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乍现。
亚玛士想破口大骂,但看见持刀的太监虎视眈眈,他敢骂,那太监就敢割了他的舌头。
这大明皇帝,根本就不是好骗的傻子。
而是个暴君!
彻头彻尾的暴君!
“一艘装载着农作物的船支,你说是来大明赚钱的?”
“糊弄傻子呢?”
“大明缺几株农作物?这玩意是黄金做的?那么值钱?”
朱祁钰早就发现了这个大漏洞,冷笑道:“从实招来,你们要干什么?”
没错,这样一艘装满农作物的船支靠岸。
绝对不是拿农作物来大明换钱。
极有可能是从广东掳掠百姓,到其他国家搞殖民。
按照常理,这农作物更是不可能送到大明的,这是殖民的本钱,不会轻易与人。
按照殖民者的逻辑,如今的佛郎机人,因为在东方力量不够强。
所以还没撕下伪善的面具。
应该只是划地停靠港口阶段。
所以,需要人口搞种植,全球最擅长种地的只有汉人,所以他们靠岸的目的,就是掳掠人口。
朱祁钰一直引而不发,就是要榨干他们的秘密。
“船支的目的地是苏禄王国……”亚玛士坦白了。
和朱祁钰想的差不多。
佛郎机人先租借,再建港口、堡垒,等援军到达,就开始殖民了。
这支船队的目的,就是想从大明买些人口,之所以没强行劫掠,因为船少,武器不足,所以退而求次,从大明购买。
但他们没钱,刚好刘玉邀请佛郎机人入京。
他们以为这是个机会,忽悠大明皇帝,求大明皇帝赐下一块土地,让他们的船舶靠岸。
因为大明富裕,他们想从大明骗钱,当然了,若能殖民大明就更好了。
再不济,也能带些人口去苏禄王国种地。
这番话说出来,竟把冯孝唬得目瞪口呆。
“你们佛郎机才多大领土呀,竟想鲸吞苏禄王国?”冯孝满脸诧异。
苏禄王国位于棉兰老岛南部,由几个岛组成,永乐年间,其国东王、西王、峒王入京朝觐,东王还病逝于山东。
如今苏禄王国奉大明为宗主国,有良好的往来。
所以大明对苏禄王国是比较清楚的。
亚玛士却给他一个傻子的眼神,国力靠的是领土面积吗?
冯孝感受到了嘲笑。
朱祁钰也忍俊不禁:“冯孝,佛郎机看似地狭人稀,其国力不亚于大明,只因为佛郎机离大明太远,若是两国接壤,凭借佛郎机人的海船,大明未必是对手呢。”
“怎么可能?”冯孝满脸不敢相信。
大明强大,深入人心。
煌煌大元,最终不也沉迷于中土的繁华嘛?
繁华中土,才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国度。
而且大明又正值壮年,明君名臣在朝,强盛无比。
这佛郎机怎么可能比大明强大、富饶呢?根本不可能的嘛。
可皇帝是怎么知道的呢?
“让他回答。”朱祁钰没有解释。
亚玛士不敢说呀,在他眼里,大明虽富饶但军事实力落后。
这些年佛郎机没少在大明近海打劫,大明连个屁都不敢放,能强到哪去?
其实大明根本就不知道,近海的海盗都是谁?
从亚玛士眼中,冯孝看到了鄙夷。
冯孝如遭雷劈:“怎么可能呢?”
“朕的梦里,若打海战,十个大明也打不过佛郎机,打陆战的话,一百个佛郎机也打不过大明。”
朱祁钰笑道:“但论富饶,冯孝,伱可千万别低估国外的富饶啊。”
冯孝彻底惊住了。
怎么可能呢?
朱祁钰没有解释,他有意为朝臣灌输海外富饶的思想,就是为了扩张打下基础。
“你们的船队有多少人?”朱祁钰问。
亚玛士不敢撒谎:“八艘小船,二百多个水手,皇帝陛下,我真的是正经商人啊。”
你正不正经已经不重要了。
留在宫里伺候吧。
“船上都有什么货物?”
亚玛士说只有两艘船有货,八艘都是空船。
显然是留着装人的。
“那火炮什么的?每支船上都有吗?”朱祁钰随口在问。
亚玛士竟点头,似乎是为了彰显武力,他说每个船员都配有两支火铳,弹药无数,八艘船上都配有火炮。
一听这话,朱祁钰眼睛一亮。
佛郎机火炮比大明火炮先进,能不能缴获一批,令大明工匠仿制呢?
军器局研制了这么久,屁都没研制出来,甚至还总来宫里哭诉,说什么硝石不够用了,铁不够用了云云。
朱祁钰让他们去茅厕里面自己抠。
因为军器局迟迟没有成绩出来,他开始下调军器局的伙食,对军器局上下表达了不满。
不过,佛郎机却有现成的火器,若缴获一批,再仿制的话,可就走了捷径了。
这时,刘玉擦着额角的汗入殿。
看见殿里的斑斑血迹,吓得跪在地上:“皇爷恕罪,皇爷恕罪!”
他的请罪打断了朱祁钰的思路,摆摆手:“跟你没关系,起来吧。”
“刘玉,朕问你,广东备倭军,能不能在近海打一仗?”
“啊?”刘玉没明白,这话没头没脑的。
“这两个商人,并非真心朝觐,而是想掳掠大明丁口,去苏禄王国搞殖民。”
朱祁钰幽幽道:“苏禄王国奉大明为宗主国,朕有保护苏禄王国的义务。”
“所以朕想着,把这伙船队给抓了,大明能不能打赢这一仗?”
“此等烂人竟不敬天朝皇帝,其罪当诛!”
刘玉跪在地上:“皇爷爷令奴婢招兵,就是拱卫天家威严的,奴婢愿以死护卫皇爷爷天威!”
马屁倒是好听,可能不能打呢?
打了之后,如何善后呢?
朱祁钰是想要佛郎机的船支和佛郎机炮、火铳等等火器。
想买人家肯定不卖,不如抽冷子在近海,抢他娘的。
拿到京师开始仿制,等佛郎机人来讨说法的时候,大明是不是已经仿制成功了呢?
等等,他船上的火器,都是佛郎机最先进的吗?
朱祁钰也叫不准。
“就是说,广东备倭军能打这一仗喽?”朱祁钰问。
“回皇爷,能打!”刘玉磕头。
亚玛士能听懂几句汉语,满腹惊诧,这皇帝是疯子吗?
不是都说大明皇帝最傻,拍几句马屁就赐下大量赏赐吗?海外那些小国都是这样传的。
怎么这个皇帝和别人嘴里的不一样?
难道这不是大明?
再说了!
我们什么都没做呀,我们只是去苏禄王国讨生活,跟大明有啥关系呀?凭啥打我们呀?
你们大明是国家,不是强盗好伐!
亚玛士悲惨地看着地上的三根手指头,他才明白,打与不打,只在大明皇帝一念之间。
他陡然明白,如此庞大的帝国,都掌握在大明皇帝的手里,难怪在他身边伺候的太监,都瞧不起伟大的西班牙!
西班牙和辽阔富饶的大明相比,确实只是弹丸之地。
他前半生漂泊在船上,只想抢点吃的穿的就够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坏的了呢。
而大明皇帝呢,以喜怒杀人,嘴唇轻轻一碰,便有成千上万人为他赴死。
这是权力!
至高无上的权力呀!
在这么一瞬间,他竟对权力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渴求。
“朕再思量一番。”
朱祁钰打算明天去朝堂上,和朝臣商量:“此人留在宫中吧,给他包扎一番后,就去势,留在宫中伺候。”
“刘玉,你也做好准备,随时都可能离京。”
“回到广州,给朕物色一批红毛鬼,送进宫里来,最好是颇有学识的一批人,送进宫中伺候。”
刘玉明白了。
皇爷是对泰西经义感兴趣了,那没问题呀,广州市舶司往来的泰西商人不少,就让他们回国掳掠一批人口过来,大明送几船瓷器便是。
实在没有,就把泰西商人给劫了,反正什么大食人、大秦人、泰西人长得都差不多,像鬼一样,傻傻分不清楚。
“奴婢回去便办。”刘玉磕头。
皇爷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亚玛士满脸懵,他不知道去势是什么意思,但听说要留在宫中,登时嚎啕大哭。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不止泰西人,你觉着有学识、有能力的外国人,不管男女,都送到宫中来一批,朕酌情录用。”
当太监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也得看皇帝心情。
“奴婢遵旨!”刘玉明白了,回去的任务,就是抓人。
大明境内质量不行,就让那些商人回国去抓,大明瓷器能使世界疯狂,区区几个人算什么。
“对了,那个什么里多德,也别弄死了,送回宫里来和他作伴。”
朱祁钰瞥了眼亚玛士:“好好的人,起个鬼名字,什么亚玛士,难听死了,朕赐你名为刘雅,好好在宫中伺候吧。”
嘭!
冯孝一脚踹在亚玛士的腿上:“还不跪下谢恩?”
皇爷赐名啊,他们都无比垂涎呢,这个该死的黄毛怪凭什么荣膺皇爷赐名?
进了宫,咱家该好好调教调教你。
朱祁钰收回心思,处置奏章,可心里浮躁,看不进去:“去把老太傅请来,用御辇去接。”
打劫一批佛郎机人不难。
难的是,如何挡住佛郎机的报复呢?
近些年海盗猖獗,市舶司日渐萎靡。
再加上,大明海岸线太长,近海地区海盗泛滥,大明防不胜防。
佛郎机的船可以从任何地点登录,到时候遭殃的是老百姓啊。
所以朝堂数次下旨,令近海百姓内迁,但百姓要讨生活的,不是朝堂下旨,他们就会放弃海边的捕鱼业。
这样一来,就频频遭遇海盗屠杀。
若再惹怒了佛郎机,惹得佛郎机杀过来,大明本就不富裕的海军,再一战被打崩了,他如何再建海军?
唉,多么怀念永乐时代啊。
大明海军天下第一!
正想着,胡濙进来叩见。
“老太傅请起,快赐座。”朱祁钰简单描述了一番,特意说了一句佛郎机火器比大明先进。
胡濙大吃一惊,斩钉截铁摇头:“不可能!”
“大明火器世界第一,怎么可能被佛郎机人压过呢?”
“陛下肯定被宵小骗了,肯定是。”
胡濙绝对不信,又要说佛郎机地狭人稀,乃小国也云云。
“老太傅,大明的海船,能从遥远的泰西,行驶数万里,来到大明吗?”朱祁钰问他。
“郑和时代便能。”
胡濙满脸荣光:“郑和下西洋时,那一艘艘宝船,简直吓傻了那些国王,沿岸百姓都对着宝船叩拜,以为是神仙来了。”
“老太傅,郑和到泰西了吗?”朱祁钰问。
胡濙僵住了:“那、那是因为货物已经装满了,不能继续远航了,没必要走那么远。”
朱祁钰还在笑:“郑和的确是能,但是老太傅,如今这个时代还能吗?”
胡濙不说话了,慢慢低下了头。
确实不能了,曾经的宝船已经被侵蚀了,不能再远航了,正统年间曾经下过西洋,但没走多远便无疾而终了。
他仍兀自强硬道:“那佛郎机的火器,也不如大明。”
“正好,那亚玛士被去了势,留在宫中伺候。”
“老太傅不信,可以诏他来问问。”
朱祁钰叹了口气:“老太傅,您是从永乐朝过来的,见识过煌煌大明,心里有一口傲气在。”
“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大明火器数十年未有进步,库房里的火铳,还是永乐朝制造的呢。”
“可这佛郎机人,正在环游世界,您说说,他们是不是国力最强盛的时候?”
这话胡濙认。
郑和为何能七下西洋?不就是因为大明国力鼎盛,朝堂愿意支付巨额的远航费用嘛。
“而佛郎机只是弹丸小国。”
朱祁钰问:“他们凭什么支撑船队远洋航行呢?”
胡濙怔住了。
真的是细思极恐。
岂不是说,佛郎机的国力,已经超过永乐朝了吗?
其实朱祁钰偷换了概念,郑和下西洋是什么规模?佛郎机船队是什么规模?
而且,佛郎机人是自由出海,不是皇室供应资金、军队、钱粮出海,完全不是一个性质的。
在佛郎机发现美洲白银前,未必是世界第一。
但发现了美洲白银的佛郎机,妥妥的世界第一,能用钱把世界买下来。
要趁早占下美洲,就算不能独吞,也要和佛郎机人均分,起码要占一份利益。
“所以朕想打这一仗,把他们船上的火器扣下来。”
“送去军器局,令军器局仿造。”
“但朕不得不考虑,如何防备佛郎机人报复。”
朱祁钰把担忧说出来。
胡濙还沉浸在佛郎机强盛的震惊之中。
过了良久,叹了口气,眸光锐利如刀:“陛下,佛郎机虽与大明远隔万里之遥,但不可不防备,其国如蒙元一般,从西往东打,那后果不堪设想。”
胡濙是典型的陆地霸主思维。
曾经的永乐大帝,也动过西征的念头,奈何漠北不灭,如何西征?
所以他下意识以为,佛郎机人可能凭借强大的武力东征。
那大明就有危险了。
其实,时代变了,观念也该改变了。
佛郎机只想做海上霸主,对陆地霸主兴趣不大。
朱祁钰将错就错,叹息道:“是呀老太傅,帖木儿汗国强大时,便一心东征,若草原上、西方出现新的霸主,必然如成吉思汗一般,届时大明将永无宁日啊。”
胡濙竟点头同意。
以前他认为佛郎机地狭人稀是弱国,现在却成了他的假想敌。
“请陛下派人出使佛郎机!”
“从佛郎机带回书籍,延请佛郎机经义博士,学习弗朗机。”
“请陛下再令翰林学习佛郎机语言,翻译文章,去芜存菁,将精华部分为大明所用。”
胡濙跪在地上,目光闪烁:“这还不够,佛郎机能强大,必然和军事息息相关,我们干脆将他们的军器,搬到大明来。”
“他们用什么火器,咱们就用什么火器!”
“他们骑什么马,咱们就买马种,也骑什么马。”
“他们披什么铠甲,咱们也仿制什么铠甲!”
“老臣请陛下,打这一仗!”
“不要怕佛郎机事后报复,大不了花些钱财,破财免灾,重新修复关系便罢了,必须把佛郎机的火器弄到手。”
“大明不能比任何国家差!”
胡濙掷地有声。
朱祁钰都看傻了,这还是那个在朝堂上明哲保身的胡濙吗?
绝对是景泰朝第一悍臣。
把佛郎机想象成假想敌,然后就喊打喊杀了?
您的道义呢?经义里的道德呢?都忘了?
这还是士大夫吗?
在朱祁钰固有印象里,士大夫都是迂腐、愚昧、无知的,但胡濙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有什么样的国君,就有什么样的朝臣。
原来,根子在皇帝身上。
“老太傅所言极是,打!”
“善后之事以后再想。”
朱祁钰亲自扶起他来:“大明之伟大,在于兼容并蓄,别人强大的东西,咱们去学来,淘汰咱们的弱点,不断完美自身,这才是真正的汉人!”
胡濙慷慨道:“陛下此言甚是,汉人之伟大,惟有包容!”
“试问匈奴鲜卑羌羯氐,如今何在?”
“其实都被同化成了汉人!”
“汉人能包容种族,也能包含文化。”
“儒家为何经久不衰,因为任何时代,经义都会有新的注解,圣人经典适用于任何时代,所以圣人才是圣人。”
“汉语更是包罗万象,如今用的很多词汇,唐宋时并没有,但汉人会不断创造新的汉字出来,再用新的组合,组合成不同的涵义,这就是汉语经久不衰,永远不会被取代的原因。”
“所以,老臣请陛下去学习佛郎机。”
“把佛郎机学来,再灭掉佛郎机,佛郎机的一切,就变成我大明的了。”
“煌煌大明,才是世界上最强的国度!”
“汉人,才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族群!”
本来胡濙这番话说得极有民族自豪感、荣誉感。
偏偏加上最后一句,学完人家就消灭人家,是不是太无耻了。
不过,现在的胡濙,是朱祁钰从未见过的胡濙。
胡濙仿佛注意到皇帝的眼神,轻笑道:“陛下,谁没年轻过呀?”
“老臣年轻时,仗剑走天下。”
“何尝不是一身热血?”
“奈何老臣位居高位,一句话就能影响万千生灵,所以老臣不敢放肆,更不敢随便说话。”
“陛下您有雄才伟略,老臣何曾没有过抱负呢?”
“您想做千古一帝,老臣就不想入文庙了吗?”
“是陛下说的,要和老臣相互扶持着。”
“老臣希望,陛下为老臣扶灵时,能说一句:胡濙也能媲美房杜。”
胡濙目光柔和。
他答应过,保皇帝的命,那他就要将生锈了的宝剑磨得锋利,出鞘龙吟,剑斩天下,就如现在的他。
出鞘的宝剑!
寒星点点的宝剑!
朱祁钰亲手扶起胡濙:“老太傅,朕与你君臣相携,朕做唐太宗,您一定是房玄龄、杜如晦,必名垂青史!”
胡濙还要拜谢。
朱祁钰不许,拉着他:“老太傅一定要注意身体,您活着,就是大明的定海神针,朝堂上很多事朕确实能做主,但终究欠缺些火候,请老太傅扶持着朕,再多走一段路。”
胡濙今年八十了,还有几个明天呢?
“老臣必相扶陛下!”胡濙哽咽。
“打了这一仗,佛郎机人来讨个说法,朝堂该如何应对?”朱祁钰请他坐下后,继续说善后的问题。
胡濙浑浊的老眼射出一抹精光:“陛下之前令陈旺和翁信在廉州府和雷州府建造船厂。”
“干脆,扩大规模,建广西造船厂、广东造船厂,造大船,令其积累木料,造宝船。”
“佛郎机人带兵来打,咱们就赔款呗,大不了就认怂,等大明的新船造好了,装上新式火炮,那就打一仗。”
胡濙冷笑:“打到佛郎机人求饶,向我们赔款,但大明不看重眼前的利益。”
“借机派使者出使佛郎机,两国交好,学习佛郎机优秀的文化、军器。”
“全都学成,那师父就没必要存在了。”
“弹丸小国,也敢和日月争辉?可笑至极!”
和平都是打出来的。
这话没错。
佛郎机现在确实强大,但能跨过远洋又能派来多少船?多少兵?死一个他们都心疼。
所以,大明认怂,佛郎机自然会高抬贵手。
等大明有了自保的余地,就掀桌子翻脸,打到他们叫爸爸。
甚至,胡濙想得更狠,直接灭其国,威震泰西。
胡濙看得通透:“远交近攻,佛郎机终究离大明太远,咱们可交可学,眼前最大的敌人,终究是漠北。”
“仿制出了新火器,大明就能威震漠北了。”
胡濙想的深远。
朱祁钰赞叹道:“老太傅老成谋国,就按照老太傅说的办。”
“暂时认输,也不丢人,赔款从内帑出,朕也可下罪己诏,区区耻辱,朕来背负。”
“当务之急是得到佛郎机的火器,拿回来大明仿制。”
“若是仿制成功,攻伐漠北,也多了一丝胜算。”
朱祁钰心情不错,又聊了几句,才用御辇把胡濙送出宫。
然后继续处置奏章。
“冯孝,参加春闱的考生陆陆续续入京,会馆要大面积接客,这些人可都是富户啊,不大赚一笔,朕都不好意思。”
朱祁钰笑道:“让会馆推出点新玩意,要注意抓住热点,赚钱不能这般僵硬嘛。”
冯孝匍匐在地上,他却知道,皇帝不会因为一点小钱,记住这件事的。
“让会馆那边,把这些考生的底细摸清楚。”
朱祁钰淡淡道:“放榜之前,朕要看到所有信息。”
“奴婢遵旨!”冯孝派人去传旨。
朱祁钰看到浙江布政使彭时上的奏章。
“呵,这南孔有点意思,朕强迁孔氏,朕允许他们说话,他说没意见。”
“朕令南孔迁出几支,南孔也乖乖地做了。”
“朕以为是个有孝心的。”
“却不想,背地里写诗讽刺朕,当朕没文化?读不懂几首酸诗?”
朱祁钰突然收敛了笑容:“宣孔公诚进京朝觐。”
“北宗改衍圣公为文宣王,南宗是不是也眼馋这个爵位呢?”
朱祁钰没了声音。
但乾清宫上下瑟瑟发抖。
“把文宣王宣来。”
冯孝赶紧去传旨。
孔弘绪也该去盖州了,临走之前,他要和孔弘绪商量,四平城需要多少丁口,多少人当孔氏的奴隶,总要定好的。
划下来一道线,谁也不准逾越。
等逾越了底线,可就不能只说不杀了。
“这彭时在讨好朕啊。”朱祁钰冷笑,他之前确实想过启用彭时,但他被贬斥时间太短,不足以磨练他。
否则后世之臣,有样学样,还会崇敬皇帝吗?
既然贬斥了,就去地方熬几年。
让朕看到你的能力。
“让王复入宫。”朱祁钰又说了一句。
这段日子,王复整饬通政司,做得井井有条,倒是可以加以重用了。
他接着处置奏章。
越处置越心烦,声称受灾的奏章,足足有一百多本,今年的年景实在糟糕。
“告诉军机处,大旱大涝之后,一定要谨防瘟疫!”
“之前从太医院打发出去的太医,又收回诏狱了?”
“都放出来,让他们去民间宣传防范疫病。”
“京畿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朱祁钰放下奏章,在殿内来回踱步。
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他心情正在变遭。
这个时候,文宣王进殿拜见。
他今天穿着王爵的冕服,以王爵之尊行礼。
“无须多礼。”
朱祁钰停下脚步,返回坐位上:“文宣王,辽东虽有战事,却也打不到盖州,正好梁珤即将率军出京,你也随大军同行。”
被称文宣王,孔弘绪小脸扭曲成一团。
人家不想要这个王!
现在京畿的士子就都在骂他!
骂他为了爵位,连祖宗都不要了!
尤其正值春闱,天下生员齐聚京师,那些文人的嘴,一句话就能让你遗臭万年。
很显然,孔弘绪已经遗臭万年了。
但皇帝压力骤减,最近写诗骂他的人越来越少,都在骂文宣王,还骂孙太后妇寺干政。
背锅侠,孔弘绪当得窝囊。
知道要离开京师,孔弘绪心情是雀跃的。
在京师里,他的妻子仗着皇帝恩宠,对他是又打又骂,他浑身上下都没一块好肉,被掐的、被打的、还有被滴.蜡的……
那个项氏欺负牙签也就罢了,竟然还喜欢暴力……
那蜡油滴在身上……
孔弘绪打了个寒战,等本王离了京师,看怎么收拾你!
“文宣王,四平城需要多少丁口?”朱祁钰直截了当问。
“这……”
孔弘绪也不敢搞虚头巴脑的。
只要他说不要,皇帝会立刻答应,正好不想给呢。
“当然越多越好。”
“你倒是贪心,说个具体数目,朕酌情移民过去。”
既然要用孔氏,就得给好处,否则人家凭什么给你卖命?
“回陛下,曲阜丁口超过五十万,微臣也不要太多,就要二十万户即可。”
孔弘绪确实没狮子大开口,人家是体谅皇帝苦心的。
曲阜可不是后世那么小,供养圣人家族,土地怎么会少呢?
但是,他偷换了概念,用“户”替换了“人”。
二十万户,就算一家三口的话,那都是六十万人,可这个年代一户在五个人左右,就是上百万人啊!
孔家要这么多人干嘛?四平城能养那么多人?
怕是整个辽东,都没有这么多人!
养不起的。
“二十万户确实不多。”
朱祁钰微微颔首:“从山东迁一些过去,从北直隶迁一部分,再从辽东迁一部分,凑个十几万户吧。”
“罗绮、程信已经抵达汉城。”
“朕会令朝鲜迁三万户入四平城。”
“再令女真、兀良哈、鞑靼迁一批进来,尽量凑齐二十万户。”
朱祁钰语气一缓:“文宣王,你能体谅朕的苦心,朕很欣慰,你也确实长大了,明白朕的良苦用心。”
“放心,朕也不亏待你,给你孔氏一万奴仆。”
“以后从朝鲜迁出移民,优先安置在四平城。”
“你看如何?”
孔弘绪都没想到,皇帝真会给他二十万户。
那是一百万人口啊!
大明人口才多少?在籍的也就五千多万,奴籍、黑户翻一倍,最多也就一万万人。
皇帝一口气给他一百万,还要负担一百万人的口粮,漕运压力巨大啊。
但是。
他转念就明白了,皇帝给他这么多丁口,是为了鲸吞奴儿干都司!
所以提前移民过去,适应气候。
等到时机成熟,就会兵出辽东,鲸吞奴儿干都司,再将这二十万户撒到奴儿干都司去。
没错!
孔弘绪想的对,朕就是要鲸吞奴儿干都司,把这些人口撒到奴儿干都司去。
确实要给孔氏二十万户!
但你孔弘绪能偷换概念,朕就不能?
朕给你男丁,没有女人,也没有孩子,就是二十万人。
可这也是二十万户啊。
别说二十万人,你要五十万人朕也能给你凑出来!
天下罪犯那么多,占山为王的流匪多如牛毛,全都送去辽东,冻死了朕也不心疼。
为什么不能给?
再说了,辽东都司才多少人啊?
你一口气要二十万户,拿什么养?去吃屎吗?
四平能种粮食吗?
自己也不动动脑子,南方供应京师漕运,已经压力巨大了,再供一条辽东漕运,直接让大明崩塌算了!
不过,等推广御米、土豆、红薯就不一样了。
辽东就是宝地了,能种出粮食的宝地!
也不能全是男人,最好从朝鲜迁出三万女人。
如果二十万个男人守在一个城里,肯定会出事的。
“微臣谢陛下天恩!”孔弘绪美滋滋的。
“所以你要去盖州,和你孔氏族老讲清楚讲明白,朕是为你们好。”朱祁钰笑道。
孔弘绪别有用心,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
赶紧磕头谢恩:“微臣一定说服族老。”
“你对衍圣公的爵位,如何看?”朱祁钰一开口。
孔弘绪就知道了皇帝的深意。
皇帝想封给南孔。
这可不行,北孔才是正宗嫡脉,绝不能让南孔崛起,必须压制。
“请陛下废此爵位,此乃先祖的爵位,不能轻易赐人。”孔弘绪就不懂事了。
你想维护北孔。
朕难道就不能搞制衡了?
孔弘绪一头磕到底,皇帝却迟迟不吱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
皇帝又生气了!
只要不顺着他的心思,他就生气。
他生气就处置我!
孔弘绪想哭。
他知道,只要他不说软话,皇帝就让他磕到脑溢血。
等了足足半晌,皇帝都没声音。
“爵位乃陛下钦封,微臣不敢置喙!”孔弘绪改口了,为了保护大脑,他屈服了。
但朱祁钰并不满意。
这天下是朕的,你算什么东西?
说这说那的,你配吗?
朕哪怕赐一条狗爵位,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微臣知错,微臣知错!”孔弘绪为了活动脑袋,嘭嘭磕头。
“不至于,起来吧。”
朱祁钰动了动嘴唇:“这衍圣公的爵位,还是要传承下去的。”
“孔圣人乃华夏之圣,天下人之祖。”
“尔等是圣人的后人,区区一个文宣王、一个文昌侯,如何支撑起孔氏门楣?”
“但这衍圣公的爵位,暂时不赐下去。”
“文宣王,朕也给你们孔氏一个任务。”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来回踱步:“孔氏诸房,多有文学大家,文风豪迈,文脉昌盛。”
“但四平城地处辽东,乃蛮夷之地。”
“所以朕给你文宣王的任务,就是怀柔诸胡,化胡为汉。”
“朕不瞒你,击退了喀喇沁部,朕会考虑怀柔兀良哈。”
“你孔氏也不必抱着一个爵位不放,干脆出来做官。”
“为朕怀柔兀良哈。”
“三年,只要孔氏能用三年,汉化兀良哈,不管你孔氏用什么办法,只要兀良哈人会说汉话,就算汉化成功。”
“朕再赐下一个爵位给你孔氏,令你孔氏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如何?”
朱祁钰为了汉化诸胡,要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
孔氏在中原是害虫。
可去了辽东,那就是珍宝。
想想,孔氏诸房近十万人,都是读书人啊,内地不缺读书人,边境却缺的很。
若用对了方向,用这十万人汉化整个奴儿干都司,都没有问题。
孔弘绪眼睛亮起来:“陛下是否要将衍圣公赐于我脉?”
想什么呢?
衍圣公该赐给南孔啊。
你们汉化北胡,南孔去汉化南土啊。
分工明确,都要给好处的。
“你就这么自信,能汉化兀良哈人?”朱祁钰纳闷。
“回禀陛下,若论治国打仗,我孔氏不如别人,但若令人读书,那别家可就不如我孔氏了!”
孔弘绪充满了自信,他家文脉从未断绝过,其家自成一脉。
尤其是藏书,他家堪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就这次迁居,只书就用了七百多辆车,拉了近五十次,真是汗牛充栋。
连皇帝看了都眼红。
幸好,借着迁居,朱祁钰令于谦誊抄一份,送到宫中来,珍藏起来。
把孔家人气得,暴跳如雷,一百多个老夫子轮番上阵,把于谦喷得想自杀,连带着于谦也臭了。
“陛下有所不知。”
“兀良哈人,其实多次都在汉化的边缘。”
“只不过朝堂一直不愿意允其内附。”
“如今陛下下定决心,微臣自然有办法令兀良哈人快速汉化。”
“微臣在家也知道,陛下令人编纂了一百个字,只要胡人学会了这一百个字,便是汉人。”
“所以微臣有这个自信。”
孔弘绪侃侃而谈。
朱祁钰还没发现,孔家还有这妙用呢?
“好!”
“文宣王,朕不止允你一个爵位。”
“更允你孔氏世代富贵!”
“只要尔等为朕汉化兀良哈,尔等就是大明的功臣,朕必不再区别对待孔氏。”
朱祁钰说实话了。
之前就是眼红孔家的富贵。
你家又没为大明添砖加瓦,凭什么享受这万民敬仰的富贵?
但现在不一样了。
只要你家有用,那供养你家富贵,天下百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会举双手支持。
“微臣谢陛下天恩!”孔弘绪赶紧磕头。
接下来,相谈甚欢。
孔弘绪自己都懵了,竟然和皇帝相谈甚欢?
皇帝向来对孔氏有偏见,对他更是天天吓唬,使用软暴力,却没想到,如今竟和皇帝成了忘年交。
孔弘绪有点明白了。
皇帝需要的是能人,他对所有能人,都是和颜悦色的,都能相谈甚欢的。
他的冷言冷语,是对无能的人。
原来如此啊!
皇帝心心念念的是收复奴儿干都司,汉化漠北。
照这么看的话,孔氏不止能出爵位,还能出大批文官呢!
孔家这不又要兴盛了嘛!
“孔卿,只要孔家能为朕汉化异族,朕允你千年富贵。”
“甚至再赐下一个王爵,都在所不惜!”
“你孔氏有多少人愿意出来当官,朕都允了。”
“让你做千年世家,都可以!”
朱祁钰真的尊重人才。
把孔弘绪说得热血沸腾,走的时候充满激情。
连冯孝都呆住了,皇爷向来对孔氏意见很大,怎么今天相谈甚欢,竟然允诺孔家一个王爵!
难道还有坑?
“看不透?”
朱祁钰歪头看着他:“以前孔氏没用,朕讨厌他们;”
“如今孔氏能为大明效力,朕自然要厚待他们。”
“朕对这天下人都是一样的,有用的就厚待,没用的就薄待。”
“朕不在乎别人如何骂朕。”
“朕就想让大明变强、变强、变强!”
朱祁钰目光灼灼:“只要大明能变强,谁能为朕所用,朕便允其富贵!”
“奴婢敬佩皇爷为大明之心。”冯孝跪下磕头。
“朕是皇帝,为大明付出再多,也是应该的。”
朱祁钰活动活动身体,又问:“王复可到了?”
“回皇爷,在门外候着呢。”
“快宣进来。”
说话间,王复进殿叩拜行礼。
“王复,你最近干得不错。”
朱祁钰让他起来,笑道:“朕打算提拔你入阁,通政使也暂时兼着吧。”
“唉,朝中能人越来越少。”
“只能先这样,等有了合适的通政使人选,你直接入阁。”
王复大喜过望。
这段时间,他一直埋头做自己的事。
他自知自己资历不够,又曾在瓦剌大营,叩拜过漠北王,天然引起皇帝的怀疑。
所以,在皇帝重用他之后,他选择孜孜不倦做好自己的事,把通政司管理得井井有条。
他不求有功,只求无过。
结果他所做的一切,皇帝都看在眼里,这次提拔他入阁,就是等通政司有人能接替他,他就正式入阁。
“王复,你的能力,朕是看到的。”
“你入阁顶替俞山的位置。”
“希望你再接再励。”
“继任通政使的人选,你心中可有举荐的人?”
朱祁钰提高了通政司的权柄,逐渐恢复太祖时的用途。
但王复在朝中根基不深。
他让王复举荐人才,是在给王复构建班底,是在给他机会。
“回陛下,微臣认为王竑和姚夔,皆有资格、能力继任通政使。”王复小心翼翼举荐道。
这两个人都不陌生。
确实都能力。
但一个沽名钓誉,一个是陈循死党。
朕该怎么用?
王复倒是会挑人,能力有,但都是骑墙派。
他在暗示什么吗?
“便让姚夔继任通政使,王竑入阁吧。”朱祁钰淡淡道。
王复却瞪大眼睛。
他的话这么管用?稍微谏言,皇帝就听了?
就没怀疑他结党营私?
“惊讶了?”
“只要有能力的人,朕都会启用、重用。”
“哪怕有些人曾经不忠于朕。”
“朕也都能忍。”
“但是,劝他们好自为之,心里应该清楚权柄是谁赐给他们的,心里要知道感恩。”
“朕言尽于此,你带话给他们吧。”
王复趴伏在地上,不停磕头:“微臣知道感恩陛下,陛下乃微臣的君父,孝敬君父,乃是微臣的本性,谢陛下天恩!”
他也明白了,皇帝在为他构建班底。
让他入了阁,不至于势单力孤。
这份苦心,他是感动的。
“入阁后,安心做好事,为大明效力。”
朱祁钰没听他的表忠心。
无论你们文官怎么说,朕都不信。
最信你们的朱佑樘,不也英年早逝?
朕只信厂卫,厂卫才是朕的眼睛。
打发走王复,对冯孝说:“让郑有义加快速度,建立好西厂,舒良也快离京了。”
舒良要在山西坐镇,不能在京中空耗时间。
“奴婢遵旨!”冯孝磕头。
朱祁钰则继续处置奏章。
向一个书友道歉。之前有个书友,说景泰时期没有佛郎机炮,我还跟他杠,结果今天查佛郎机资料,才知道,是作者错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这一章,如果看到的话,希望看到作者的歉意。以后作者可不杠了,半瓶子瞎杠,小丑只是自己!再次致歉,希望他能看到这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