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仪联系过下官。”李贤小心翼翼道。
“你疯了?”
胡濙脸色急变:“那是谁的人,你心中没数吗?难道你也想做废立之事?”
李贤疯狂摇头,眼泪都快呛出来了:“下官绝对不敢啊!”
“那伱还联系朱仪?”
胡濙指着门:“出去,你自己死,别拖着别人!”
“不是我联系朱仪,而是朱仪主动联系下官我啊!”
李贤哭泣:“等晋商被端了,陛下不会放过下官的!老太傅,您知道陛下为何如此迫切地要对江浙下手吗?”
因为江浙最富,胡濙这样想。
“开海!”
“陛下要开海!”
“郑和七下西洋,赚了多少,您心知肚明,陛下要学太宗,开海啊!”李贤急声道。
胡濙踉跄几下,跌坐在椅子上。
开海?
那是要和整个江浙闽广士绅为敌啊!
而江浙士绅的背后,都站在朝堂上呢!
胡濙、于谦、林聪等,实在太多了,都是江浙闽广人啊!
沿海多少商人,都靠海吃饭呢!
而这些钱,会源源不断的进入朝中大员的账户里,官员们才吃大头。
整个大明,除了皇帝之外,都分到了这一杯羹!
等皇帝知道了真相,会做什么?
杀光吗?
胡濙不敢想了:“陛下怎么会突然要开海呢?李贤,你在诓老夫是不是?”
“老太傅,您说陛下调查江浙,图什么呢?”
“以陛下的雄心,根本不会在意百姓的死活!”
“他想要钱,直接派禁军,去江浙强征便可,江浙谁敢反抗?连京官都被他治的服服的,江浙士绅算个屁啊,只要陛下想要,都得乖乖照给。”
“但他偏偏要查,查什么?”
胡濙想说,是要重建里甲制。
很快,又觉得自己很可笑,里甲制不过是一种说辞罢了。
自古底层都掌控在士绅望族手中,朝堂养着百姓,无非为了吸血、收税。
与其中枢掏钱养着吏员收税,不如让士绅来收。
中枢从士绅手中得到税赋便可以了,控制好士绅,就控制了基层,非要建什么里甲制干什么呢?完全得不偿失。
太宗皇帝就明白这个问题,所以只跟士绅要钱,士绅虽然讨厌太宗皇帝,但和太祖皇帝比起来,太宗皇帝绝对是好皇帝。
“开海,他真的想开海!”胡濙脊背发寒。
等陛下发现沿海的生意,都被人垄断,赚着海量银子,重臣、勋臣、文人、武将都分到了甜头,偏偏皇帝没份。
甚至,当他知道那些倭寇,只不过海商豢养的看门狗,朝堂却花着海量的银子养着备倭军。
而海上的背后,站着的是朝堂重臣……
皇帝的屠刀,会不会落下?
会杀多少人?他还能活着吗?
他不敢想了。
“他会开海吗?”胡濙有些惊恐地看向张凤。
张凤点了点头:“银子终究是要花完的,永乐朝距今不久,郑和下西洋赚了多少钱,宫中都有记载。而且,陛下崇商,还多次下旨,让市舶司和西番贸易,肯定是想赚海上的银子。”
胡濙绝望地闭上眼睛。
李贤说服了他了!
“你想让京营在谁的手中?”胡濙问他。
李贤眼睛一亮,知道说服了胡濙。
“维持原样不变!”李贤知道,无论让谁统领京营,胡濙都不会同意的,干脆以退为进。
“陛下手中有十余万兵丁,你可要掂量掂量,不该有的念头,绝对不能有!”
胡濙担心李贤上头了,万一被朱仪等人撺掇,进行废立,热闹可就大了。
他总觉得不放心,李贤被逼上梁山了,万一玩脱了,可把他害惨了。
必须等让女婿朱仪过府,他们两个好好商量商量。
绝对是过犹不及,能不做尽量什么都不要做,当今皇帝可不好招惹啊。
“下官知道!”
李贤爬起来,连连点头:“于太保天不假年,只有您才能当大明的定海神针!”
“有您支持,这件事就成了一半!”
见李贤信誓旦旦的模样,胡濙觉得,李贤还有事情瞒着他。
“老太傅,不是什么新鲜事儿,陛下派王诚做京营提督太监,收拢京营权力的同时,还要清查空饷。”
“这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下面的底层军官都支持吾等,有了他们支持,王诚根本掌握不了京营。”
“之前有于谦震着,无人敢拒绝。”
“却想不到,于谦病重了,陛下掌控不了京营的。”
李贤深深一礼:“下官也绝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维持京营现状,让陛下对下官高抬贵手。”
“你派人去打探,于谦究竟是什么病?”胡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开海!开海!
送走李贤等人,胡濙整个人都不好了。
开海的话,牵连实在太大了,最好劝一劝陛下,息了这个念头,若陛下一意孤行的话,恐怕又要起波澜啊。
……
朱祁钰正在于谦的府中。
“你们是怎么照顾太保的?”
朱祁钰冲着于冕、于康、于璚英发火:“外面的消息,是谁传进来的?”
“回陛下的话,微臣不知道!”于冕哭着回答。
病床上的于谦,面如金纸,眼角尚含热泪,奄奄一息。
嘭!
朱祁钰一脚把于冕踹翻:“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儿子是怎么当的?”
“微臣不孝!微臣不孝啊!”于冕哭成个泪人。
“若太保有个三长两短,朕把你们于家的下人,全都给太保殉葬!让他们把不好的消息传进太保的耳朵里,害死了朕的太保!”朱祁钰气炸了。
于谦不在,他如何整顿京营?
如何深查江浙士绅?
如何开海?
收到于谦病重的消息,他立刻给王诚下令,停止整顿京营,正常接收京营便可。
他真没想到,于谦才撑这么久。
“太医,于太保可还有治?”朱祁钰目光一闪,看向跪着的太医。
太医瑟瑟发抖,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实话。”
“回禀陛下,此乃太保心病,心病尚需心药治,着实非药石可医。”太医实话实说。
心病!
朱祁钰叹了口气:“都出去,朕跟太保说两句话。”
璚英身体一抖,难道皇帝要杀了父亲?
“太保都这样了,朕能杀他不成?”朱祁钰瞪了她一眼。
“请陛下恕罪,臣妾不敢揣测天心。”璚英带着人,退出了房间。
朱祁钰看见病床上的于谦,叹了口气。
“太保,朕与你,竟有一天,以这般情形相见?”朱祁钰坐在床边。
说实话,于谦现在死了,对他利大于弊。
没有于谦,就无人可制压皇权。
但是,也无人压制江南士绅,想开海,也遥遥无期,凭借朕一个人,艰难前行,难啊。
还有一层深意,他需要朝中有一个人制衡自己。
他怕自己真疯了,到时候,他会把大明玩死的,仅仅他自己溶于水还则罢了,就怕他带着大明一起去死。
最近权力暴涨,他真的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快要沦陷成为权力的仆人了。
“太保,你能听见朕的声音吗?”
“朕真的不希望你死了。”
“朕是你一手扶上皇位的,这些年,朕与你猜忌、忌讳、相疑,互相试探。”
“你累了,朕也累了。”
“朕有雄心,想纵横漠北,想恢复蒙元疆土,想开海,想让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
“朕需要你!”
“太保,你想做圣人,朕可封你为圣人,你想仙人,朕可敕封你为仙人。”
“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宣镇那些百姓,无非是命不好,朕已经让厂卫立下祠堂,让后人世代给他们香火供奉,已经够了。”
“你怎么不想想?万一瓦剌兵长驱直入,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忘了?八年前,从土木堡到北京城,千里无人烟,死了上百万百姓啊!”
“这次,牺牲了数十万百姓,保住了更多人啊。”
“说起北京保卫战,也是你,挺身而出,保住了大明!”
“两次了,你两次保住了大明,你是大明的大功臣啊!”
“太保,过去吧。”
于谦指尖动了一下,却还半眯缝着眼睛。
没有说话。
朱祁钰抓住他的手:“朕还记得,在奉天广场上,朕逼你的时候,那时候,朕除了装疯卖傻,还有什么能耐呢?”
“朕为何敢大着胆子杀人?因为朕知道,你是圣人,你不会谋朝篡位的,你一定会保住朕的!”
“果不其然,朕把你逼到绝境,你也低眉垂首,认下了。”
“当时朕的心里,是感激你的。”
“一直到现在,朕的心里也是感激你的,虽然你总跟朕过不去,但朕可以忘记这些。”
“太保,今时不同往日了。”
“朕已经拿回了皇权,朕已经君临天下了!”
“你为何不能和朕携手,一起打造大明江山?做朕的徐达,做朕的常遇春,朕也封你做国公,甚至裂土分王,朕都舍得!”
“太保啊,朕有时候任性、装疯、暴戾,朕知道,伤人伤己。所以朕需要你啊,你帮着朕兜底儿,朕才有底气装疯啊!”
“若有一天,老臣们都不在了,朕可能从装疯,真的变成了真疯,朕也控制不住自己啊。”
“到时候这大好江山,还能不能传下去了呢?”
朱祁钰唏嘘:“好起来吧,为了大明,为了朕,你好起来,朕以后不猜忌你了,好吗?”
于谦的眼角滑过一滴眼泪。
却终究不愿意说一句话。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太保,好起来吧,大明需要你,朕也需要你。”
“皇爷,有密奏传来!”
正说着,门外便传来怀恩的声音。
王诚送来密奏。
朱祁钰推开门,于冕小心翼翼探头往里面看,也担心皇帝借机杀了于谦。
吱嘎!
接过密奏,房门关闭。
朱祁钰回到于谦旁边,坐在床边,展开密奏,眉头皱起来:“看吧,你刚刚传出病重的消息,京营便不听朕的了!”
“呵呵!勋臣啊勋臣,以为朕的刀不利?”
“若派人,杀光了京营呢?”
朱祁钰眉角跳动,眸中寒光闪烁。
目光下移:“你若能好起来该多好,哪怕再活半年,朕也能借你的威风,整饬了京营,强征天下商贾入京,然后整顿江浙,朕亲自坐镇南京,把江浙杀个血流成河!”
“顺势开海,太宗时郑和七下西洋,带回来奇珍异宝不计其数!”
“海上都是宝贝啊,可偏偏不让朕分一杯羹!”
“朕的大业,已经能进入正轨了。”
“可惜啊,你倒下的太快了!”
“朕都措手不及。”
“太保,你再站起来,支撑半年,半年后再死,算帮帮朕,帮帮大明,好不好啊?”
于谦没有回应。
朱祁钰眸中寒光闪烁:“太保,你为什么总跟朕作对呢?哪怕是死,都不让朕舒坦。”
“你死了,朕就给于冕封爵,让他做勋臣!”
“本来以你的功劳,朱骥也可封爵的,但是,你不听话,朕就不封了。”
“你弃朕而去,以后的事情就看不到了。”
“你的身后名,于家日后的富贵,可都掌握在朕的手里呢。”
“你真就一点都不担心?你死了,朕哪天想起来,就折磨你儿子,你心不心疼啊?朕让于冕和于康自相残杀!”
“想抗衡朕啊,就坐起来,撑着,别死!”
“你活着,朕也不敢对你于家动手啊。”
“于谦,变坏吧,当什么圣人啊!”
“当个奸臣,当个千古奸臣!”
“你要什么,朕都给你!起来吧!好吗?”
奈何啊,于谦流着眼泪,就是不说话。
“你非要弃朕而去,就去吧,连儿女都不要了,还能顾念朕的恩情吗?去吧,朕赐你死后的荣耀,便这样吧。”
朱祁钰站起来时,抹了下眼角的泪。
大明守护神,终于倒下了。
朱祁钰推开房门:“你们去好好侍奉吧,他死的时候,朕就不来了,于家除了你们三个,全部殉葬,下去伺候太保。”
“你,治不了太保的病,留着也没用了,去地下伺候太保吧。”
“太保一生爱兵,从京营中挑出两千人,去那边拱卫太保。”
朱祁钰叹了口气:“回宫吧。”
“微臣谢陛下隆恩!”于冕哭成个泪人。
回宫的路上,朱祁钰眸光如刀:“怎么就撑不住半年呢!再找机会,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没有于谦,朕一个人,能开得了海吗?这里面涉及了多少人的利益啊,朕若亲自下场去杀,必然落个暴君的名声,最后溶于水,于谦啊于谦,你是朕最好的刀。”
“一个想做圣人的于谦,没有任何威胁的,朕不像以前那样不敢用你,朕敢用你啊,别说功高盖主,朕就算把京畿所有兵丁给你,朕也敢相信啊!”
“可惜了。”
“给厂卫下旨,山西那边加快速度!”
“王来,快到京城了吧?”朱祁钰问。
“回皇爷的话,王来已经入京了。”
“宣去勤政殿。”
朱祁钰长叹口气:“人生呐,不如意十之八九,朕是皇帝,也抗不过天命啊。”
无人敢附和。
进了勤政殿,王来便在门外候着。
“老尚书,一别经年,身体可还好?”朱祁钰露出了笑容。
“老臣不敢劳陛下牵挂,身体尚好,只是没想到,还有入京的一天!”
王来唏嘘,他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他已经是高寿的了。
“是啊,朕也不想劳动您老,奈何宣镇重建,千头万绪,您老不出山,朕这心里都没有底啊。”
朱祁钰处处恭维王来,常年伺候他的人,心中诧异。
一口一个您老叫着,连胡濙都没这个待遇。
因为,朱祁钰想封王来爵位,怕老头不同意。
“国之大事,有用到老臣的地方,老臣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王来是主战派,以前朝堂上以和平为主,所以他被踢到了南京。
如今被启用,就知道,中枢的政策有所改变。
一路上听说皇帝最近所作所为,他就隐隐猜测,皇帝有收回失地之心。
正好是他建功立业的时候。
“好!”
朱祁钰给他赐座,开门见山:“宣镇重建,和以往不一样。”
“朕打算重建里甲制,里甲制的吏员,由中枢任命,不再由士绅担任。”
“换言之,最底层一个百姓的情况,朕想知道什么,便要知道什么。”
王来微微一惊:“陛下,老臣说一句冒犯的话。”
“你说。”
王来整理下语言,认真道:“陛下,重建里甲制,于中枢而言,负担太大。”
“您能控制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等到中枢空虚,没有足够的俸禄,发给吏员的时候,这些吏员自然会向士绅靠拢,慢慢的变成士绅走狗。”
“而今宣镇,乃是一片白纸,您任命的这些吏员,就会变成新的士绅。”
“中枢不可能天天盯着一个村子两个村子的。”
“他们做什么,中枢根本就不知道。”
“陛下,所谓里甲制,不过是在士绅头上放了个紧箍咒,无非是多加了一层盘剥。”
朱祁钰皱眉:“就是说,里甲制根本就没用?那就换个制度!”
“陛下,换做什么制度都没用,只要中枢想从基层收税,就得扶持士绅,除非中枢不要老百姓的赋税,士绅就成了无根之萍!自然会淹没于历史之中!”
“您用里甲,替代士绅,不过是换个名字而已,还是土皇帝!没有变化!”
王来直言不讳道:“太祖时,便知道此理,所以设粮长制,粮长就直接由士绅来担任。”
“说白了,谁能给中枢纳税,中枢便给谁权力!您想让底层百姓,活得像个人一样,除非废除农业税,否则永远不可能的。”
朱祁钰听得出神:“就是说,只要收税,士绅就会存在?”
“没错,您变成新的制度,他们就会以新的形式存在,除非您不收税。”王来说得极为明白。
“所以,朕想重建里甲制,无非是制造出一批新的士绅?”朱祁钰问。
王来颔首:“陛下,您的心是好的,但您不理解底层人心!”
想在一张新的白纸上涂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选王来做总督,的确是一件无比正确的事情。
看见皇帝陷入深思。
王来轻吐一口浊气。
他之所以敢说话如此大胆,是有原因的。
和他渊源颇深的方瑛、梁珤、陈友、毛胜等人,都是皇党,所以他理所当然的成为皇帝的人。
这也是皇帝将他从南京调去宣镇的原因。
“看来朕把人心想得简单了。”
朱祁钰长叹一声:“王来,朕想让底层百姓,也能知道中枢的政策,可有办法?”
这可难倒了王来。
“陛下,底层百姓,都不认字,如何让他们知道中枢政策呢?”
朱祁钰道:“朕可让人宣读。”
王来不解,皇帝要给底层百姓什么福利不成?
等等!
皇帝要重建里甲制,不就是想控制底层嘛!
陛下控制欲太强,和太祖一样,想从上到下,一片清白,想知道什么便知道什么。
后来太祖也发现这个想法是个笑话,最后放弃了。
“回禀陛下,老臣以为,可发邸报。”王来敷衍皇帝。
对呀!
报纸啊,朕怎么没想到呢?
朱祁钰越看王来越顺眼。
“朕亲自办报!”
“陛下,办报先不急,想让底层百姓看到邸报,得先修驿站,如今驿站只通城池,而且驿站并不多,需要增加。”
不提驿站,朱祁钰还忘了呢,京畿到宣镇的驿站,都被渗透成筛子了!
总该查一查的。
“没错,该修。”
“陛下,修驿站的话,花费恐怕极多,还要常年维护,花费就更多了。”王来想劝皇帝打消这个念头。
但朱祁钰心里有谱了:“朕心里有数,正好中枢打算减免夫役,朕也想为百姓做点事情。”
“对了,朕还有一件事交代你。”
“宣镇穷困,朕打算让军民蓄养牲畜,到年底,朕的商行会来收购。”
没错,朱祁钰打算搞畜牧业。
快速繁荣宣镇,让新迁去的人口,产生归属感。
王来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陛下心系万民,老臣替万民谢陛下隆恩。”
王来也是这么想的。
宣镇想尽快恢复人烟,发展农业的同时,就得发展畜牧业。
瓦剌被打崩了,长城外大片的牧场,都可被宣镇圈起来,招募些流民,蓄养羊、牛、猪等牲畜。
他还犯愁销路,毕竟百姓都不富裕,能吃得起羊肉的,都是达官显贵。
运送到京中,又是一笔费用。
“你大胆养,鸡鸭牛羊,朕都收了!”
“陛下,牛可万万吃不得啊!”王来赶紧进言。
“朕知道,朕买来牛,驯养后,便低价卖给农户,让节省劳力。”朱祁钰道。
不过,牛肉是真好吃啊。
俩人一拍即合,又聊了一会。
朱祁钰留他用膳,吃了饭。
“王来,朕想请你帮帮朕。”
一听这话,王来立刻跪在地上,说些表忠心的话。
“朕想赐你爵位!”
王来登时色变,好好的读书人,谁愿意进勋臣的屎坑啊。
他是有本事的,儿子也是争气的,走科举仕途才是正道,有了他们父子两代人努力,后代更无须担心了,基本上都能混个进士做做。
可皇帝一脚把他踹进屎坑里,我也会急眼的。
“这……”
“王来,朕知道你不愿意,让堂堂进士,成了勋臣,确实有辱进士门第。”
朱祁钰苦笑道:“但是,如今勋臣与朕不是一条心,他们心心念念的是迎立太上皇,这不,于太保刚刚病重,他们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想独霸京营,反制于朕,朕这皇帝做的难啊!”
“啊?”
王来大吃一惊,颤颤巍巍跪下:“请陛下赐天子剑,老臣愿意替陛下斩杀妖邪!”
“杀不了的,没有足够的勋臣,一旦把朱仪、朱永都杀了,文武失衡,会更加严重!”
朱祁钰大演苦情戏。
王来咬牙道:“老臣愿意为陛下解忧!”
“好!”
朱祁钰顿时振奋道:“等你将宣镇重建完毕,朕就赐你伯爵!”
好好的大明爵位,到了朱祁钰手里,送都送不出去。
再多封几个老臣,让他们发展根基。
然后,英国公府、成国公府,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打发走王来。
朱祁钰长叹口气:“还有哪个老臣,允文允武,愿意做勋臣呢!”
“朕的亲戚里,都是废物!”
“没有一个能用的!”
“若张軏现在肯投靠于朕,朕把常德许给他又如何?可这个家伙,宁愿装死,也要给太上皇卖命!”
“好啊,你们拦着朕,不让朕接收京营!”
“那朕就让你们统统遭殃!”
“你们还真不知道,这京畿做主的是谁?就算于谦从床上起来,也得给朕乖乖趴着!”
“来人,把朱暕、朱轸传来。”
朱祁钰眸光如刀。
很快。
朱暕和朱轸进殿。
“在朕身边伺候着。”朱祁钰让他们两个贴身伺候。
他们两个一头雾水。
难道皇帝和他们的父亲和解了?
朱暕是朱永的三儿子,大儿子朱晖进入锦衣卫,二儿子朱愷残疾了,在家养伤呢,只能把十四岁的朱暕送进宫来。
朱轸是朱仪的儿子,胡濙的外孙子,看见皇帝就害怕,上次,他差点丢了性命。
一连几日,朱祁钰都在冗杂的奏章中度过。
外面闹得厉害。
于谦病重之后,京营拒不接受整编,王诚束手无策。
多次入宫求救,奈何皇帝恍若未见。
见皇帝毫无动静,京营闹得更大了,公然抵抗王诚改编。
四月十八,早朝。
“山东可有消息?”朱祁钰问。
“回禀陛下,暂时没有!”李实小心翼翼回答,都察院被大清洗,如今朝堂诡谲一片,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站队。
“张鹏还没消息传来?是不是遇害了?”朱祁钰担心山东。
“启禀陛下,微臣派御史前去……”
“罢了,你不必管了,继续从翰林院里补充御史,地方有合适的人选,也都补进来。”
朱祁钰又问:“都察院的御史,出京了吗?”
“回禀陛下,已经出京了。”
“好。”
这就让胡濙搞不懂了,于谦死了,江浙根本动不了了。
皇帝的当务之急,是抓住京营。
但皇帝似乎并不急切,如今京营闹得厉害,皇帝却还优哉游哉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胡濙有点看不透了。
“于太保身体如何?”朱祁钰又问。
“启禀陛下,于太保身体不见好转。”王伟低声道。
“兵部尚书尚且给他留着,指不定哪天就好了。”
奉天殿内一片沉默。
从于谦病重之后,气氛总是这般诡谲。
朱祁钰瞥了一眼,嘴角翘起,罢了,不跟你们玩了。
打开王诚呈上来的密奏,让人传下去。
“朕本来不打算在朝堂上说的!”
“但王诚实在是个废物!”
“这点小事都办不明白!”
“六七天过去了,毫无进展,反而拿来烦朕,你们说,这样没用的太监,是不是该杀了?”
朱祁钰问群臣。
密奏被传阅,看完的人,没人敢说话。
胡濙和李贤对视一眼,来了!
皇帝沉不住气了!
“朱仪呢?朕问你,京营是你的,还是朕的?”朱祁钰直截了当的问。
朱仪吓得跪在地上:“天下都是陛下的,微臣哪里敢僭越啊!”
“那为什么不听王诚的话?”
“微臣哪有不听啊,明明是王公公,以吃空饷为名,抓了一些军将,那些人闹哄起来的,微臣一直在弹压,不信您可以问王公公呀,微臣一直的支持王公公的!”
朱仪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
“朕想听原因吗?”朱祁钰淡淡而笑。
慢慢站起来,走过来,站在丹陛上。
“朕知道,于太保重病,有些人想看朕的笑话!”
“但你们能看到吗?”
“传旨,方瑛、梁珤,率军入驻京营,三日内,京营拆分,不听命者,诛族!”
“朱仪、朱永、吴瑾、刘安、李文、卫颖、薛琮朝堂上不恭,杖责三十!”
“满意了吗?”
朱祁钰语气阴沉:“于太保倒了,朕还在呢!”
“朕就在这奉天殿上坐着,看着王诚接管京营,不听命者,朕直接派人杀了!”
“朕倒要看看,谁敢造反?”
“拖出去,打!”
朱祁钰声音不大,但满朝文武全都匍匐在地上,谁也不敢乱动。
“啊?”
李文满脸冤枉:“陛下呀,跟臣没有关系呀,请听臣解释啊……”
“朕不听,打!”
朱祁钰语气冰冷:“这段日子,你们没在京中,算是尔等命好!没见朕怎么收拾朝臣的!今天就让你们也经历经历!”
“仗着一点侥幸的功劳,就想违背朕的圣旨?”
“以为挑动底层军官,便能抗衡朕的圣旨?”
“以为仗着你们先祖的那点微薄功劳,就能遗泽三代吗?”
“真是想多了!”
“这几天,朕一直不说话,是在给你们机会!”
“你们非要蹦出来,试试朕的刀子锋利不锋利,那么朕就给你们这个机会!”
“来,你们谁要给他们求情?站出来,说!”
整个奉天殿内,瑟瑟发抖。
之前诡谲的气氛,顷刻间被打破。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用这个办法,解决问题!
一力降十会,这就是皇帝的底气。
“没有了?”
“之前不是私相授受,想保住京营,来抗衡朕吗?”
“怎么板子落到身上,就没人站出来帮你们说话了呢?”
朱祁钰目光下移:“是不是,李贤?”
李贤浑身一抖。
他们密谈,是谁泄露出去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胡濙,胡濙也傻了。
厂卫,无孔不入到了这个地步?
“微臣绝对不敢有非分之想,请陛下明鉴!”李贤赶紧道。
“没有非分之想?那你和老太傅走得倒是挺近啊!”
朱祁钰笑道:“你们在密谈什么呢?方不方便,让朕知道知道?”
嘶!
群臣倒吸一口冷气,厂卫真的无孔不入啊!
皇帝虽然不知道胡濙和李贤密谈内容,却知道,他们两个屡屡见面。
咕噜!
李贤吞了口口水,不敢说。
“回禀陛下,李阁老最近身子骨不适,知道老臣懂些医术,便让老臣帮着瞧瞧毛病。”胡濙面色不变。
“哪里不舒服呀?朕让太医给瞧瞧!”
朱祁钰开口:“来人,让太医院统统过来伺候。”
胡濙面不改色,仿佛身正不怕影子斜。
“怎么还不打呢?”
朱祁钰目光一闪:“朱暕、朱轸,你们来行刑!”
“啊?”朱永七人脸色一变。
皇帝让他们的儿子,八光了他们,打他们!
子打父,大逆不道!
“就在奉天殿上打,八了,打!”
朱祁钰淡淡道:“不必害怕,朕给你们撑腰,回了家,他们敢对你们伸一根手指头,朕就打断他的手指头!给你们报仇!”
朱暕、朱轸跟死了吗似的。
那叫报仇吗?
他们是我们亲爹好不好?
让儿子打父亲,又威胁父亲不许报复。
皇帝的心,实在太狠了!
把他们七个,在宫里做侍卫的儿子,统统诏来,在奉天殿里,直接开打。
顺便,还将他们在宫中伺候的女儿,也都诏到奉天殿门口,看着。
“陛下,吾等无错啊!”朱仪泪如雨下。
堂堂成国公,要被八光了,众目睽睽之下,被亲儿子打板子,传出去颜面何存?
“朕要打你,你辩解,就是错!”
朱祁钰找原因了吗?
不需要!
他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们,在京畿,朕说了算!
朕想杀谁,便杀谁!
“五十大板!”
加了二十板!
嘶!
朱仪七人倒吸口冷气,看着跪着却一言不发的朝臣,心里弥漫着后悔。
才两个多月啊,皇帝怎么可怕到了这个地步?
难道真就无人可制了?
有,于谦,躺在床上呢!
啪!
第一个板子落下来,朱仪等人的面子、尊严统统被踩在脚底下。
“朕还就告诉你们。”
“就算你们在京营里面,朕下一道圣旨,杀了你们!”
“你们也不敢造反!”
“信不信?”
“你们连一个兵都带不出来,信不信?”
朱祁钰从丹陛上走下来:“朕打你们,是宽恕你们!”
“要不是看在你们祖先,有那么一点微薄功劳,现在你们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你们家,想继承爵位的主宗旁脉,有多是!”
“这大明,梦想封爵的人,不知凡几!”
“朕赐你们爵位,让你们享受荣华富贵,是你们祖上积来的德!”
“别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
“信不信,朕今天把你们打死在奉天殿内,你们家族里都得敲锣打鼓放鞭炮,高呼朕圣明!”
“朕让你们是人,你们就是人!”
“朕说你们是狗,你们就是狗!”
“这天下,是朕的!”
“朕想杀谁,便杀谁!不需要理由!”
“这天下是太祖打下来的,传给他的儿孙的,这大明,是朕的!疆土、人口、钱财统统都是朕的私产!”
“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听到了吗?”
朱祁钰问他们。
“臣等知罪!”朱仪眼中含泪。
“光着皮股跟朕说知罪,真是不雅。”
朱祁钰冷笑:“还想不想享受爵位啊?”
“想,想,微臣想!”
李文咧嘴笑了出来:“陛下打臣,那是爱臣,微臣甘之若饴!微臣就是陛下的狗,陛下想让微臣笑,微臣就笑,想让微臣哭,微臣就哭!微臣甘之若饴!”
“哈哈哈!”
朱祁钰得意大笑,陡然收敛了笑容:“那为何王诚去收敛京营,尔等不同意啊?”
“微臣绝对没有啊!”李文瞬间变色,眨眼便明白了,皇帝让他咬朱仪!
成国公,不老实,就换个人当成国公!
皇帝是这个意思!
没等李文开口,刘安急了,指着朱仪骂道:“是他,他要独霸京营,所以不准微臣等听王公公之命!都是他!”
有了刘安冒头,吴瑾、李文、卫颖都攀咬朱仪。
朱仪整个人都傻了。
“陛下,朱仪不止想独霸京营大权,还联络了李贤!”朱永更狠,直接把朱仪给卖了。
朱仪算见识了,什么叫狗咬狗!
皇帝就是想让吾等中间出现裂痕,尔等为何就不明白呢?
这是皇帝的算计啊!
你们为了保住爵位,就能攀咬我,可等到了皇帝彻底掌控京营之后,皇帝会放过你们吗?
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愚蠢啊!
“李贤?”朱祁钰回头,看向跪着的李贤。
李贤大脑一片空白。
朱仪描绘的蓝图呢?说好的一起共富贵呢?
怎么转眼就把我给卖了?
“微臣没有,微臣没有啊!”李贤疯狂晃荡脑袋。
“就是他给微臣出的主意!”朱仪也豁出去了,往死里咬李贤。
“是他,是他联系的微臣!”
李贤也攀咬朱仪:“请陛下给微臣做主啊,微臣绝对没有不忠之心!”
啪啪啪!
朱祁钰鼓掌:“精彩啊,好一出狗咬狗啊!”
“朕的肱骨互相攀咬,好啊!”
“一个是成国公,一个是内阁宰辅。”
“都是朕的左膀右臂。”
“却没有一个愿意为朕出力的,个个都在算计朕!”
“你们要干什么啊?”
“当够了爵位,当够了宰辅,想坐在那上面,试一试吗?”
朱祁钰蹲在地上:“刚好你也姓朱!”
朱仪整张脸都白了。
他的朱,是赐姓,他祖上朱亮不过是太祖皇帝手下的小兵,没有名字,随了主公的姓氏,跟着姓朱。
他哪里配姓朱啊!
“陛下啊,请您赐死微臣吧!微臣哪敢有僭越之心啊!请陛下赐死微臣!以证微臣的清白!”
朱仪聪明啊。
为了保住成国公的公爵,用自己的死,来保全家族。
关键是,他会死吗?
正在拍板子的朱轸立刻跪下:“请陛下宽恕!”
别忘了,朱仪的老丈人是胡濙啊。
朱仪一句求赐死,立刻局势逆转,朱祁钰不能歪下去了。
真想杀人,得掂量掂量胡濙。
朱祁钰站起来:“李贤,老太傅给你治病的时候,你没跟老太傅说什么吗?”
想杀朱仪,得让胡濙点头。
生死之间,李贤心思电转,这个时候不能拖胡濙下水,胡濙在岸上才能救他。
“陛下,微臣用性命担保,什么也没说!”李贤斩钉截铁。
“就算说了什么,你也不会跟朕吐露实情的,朕知道你的为人,李玠,进来,扇他!”
李玠打父亲,都习惯了。
啪!
一个耳光扇在李贤的脸上,反而让李贤的心放进肚子里去。
皇帝不会杀他了。
朱仪一句求赐死,说的好啊!
“朱永,你做的不错。”
朱祁钰走上丹陛,坐在龙椅上:“免了朱永、李文、刘安的打,其他人继续。”
“换太监打!”
直接打死!
看你胡濙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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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