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宫里进来的这些官小姐,不好管吧?”
朱祁钰拉着唐贵妃的手,边走边说。
唐贵妃收到乾清宫太监的禀报,便迎了出来,刚好在路上和皇帝碰到。
侍卫是不进后宫的,都是宫女、太监伺候。
“肯定有些扎刺儿的,毕竟都出身名门,陛下放心,臣妾会管好的。”
唐贵妃做事不显山不露水,不出格不出彩,就是一个稳。
“调教一番,以后放出宫去,也能嫁个好人家。”
朱祁钰问:“之前的宫女,出嫁得如何了?”
“回陛下,臣妾以为,那些宫女儿在宫中伺候一场,总该有个圆满的结局。”
“所以臣妾令全城适龄男子,将帖子递进宫来,让那些宫女儿挑选。”
“奈何,这些在宫中伺候过的人,眼界比较高,看不起平民人家。”
“倒是有一些嫁出去的,宫里贴补了一笔嫁妆,成婚后,臣妾派人去问了,日子过得倒也还可以。”
“若不行的,臣妾能找些营生的,便帮帮他们,毕竟在宫中主仆一场,不能让人笑话天家小气。”
唐贵妃做事妥当。
朱祁钰微微颔首:“如今前朝无战事,内帑也丰盈一些,宫里也想留个美名,便慢慢物色着,不着急,宫里多养些人,也养得起。”
其实,他想将宫女,嫁给军汉,以此拉拢军心。
可担心宫女瞧不上,赐婚之后,闹出笑话,影响的还是天家颜面。
他思来想去,觉得并不可行。
“陛下,年轻的宫女倒还好说,总能嫁得不错。”
“一些年老的,家中亲人都去世了的,民间年轻人不愿意娶,给人做妾她们又不愿意。”
“又不能在宫中养着,这些才让臣妾头疼呢。”
唐贵妃小声道。
“感情,剪不断理还乱,是个头疼的活儿,苦了爱妃了。”
朱祁钰步入承乾宫,很多正在调教的宫女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多多听贵妃、掌事姑姑的话,在宫中小心伺候,过三年便放出去。”
“宫中也不亏待尔等,必让你等嫁个如意郎君。”
朱祁钰环视一周,倒是燕肥红瘦,颜色好了不少。
“奴婢等谢皇爷天恩!”宫女们叩拜。
进了正殿,朱祁钰接着道:“爱妃说的是,朕也上上心。”
“话说回来,在宫中调教过的宫女,必然比民间的女人强得多,难怪个个眼高于顶。”
“明日早朝,朕问问吏部,天下百官,是否有些丧偶后,尚未续弦的,挑些姿色好的,赐给他们。”
“做正妻也好,做妾也罢,朕再酌情考虑,总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唐贵妃一愣:“陛下,宫女儿虽说金贵,但好说不好听,臣妾担心前朝的官员,未必愿意。”
“无妨,在朝中做官的,都是读书人,宫女儿又金贵,嫁给他们,天造地设。”
朱祁钰道:“朕也不随便指婚,让人编纂成册,递进后宫,让那些宫女儿们自个挑选,看中了的,朕再赐婚。”
这些宫女,嫁给了天下百官。
由厂卫管着,她们定期将地方官员府邸发生的事情,汇报上来,不就相当于,地方上也有了眼睛嘛。
“岂能让女选男?陛下可不能因为恩宠她们,乱了伦常?”唐贵妃摇摇头。
“那依贵妃的意思是?”朱祁钰看着她。
“臣妾以为,由您挑选,直接赐婚便是,有您赐婚,她们出嫁官宦人家,也不会被人看低的。”
唐贵妃笑道:“再说了,都是颜色好的,又都在宫中伺候过,为人体贴、知冷知热,赐给天下百官,可是陛下天恩浩荡呢。”
“哈哈哈,还是爱妃说话好听!”
“那便这样定下来!”
朱祁钰看着明滟动人的唐贵妃,嘴角翘起:“朕的身体也快好了,届时朕和你多生几个孩子。”
“臣妾谢陛下天恩!”唐贵妃跪下行礼。
朱祁钰拉着她的手,坐下来:“爱妃,宫中后位空悬,但朝臣家的女眷,也要时时沟通,不能断了联系。”
“前朝和后宫,朝堂和后院,俱是一体。”
“你便负担起来,天天宣朝臣家中的女眷入宫,赐些恩赏,昭示宫中的态度,也沟通感情,不能让人笑话宫中薄情。”
“还有,外面的那些宫女儿,也都时时关心些。”
“都是官小姐,朕用着也都如履薄冰啊。”
“臣妾明白。”唐贵妃大喜过望。
诏令女眷进宫,那是皇后才有资格做的事。
陛下是将她视为皇后了!
“要用,也要罚,最好别闹出人命。”
“朕也交代了太监,不许和宫女对食,被朕发现,统统杖毙。”
“虽说那些官家小姐看不上太监,但指不定就有贱皮子,不可不防。”
“如今只是京畿官员家中的闺女,过些年,便是天下百官、乃至外族权贵家的女儿,都要来宫中伺候。”
“伱这后宫之主,身上的担子可一点都不轻啊。”
唐贵妃跪在地上:“臣妾清楚。”
“还有,前朝的贵公子们,不许和后宫中的宫女儿见面,以后定下规矩,宫女不去前朝、侍卫不入后宫。”
朱祁钰操心啊,自己建的修罗场,苦果自己品尝。
“臣妾已经提点过宫女了,无懿旨不许私自入前朝。”
唐贵妃轻轻点头:“若宫女和侍卫,出了祸乱宫闱之事,臣妾也担心不好收场。”
“没错,都是些娇贵的人,背后都有势力,打杀了谁,都事涉前朝,必须慎之又慎。”
朱祁钰道:“你坐镇后宫,让谈氏多帮帮你,这宫中就你们两位嫔妃,多多和睦便是。”
“臣妾不敢有嫉妒之心。”唐贵妃目标是后位,自然要展现出宽广胸怀。
“没有便好,如今宫中和以前大不一样,后宫和朝堂又千丝万缕,爱妃身上的担子也很重啊,希望爱妃凡是三思而后行,拿捏好分寸,让这后宫平稳过渡。”
“臣妾明白。”
又聊了几句,便和衣而卧。
翌日,朱祁钰很早就起床,在庭院里运动时,冯孝给他念陈诚的《西域健行记》。
书名是他想的,刊刻出来,发往各地藏书馆,馆藏。
简单吃了口早膳,才上早朝。
以前上早朝是点卯,做做样子,如今早朝要一个时辰以上,所以先吃饭,再上朝。
坐在龙椅之上。
“启奏陛下,鞑靼又派使者前来。”
萧维祯呈上来奏报:“据微臣所知,此次派来使者的是,喀喇沁使者。”
喀喇沁?
朱祁钰让人把地图呈上来,放在御案上,原来就是科尔沁地带,辽东附近,赤峰。
看完奏章,朱祁钰乐了起来:“这鞑靼人是真犯贱啊,知道大明要在辽东建大城,所以提前求和来了!哈哈哈!”
“把使者宣上来。”
“陛下,此举于理不合,不如等大朝会……”萧维祯小心翼翼道。
“那是对外邦使者的礼节,朕是蒙古的天可汗,喀喇沁是朕手下的部族,哪有这么多讲究?直接宣上殿来!”
群臣狂翻白眼,您是会戴高帽的。
“还是京畿的事,荒地要尽快收拢,安置流民种棉花,转眼就四月了,莫要错过播种的季节。”
“棉花种植不够啊,朕想让边军,今年都穿上棉衣,过个暖和年!”
“还得选一个地方,大肆种下棉花,还不能耽误五谷的种植,毕竟民以食为天,全靠漕运,也不行。”
朱祁钰问:“诸卿,有什么办法,能变出土地来,让朕种植棉花呢?”
得嘞,您肯定又要打仗!
“陛下,微臣以为过犹不及,棉花可一点一点种植,绝不可耽误粮食的种植。”
韩雍出班,高声道:“微臣以为,可令宣镇种植棉花,粮食可走漕运,今年可以支撑过去,明年再改种粮食。”
宣镇正在重建,百废待兴,确实可以。
“韩御史,您未免有些想当然了。”
白圭反驳道:“宣镇,如今丁口稀少,朝堂虽然想从山西迁移一批人口过来,但强迁百姓,终究是终非仁政。”
“朝堂计划三年内,以山西之民,填充宣镇之民。”
“如何在今年就种植棉花呢?”
韩雍不服气:“白尚书,宣镇虽然破坏厉害,却还是有些丁口,今年撂荒土地肯定很多。”
“如今王总督正在宣镇,宣镇兵丁尚在。”
“微臣以为,可分田给宣镇兵丁,让他们种植棉花,明年便直接将田土分给他们。”
“绝对不可以!”
白圭声音巨大,打断了韩雍的话:“军户皆有田土,如何还能再分田土?”
“倘若宣镇分了田土,大同镇分不分?延绥镇分不分?”
“人皆不患寡而患不均。”
“宣镇绝不可分田!”
韩雍还要反驳,但一旁的轩輗站出来:“白尚书,军户的田土,早就名存实亡了。”
“以前朝堂都当糊裱匠,不愿意说真话。”
“如今圣天子临朝,要求吾等做实事,那干脆就直接说出来。”
“为何不能直接分田?”
轩輗高声道:“微臣反倒认为,宣镇应该为天下先,先一步分田,做边军的楷模!”
白圭刚要说话,耿九畴也开口:“白尚书,今时不同往日了。”
“范宁远率大军兵出长城,欲收复河套;”
“辽东要建四平城,屯守十万余大军。”
“这些大军,分不分田?没田土,怎么生存?”
“以前的军户,确实名存实亡了!”
“正统年间,每年军户逃亡多少?军中有多少人在吃空饷,喝兵血?”
“不知凡几!”
“以前不敢在朝堂说出来,如今圣天子让百官开口,为何不能说?”
“微臣以为,应该先整饬边军,再整饬地方,让军户吃一口饱饭,吃饱了,才能保家卫国!”
耿九畴完全是落井下石,歪曲白圭的意思。
白圭老脸涨得通红,这几个人,站在一起挤兑本官!
耿九畴啊耿九畴,本官和你争户部尚书,没争过你,如今又被你奚落,这个梁子就结下了!
御案后面的朱祁钰抿着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斗吧。
“皇爷,鞑靼使团正在候着呢。”冯孝小声提醒。
“让他们等着,见天可汗,等一会怕什么?挑个太阳晒的地方,晒着他们。”
朱祁钰看了眼外面的日头,有些可惜,若是夏天,他非晒死几个再宣进来。
“好了,诸卿不要吵了。”
朱祁钰站起来:“诸卿,你们吵架,吵到了朕的心坎儿里啊。”
“这才是朝堂!这才是心心为民的朝堂!”
“朕不想提以前的尸位素餐,朕最讨厌那样的朝堂。”
“今天,你们吵得很好啊。”
“朕心甚慰!”
“白圭的话有道理,韩雍、轩輗、耿九畴说的也对。”
“军户逃亡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年逃亡百万人的都有,不然也不至于花钱征兵。”
“朕不想追究谁的过错了,军户制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如今到了改革的时候了!”
“其实,朕打算废除军户制了。”
“老太傅莫急,朕知道,要一点一点来,朕不会直接下旨废除的,万一朝堂下不来台,反倒是朕的不是。”
“必须重新分田!”
“给保家卫国的将士们,分田!”
“让他们吃饱肚子,让他们富裕起来,才能更好的保家卫国!”
朱祁钰高声道:“以后征兵,也不从军户里面强征,也不要求他们的儿子,必须从军。”
“朝堂掏钱征兵。”
话音方落,奉天殿便跟炸了锅一样,胡濙、王伟、张凤、项忠全都跪在地上。
“陛下万万不可!”
胡濙急声道:“都噤声,老夫说!”
“陛下爱民之心,臣等皆知,陛下想改革,自无不可。”
“但绝不可下明旨,废除军户。”
“陛下,您想想,若兵丁全花钱征,废除了强征,那么一旦有了战事,谁愿意上战场?”
“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捻钉。”
“一旦彻底废除了军户,那么征不到兵时,要么自食其言,强征百姓为兵丁;”
“要么,多多花钱,从天下募兵。”
“前者,极有可能引发造反!”
“后者,朝堂负担不起太多的钱啊陛下!”
“老臣也知道,军户制是落后的体制,但是,大明穷啊,没有军户制,哪来的兵丁?”
胡濙从太祖立国时开始说,娓娓道来。
朱祁钰听进去了,他又犯了形而上的错误。
大明没钱,不可能用海量的银子养兵,所以军户制应运而生了,这个制度饱受诟病,还算好用。
至于钱去哪了?
问问藩王、问问权贵、问问士绅,就知道了。
“朕莽撞了。”
“老太傅老成谋国之言,诸卿爱国之心,朕都看到了!”
“那朕分田,总是可以的吧?”
朱祁钰问。
活久见,皇帝又认错了!
胡濙沉吟,项忠开口:“启禀陛下,微臣认为是可以的。”
项忠长得白净,声音也不高,温文尔雅的。
却是个狠人,太上皇兵败被俘时,他给瓦剌人养马,趁不注意逃了出来,走了七天七夜,才回到宣镇。
而且,其人允文允武,有名帅的天姿,是朱祁钰极为重视的人才。
“但请陛下,少给军户分田。”
“可派一能臣,在原军户田土旁边,增加一部分。”
“不能这一块、那一块的,耕种零散,十分麻烦。”
“微臣之所以建议陛下少分,是因为还要留出一部分,给移民的百姓留一些。”
“田土太多,容易诞生地主,也不利于精耕细作。”
“尤其移民女子,多多移民过去,边军多是光棍,若能娶上老婆,明年生个娃,人口就丰茂了。”
项忠思考问题,以人为本。
朱祁钰颔首:“可这天下人,重男轻女,女子稀少,有的也不愿意嫁给军户,朕也犯难啊。”
这是实情,男子是主要劳动力,女子无法承担地里的繁重劳作,自然不值钱。
“朕想让农户多生女儿,女儿多了,男子才能讨到老婆。”朱祁钰也犯愁,他可以不管民间百姓,军户总要考虑的。
“陛下,此乃千古症结,解不了的。”项忠苦笑。
朱祁钰灵光一现:“若朝堂给女儿家一笔钱呢?”
朝臣感到无语。
“陛下,该给多少钱呢?是天下女孩都给,还是就给一两年?”
薛希琏高声道:“陛下,若给民间发钱,中枢有多少钱,也不扛这般祸害。”
“而且,人心趋利,很多百姓还会以此为营生。”
“倘若中枢不给了,他们说不定转手就将女儿卖去了勾栏瓦舍。”
“人心皆贪,等朝廷竭泽而渔,没人会惦记着陛下的好,反倒造反不断,江山如何延续?”
“老臣以为,生民繁齿,顺天而行,朝堂不宜干涉。”
他的话,引起朝臣的同意。
全都发声劝谏。
“朕听进去了。”
“项忠的话很有道理,但大同镇的军户,也缺女人,强征山西女人入宣镇,也不是一回事。”
“没女人,如何繁齿?如何丰茂宣镇人口?”
“那便让宣镇开关去打!去抢!”
“抢草原上的女人过来!”
朱祁钰以为,朝中百官会反对呢。
竟无一人反对。
项忠竟然说:“瓦剌,禽兽也,能让禽兽嫁给人,乃是上天的恩泽。”
“好,既然诸卿同意,那朕便下圣旨,准许王来开关,抢掠瓦剌,所抢皆归兵丁所有,中枢不要。”
朱祁钰又问:“宣镇分田,可不容易,朝中可有人愿意自告奋勇,去主持这次分田啊?”
轩輗、宋琰和薛希琏,同时站出来,都愿意去。
“宋琰、薛希琏,你二人身子骨不太好,不要奔波了,留在京中将养身体,以身体为重,朕还要依仗你们呢。”
“便让轩輗去吧,以轩輗之才,处置分田,绰绰有余。”
朱祁钰环视一周:“朝中老臣,每日都要按照太医院的叮嘱,按时喝药!认真调理身体!”
“朕不准你们死!”
“大明需要你们,朕更需要你们!”
“这是圣旨!”
“老臣等谢陛下天恩!”老臣们心里暖和,皇帝确实关心他们的身体。
如宋琰和薛希琏,身体都不佳,又来回奔波的,病情愈发严重,还强撑着天天上朝。
太医发现之后,禀报给皇帝,皇帝派太医,在他们家中妥善治疗。
如今太医院人满为患,天下名医齐聚京师。
不敢不来啊,是真要杀头的。
所以太医充裕,朱祁钰恨不得给每个老臣家中配一个太医,妥善治疗。
“轩輗,朕赐你天子剑,分田一事,全权交给你,王来等宣镇地方官员,不得干涉。”
朱祁钰认真道:“朕之所以派中枢官员去主持分田,是因为你能做到公平,朕就一个要求,公平!”
“不要怕慢,必须要公平,让边军满意。”
“还有,分田过程中,给朕清查宣镇的兵丁人口,朕要实额兵丁,不要那些虚数!”
“之前的也不查了,也不罚了,朕就全当做不知道。”
“以后兵丁发饷,就按照你呈上来的名册发!”
“所以,你的担子一点都不轻啊。”
朱祁钰道:“从京畿征召一批举人,带去宣镇,随你分田,这些举人,可赐恩科,考取进士。”
“朕再从京营挑五百人,扈从你,保障你的安全!”
“微臣领旨!”轩輗心思雀跃,他确实想做一番大事业。
他为官清廉,处事公正,官声很好。
这也是朱祁钰选他的原因。
第一次分田,必须要做得尽善尽美,分田的人要有本事,还要清廉方可。
这是做一个榜样,以后全国都按照宣镇的规格来办。
“朕再赐你一个法宝。”
朱祁钰让冯孝呈上来,是徐有贞编纂的治水书籍,被刊刻成书。
“这本书是治水的经验,你带着,在路上好好研习。”
“不必敝扫自珍,谁都可看。”
“带去的举人当中,你物色物色,有没有人对治水感兴趣,朕要大力提拔。”
朱祁钰反复叮嘱。
水利,乃是重中之重。
“陛下,此等宝物,吾等可否一观?”白圭笑道。
“哈哈哈,这本书已经刊刻上百本,有兴趣的,拿回去一本,研习一番。”
朱祁钰笑道:“治水,乃是最要紧的事情,今年山东大涝,让朕触目惊心啊。”
“所以重建宣镇,朕反复叮嘱王来,一定要重视水利,多花些钱也无妨,一定让百姓有水喝、有水用,不能有水荒、水灾。”
“诸卿,你们家中、门生故吏之中,有哪些治水人才,全都推荐给朕。”
“朕还告诉你们,朕之所以非要收复河套不可,就是想根治黄河。”
“当然了,如今中枢并不富裕,朕再慢慢想一想,有了钱,便要根治黄河!被宋朝糟蹋的黄河,不能再烂下去了!”
朱祁钰语气不善。
完了,又要有商人倒霉了!
皇帝强征天下商贾入京,不会是想筹措治黄河的银子吧?
皇帝之心,路人皆知啊。
“好了,把鞑靼使团宣进来吧。”
朱祁钰正襟危坐。
鞑靼使团进殿,根据萧维祯所说,使团是分成两拨,一拨是喀喇沁孛来派来的巴济,一拨是满都鲁汗派来的哈克楚。
百官位列两旁,昂首挺胸,歪头看着鞑靼使团。
巴济明显感受到压力,行礼时,礼节出现了错漏。
“朕的牧民,过来,亲.吻朕的鞋。”朱祁钰伸出脚。
“啊?”
巴济直接就懵了,用蹩脚的汉语说:“天朝皇帝陛下,并没有这个礼节。”
“朕新加的,过来。”
朱祁钰见他难为情:“罢了,朕嫌你嘴巴臭,别亲.吻朕了。冯孝,你代替朕过去,让他亲.吻你的靴子。”
又是熟悉的配方!
冯孝猫着腰下去,站在巴济的面前。
巴济矮壮,竟没有冯孝高。
“陛下,这不是礼节,而是对鞑靼的侮辱!”巴济才不肯去亲.吻一个太监的靴子呢!
传出去他喀喇沁勇士的颜面何存?
“侮辱?你难道不知道,鞑靼可汗已经被朕封为恭顺伯了吗?鞑靼已然内附大明,谈何侮辱啊?”朱祁钰冷笑。
“什么时候的事情?”巴济看向哈克楚。
哈克楚躬身道:“敢问陛下,汗庭并未收到大明国书,外臣此来,乃是代表着满都鲁汗而来,上个月鞑靼使团出使大明,却杳无音信,所以大汗命外臣前来寻找。”
原来是找延答来了!
不过,延答是太师癿加的人,哈克楚是代表满都鲁汗而来。
那他找的,可能不是延答,那是谁呢?
“你在质问朕吗?”朱祁钰问他。
“请陛下恕罪,外臣不懂大明礼仪,所以可能语言上有所障碍。”哈克楚道。
“倒是个会说话的!”
朱祁钰拍拍手,很快,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走进了奉天殿。
他穿着最低等的太监服饰,低着头,眼眸含泪。
“延答!”哈克楚吓了一跳。
延答怎么穿成这样?
“皇爷,张狗儿给您请安。”延答恭恭敬敬地磕头。
这段日子,对他而言,暗无天日啊,每日都要学习明朝礼仪,稍有错误,就挨打受骂,不给吃饭。
他心里的希望之火,早就熄灭了。
认命了,当个明朝宫廷里的太监。
冯孝公公钦赐的名字,张狗儿。
哈克楚曾经和延答是同僚,认得延答,知道延答是个很有风骨的人,却没想到,竟然变成了明朝皇宫里的太监。
“起来吧。”
朱祁钰指了指哈克楚:“这是你家乡的朋友,告诉他,朕是谁?”
“皇爷是草原上的天可汗,是天下唯一的大皇帝!”延答浑身哆嗦,这番话仿佛烙印在他脑子里一般。
他被关在小黑屋里,被人逼着反反复复背这些话。
他都快被逼疯了。
哈克楚瞪大了眼睛,什么天可汗?什么大皇帝?
延答用蒙语解释。
“既然知道了朕的身份,就乖乖跪下,亲.吻冯孝的靴子,算是对天可汗的崇拜。”朱祁钰恬不知耻。
哈克楚看了眼惊恐万分的延答,再看看高不可攀的皇帝。
就知道,他若不做,便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外交官向来能屈能伸。
他跪在地上,亲.吻冯孝的靴子。
冯孝有些飘飘然了,这才是无上的权力!
欺负自己人算什么本事?让外族,跪腆才是本事!
“你也来!”朱祁钰指了指巴济。
延答可不认识巴济,不知道是哪个部族的。
“明国皇帝陛下,巴济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伟大的孛来,请不要强迫勇猛的巴济!”
巴济昂首挺胸地站着,虽然个子矮,但不妨碍我气势足啊。
“按下去!”
听到皇帝的命令,两个侍卫进来。
李玠和林景看见巴济十分强壮,知道不好对付。
但李玠有经验,忽然拿着刀鞘抽巴济的脑袋!
巴济惨叫一声!
凶悍地扭过头,像是一头熊瞎子一样,死死盯着李玠。
啪!
李玠直接给他一个刀鞘,抽在他鼻子上,鲜血长流。
见他病要他命!
李玠抡着刀鞘拼命抽打,林景也狠,专往巴济膝盖骨、胳膊肘上打。
巴济被打得嗷嗷惨叫,但鲜血激发了他的凶性,他拨开李玠的刀鞘,反手夺刀。
“不可!”哈克楚疾呼。
巴济要是敢夺刀,说明使团有刺王杀驾的嫌疑,明国皇帝一定会派人杀光他们。
李玠多坏呀,见巴济夺刀,他直接把腰刀扔给了巴济。
巴济长得像浑人,但被派来做使者的,必然脑子灵光,听到了哈克楚的提醒,立刻反应过来,收了手。
但是,李玠把刀丢到了他的手上。
条件反射之下,他接住了。
“护驾!”李玠嘶吼。
殿外冲进来上百侍卫,将鞑靼使团团团围住。
奉天殿外,又出现无数弓弩手,瞄准了使团。
轮值在宫中的禁卫闻讯而来。
“误会,都是误会!”
哈克楚赶紧跪下磕头:“敬爱的天可汗,请您宽恕您忠诚的仆人!”
朱祁钰忍俊不禁。
李玠这小子,真是一肚子坏水。
但坏的好!
“误会?”
“刺王杀驾,是误会?”
朱祁钰嘶吼:“当朕是瞎子吗?当大明百官都是瞎子吗?”
“看看他,手里还拿着利刃!要干什么?”
吧嗒!
巴济把手里的刀丢在了地上。
“大明的刀,也是你说扔就扔的?你的心里,可还有天可汗?”朱祁钰大怒。
反正您说什么都有理。
哈克楚让巴济赶紧跪在地上,他灵机一动:“陛下,外臣不远万里来到大明,乃是奉上鞑靼地图而来,鞑靼愿意奉上十万里疆域,赠予陛下!”
“你脑子瓦特了吧?”
“鞑靼那不毛之地,朕要它何用?吃雪、吃沙子吗?”
朱祁钰冷笑:“还十万里,你可真能吹啊,当大明没打过鞑靼吗?没纵横过漠北吗?”
“外臣绝对不敢诓骗陛下……”
“叫天可汗!”朱祁钰不爽地提醒他。
“是,天可汗,外臣绝对不敢诓骗伟大的天可汗!”
哈克楚道:“瓦剌被大明击败的消息,响彻整个草原,外臣进献的是整个草原,鞑靼愿意尊天可汗为天下共主,是以献上十万里之疆土。”
“满都鲁还算有些孝心。”
“知道孝敬天朝父亲!”
朱祁钰指着地上的刀:“口说无凭,捡起来,劈死他,朕就信你。”
他让哈克楚劈死巴济。
陛下,您真是个谈判小能手啊。
“伟大的天可汗,请您听您的牧民说完……”
“朕不听,先杀再说。”朱祁钰道。
就你们那猪脑子,拿上虞六里换楚国六百里,一千五百年前张仪就玩过了!
你们可读读书吧!
别丢人现眼了!
“天可汗,这……”
“百官退后十步,把空间给他,省着溅你们一身血,这鞑靼人常年不洗澡,身上脏,血更脏!”
朱祁钰正色道。
百官忍俊不禁,皇帝是真不怕挑起边衅啊。
估计心里巴不得鞑靼攻打辽东呢,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抢掠鞑靼了。
“天可汗,巴济乃是喀喇沁部的使者,和外臣虽是一道而来的,却为了不同的事。”哈克楚辩解。
“你自称什么?”朱祁钰问。
“臣下。”哈克楚意识到自称错误了,既然尊称明朝皇帝为天可汗,那他就是皇帝的臣子,而不是外臣。
“掌嘴!”
朱祁钰指着延答:“张狗儿,你来打!”
延答爬起来,扬手一个耳光抽在哈克楚的脸上。
哈克楚惨叫一声。
对待老朋友,延答是一点都不留手啊,见哈克楚动了,延答竟然说:“不许动,皇爷要打你,你就不许动。”
啪!
反手又一个耳光,打得哈克楚也服气了。
这大明,是不是疯了?
如此虐待鞑靼使者,就不怕鞑靼掠边,和大明开打吗?
朱祁钰端坐龙椅之上,满脸不屑:“哈克楚,杀不杀?”
“臣下……”哈克楚不想杀啊。
可明朝皇帝就如此不讲道理。
“明朝皇帝,你就不怕伟大的孛来,攻打大明吗?”巴济受不了这窝囊气了。
他满脸都是血,要不是哈克楚按住他,他早就把那个李玠和林景给杀了。
“哈哈哈!”
朱祁钰笑得前仰后合:“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孛来要是敢打,会派你来求饶吗?”
“动动你的猪脑子,别整天都不动弹,越活越像一头猪!”
“你告诉朕,喀喇沁在哪?”
“朕这就下圣旨,派兵出关,攻打喀喇沁!”
“朕就怕你口中的傻鸟孛来,闻讯而逃!”
“莫说你区区一部,就是整个鞑靼,敢打大明一下试试!”
“朕势必荡清草原!”
“来人!”
“把这蠢货给阉了!”
“留在宫中,当狗!”
巴济整个人都傻了。
孛来告诉他,去大明有两个目的:
一是,质问明朝皇帝,为何在辽东增兵?
二是,要求大明开边贸,和喀喇沁开展贸易。
孛来特意告诉他,到了大明国都,一定要傲慢无礼,越嚣张越好。
他说,大明国表面强,实际弱,里面争斗不断,皇帝被太监蒙蔽,什么也不懂,就是个傻子。
还给他带来不少金银珠宝,用来贿赂权贵、太监的,保准此事能办成。
却万万没想到,大明皇帝根本就不说正事,直接就把他阉了?
这什么套路啊!
“鞑靼诸部,孛来最强!”
巴济慌了:“大明皇帝是要逼喀喇沁部决战吗?”
“快快快,阉了,这傻子脑袋有坑,别让他说话了!”
朱祁钰懒得看他:“哈克楚,你说这孛来是不是脑袋有病?来大明求饶,派这么个蠢货来?”
这时,净室房的太监进殿,哈克楚看见那些专业的工具,心惊肉跳。
众目睽睽之下,就要真阉?
“回、回天可汗,孛来乃是鞑靼诸部最强的一部,拥兵五万有余,皆是精锐,又和大明接壤,恐怕是想和陛下谈一谈……”
哈克楚话没说完。
就听见巴济一声惨叫,没了!
哈克楚浑身发寒。
尤其,当他看见动手的师傅将那烂肉捡起来,用一个布袋装好了,和颜悦色地跟巴济说:“以后好好在宫中伺候,伺候好皇爷,赚了银子,好把这东西赎回去。”
好好的勇士,落得这般下场。
“哈克楚,你说的都是废话啊,你也想变成和巴济一样的太监?”朱祁钰忽然问。
哈克楚浑身一颤,赶紧摇头。
“说说,你此来的真正目的?”朱祁钰问。
“没、没……”
哈克楚被两个太监按住了。
他眼泪直接流出来了:“是为了楚鲁金!楚鲁金!”
瓦剌杜尔伯特部,博罗的儿子,楚鲁金。
“说明白点。”
“瓦剌人求到汗庭,希望花重金,将楚鲁金赎回去,回去继承杜尔伯特部。”哈克楚实话实说。
朱祁钰问冯孝:“楚鲁金还活着吗?”
“回皇爷,活着。”冯孝立刻回禀。
“审出什么来没?”朱祁钰问。
“回皇爷,什么也没审出来。”
朱祁钰皱眉:“他身上不可能没有秘密,不远万里,潜入大明京师,肯定不简单。之前朕就觉得他奇怪,如今他亲爹博罗已经死了,却还是有人花重金赎他,这里面肯定有鬼。”
“提出来,也阉了,打发去做苦活。”
“赐名博猪。”
“奴婢遵旨!”冯孝打发人去办。
朱祁钰看向哈克楚:“还有什么?”
“回天可汗,没有了。”哈克楚言辞闪烁,显然遮掩什么。
“既然都跟大明没关系。”
“把这些使者,送去军营,当成猪猡,杀了吧。”
“哈克楚,阉了,和张狗儿作伴,他叫王狗儿。”
朱祁钰懒得废话。
至于鞑靼的报复,快来吧!朕已经迫不及待了!
哈克楚整个人都懵了。
大明皇帝是不是有病啊?他们万里迢迢而来,国书都没递交呢,直接就被留下当太监了?
您到底懂不懂治国?
这满朝大臣,难道都不会治国吗?
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制止他的暴戾行为呢?
哪怕是在汗庭,那也得讲道理啊,号称礼仪之邦的大明,却一点都不讲道理。
哈克楚刚才还同情巴济呢,现在轮到巴济嘲笑他了,巴济看着他,笑个不停。
“我还有话要说!”
哈克楚害怕了,他不想变成太监啊:“天可汗陛下、天可汗陛下,大汗派我来,是试探明国!”
“满都鲁汗处死了太师癿加,大汗掌握了汗庭权力!”
“大汗想收拢鞑靼各部,苦于汗庭没有钱财。”
“所以,派臣下出使大明,意图劫掠大明!”
一听这话,朱祁钰站起来了。
挥手让人放下他。
“什么时候的事?”朱祁钰正色问。
“臣下离开汗庭时,是三月二十三,今天是四月十三,21天前,臣下知道的!”
就是说,21天之前,癿加就死了。
鞑靼汗庭的争斗告一段落。
满都鲁汗想用大明的财货,收拢鞑靼部族的人心,倒是好算盘啊。
项忠忽然开口:“你告诉本官,满都鲁手里有多少兵丁?”
“三万有余!”哈克楚不敢隐瞒。
好好的使者,变成了叛徒。
都是巴济那一刀害的。
项忠微微松了口气:“陛下,三万精兵,辽东镇完全顶得住,如今镇守辽东的是李贤、商辂,皆是高才,鞑靼讨不到什么便宜的。”
朱祁钰颔首,还有总兵曹义,辽东并不担心。
“若大汗能说服各部落,顷刻之间,能举兵过十五万!”哈克楚幽幽道。
登时,奉天殿上所有官员变了颜色。
朱祁钰勃然大怒:“阉了!说话大喘气,想气死朕不成?阉了!”
“天可汗,可以谈啊……啊!”哈克楚发出无比凄厉的惨叫声!
完了!
变成和延答、巴济一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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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