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试探道:“封山东可好?”
迁居孔氏后,山东就会成为富裕省份,又地处北方,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不存在造反的可能。
因为当初汉王造反,朝堂旦夕可平。
所以,请封山东,能安皇帝的疑虑之心,又能让朱祁镇得到一个富裕封地。
“那再加上北直隶如何?”朱祁钰目光一寒。
噗通!
孙太后吓得跪在地上,皇帝在试探她!
不是真心允诺封地!
“皇爷,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孙太后不停磕头。
朱祁钰看着她,缓缓道:“朕说过,朕赐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要!也不准要!”
“奴婢知道!求皇爷恕罪!”孙太后磕头不起。
朱祁钰看着她。
她规规矩矩,一动不动。
“皇太后,记着朕的话,朕赐给伱的,才是你的。”朱祁钰走到她的面前。
孙太后膝行后退一步,慢慢站起来。
朱祁钰忽然捏住她的脸颊:“以后再兴风作浪,别怪朕无情!”
“朕想让天家和睦,也可让天家分崩离析!”
“千万别逼朕!”
孙太后吓得不停点头,眼泪不停地流。
朱祁钰松开她。
她跪在地上。
朱祁钰掠过她的身边,走出永寿殿:“等仁寿宫修葺完毕,你便返回仁寿宫吧,做你母仪天下的皇太后,朕给你脸,你也要给朕的面子。”
说罢,走出永寿殿。
“呜呜呜!”
孙太后嚎啕大哭。
她的尊严,一丝都不剩。
她爬到了宣宗皇帝灵位旁,哭得揪心:“先帝啊,你睁开眼睛,看看臣妾吧!臣妾过得好苦啊!”
走出永寿宫。
朱祁钰缓缓道:“传旨,即日起,后宫由皇太后与唐贵妃共同掌管,恢复景泰七年的情景。”
“再传旨工部,加快速度修缮仁寿宫,端午节之前,仁寿宫必须可入住,皇太后必须要搬进去!以彰显朕之孝心!”
“奴婢遵旨!”冯孝神情讶然,想不通皇爷为何会和圣母和解?别忘了,圣母做了多少事呢!
这道圣旨传开,唐贵妃手里的团扇掉在地上。
孙太后再次摄政后宫,作为儿媳,她如何自处?
而居住咸安宫的吴太后直接大发雷霆,在宫里砸了很多珍贵瓷器,然后愤愤去勤政殿,找皇帝要个说法。
朱祁钰正在处置奏章,闻听吴太后驾到。
登时皱起眉头:“去告诉太后,勤政殿乃前朝,后宫不得入内,便让其去乾清宫内宫等候,朕稍后便到。”
朱祁钰直接给吴太后一个下马威。
他做事,不喜欢任何人掣肘。
谁也不行。
传旨回来的冯孝苦笑道:“皇爷,太后回宫了,怕是有些不高兴。”
朱祁钰当做没听到,继续处置奏章。
“这天下,就没一天太平日子!”
朱祁钰叹了口气:“重庆府大水,怕是又有百姓遭殃啊,传旨户部赈灾吧……等等!”
“户部应该够繁重的了,以后赈灾之事,交给礼部和大理寺。”
“礼部负责具体赈灾,户部出钱,大理寺负责审核,最后报于军机处。”
他在拆分户部实权,提升礼部、刑部、工部的权力。
同时,又在制衡权力。
冯孝不敢说什么,立刻去传旨。
朱祁钰接着看,觉得司礼监处置不妥之处,便多写几笔,更多时候是在看,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叹息。
看了整个下午,用了晚膳,朱祁钰才在庭院里转悠。
“皇爷,是否去咸安宫?”冯孝小心翼翼问。
“不去。”
朱祁钰目光一闪:“贵妃倒是沉得住性子,去承乾宫吧,不必用御辇,走着去。”
“冯孝,这天愈发热了,让针工局做几件短衣,回内宫就不穿长袍了,热得慌,也省些冰块。”
“奴婢遵旨!”冯孝立刻吩咐下去。
进了承乾宫。
唐贵妃出宫跪迎。
“起来吧。”朱祁钰伸手拉着她的手,往承乾宫里面走,并没说什么。
“陛下,方才公主来了。”唐贵妃主动找话题,从宫女手上接过团扇,给皇帝扇着。
“常德?”朱祁钰佯装听不懂。
“嗯,公主想帮着臣妾训练宫娥,说是圣母的意思。”唐贵妃试探。
朱祁钰笑道:“皇太后虽然年纪大了,但执掌后宫数十年,极有手腕,肯为你分担些,也是好事。”
唐贵妃脸色一白,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才惹得皇帝不爽?
进了殿,宫娥赶紧拿出木箱空调,给皇帝解暑。
“平时没用?”朱祁钰问。
“回皇爷,贵妃娘娘觉得冰块奢侈靡费,平素是舍不得用的。”伺候她的宫娥彭氏,是彭时的幼女,长相不错。
“莫要多嘴。”唐贵妃嗔怪地瞥了她一眼。
又担心地看向皇帝,生怕皇帝怀疑她,这番话是她故意让彭氏说的。
皇帝多疑。
这彭氏仗着是彭时的幼女,在宫中素来不听话,所以她放在身边调教,不想暗戳戳地给她上眼药。
“你叫什么?”朱祁钰看向彭氏。
“臣女叫彭女英,家父彭时。”彭女英长得不错,颇有几分媚态,身段可人。
“原来是彭时的女儿。”
朱祁钰顿时兴致寥寥,他没杀彭时,但绝不喜欢他。
他的女儿就算了。
收回目光,看向唐贵妃:“冰块虽然珍贵,但用了便用了,你是天下尊崇的皇贵妃,用这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臣妾知道陛下都舍不得用,臣妾何德何能,夏季用如此珍贵的冰块呢?”
唐贵妃正色道:“何况,臣妾在宫中本就养尊处优,又不劳作,用此等珍贵的冰块,岂不更加浪费?”
“不过,等命妇入宫时,臣妾为了皇家颜面,还是用的,那时候臣妾便借光了呢。”
她俏皮地眨眨眼睛。
惹得朱祁钰大笑:“得此贤妃,是社稷之福啊。”
“以后碰到不好调教的宫娥,送去永寿宫,请皇太后代劳。”朱祁钰笑道。
唐贵妃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皇帝是让皇太后帮她挡刀呢。
“臣妾如此叨扰圣母可好?”唐贵妃小心翼翼道。
“无妨,你多多去尽些孝心便好了。”
朱祁钰笑道:“常德那边,你也多多担待些,毕竟是朕的亲姐姐,你这做媳妇的,让她些也是应该的,平素也不能只去咸安宫尽孝心,永寿宫那边也要多去。”
“臣妾晓得。”唐贵妃跪下行礼。
心里有点琢磨明白了,皇帝肯定和孙太后达成了协议,所以皇帝才把后宫之权,分一半给孙太后。
虽然调教宫娥容易了,但等孙太后掌控大权之后,她的日子肯定不如现在自在。
“嗯,朕累了一天了,伺候朕安枕吧。”朱祁钰躺下。
翌日早起,他在庭院里锻炼。
怀恩给他读书,他听得入神。
等练得一身汗,唐贵妃给他擦拭,然后服侍他净面、洗漱。
简单用了碗白粥。
“不坐御辇了,走着去!”
朱祁钰手搭凉棚,仰头看天:“这天,真没一点下雨的意思啊,钦天监是怎么算的!”
“让钦天监的监正滚去勤政殿,等朕下了朝,要见到他!”
“他说错几次了?”
“明天下雨,明天下雨!”
“还有几个明天!”
“今天这天又是万里晴空?”
“什么时候才能下雨啊?”
“难道真想旱死老百姓不成?”
“告诉他,今天不下雨,朕就让这天下他的血雨!”
“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朱祁钰满肚子火,冯孝给他擦汗。
进了奉天殿,朱祁钰龙袍被汗浸透了:“这天怎么这般热?这才是早晨啊,中午会热成什么样子?”
“诸卿,你们下地去看秧苗了吗?”
“这天怎么还不下雨呢?”
朱祁钰坐在龙椅上,太监帮他扇扇子。
但在奉天殿上,扇扇子成什么体统?
他挥退太监。
“启禀陛下,雨雪皆是天命,非人力可改变,请陛下放宽心态。”白圭高声道。
“朕也想放宽心态啊。”
“可朕宽心了,天下万民的日子怎么过啊?”
“今年旱灾,恐怕要动去年的陈粮了,不知道有多少个省份受灾,多少百姓要饿肚子了,又要支撑北方打仗,实在太难了。”
朱祁钰苦涩道:“要是再旱一段日子,北方可就完了,赤地千里啊。”
“北方大旱,四川大涝,今年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奉天殿上静悄悄的。
天气太热了,放几个木箱空调也顶不住热气。
群臣不劳作,都热得不行,何况老百姓了。
“陛下,今年的热十分反常。”
“端午还没到呢,便这般炎热。”
“老臣收到陕西布政司奏报,这个月初,陕西就有人热死了。”
张凤苦笑:“若是持续热几个月,庄稼完蛋,百姓一定遭殃啊。”
“是啊,这天太热了!”
“钦天监总说明天下雨,哪天才能下雨啊!”
“再不下雨,不说庄稼,人都要热死啊!”
朝臣们议论纷纷。
王伟出班:“陛下,钦天监如何说?何时才能下雨啊?”
“别提钦天监!”
朱祁钰陡然炸怒:“问一次,就说明天会下雨!”
“监正唐拯还说今天下雨呢!”
“看看这天,万里晴空的,快把人烤化了,如何下雨?”
“诸卿,今天要是再不下雨,朕就把监正的血放干!”
“一天不下雨,朕就放钦天监一个人的血!”
“咱们不去地头劳作,尚且热成这样,何况民间百姓呢?”
“热死几个无妨,就怕过半个月还不下雨,把秧苗全都旱死了,到了秋天,老百姓吃什么?”
“没了吃的,会不会造反?”
以前朝臣会骂皇帝暴戾。
现在,巴不得皇帝再暴戾点呢。
钦天监实在太没谱了,天天说要下雨,结果愣是一滴雨都没有。
若是再不下雨,皇帝都要下罪己诏了,要这钦天监有什么用?
若能杀钦天监,纾解老百姓心中的怨气,倒也不错。
“重庆府有水灾,这才刚开年啊,灾害就来了!”
朱祁钰道:“传旨,勒令南方各省,提防水灾。要是北旱南涝,今年的收成就完了!”
“臣等遵旨!”张凤等阁臣躬身领旨。
“都察院,御史招得如何了?”朱祁钰看向李实。
李实苦笑道:“启禀陛下,微臣从翰林院招了十几个人,暂且维持都察院暂时运营罢了。”
“怎么才招十几个?”朱祁钰皱眉。
“陛下,翰林院一个人都没有了!”李实道。
朱祁钰一拍脑袋,最近中枢、地方、各部都从翰林院里面招人,早就把翰林都招走了,哪里轮得到都察院。
“从南京招!先用着!”
朱祁钰道:“李实,朕打算派你下去,巡视地方粮仓。”
“今年秋天恐怕会有粮荒啊。”
“一定要确定,各级粮仓,都要有足够应灾的粮食!”
“百姓不能死,天下不能乱啊!”
“朕知道,这粮食不好存储,通州粮仓都没多少,何况地方了?”
“朕会让市舶司,从国外买。”
“安南、倭国等有粮食,对了,海上有倭寇,那咱们从海盗手里买,大明有银子,就要粮食。”
“今年咱们的日子不好过,漠北的日子一定也不好过!”
“朕担心年底会有大战!”
朱祁钰面色发苦。
当大明的家,是真难。
“陛下此言甚是,老臣也认为,漠北的日子更难过,不说大战一定会爆发,也会有不少部族请求内附。”
胡濙苦笑:“还有河套呢!国朝需要大量粮食,支撑河套,支撑辽东啊。”
显然,他对朱祁钰强收河套,非常不满意。
“朕会想办法买的。”
朱祁钰绝不会放手河套,信誉是积累起来的。
若是因为未来的一点困难,就放弃了河套,等再重回河套之时,还会有谁相信大明呢?
到时候,大明的雄心,又有几个人会信呢?
信誉,必须树立起来!
苦些难些也无妨。
朱祁钰目光凌厉:“从海盗手里买!不必招安海盗,只是公平贸易即可!”
“朕打算开放登州府,在威海卫设立威海市舶司,专门负责和海盗贸易!”
“诸卿,别满脸不屑,重视海盗吧!”
“如今已经不是太宗七下西洋的大时代了,国朝没有大船,根本无法出海游猎海盗。”
“也没银子,置备倭军,在陆地上防范海盗还行,真进了海里,咱们真不是对手。”
“认清楚现实吧!”
“朕都认清了!”
朱祁钰长叹口气:“漠北王在位时,尚且再下西洋,到了朕手里,不可能了,朕认命了!”
奉天殿上下一片哗然。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直接认怂?
不过,往深了想,是不是在安抚江南士绅呢?
之前皇帝把御史派去江南,朝臣怀疑是为了开海,如今皇帝主动承认,大明开不了海了。
是不是一种妥协呢?
说明皇帝对今年的收成,实在没什么信心?
“干脆,把海盗视作一国。”
“让他们从中赚取差价也好,让他们出海抢掠也好。”
“朕就要足够的粮食,支撑大明度过今年冬天!”
朱祁钰看向朝堂:“谁愿意去威海市舶司,与海盗贸易?”
奉天殿朝臣都低下了头。
天朝上国,不想承认自己虚弱。
以前他们还能活在圣贤书里,骗骗自己。
但是,皇帝直接就承认了,天朝上国,其实是天朝弱国。
连个麓川都打不过的天朝弱国,别装了!
“你们不愿意去也情有可原,堂堂士大夫,怎么能向海盗低头呢?”
朱祁钰惨笑:“没办法啊,朕看这天,不像下雨的样子,今年的日子会非常难过。”
“朕低头吧,从宫中派太监去。”
“把姿态放得低一点,把他们视为海上的王国。”
“海疆是他们的,不是大明的,仅此而已吧。”
“陛下,微臣愿意去!”王越一瘸一拐的出班,语气斩钉截铁。
寇深、年富、刘广衡等人都出班。
朱祁钰却摇摇头:“朕舍不得你们去,留在京中,为朕执掌中枢,派个太监去吧。”
“此事就这般定下了,威海市舶司,负责和海盗贸易。”
“再传旨给朝鲜,令其解运粮食入辽东!”
“告诉朝鲜国主李瑈,粮食不够,朕就敕其夺位不正,强令李弘暐继承王位!”
胡濙却表示反对:“陛下不可过激!”
“陛下想怀柔朝鲜,便要顺着朝鲜,不能强令它做这做那,否则朝鲜王必然心有芥蒂。”
“陛下想用朝鲜之粮养活辽东。”
“不如暗中支持鲁山君(李弘暐),让朝鲜政局混乱,方才能浑水摸鱼。”
胡濙笑道:“反正灾情不是现在,不急一时。”
“我朝应该派出使者,坐镇朝鲜中枢,左右朝鲜政局,让朝鲜陷入无穷的政乱之中。”
“我朝在慢慢蚕食朝鲜边境,蚕食朝鲜民众,最终才能彻底怀柔朝鲜!”
朱祁钰眼睛一亮:“老太傅不愧老成谋国啊。”
“按照老太傅所说,朝鲜还真可能成为大明的盘中餐!”
“那老太傅可有人选?”
胡濙看向在朝中不得志的罗绮。
罗绮也是个人才,而且有出使瓦剌迎回漠北王的经历,倒是可以坐镇朝鲜中枢。
只是,他的本事够吗?
朱祁钰不担心他会跳反,去了朝鲜,他能仰仗的,只能自己这个皇帝,以及辽东的兵丁。
否则,一道圣旨,李瑈就得乖乖送上他罗绮的脑袋。
“老臣愿意为陛下分忧!”罗绮跪在地上。
“你一个人能力不足,便让程信陪你去吧。”
朱祁钰直接点名程信:“你二人,若让朝鲜成功怀柔,便是大功,如若不然,便不必回来了!”
罗绮和程信满脸苦涩。
其他人出京,皇帝都是百般叮嘱,以自己性命为重,就算事有不济,也无伤大雅。
轮到他们,做不成就去死,双标啊。
“臣等领旨!”罗绮和程信跪在地上。
“去了朝鲜,你们二人便是天朝上国的使臣!”
“是大明的颜面!”
“代表的是朕!”
“说句不客气的,去了朝鲜,你们两个就是太上王!”
“李瑈,朝鲜国主,也得听你们的!”
“一旦出现意外,立刻传信辽东,李贤会带兵顷刻而至,为你们撑腰!”
朱祁钰语气激昂:“出了国门,就要有大明的气节!”
“死不可怕,千万不可丢脸!”
“丢了朕的脸,朕就宰了你们全家!”
“知道了吗?”
“臣等知道!”罗绮和程信听出来了,皇帝在敲打他们,骂他们是软骨头。
也对,以前他们是漠北王的铁杆。
现在想当皇帝的走狗。
“去了朝鲜,最重要的是令朝鲜动乱,然后怀柔。”
“找准机会,在民间强制推广汉话,让朝鲜人快速汉化成汉人!”
朱祁钰刚想让他们去翰林院挑人,叹了口气:“翰林院没人。”
“你们去各部、地方挑选一批能臣、干臣。”
“罢了,能臣干吏不必挑了,去江南,挑出一批文人来,强征去朝鲜。”
“不必问他们同意与否,你们给出名单,朕直接派南京守备强征!”
朝臣倒吸冷气。
皇帝报复江南文人了,谁让他们天天骂皇帝是暴君呢!
虐待亲兄,强迁孔氏,类比桀纣!
“江南读书人多,多多带去一些,去民间怀柔百姓,做不好的,统统不必回来了!”
“朕会令盖州卫,做好随时奔赴平壤的准备。”
“放心,朕在奉天殿,才是你们最大的后盾!”
罗绮和程信跪下谢恩。
他们根本没有选择,至于强征来的江南文人,好不好用……皇帝可不管那些。
阁部、鸿胪寺还需要仔细斟酌具体策略,以及人选。
下了朝,朱祁钰返回勤政殿。
这天真热得慌。
“百姓这日子过得苦啊。”朱祁钰叹了口气,挥退了打罗盖的太监,顶着烈日快走。
出了一身臭汗,然后让太监们服侍着洗个热水澡。
才到勤政殿处置政务。
钦天监的监正唐拯在烈日下站着,站了半个时辰,便晕死过去。
消息报到勤政殿。
“他怎么这般不经晒呢?”
朱祁钰放下奏章:“朕在烈日下,走了半刻钟,也没被晒晕过去呀?装的,泼醒,让他跪着!”
每过多长时间,太监又来禀报,唐拯又晕过去了。
“泼醒,拖进来!”
朱祁钰丢下奏章,寒芒闪烁:“传旨,令钦天监所有人,跪在烈日下一个时辰!谁也不许动!谁晒死了,就诛九族!”
“奴婢遵旨!”冯孝战战兢兢,他听出来皇帝动了真怒了。
这热天本就烦躁,谈选侍送来解暑药汤,皇帝还未服用。
唐拯被拖了进来。
跪在地上,哭泣道:“陛下!”
“委屈了?”
朱祁钰语气怪异:“怨怼朕?”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唐拯吓坏了。
“原来是不敢,那么心里还是有恨的。”
朱祁钰撇嘴笑了起来:“朕能理解,换做朕是你,也会恨的。”
“海晏河清的,凭什么让你堂堂钦天监监正到烈日下受那罪呢?”
“是朕这个皇帝喜欢折腾人,有神经病,心里是这么想的吧?”
“都怪朕,没事折腾你干嘛!”
“好好的,你该在钦天监里喝茶乘凉才对,是朕非要折腾你!”
“也是朕,想一出是一出,非要让你测什么天象,下不下雨关钦天监什么事啊!关朝堂什么事啊!”
“谁爱晒死就晒死呗,谁愿意受灾就受灾呗!”
“被朕戳中你内心想法了吧?”
朱祁钰笑道。
“没、没有,微臣不敢这般想!”唐拯不停磕头。
“那你怎么会晒晕呢?”
“朕从奉天殿走回来的,也没晒晕啊。”
“天下百姓,冒着酷热在田间地头劳作,也没晒死啊?”
“怎么?你唐拯就高贵了?”
“经不起一点晒?看你这皮肤白的,朕以为你是个妇人呢!”
唐拯听着皇帝的话,整个人抖成一个蛋,拼命磕头:“微臣没有这般想法,没有、没……”
“好,你说没有就没有,朕不计较了。”
“朕问你,昨天你怎么上的奏章?”
“言之凿凿告诉朕,今天有雨,雨呢?”朱祁钰问他。
“陛下,天象不可测,微臣只是猜测……”
啪!
唐拯话没说完,朱祁钰直接把茶杯砸在他的脸上:“猜测?朕用你猜测?朕不会猜测吗?天下百姓不用猜测吗?”
“朕养着你?把你养的脑满肠肥的?把你全家养得白白胖胖的!”
“你居然告诉朕,你所谓的观天象,是猜的?”
朱祁钰瞪大眼睛:“那之前,给朕上的奏疏,也都是猜测?骗朕?”
“微臣失言,不是猜测,而是天象就是这般显示的……”
啪!
又一个茶杯丢过来。
“还骗朕?”
“刚才你惊恐之下才说了实话,现在又骗朕不是?”
“欺君之罪,你在嘴里来回反复穿梭?”
“原来钦天监靠的是猜测啊!”
“是骗朕的!骗天下百姓的!”
朱祁钰眸光凌厉:“来人,把他全家抓起来!押到午门口,开始放血!”
“你不是会猜测吗?猜猜,你的家人,几时才能死!”
唐拯吓坏了,不停磕头谢罪。
“朕养着你钦天监是干什么的?”
“是观测天象的!”
“何时变成猜天气的了?”
“朕告诉你,今天不下雨,朕就用你的血,制造一场血雨,给百姓看!”
“明天不下雨,朕就用副监正的血,下雨!”
“后天,就下一个副监正!”
“一天一个!”
“什么时候下雨,朕饶了你们钦天监的狗命!”
“若一直不下雨,朕就把钦天监杀绝!”
朱祁钰胸口起伏:“拖去午门,放血!”
“传旨钦天监,给朕测,何时才能下雨!”
唐拯不停磕头,不断求饶。
奈何朱祁钰一个字都不想听,看着这烈日炎炎,倏地语气低沉:“地里的秧苗都快晒死了,朕就算杀光了钦天监,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这群王八蛋,居然在骗朕!”
“骗朕的下场,就是九族去死吧!”
“传旨,诛唐拯九族!放血至死!”
朱祁钰眸中杀气爆棚。
他一直没腾出手来清理钦天监,干脆借机清理掉这种没用的人,以后钦天监,可以做科研之地。
勤政殿所有宫人跪在地上,大气儿不敢喘。
梁芳搬奏章进殿。
朱祁钰怒气一松:“怎么你亲自送来了?”
“回禀皇爷,司礼监实在太忙了,微臣想借机偷个懒儿,就搬奏疏过来了。”梁芳知道皇帝爱听实话,专挑大实话说。
“从两京招些太监入司礼监,尤其是南京,那些被闲置的太监,可以启用回京了。”
“等着大明打了几场胜仗,就从俘虏中招一批太监出来。”
“皇爷圣明。”梁芳就是单纯地来刷脸。
他再有本事,总得让皇爷记住才行。
“梁芳,这里面很多奏疏,都是你批的吧?”朱祁钰问道。
梁芳刚要说不是。
赶紧跪在地上:“奴婢不敢骗皇爷,确实是奴婢批的,但义父没少指点奴婢……”
他担心因此伤了张永的心。
论亲近,谁也比不过皇帝和张永的。
别看皇帝动不动就对张永喊打喊杀的,不信等皇帝需要最信重的人时,准用的是张永,而不是他梁芳。
“不必为他遮掩,朕知道,张永没这个能耐。”
这话看似是赞扬梁芳,实际上是离间二人的关系。
梁芳立刻明白了,皇帝要启用他,就要先让他和张永划清界限,否则,皇帝不会允许一派的太监,在内宫独大的。
“奴婢不敢说干爹的不是。”梁芳也是个妙人。
秒懂了皇帝的深意。
朱祁钰笑笑:“去忙吧,朕会令朝鲜进献些男童入宫,你带着吧。”
“谢皇爷恩重!”
梁芳磕了个头,出去的路上,在琢磨着,如何和干爹张永划清界限。
在权力面前,亲爹都没用,何况认识没几天的干爹?
他刚出去,刘珝便进殿求见。
“何事?”朱祁钰抬头看了他一眼。
刘珝跪在地上行礼:“陛下,军机处实在太忙了,能否再诏令些翰林入军机处啊?”
“朕能理解。”
“但翰林院已经空了,实在招不到人了。”
朱祁钰苦笑:“今年特殊原因,春闱延后,朕想着,过了端午,便开始春闱。”
“到时候,朕会将地方上的进士诏回来,补入阁部、都察院、布政司、军机处等等。”
“今年再开恩科,明年也开恩科。”
“总能招够人数的。”
会试的春闱在二月举行,当时京中风声鹤唳,朱祁钰直接叫停了,等到诸王入京之后,便要筹备会试了。
“微臣只是抱怨而已,微臣心里巴不得陛下只重用微臣呢。”刘珝拍个马屁。
朱祁钰笑了起来:“刘珝,你是阁部大才,放在军机处,有些大材小用了。”
“刘吉去执掌宛平了,朕本来想把你放去大兴做知县的。”
“奈何啊,军机处离不开你啊。”
“等着春闱结束吧,朕再放你去大兴,历练一番,再去地方熬些年,便能入主中枢了。”
刘珝喜不自胜,连连磕头谢恩。
朱祁钰指尖敲击桌面:“传旨,令礼部开始准备春闱,令天下生员入京。”
“时间由礼部定。”
“今年的试题,朕亲自出,也就没了泄题的风险。”
朱祁钰打算问一问生员,迁居孔氏,如何?
这是他的恶趣味。
看一看,天下生员的心。
处置了一会政务,又些饿了,用了几块点心,溜达一会。
“皇爷,咸安宫那边派人来报,说太后病了。”冯孝瞅准机会进言。
朱祁钰眸子一阴,太后又作妖了!
“让太医去吧,朕没工夫。”
说完,便进了勤政殿。
冯孝苦笑,跟着进殿劝道:“皇爷,孝名尤其重要呀。”
“你……”
朱祁钰才想到,自己因为迁居孔氏,而声名狼藉。
江南的文人,冷嘲热讽,各种咒骂的文章,不绝入耳。
“罢了,朕去!”朱祁钰刚想说,杀光江南文人。
但自己的大业,需要文人啊。
所以,他就强征一批文人去朝鲜,恶心他们。
算作报复。
但骂名已经担了,就得用孝名,压制贤名,毕竟百善孝为先。
这也是他必须和孙太后和解的原因。
嫡母得供着,生母也得好生对待啊。
朱祁钰吐出一口浊气:“罢了,朕去吧。”
本想再看一会奏章,发现无甚心思,便起身去咸安宫。
进了咸安殿。
“给母后请安!”朱祁钰躬身行礼。
吴太后躺在帘子后面,翻了个身,语气冷硬:“哀家不安!”
“母后身体不舒服,朕让太医过来诊治,朕就不扰母后心烦了,明日再来向母后问安。”
朱祁钰退了出去,可不想触霉头。
“站住!”
吴太后坐起来,掀开帘子,走了过来,大怒道:“皇儿,你为何要让那妖妇执掌后宫?”
“母后,请注意措辞,皇太后终究是先帝嫡妻……”
“她是嫡妻,那你就是庶子喽?”吴太后忽然大吼。
却没看到,朱祁钰脸色阴沉似水。
庶子!
这两个字,能提吗?
本来刚刚缓和的母子关系,瞬间陷入冰点。
朱祁钰强压着怒火,尽量和颜悦色道:“母后身体不好,暂且安养……”
“哀家养不了!”
“她凭什么执掌后宫?凭什么?”
“她是太后,哀家也是太后!她能执掌后宫,哀家也能执掌后宫!”
吴太后大喊大叫。
朱祁钰紧紧闭上眼睛,猛地睁开:“太后病了。”
孝名,要不了了!
“哀家没……”吴太后刚要说自己没病,却撞到朱祁钰森然的眸光,竟吓得把剩下的话哽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太后病了,乱说胡话。”
朱祁钰目光森然:“令太医给太后诊病,咸安宫内不许影响太后病情,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等到太后安养好了身体,再行出入。”
吴太后的脸,猛地就白了。
“皇儿,母亲就是心里不平衡……”
“太后病了!”朱祁钰陡然大吼,让她不要再说了!
吴太后吓了一跳,赶紧点了点头,扶着脑袋:“哀家病了,快宣太医啊!”
朱祁钰真是无奈啊,这脑子,怎么执掌后宫?
靠一惊一乍吗?
还是靠蠢?
连仲也是,这点事也不知道劝劝!和他义父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幸好,吴太后装作晕死过去。
算是缓解了尴尬。
但朱祁钰真对她很无语,这母亲就是个惹事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用孙太后,一是缓解和孙太后的冰冷关系,令天下人看到天家亲情,给皇帝孝名。
二是用孙太后的手,调教官小姐,败光孙太后的路人缘。
三是让孙太后、漠北王安分些。
可他的生身母亲,却给他横生波澜,一点都看不出他的苦心,反而给他添堵。
出了咸安宫,连仲被叫出来。
啪!
朱祁钰忽然回手,一个耳光甩在他的脸上。
连仲吓得跪在地上。
“你怎么不知道劝着点?她不懂事,你也不懂吗?”朱祁钰压着声音暴怒。
“奴、奴婢劝了,娘娘不听啊。”连仲哭着说。
“废物!”
朱祁钰目光冰冷如刀:“劝不住,留你有何用?”
“下次要是再劝不住,你也别活着了,去见你义父吧,让你义父好好管教管教你,没用的废物!”
说完,登上御辇,直接返回勤政殿。
连仲跪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
皇帝不是在吓唬他,而是对他极度不满。
再有下次,他真的会死!
进了勤政殿,朱祁钰肝火大动:“唐拯死了吗?”
“回皇爷,还没。”冯孝小心翼翼回禀。
“快点放,别让他看到明天的太阳!”
朱祁钰翻开奏章,强压着怒气,继续看奏章。
却看不进去。
愈发烦躁。
“皇爷,公主求见。”冯孝小心禀报。
“常德?她来干什么?”
朱祁钰压着火:“让她进来吧。”
常德欢天喜地进来,她听说母后重新执掌后宫,和朱祁钰和解了,她知道自己好日子要来了。
“皇弟,姐姐想出宫看看,请你允准!”常德像模像样行礼。
“去吧。”朱祁钰装作宽和,对她的称呼也不在意。
但常德得寸进尺,想带着薛厦一起出宫。
朱祁钰瞥了她一眼:“薛厦正在上课,如何跟你出宫?”
“皇弟,也就出宫几个时辰,宫门落钥之前便回来,耽搁不了多少的,姐姐在宫中憋坏了,想出宫转转。”常德央求。
“都允了。”
朱祁钰挤出一抹笑容:“冯孝,去内帑取一千两给公主。”
常德没想到,皇帝竟这般大方。
欢天喜地的走了。
但是,朱祁钰的脸色却阴沉起来:“通知锦衣卫,盯着她!”
“她见了谁,说了什么话,一字不落的送到朕这里来!”
“错了一个字,金忠的脑袋就别要了!”
他猜测,是张軏联系常德了!
不然常德不会匆匆出宫的!
可都知监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说明孙太后、常德手上还有一条,都知监不知道的线,通往宫外的。
宫里已经被清洗过了,会是谁呢?
朱祁钰目光闪烁,必须挖出来。
心静了一点,继续开始看奏章。
却还是烦躁。
“去把谈氏宣来。”朱祁钰想平静,却平静不下来,不会生病了吧?
谷有之来报,方瑛进宫求见。
“宣进来。”朱祁钰要在方瑛和项忠离京之前,都要叮嘱一遍,才能放心。
他们去了山东,威海市舶司,出宫的太监,也需要他们配合。
至于提督太监的人选,他还在琢磨,没定出来。
今天心情烦躁,不适合做深思熟虑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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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