交给臣。”胡濙话锋一转。
噶?
朱祁钰身体一僵,你要那婚书做什么?要那伪造的圣旨干什么?
胡濙,你也要拿捏住朕的把柄?
“老太傅,您说什么?”朱祁钰当做没听清。
“陛下,请将婚书交给老臣,老臣自会为陛下验明正身。”
吱咯!吱咯!
朱祁钰攥紧了拳头!
朕刚要摆脱陈循,就要被伱这个老滑头拿捏住吗?
刚逃狼窝,又进虎穴?
老东西!
“老太傅,此婚书在咸安宫中,并不在勤政殿内。不如等明日,朕派人送到老太傅府中,您看如何?”
朱祁钰只能商量着他,没有胡濙托底,他过不了这道难关。
“老臣岁数大了,眠少梦多,老臣多等一会也无妨。”胡濙淡淡道。
这是非要将朕的把柄攥在你手里?
你要干什么?拿捏着朕的把柄,非要把朕关进笼子里?还是要当司马懿?
“好!”
朱祁钰死死咬牙:“老太傅请起,朕派人去取!”
“谢陛下!”胡濙慢慢站起来,脸上古井无波。
他根本就不信皇帝说的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他都不信,什么不要皇权,什么愿意当司马德宗,糊弄鬼去吧!
只有将把柄攥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胡濙这辈子都不掺和党争,更不涉及皇权之争,当了一辈子随风草了,就因为他在永乐朝被吓坏了,也正因他谨慎小心、明哲保身才安稳活到了现在。
如今皇帝拖着他进入泥潭,可皇帝是什么性子?能把天捅破了的混世魔王,在仁宣二帝他没见过,只有太宗皇帝身上才有。
所以他害怕啊,必须得有个抓手才有安全感。
为此得罪皇帝,也在所不惜。
“派人去催促!快些拿来!”
朱祁钰不敢盯着他,而是死死盯着地毯,恨不得让地毯立刻吸血!就该把勤政殿变成魔鬼殿,看谁还敢放肆!
他喘息几口,吐出一口浊气。
胡濙为何有恃无恐,就是知道,这条流言能让皇位不稳,人心思变,所以稳如泰山。
而且,杀了胡濙,就便宜了陈循!
他现在最大的敌人是陈循!
不是胡濙!
忍!忍!再忍耐一段时日!
用不了多久了,拿回皇权,拿回兵权,不受任何掣肘!
很快,冯孝和许感共同捧着一个匣子进来,匣子上着锁,确认没开启过,朱祁钰让他们再去取钥匙。
双手捧着匣子,递给胡濙。
他的手都在抖!
为了换取胡濙的支持,他亲手将把柄双手奉上。
胡濙安坐,皇帝站着,将把柄双手奉上,好不讽刺。
观摩着匣子,胡濙安静地等待钥匙送来。
过了一会,冯孝和许感再次将钥匙取来。
咔!
钥匙转动,弹开锁舌,胡濙取出婚书,下面还有册立诏书,内容齐全,印玺无错。
但是,经历过宣德朝的都知道,宣德八年,并没有举行过册封礼,尤其掌管礼部的他,一清二楚。礼部的架阁库里,也一定找不到正档和副档,甚至皇室架阁库里也找不到。
所以这份婚书,假的不能再假了。
甚至,伪造婚书的吴太后,还会被追加一条伪造圣旨的大罪!
做此事的人,真是蠢不可及啊。
看过之后,胡濙把东西放进匣子里,重新锁好。
“请太傅灌死锁芯,封死匣子,不许任何人查阅,可否?”朱祁钰眼巴巴地看着他。
胡濙缓缓点头。
这就是皇帝的聪明之处,若真用这婚书来自证清白,吴太后的命肯定保不住了,他的皇位也会动摇,天下动荡,再次发生靖难也未尝不可能。
所以,皇帝用把柄换取胡濙的支持。
这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伪造圣旨是重罪,窝藏伪造的圣旨同样是大罪。
胡濙也被牵扯了进来,洗清自己,就要洗清皇帝。摆在他面前两条路,要么将秘密埋葬,所有知道秘密的人封口,此乃下下策;要么就是在各部架阁库里,增加一份档案,把假的变成真的。
对别人来说,难如登天,但对执掌礼部25年的胡濙来说,易如反掌,他能悄无声息的做好这些,让朝堂挑不出任何半分错处来。
这也是朱祁钰卑躬屈膝求他的原因。
而胡濙,也敢借此拿捏皇帝,帮了皇帝擦屁股,他就被绑上皇帝战车了,自然要拿住皇帝的短处,省着被皇帝兔死狗烹。
“朕谢太傅!”朱祁钰再次行礼。
“陛下安心,陈循翻不起风浪的。”胡濙对皇帝的态度很满意,算是给他交了实底。
就等这句话了!
他目光幽幽,和胡濙相撞,竟感觉自己被看光了一样!
赶紧低下了头!
胡濙嘴角却慢慢勾起:皇帝,还想对付我?你太嫩了。
送走胡濙。
朱祁钰靠在软垫上,眸中厉芒闪烁,他没砸勤政殿的摆件,发泄无用的怒气,是懦夫所为,他要做,就要杀人!
“胡濙,你就没想过,这些能威胁朕,也给你全家带来了杀身之祸啊!你这些年当随风草,可就白装了!”
朱祁钰目光如刀:“下一个,就是你!”
“来人,王越、项忠、方瑛、白圭、叶盛都到哪了?可有奏章传来?”朱祁钰问。
乾清宫人刚回来伺候,见皇帝脸色难看,都战战兢兢。
“回皇爷,前日收到王大人的奏章,刚刚启程;南和伯正在交接兵权,应该很快就会和石尚书返程;项副使等人尚未有奏章传来,想必还未收到圣旨。”冯孝回禀。
“南和伯自己回来的?”
朱祁钰目光闪烁:“八百里加急传旨南和伯,带回来一千人,朕有大用!”
“奴婢遵旨!”
该朕出手了!
……
奉天殿上。
“京营出征了?”朱祁钰语气担忧。
“启禀陛下,今晨于城外誓师出征!”陈循慨然道。
几日不见,首辅丝毫不被奸佞骂名所困,风采依旧啊。
“前线可有战报传来?定西候蒋贵、兴安伯徐亨可否抵达前线?”朱祁钰很着急。
“陛下安心,暂时还没有战报传来,想来是好事。”
陈循回答:“算算路程,定西候、兴安伯会在这几天内赶到前线,五万兵马入驻宣镇,杨总兵的压力就减轻许多了,后面还有京营主力支援,此战无忧矣。”
朱祁钰颔首:“击退瓦剌后,可否开关纵横漠北?”
他眼神希冀,被瓦剌堵在家门口狠打,他胸腔里这口气吐不出来,憋得难受!
瓦剌人劫掠中原,早晚有一天,朕带着大明军民,北上劫掠瓦剌!
不止劫掠!
朕走一里,就立一京观!一里一座,遍布漠北!
“请陛下断绝此念……”
陈循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尽是阻止之言,其实就是怕了!
朱祁镇土木堡一败,把大明的脊梁给打断了!
边关将是怕了,民间百姓怕了,连朝中权贵也怕了,甚至,原主也怕了!
太祖、太宗朝,视胡虏如玩物,一汉挡十虏,将军奋战,士卒卖命,打得北虏惶惶不可终日,畏明军如虎。
现如今,朝堂上下,闻漠北色变,谈胡人而恐惧。瓦剌掠边,恨不得给瓦剌岁币,求瓦剌不要劫掠我们了!我们给你跪下了!爹!
真他娘的窝囊!
“够了!”
“朕不要听瓦剌有多强!”
“朕想知道,能不能?今年不能,何时能?”朱祁钰嘶吼。
百官跪下请罪。
“都站起来,你等无罪,朕只是问你们,大明何时才能驰骋漠北?恢复太祖、太宗之强?”朱祁钰没抓住陈循不放,没必要。
兵部侍郎王伟出班:“请圣上阅览臣之《陈边十策》!倘若我朝能全部做到,必能恢复太宗时之强;只需做到一半,就能驰骋漠北,让漠北诸胡不敢轻易掠边!”
朱祁钰看了一眼,顿觉头大,奏章中第一策就是需要战马百万匹。
永乐朝时尚有,但如今马政废弛,景泰元年郭登上书,大同镇战马才一百多匹,且都年迈不堪骑乘。养马之地尚且如此,何况内地了?现如今军中所用的战马,都是靠边贸交易来的,可战良马并不多。
“传看吧。”
正发火的皇帝,被一本奏疏堵回去了,此刻表情唏嘘,弄得朝中百官皆想看看,奏章内究竟写着什么。
“王侍郎所言甚是,朕心急了。”朱祁钰及时认错。
懂兵事的老臣看完连连点头。
“臣不敢居功,此乃总结前人兵略,才有所得。”
王伟年少时因献《安边颂》而被宣宗皇帝看重,正统元年进士,对兵事有独到见解,也因此得到于谦偏爱,算是文官中懂兵事的良臣。
“诸卿,朕欲建强兵,复太祖、太宗时之强,纵横漠北,横扫蒙古诸部!”
朱祁钰沉声道:“今日朕给诸卿布置一项任务,诸卿按照这《陈边十策》,撰写一篇奏章,明日呈上来,朕逐一阅览,摘有用之策,汇编成一书。”
“印刷装裱后,放置于朕之枕侧,每日清晨内官来读,读至奉天殿,日日不辍。”
“大明一日不能复强兵纵横漠北,此书便伴朕一日,便读一日!”
“朕若驾崩,此书便传给太子,太子若崩,则传给太孙,世代相传!”
“大明一日不强,此书便读一日!”
“朕相信,总有一日,大明之兵将必复太祖、太宗时之强!”
闻听皇帝之言,朝中百官跪下齐呼:“臣等惭愧!”
“不必惭愧,朕也不去究其原因了,朕只往前看,朕就要看到强兵、强将、强军,朕此生,定要横扫漠北!一扫边患!此乃朕之心头大恨也!”朱祁钰高声道。
奉天殿内气氛热烈,朝中如王伟懂兵事的大臣,经常上书请奏,希望皇帝练强兵重边事。
胡濙也轻轻点头,回忆往昔,永乐朝之盛,无法用词语来形容,漠北诸族,未曾听说过有一族,敢与大明强兵对战,都是闻风丧胆,闻之明军而色变。
日日都有外族依附,万国来朝,与有荣焉。
皇帝有此决心是好事。
林聪膝行出班,高呼道:“陛下之志气,令吾等汗颜,吾等必毕其功于一书,并为其孜孜不倦,终练强兵,横扫漠北!”
陈循冷笑,林聪果然变成了皇帝的走狗,没志气!
“王侍郎献策有功,如今左侍郎李贤迁入内阁,左侍郎之位空悬,便由王侍郎升为左侍郎,以表献策之功。”
朱祁钰要调动群臣的积极性,也表明横扫漠北之决心。
王伟出班谢恩。
“陛下!”
陈循缓缓开口:“陛下有此雄心,乃国家之福。但非臣给陛下泼冷水,我军远征漠北,须马、须粮、还须钱,解决不了这三样,任何良策都是水中花镜中月。”
陈循这一番话,直接给奉天殿浇了一盆凉水。
本来热闹的奉天殿,瞬间凉快了。
王伟更尴尬,皇帝说他献策有功,首辅说他献策无用,那他这官升的靠走后门来的?
“陛下,我军此次出征,钱粮都是东拼西凑的,不止把户部的底子花光了,还欠了未来数年的赋税,想恢复元气,需要几年之功。”
“这还只是在宣府打一仗,倘若出征漠北,所耗更是数倍之余,数不胜数。”
“而瓦剌、鞑靼,居无定所,奸猾无比,我军出征,他们便闻风而逃,待我军回师,便追击我军,搞得我军不堪袭扰,战果得不到多少,反倒惹一身搔。”
陈循苦笑。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太宗五征漠北,后面几次都是如此,耗费无数,徒劳无功,还被人笑话。
“首辅此言何意?”朱祁钰寒声问。
“老臣没别的意思,若真两军对垒,我明军也不怕瓦剌人,但他们偏偏喜欢袭扰,喜欢偷袭,老臣也没有办法啊!”
陈循叹了口气道:“老臣以为,打不如和,钱粮耗费无数去攻打漠北,好处什么的都捞不到,耗费无算。不如加大边贸力度,以财货控制漠北。”
“哼!首辅说得好听,所谓边贸,不就是变相的岁币嘛!”朱祁钰冷笑。
边贸,其实就是岁币。
土木堡之战为何爆发,就是大明把岁币变成了薅羊毛,本来大明和漠北开展边贸,是大明用钱粮补贴漠北,维系和平,说白了就是岁币,给人上供。
可真做生意的时候,大明读书人奸猾呀,把贸易变成了经济战,把漠北诸族当成了肥羊,往死里薅羊毛。结果把羊薅急眼了,率兵攻打大明,这才爆发了土木堡之战。
“陛下如此想法过于狭隘,宣德年间,我大明靠边贸盈利亿万,漠北诸族的命脉无不攥在我大明手里,我大明征战皆征召胡人助战,四海之内,无人不服!”
陈循冷笑道:“我大明与其发展军备,不如加大投入边贸,以边贸操控漠北,以胡制胡,方是长治久安之策。”
没错,仁宗、宣宗也是这么想的,他们支援瓦剌去打鞑靼,在草原上彼此消耗,狗咬狗。
结果呢,瓦剌被养大了养肥了,咬主人来了,土木堡爆发,大明折戟沉沙,彻底凉了。
“首辅才是真狭隘了!”
林聪反驳道:“仁宗、宣宗时期,为何我大明能以胡制胡?根本原因是我大明军备强大,漠北已经被太宗打服了,所以才乖乖当狗,先帝才能以仁德威服大漠,以经济操纵大漠。”
“如今瓦剌最强,鞑靼弱之,漠北诸族再弱,仅五万大军便让我大明举全国之师抗之,敌强我弱,若以边贸控制,恐怕还不够胡人抢的呢?”
“敢问首辅,若瓦剌人抢劫边贸市场,首辅以何办法应对?”
“靠遣使斥责吗?”
林聪忍不住发笑。
笑得陈循老脸漆黑一片,这该死的林聪,居然依仗皇帝来咬本首辅?给你脸了!
“大家和平做生意,瓦剌人凭什么来抢我们?若真抢了,还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陈循冷笑回应。
“哈哈哈!”
龙椅上的朱祁钰忽然长笑出声:“首辅,你这话让朕想笑,朕挨了欺负,非但不能报仇,还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是什么有病的道理?”
“朕想,宋朝皇帝可能也是这般想的,最后苟在南边几尺之地,管理个连狗都不如的小朝廷!苟延残喘!”
“年年岁币,恬不知耻!搜刮民脂民膏,上供给辽、金、蒙古,让胡人做大,最终又灭于胡人之手!何其可耻!”
“朕之煌煌大明,绝非弱宋!”
“没有强大军备,瓦剌人想来就来,想抢就抢,我们是做生意,还是做慈善?更不能壮大漠北诸族!让他们来抢朕的子民!”
“朕看是你就是没骨气!”
“怕瓦剌人怕到了骨子里!”
“你怕,朕不怕!大明不怕!大明亿万子民不怕!”
“土木堡之败,大明丢掉的骨气,朕给找回来!压塌的脊梁,朕给挺起来!”
“朕在,大明纵横漠北的日子,不远矣!”
朱祁钰眸中戾气滋生,想提剑劈之。
胡濙却看了他一眼,朱祁钰生生把这口气吞回去,话锋一转:“强武强边,朕要做!控制边贸,朕也要做!”
“朕一手刀子,一手甜枣,让漠北诸族乖乖给朕之大明当狗!”
“但在那之前,要把他们打怕了,打服了!”
朱祁钰本想说斩草除根,但想想此时说的都是大话,等有了实力,真上了战场,用刀子说话,才硬气。
看朕把草原筑满京观,漠北诸族又能剩下几个人?
他们往西跑,朕就往西一路筑京观;往北跑,就往北筑;往海里跑,就在大海上筑京观!
朱祁钰憋到爆炸,但胡濙那一眼,看得他透心凉。
他缓了口气,道:“罢了,今日本就畅所欲言,朕也自然不会追究首辅之言。”
“以后首辅说话,动动脑子便是。”
“诸卿就依朕之意,建言献策,撰写奏章,朕明日要看!”
朱祁钰活生生把这口气憋了回去,心里憋屈。
陈循倒是老脸红都不红一下,慨然道:“臣听闻,陛下欲改革国子监?”
“没错,国子监监生素质下降,朕欲改革其学业,督促其上进。”朱祁钰面无表情。
“陛下,国子监从太祖时便实行积分晋级制度,从未更改过,而这些年国子监走出多少出类拔萃的良臣贤官,臣以为陛下改革考试此举,是加重监生负担,僵化监生思维,不宜推行。”
朱祁钰皱眉,你他娘的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朕已经原谅你一次了,不要得寸进尺了!
“首辅,朕的旨意已经下达了。”朱祁钰在警告他,到此为止。
“回禀陛下,旨意尚在内阁,还未下达中旨。”
朱祁钰瞳孔一缩,怒气窜出。
你让朕打自己的脸吗?
“祖宗之法,不可轻变,老臣以为,陛下切莫增加监生学业困难。”陈循又逼他一步。
“首辅,景泰元年,国子监改了捐资入监之制,也算改了祖宗之法……”
陈循却打断皇帝的话:“陛下,请陛下废除捐资入监之制!恢复祖宗礼法!”
朱祁钰气得上不来气,若恢复祖宗之法,你最先被剥皮揎草!
当初捐资入监,也是内阁推行的!也是你陈循同意的!
如今反倒变成朕的不是了!
你陈循倒会装好人,锅让朕来背?
“请陛下废除捐资入监之制,复祖宗礼法!”陈循跪下,陈党呼啦一片跟着跪下。
恢复?真恢复了,你们都得死!
朱祁钰要杀人了。
可是,他瞟了眼胡濙,于谦离京,胡濙是朝中最大的一座山。
胡濙闭着眼睛,仿佛快要睡着了。
不对!
陈循肯定和胡濙达成了某种约定!
所以陈循才在故意激怒朕!
一定是这样的!
“恢复祖宗之法好啊,朕正好想用大诰治国!”
朱祁钰嘴角翘起:“来人,把大诰请上来,即日起锦衣卫开始清查文武百官家当,若比大诰中所记的多一分,就按大诰上的罪来定!”
陈党身体一软,真按大诰来治国,全国百官都够被诛九族了……
那真是天下大乱了。
胡濙却慢慢睁开眼睛,嗔怒地瞪了眼陈循,朗声道:“陛下息怒,首辅也是担忧国子监啊。”
“如今国子监监生素质急剧下滑,臣去了数次,都难以找出出类拔萃之才了,所以首辅才如此担忧,担忧陛下改革国子监,会让国子监愈发败坏下去。”
胡濙站出来和稀泥了。
“哦?那太傅是何意呢?”朱祁钰笑眯眯问。
“臣以为可在南京国子监先试行,以半年为期,看一看效果如何。”
胡濙这招高啊,南京又不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到时候行与不行,还不是陈循说了算嘛?
朕改革个寂寞!
“在京师试行,让陈祭酒推广吧。”朱祁钰懒得废话,直接亮出底牌。
陈循抓住漏洞,想再逼迫皇帝让步。
胡濙却瞪了他一眼:“臣等遵旨!”
国子监考试改革算定了下来,这回监生肯定没时间跑到西华门胡闹了。
其他的,还得循序渐进,这是林聪的建议。
治大国如烹小鲜,温水煮青蛙,朱祁钰这急脾气有点受不了,真想嚓嚓嚓一顿乱杀,杀个干净算了,但杀完了也治不好国啊,郁闷!
朱祁钰嘴角翘起:“首辅,陈珊怎么还没来宫中伴驾啊?”
“回禀陛下,陈珊病了,待其病去,便入宫伴驾。”陈循回应。
朱祁钰不置可否:“陈英到哪了?”
陈循面皮不自然地抽动一下。
“启禀陛下,陈英已至北直隶,两天内必到京师。”何文渊回禀。
“派骑士去,加快速度,明天朕就要看见他!”
朱祁钰看清了,陈循的脸越来越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你不是给朕气受吗?
朕就拿你儿子出气!
“臣有事要奏!”大理寺少卿穆庄站出来。
“讲。”
“臣遵循陛下之命,追查里库丢失的宝贝,臣近日有所得,写在奏章之中,请陛下圣目阅览。”
穆庄把奏章呈上来。
朱祁钰打开,看了一眼,眉头紧锁。
来了!
他穆庄本来是南京大理寺少卿,被他提拔起来的,何时变成了陈党?
“穆少卿,奏章中所奏之事,可有证据?”朱祁钰问。
“臣有!”
朱祁钰目光一厉:“真有?”
没等穆庄开口,陈循便抢先道:“穆少卿所奏何事?竟惹得陛下如此不快?”
明知故问!
朱祁钰咬着牙:“传看吧。”
奏章中写着,范广妻兄郑氏在城外的农庄中,陈列着数件御用之物,人被捉拿后,受不住严刑,承认了此乃其妹夫范广赠之。
大理寺不敢捉拿范广审讯,所以就于早朝上请示皇帝。
栽赃,又见栽赃!
陈循栽赃王文儿子,朱祁钰栽赃陈循儿子,这回陈循栽赃范广大舅子。
“臣请陛下严惩范广!”
陈循怒喝,吐沫星子喷了出来:“范广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臣请陛下让大理寺即刻缉拿范广,酷刑审之,必能审出原委!”
“陛下也不必担心京营哗变,臣这便入驻京营,为陛下稳镇军中!”
去你老木的!
朕就不放心你!
让你去了京营,才会哗变!
朱祁钰却寒着脸,里库宝贝被偷的妙啊,什么人都能牵连上。
牵连就是重罪,还无解。
“诏范广来奉天殿!”朱祁钰没办法。
陈循翘起嘴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你想饶了范广,就得饶了我儿子!
想杀我儿子,本首辅就拿范广来垫背!
“快去传旨梁珤,倘若朝中有意外,朕就让他去执掌京营,告诉他,一定要掌控京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朱祁钰担心,会有人借着范广出营盘这段时间,兴风作浪。
所以让梁珤去保不时之需。
倘若方瑛等人到京就好了。
朱祁钰刚交代完冯孝,目光一动:“回来,梁珤不要去京营,管住京城城防就好,一旦有变,封锁城门。”
梁珤去了京营,人生地不熟的,掌控京营需要时间。
而一旦发生叛乱,最珍贵的就是时间。
所以,梁珤不能动。
朱祁钰反复琢磨,他认为杀他最好的地方,就是奉天殿回乾清宫的路上,以弓弩射杀。
可宫中无关人等都被清理出去了。
轮值的禁卫,也都是宋伟、李瑾等人,昨晚朱祁钰下令,禁止带火器、弓弩入宫,就是谨防不测。
可陈循今天太反常了,处处和朕作对?逼朕动手?
还是他在回去的路上,布置好了弓弩手,要取朕的性命?
朱祁钰举棋不定。
“皇爷,明日您多设御辇,让人不知道您究竟乘坐哪一顶。”
冯孝压低声音道:“今天,奴婢乘坐御辇回去!”
朱祁钰深深看了他一眼。
冯孝不敢直接跪下,怕惊动朝臣,急声道:“皇爷,您才是奴婢们的天,奴婢可以死,您不能!再说了,奴婢命硬,死不了的!求皇爷给奴婢效忠您的机会!”
朱祁钰看着他的眼睛,神情动容,缓缓点头:“冯孝,你的忠义,朕永远不会忘记!”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冯孝退后两步,神情坚定:“皇爷,朝堂上不便多话,奴婢先行告退。”
朱祁钰深深看了他一眼,希望不会吧。
这时,范广闻圣旨而至。
步入奉天殿,趴伏在殿中央:“臣范广恭请圣安!”
“朕安。”
朱祁钰动动手指:“把穆少卿所奏的奏章给他看看吧。”
范广看了一眼,脸色瞬变,惊呼道:“请陛下明察,臣绝对不敢偷盗、私藏里库宝物啊!请陛下明察啊!”
“爱卿勿急,朕是信你的,就如朕相信首辅的儿子陈英一样,你们都是懂事的人,怎么会做如此蠢事呢?”
“朕不信!”
“就算里库真是你们偷盗的,也绝不敢光明正大的拿出来!”
“必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在中间挑拨离间!一定是!”
朱祁钰咬牙道。
陈循乐了,看吧,你为了救范广,也得救我儿子!
“老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
陈循跪在地上:“宁远伯乃明理之人,如何不知私用里库宝物之大罪?”
“但如今满城风雨,老臣以为应该将宁远伯交给大理寺严查,方能还宁远伯清白,也能安天下人之心!”
范广脸色煞白,还在懵逼状态。
“首辅所言甚是,便和陈英一起,由朕来亲自查吧。”朱祁钰淡淡道。
范广在身边,他反而更安全。
朕不死,没人敢率京营入宫造反的,京营士卒也不会同意啊。
所以,范广无论在哪,京营都无忧。
这就是朱祁钰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要想迎立朱见深,只有在路上设伏,以弓弩杀死皇帝,才有机会。
否则,根本就没有二次夺门的机会!
陈循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呢?
“陛下与宁远伯亲厚,天下皆知,若陛下来查,恐怕有袒护之名,就算还了宁远伯清白,也未必能让天下人信服!倘若陛下不信大理寺,可交由三司会审!”陈循这是要整死范广的节奏啊。
上一次逼得范广女儿被休妻,儿子断了良配婚约,范广没妥协让步,这次竟想直接弄死他!
“朕与你也亲厚,陈英也是朕来查的。”朱祁钰说出口就后悔了。
别忘了,陈循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把陈英交给三司会审。
因为三法司都是文官的势力,虽然未必卖陈循面子,但也要查个水落石出。陈英做没做过,他陈循还不知道吗?他不怕被查。
但范广就不一样了,范广是不听话的新勋贵啊,不给他查实了,都对不起文武之分!
“臣请陛下把陈英交给三司会审!若他有罪,老臣亲自动手,结果了他!”
陈循顺杆往上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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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欠金主爸爸们两章加更,作者没忘呢。
今天作者病还没好,脚疼缓解了,脑袋疼缓解了,但还是疼,头晕脑胀的,靠吃药忍着写的。闪筋的原因找到了,昨天跟小狗玩,把它玩急眼了,我就气得踢它一脚,还没踢到,把我脚筋闪到了……
等作者病好了,就先还一章,剩下的一章再慢慢还,一定还的!
加更也是大章,写感言的时候打算加更是五千字的,结果作者犯懒,不愿意拆章,干脆就写大章报答金主爸爸们吧,争取早点加更报答!
废话不算钱哈,拜谢金主爸爸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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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