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五花肉,在宴会中间舞蹈。
配上五音不准的琴音。
简直是杀猪现场。
诸王捂住眼睛,实在看不下去了,陛下,求求啦,让郑王别跳了,辣眼睛。
郑王心里也苦啊。
我都多大岁数了,还得以瑟娱人。
不过,想想驸马赵辉,心里稍微平衡一点,起码比丢了性命强啊。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皇帝看得津津有味。
朱祁钰也觉得辣眼睛,闭着眼睛看。
“诸王,都站起来,和郑王一起跳!”
诸王瞬间社死。
我们堂堂大明藩王,怎么可能以瑟娱人?
诸王慢慢站起来,站在郑王旁边,纷纷舞蹈起来。
一群五花肉……
场面……多准备点恭桶吧,能都吐满了。
淮王十分庆幸,他在弹琴,不需要舞蹈,何其幸运。
但诸王心里不平衡啊。
“请淮王共舞!”宁王跪请皇帝。
同为江西藩王,宁王和淮王不和,众所周知。
所以宁王趁机给淮王下绊子。
别看淮王是近支亲王,但宁王不服,江西仍是宁王说了算,处处压着淮王一头。
淮王不乐意呀,我家是仁宗皇帝的亲儿子,近支亲王,江西应该我家说了算呀。
所以就处处和宁王对着干,两家彻底结了仇。
到乾清宫里,还不断给对方下绊子。
“陛下……”淮王想拒绝。
但皇帝挥了挥手:“允了。”
天下亲王在殿内热舞,殿外郡王四处找桶。
朱祁钰都闭着眼睛在看。
太油腻。
不忍直视。
跳了一会,朱祁钰实在想睁开眼睛,摆摆手:“罢了,郑王跳得有进步,再接再励。”
听您这意思?
以后喝酒,就得我跳舞助兴呗?
亏了您心理素质强,没宣太医进来抢救,服了您的品味了。
郑王气喘吁吁叩拜谢恩,然后归坐。
诸王个个跟霜打茄子似的。
老脸算丢净了。
下次皇帝千万别让他们去会馆跳舞就好了,丢人丢在自己家,勉强可以接受。
“诸王,说回正事。”
朱祁钰懒得装了:“朕允各级将军参加会试,为何都没人入京?”
这我们哪知道啊!
可能你太残暴呗!
“朕想知道原因!”
朱祁钰看向诸王:“晋王,你儿子多,你说!”
晋王浑身一抖:“陛下,微臣的儿子都是郡王呀,没有将军啊。”
所以,不知道将军心里是咋想的。
“那伱就不能代入那些将军,说说他们是怎么想的吗?”朱祁钰冷冷问。
“微臣不知道!”晋王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哪里知道各级将军的苦处啊。
“就知道生儿子的废物!”
朱祁钰提起晋藩就生气。
你们屁都不干,天天生儿子,朕还得捏着鼻子封王封将军,宗禄不要钱吗?封地不要钱吗?
晋王腹诽:总比生不出儿子的某人强。
“把庆城王叫进来。”朱祁钰绷着脸。
殿外刚吐完的庆城王进殿叩拜。
“朕问你,那些将军为何不肯入京参加会试?”朱祁钰问他。
“啊?”
庆城王都懵了,我是郡王,又不是将军,谁知道咋回事?
“你不知道吗?”
朱祁钰寒声喝问:“诸藩之中,唯独你庆城王一系儿子最多!”
“封的镇国将军就超过一百多个!”
“其他将军更是不计其数!”
“你居然不知道那些将军的想法?”
庆城王被皇帝吓到了。
他老老实实的,就默默无闻生儿子,招谁惹谁了?
咱也威胁不到您的皇位,凭啥这么针对我呀?
见庆城王吭吭哧哧,啥也说不上来。
朱祁钰蹿起一股邪火:“鞭来!”
小太监秦恩跪在地上,双手捧鞭。
上一个给皇爷递鞭子的,已经当上西厂厂督了。
庆城王吓尿了,立刻磕头道:“启禀陛下,微臣知道将军心中所想,请陛下听臣细说……嗷!”
陡然发出一声惨叫。
皇帝根本就没听他说完,大鞭子直接抽在他的身上。
殿中亲王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履薄冰。
皇帝之所以选庆城王,盖因两代庆城王,都是生儿子狂魔,宗室实在不想负担这些狗屁将军。
啪!
朱祁钰趁机抽他:“这点破事还用想?”
“应该张嘴就来!”
“泡在胭脂粉堆里,脑子都泡坏了。”
“看看你这张脸,惨白惨白的。”
“朕看你没几天活头了!”
庆城王想解释,我这脸是被吓得惨白,不是有病。
我很重视养生的,不然不会有这么多儿子,民间常讲多子多福……嗷!
“说!”朱祁钰使劲抽他,还让他说话。
庆城王的郡王冕服被抽裂了,露出斑斑血迹,皮开肉绽。
“陛下。”
庆城王还得跪直了,忍受着鞭笞的剧痛,带着哭腔回禀:“微臣以为,各级将军没有才学,所以不敢入京献丑,丢陛下的人……嗷!”
他惨叫一声。
明明说得都是真的,偏偏皇帝竟还抽他。
说明他说的,和皇帝要的答案不一样!
明白了。
皇帝是想让他说,各级将军对中枢不恭,对陛下不敬,所以该强征至朝堂,好好整饬一番!
“再者,乃各级将军私心作祟!”
没挨打?
庆城王知道了,这回自己说对了。
“他们在封地做下那些腌臜事,担心被中枢知道,惧怕责罚,所以迟迟不肯入京。”
鞭子没落下来,说对了!
皇帝的心是真坏呀,借我的嘴,说将军的错。
关键这些都是皇帝逼着他,臆想出来的。
“没了?”朱祁钰阴恻恻问。
忤逆圣旨还不够?
庆城王恐惧于鞭子,立刻道:“这些将军,在封地上无法无天,不敬中枢,不恭陛下,对圣旨视而不见,请陛下责罚!”
啪!
回应他的却是狠狠一鞭子。
“一派胡言!”
朱祁钰暴怒:“各级将军,乃朕之亲戚,怎么能对朕不恭呢?”
“他们只是将军,又不是王爵!”
“难道还能起兵造反不成?”
噗通!
庆城王软软趴在地上,我说这么狠,皇帝竟还嫌不够?
要把造反的帽子,扣在将军的头上?
皇帝这是要处死所有将军啊!
宗室里,各级将军估计有十几万人。
难道都杀了?
“朕说的不对吗?庆城王?”
朱祁钰目光幽幽,笑容诡异。
“陛下所言甚是,是微臣心思叵测,胡乱猜测亲戚,请陛下降罪!”庆城王赶紧请罪。
回应他的,就是响亮一鞭子。
朕让你说这些吗?
朕让你顺着朕的话头说,说那些将军有不臣之心,到时候朕才好处置他们!
十几万个废物,难道都让朝堂供养着吗?
朕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养一群废物亲戚?有病吗?
朱祁钰懒得再抽他,抽你是给你改过的机会,但你不珍惜,那就没必要了。
“传旨,令天下各级将军,六月初十必须赶至京中。”
“不到者、晚到者,革除玉碟,逐出朱姓,贬为庶人,全家塞边。”
朱祁钰语气冰冷:“庆城王其家,明知故犯,责令五日内,抵达京师,迟到者,庆城王一脉将军,流放河套,不必入京了。”
庆城王张大嘴巴,完全没想到,皇帝竟这般无情!
他已经顺着皇帝的话茬说了!
把您心中想的,都说出来了!
恶人微臣已经做了!
可你为什么还要这般对我?
庆城王眸中闪烁着怒火,谁还不姓朱啊?凭什么?凭什么?
“既然那些将军,不把朕当成亲戚。”
“更不把朕奉为君父。”
“那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以后,不要说朕刻薄寡恩。”
“明明是朕施了恩了,他们却不领情!”
“反而还骂朕。”
朱祁钰目光阴寒:“哼,朕把他们当亲戚,简直是一片丹心,喂了狗!”
“你!”
“滚出去!”
“区区郡王,有什么资格入殿!”
“滚出去!”
朱祁钰看着庆城王就生气。
你要是顺着朕的话说,说不定朕就把晋王废了,让你继位晋王。
可你不听话啊。
有你受的!
“臣等有罪!”诸王匍匐在地上请罪。
朱祁钰目光幽幽。
半晌也不开口。
诸王只能跪着,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再度僵持下来。
“你等不是有罪!”
“而是有大罪!”
“你们是王爵,有教化将军之责!”
“都是怎么教育的?”
朱祁钰怒不可遏:“也对,你们自己都不读书,怎么强制那些将军读书呢?”
“所以那些将军除了混吃等死,就是做一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若朕给了你们诸侯王的权柄。”
“信不信,明天大明就烽烟四起!”
“就你们这群不学无术的混蛋!害得朕的圣旨传下去,都被人左耳听右耳冒了!”
“回家,把孝经抄一百遍!”
“等各级将军入京后,每个人抄一年的孝经,跪着抄!每天抄五个时辰以上!”
“把孝经抄一万遍!”
“倒着给朕背下来!”
“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富贵,不是先祖给的,而是朕施舍给他们的!”
“听见了吗?”
诸王都傻了。
跪着抄一年的孝经,一万遍,每天五个时辰。
这是要把各级将军累死啊。
皇帝明牌了,他就是嫌弃各级将军太多了,干脆切掉毒瘤。
累死了,最高兴的就是皇帝。
反正倒霉的是将军,跟他们这些亲王没关系。
外面的郡王痛苦啊,那些镇国将军,都是我们的儿子啊,陛下啊您不能太狠辣啊。
我们都是亲戚啊……
“臣等谨遵圣命!”诸王磕头。
等了半天,朱祁钰还是没让他们起来。
明白了。
皇帝还有深意。
“微臣愿意将家眷全部接到京师来!”郑王聪明啊。
秒懂皇帝的意思。
封地都收回去了,你们家人还霸占着地方王府,好意思吗?
诸王偷偷哭泣。
皇帝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们留啊。
其实,从他们进京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在地方的一切都被收回朝堂了,什么都没了。
“朕直接收回王府,是不是还会被骂刻薄寡恩呢?”朱祁钰既当又立。
“谁敢骂陛下?”
郑王火了:“陛下将商行和票号送给微臣,用海量的财货换取地方的王府。”
“又在京师重地给吾等建造奢华无比的新王府,友爱宗室之心,天下人可见!”
“那些咒骂陛下者,皆是心怀叵测之辈,请陛下重罚!”
朱祁钰一愣,谁说新王府要送给你们的?
啧啧,郑王精明啊。
看出来新王府是个坑,所以借机把坑填上,让朕自己说出来,把新王府送给你们?
朱祁钰被架火上烤了。
“郑王叔爱朕之心,朕感受到了。”朱祁钰没正面回答。
那百王府每天撒进去海量的银子,让皇帝掏?
疯了吧!
那些钱都够重建湖北了,他才不舍得给诸王享受呢。
“罢了。”
“天下人愿意怎么骂朕,就去骂吧。”
“朕总不能堵上天下人的嘴巴吧。”
“既然诸王愿意将王府还给中枢,那就全家迁至京师吧。”
“等新王府落地,便都搬进去。”
“至于各级将军……”
朱祁钰目光闪烁:“先睡大街睡一段日子吧,等王府建完,再建将军府。”
皇帝真是小心眼。
人家来得晚也被处置。
在这皇帝手下讨生活,是真的难。
“诸王意下如何?”朱祁钰问。
“臣等没有意见,这就给家里写信,令家里到京师来住。”诸王谁敢说不啊?
信不信,谁说不,王爵丢了是小事,小命准丢。
朱祁钰登时笑了起来:“不愧是朕的家人,知道体谅朕。”
噢,这会儿是家人了?
没用的时候就是您手里的玩物?
您可真嬗变啊。
“冯孝,把纸笔呈上来,让诸王写信。”
“正好各级将军要入京参加春闱。”
“就一起来吧。”
“连带着将军家的妻妾儿女,全都一并带到京师来!”
“一些不重要的东西,没必要贴身携带。”
“到了京中,再回去拿也行,求朕赏赐也可以。”
“正好,贵妃在宫中颇为寂寞,亲戚们都来了,也能入宫和贵妃说说话。”
这才是朱祁钰的真正目的!
把宗室,全部强迁到京中来!
速度要快,慢则生变。
诸王瞪大眼睛,您改明抢了是吧?
我家中的东西都不让带了?
还说您赐给我们?
您什么性子自己不清楚?
您赐的东西,想收回就收回,跟个小孩似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关键我家自己有宝贝,凭啥要你的呀?
我们也是要脸的,不受嗟来之食。
“臣等遵旨!”诸王叩拜。
内心戏很丰富,却一句也不敢说出来。
王府的百年家财,全部都归皇帝了,他们只能带着贴身衣物入京,其他的一概不许动。
这才是皇帝的真正目的。
之前那些,都是铺垫。
皇帝要的不止是王府的家财,还有将军府的一切,蚊子腿也是肉。
“哈哈哈,就知道诸王会体谅朕的。”
朱祁钰脸上绽放笑容,举起酒杯:“朕敬诸王一杯!”
宴请诸王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废杯子。
冯孝刚送上来一枚新杯子,皇帝常用的杯子都被砸了。
一饮而尽。
朱祁钰脸上露出醉态。
您戏这么好呢?
诸王撇嘴,您杯子里是水,我们都闻到了,还装?
“诸王不愧是朕的亲戚。”
“体谅朕的苦心啊。”
“如今大明欣欣向荣,商业愈发繁茂。”
“朕想过了,皇家商行未来可期,但皇家商行的舵是宫中管着的。”
“朕打算放开宗室的商业限制。”
“允许宗室经商。”
“诸王也可经商,没必要挂名在小妾的家里,弄得一个个小妾家都是本地巨富,其实这些银子呀,最终都进了王府。”
“朕一清二楚。”
话说到这里。
诸王吓得请罪。
朱祁钰摆摆手:“人之常情,你们在封地上如何挥霍的,朕是知道的。”
“到了京师,你们能不花钱?能不挥霍?”
“无非是等着朕,何时对你们松懈,你们的触角就会进入各行各业。”
“与其扶持一群白手套,让别人白占便宜,不如自己出面做。”
“朕放开尔等的商业限制。”
“但是,每年必须给朝堂缴满税赋。”
“丑话说在前面,谁敢偷税漏税,谁敢抗税不缴,朕就摘了谁的脑袋!”
诸王一听,这是好事啊!
把暗地里的事,变到了明面上。
可这不会是皇帝埋的坑吧?
都被皇帝坑怕了。
“陛下,臣等不曾经商。”
周王赶紧磕头:“请陛下收回成命,臣等在京中,享受票号和商行的股份,已经感恩戴德了,不敢奢求更多。”
他向皇帝表忠心,诸王却想喷死他。
但是。
朱祁钰却眯着眼盯着他。
周王是表忠心吗?
绝对不是,而是有些生意,不能拿到明面上说,所以才阻止皇帝的。
其实,说白了。
皇帝限制人家不许经商,人家就不经商了吗?
那些商帮的背后是谁?
那些城市里的生意,背后是谁?
不就是当权者吗?
诸王、朝臣、乃至县官、恶霸,不都是当权者吗?还用说得那么明白吗?
掩耳盗铃,有什么意思?
若朝臣在这,一定会劝,认为诸王有钱就会造反。
可你们不想想,以前你们一直禁止诸王从业,难道就没有狼子野心之辈了?难道他们王府真就一穷二白?
别闹了。
都是遮羞布而已,还是自己骗自己的遮羞布。
朱祁钰给大明带来两样最珍贵的东西,一个是自由,一个是真实。
那些假的东西,再粉饰也是假的。
千万别把老百姓当成傻子,谁的心里都有杆秤,是好是赖,老百姓心里清楚。
“周王可真清白呀,一点生意都不沾。”
朱祁钰幽幽道:“但据朕所知,周王府的猪圈里埋着现银四十多万两。”
“周王,你能不能告诉朕?”
“钱是哪来的?是朕赏你的吗?”
周王脸色一白。
他家何时被抄了的?
那银子是怎么找出来的?
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按照他本来的计划,这笔钱他会悄悄兑换成银票,投到江浙去,赚海上的银子。
可是,怎么被皇帝发现了。
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啊!
周王脸色急变。
而,诸王不寒而栗!
他们的王府,是不是也被皇帝摸个一清二楚了?
厂卫太可怕了。
“周王,那些钱,是不是你的?”朱祁钰问。
“微臣冤枉,微臣冤枉,那钱不是微臣的,不是!”周王咬着牙说不是。
他不敢承认啊。
一旦承认,就说不清了。
那不是经商赚的,而是从海上赚的,那钱不干净的。
皇帝知道,不止撤藩,而是要诛族!
“不是你的钱,却埋在你家里,奇了怪了。”朱祁钰把玩着酒杯,意味深长。
诸王的王府,虽然没抄家,但早已被摸得一清二楚。
只要他圣旨传下去,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除非王府的人吞银自杀。
那他还能把人剖了,把银子挖出来。
银子是不会长腿跑了的。
“请陛下明鉴,那钱微臣毫不知情!”周王打死不肯承认。
反倒惹起朱祁钰兴趣了。
这钱应该说不清。
什么事能把亲王吓成这样呢?
海上!
朱祁钰立刻明白了,周王是在海上赚的钱。
想想也对,郑和七下西洋,海上的银子如潮水般涌入内帑,后世之君怎么会不知道呢?
但为何还是禁海了呢?
甚至,所有试图开海的皇帝,都出事了。
为什么?
因为这钱进了当权者的口袋里。
朝臣,文武都得到了一份。
大明商人根本就没什么社会地位,真正站在他们身后的,就是当权者,是朝臣。
只是没想到,周王也喝了口汤,那么其他诸王呢,是不是也都喝了口汤呢?
唯独朕没有!
当初,文官想把朕关进笼子里,真是所图深远啊。
用钱袋子死死控制住内帑,让朕成为文官集团的提线木偶。
呵呵。
大明的境内的钱,进了朝堂,进了士绅的口袋。
境外的钱,则进了商人的口袋,朝臣的口袋。
唯独跟朕没关系。
朱祁钰嘴角泛起一抹残忍的笑容,都不带朕玩,那朕就跟你们好好玩玩。
“周王既然不知道,就归座吧。”
朱祁钰笑道:“诸王,周王是体谅朕的苦衷的。”
“阻止朕放经商之权给诸王,这是为中枢着想,为后世之君着想。”
“但据朕所知,周王府每年记账上的就要花七百万两银子,比宫中花的都多。”
“朕以前想着,是周王理财有方,还想跟周王取取经呢。”
“如今才知道,人家周王是指着宗禄过日子呢。”
“看来是纪录不实。”
朱祁钰笑眯眯的。
周王汗如雨下。
膝行到殿中间,不停磕头:“微臣府中节俭,绝对花不了那么多银子,是纪录不实,纪录不实。”
“周王不必解释,朕信你,连四十多万两银子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会在乎几百万两银子的开销呢。”
说来说去,皇帝就是认为这钱是周王府的。
周王害怕啊,真查的话,他就完了!
整个周藩都完了!
“求陛下恕罪,微臣说实话!”
“那钱是微臣嫡妻王氏,在外面放印子钱赚的黑心钱!”
周王豁出去了:“微臣自幼读圣贤书,以为百行孝悌为先、万事仁善为重;倡佛教无欲,斥身外物欲。”
“所以微臣认为那钱脏,就埋在了猪圈里,不允许任何人用!”
“微臣为了家丑不外扬,不敢说出来啊,求陛下恕罪!”
“这钱,求收归中枢,用来救济万民,以赎王氏之罪!”
周王够聪明的。
不愧能在外面积累出好名声的亲王。
把罪推到嫡妻身上,反正嫡妻王氏没有所出,他的儿子都是庶子。
他看那女人心里生厌,不如趁机推出去顶罪,然后将夫人张氏扶正,他的儿子们就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子了。
“看来周王在府内也不好过啊。”
“朕会派厂卫查明。”
“若王氏有罪,朕就赐她死,诛其族。”
朱祁钰目光幽幽:“可要是周王说了谎,那朕可就要处置周藩了!”
处置的就不是周王一个人。
而是整个周藩。
周藩的郡王近三十余人,是诸藩之最!
整个河南都快封给他们了。
竟还不知足?
“微臣遵旨!”周王瑟瑟发抖。
他是有名的贤王。
皇帝劈了他一刀,皇帝被文人喷成狗。
印子钱一事,只会让他名声崩塌,他也是用名声换取自己的命。
因为这钱解释不通,不敢让皇帝知道。
不过,只要离开了这场宴会,自然会有人为他遮掩的,最多损失的就是名声罢了。
说不定他还能借机扬名呢,杀妻证道,不错的名声。
朱祁钰冷冷道:“朕放给你们经商的权柄。”
“是让王府自给自足。”
“中枢会支持你们。”
财富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从来没变过。
“臣等谢陛下天恩!”
诸王知道,这是皇帝给他们甜枣,让他们交出地方上的财产,别惹怒皇帝,到时候就鸡飞蛋打了。
“但是!”
“王府搬迁,你们的亲戚们,也跟着搬入京中!”
“朕是为了你们考虑,在京中寂寞,总要有亲戚往来嘛。”
“还有那些嫁出去的郡主,不该流落地方。”
“总要入京的,就一并入京吧。”
朱祁钰终于暴露了所有目的!
没错!
他不止要迁诸王入京。
王府在地方那是庞然大物,靠的不止是王府,更是王府盘根错节的关系。
他要将这些关系,统统迁入京中。
至于他们在地方的钱财,自然要收归厂卫的,统统要进入内帑的。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诸王全都傻眼了。
皇帝这是要彻底斩断他们在地方的根基啊。
都迁到京中来,安置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皇帝哪天疑心病犯了,就能把谁提出来杀掉。
可他们能反抗吗?
敢反抗吗?
把嫁出去的女儿家族,也迁到京中来。
这办法太损了!
“诸王意下如何?”朱祁钰笑眯眯问。
“臣等毫无异议!”诸王叩拜。
“哈哈哈,不愧是朕的亲戚,是知道体谅朕的。”
朱祁钰大笑不止:“都起来,今天家宴,没那么多规矩。”
您可拉倒吧。
心情好时说没规矩,心情不好时一点小错都能抽死人。
“动筷子吧。”
“以后都在京中,朕想见谁便能见到谁。”
“亲戚嘛,多走动才有亲情。”
“否则亲情岂不越来越疏远?”
朱祁钰给自己找补:“你们的亲戚也是,都在京中,来回走动也方便。”
“而且京畿繁华,要什么有什么,不比那些穷乡僻壤舒服?”
今天的圣旨传出去,外面的骂声会此起彼伏。
但是,外面怎么骂他,他不在乎。
他必须达成自己的目的。
当然了,等江南文人入京了,他再看看,谁敢骂他?
“臣等谢陛下天恩!”诸王磕头。
“回去后,思量思量,想做什么。”
朱祁钰缓缓道:“朕打算开发辽东,兵进漠北,化胡为汉。”
“这些都是商机啊。”
“朕提前告诉你们了,你们有身份有资本,完全可以先占个位子。”
奴儿干都司是没人愿意投资的。
他想让诸王把眼光放在开发奴儿干都司上。
一来,能让诸王带动商贾,去奴儿干都司投资,倒逼百姓移民奴儿干都司。
二来,是转移诸王的注意力,别总惦记着朕的位子,朕的位子必须传给自己的儿子,谁敢动一点念头,朕就诛了谁的九族!
“奴儿干都司天寒地冻的,哪有什么商机啊?”淮王小声嘀咕。
“谁说没有商机了?”
朱祁钰听到了,淮王吓得跪下请罪。
“起来。”
“朕已经寻找到了抗寒的农作物了。”
“明年,就能推广到辽东。”
“等朕先收了兀良哈,再收回奴儿干都司。”
“淮王,你说说,这是不是商机?”
朱祁钰问。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淮王脑子空空的。
“那你说说,商机在哪?”朱祁钰问。
淮王直接懵了。
我哪知道啊?
吭哧半天,才道:“去辽东种地?”
“蠢材,你会种地吗?”
朱祁钰怒其不争:“兀良哈,兀良哈,动动脑子!”
“要汉化兀良哈,兀良哈缺什么?”
“他们没有钱,有没有马牛羊?”
“能不能用生活用品换他们的马牛羊?”
“蠢物!”
“还有奴儿干都司,那里有多少土著?”
“人参、东珠你们不喜欢吗?奴儿干都司的土著手里有多是!”
“不会拿东西去换?”
“那些奴儿干都司的土著懂什么?”
“还不是被你们唬得跟傻子一样。”
“朕告诉你们,你们看奴儿干都司不起眼,但在朕的眼里,奴儿干都司遍地是黄金!”
“你们造房子,需不需要木料?”
“奴儿干都司万里森林,百年树木不计其数,是不是生意?”
“森林里有没有蘑菇、蜂蜜、木耳等食材?内地缺不缺?”
“森林里没有动物?地下有没有矿藏?”
“动动脑子,奴儿干都司遍地是黄金!”
朱祁钰费尽口舌。
却还有傻子,傻乎乎问:“那宣德朝为何放弃了?”
嘟囔的是庆王。
朱祁钰锐利的眼神看向庆王:“朕说你是猪脑子,就是猪脑子!”
“宣德朝有耐寒作物吗?”
“不能种地,如何自给自足?”
“打下来又如何?怎么守?”
“你去守吗?”
朱祁钰气坏了:“动动你们的猪脑子吧,再不动的话,就坏死了,早晚成为植物人。”
诸王不明白啥叫植物人?
反正请罪就对了。
请罪声音此起彼伏,乾清宫竟热闹了许多。
见庆王、淮王忤逆,皇帝没降罪。
秦王小声道:“敢问陛下,皇家商行会不会去做买卖?”
“你问对了。”
“皇家商行可不是要去做买卖。”
“而是要做大买卖。”
朱祁钰笑道:“皇家商行正在精研毛纺织机,用羊毛编织成衣服,如今已有了突破性进展。”
“用不了多久,草原上的羊,就不是只吃肉了。”
“羊毛就是宝贝喽。”
“你们想想,大明多少人没衣服穿?若是廉价的羊毛编织成了衣服,会是多大的市场?能赚多少钱?”
“所以呀,这漠北在朕眼里,遍地是黄金。”
诸王有些意动。
但是,让他们真金白银的投资肯定不愿意。
他们喜欢利用权柄,在市场上巧取豪夺,这样来得多痛快,还不用承担风险。
朱祁钰算看清了。
宗室里真没有可塑之才。
也好,培养宗室,不如培养自己的儿子。
算算日子,六月了,朕的身体该大好了吧,是不是能让妇人受孕了?
“罢了,时候不早了,朕该休息了。”
朱祁钰站起来:“最后一杯酒,诸王喝了后,便退下吧。”
诸王大喜过望。
终于结束了!
在乾清宫里每一瞬,都心惊肉跳,能活着离开,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竟有人在小声啜泣。
朱祁钰放下酒杯:“蜀王,你在哭什么?”
蜀王打了个哆嗦,满脸惊恐:“老臣感伤岁月,搅扰到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感伤岁月?说来听听。”朱祁钰盯着他,糊弄傻子呢?
你是因为活下来了,所有提前庆祝呢。
当朕不知道?
今天没杀人,有点手痒。
“老臣近来读李杜诗篇,所以有感而发,请陛下品鉴……”蜀王哆哆嗦嗦念了几首酸诗。
这诗连韵脚都押不上,一点韵味都没有。
说是诗,更像是一首粗白毫无意境的现代诗,听着就是一坨屎。
“就你这破诗,也值得感怀岁月?”
朱祁钰冷笑:“蜀王既然喜欢李杜诗篇,冯孝,去从藏书阁把诗篇誊抄一份给蜀王送去。”
“蜀王回家后就日夜诵读。”
“下次宴会上,朕会抽查。”
“既然喜欢嘛,就要全部背下来,还要理解意境,讲述出来。”
“朕自幼读书,至今手不释卷。”
“但对诗道方面,确实毫无天赋,写出来的诗篇狗屁不通。”
“如今宗室里出了个诗才,那朕可要好好培养啊。”
蜀王直接就哭了。
您这是赏,还是罚啊?
把李杜诗篇倒背如流,您抽查不说,还要讲解其中意境,您直接让我死去好不好?
我懂个屁诗啊,字都不认识多少,提笼架鸟我倒是在行。
王爵我不要了,我就想静静。
“老臣谢恩!”蜀王含泪磕头。
朱祁钰俯视诸王:“还有谁喜欢诗篇的?站出来,朕一并赐下诗篇,宗室出个诗才可不容易啊。”
谁敢站出来啊。
就算平时喜欢写酸诗的,也不敢触霉头啊。
皇帝这哪是希望宗室出什么诗才啊?
而是告诉诸王:朕让你们哭,你们就得哭;朕让你们笑,你们就得笑。
别给脸不要脸。
“既然没有,那朕就得重点培养蜀王啊,宗室里出个诗才不容易啊。”
朱祁钰笑了起来,那笑容要多恶意,就有多恶意。
蜀王想皇祖父了,爷爷呀,您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
“都退下吧。”
朱祁钰懒得废话,意兴阑珊。
待诸王退下后,他坐在椅子上,把饭菜吃干净。
有点凉了。
喝了盏热茶,暖暖肚子。
朱祁钰神清气爽:“冯孝、谷有之,你们怎么看诸王?”
冯孝和谷有之身体一颤。
天家事,岂容家奴置喙?
冯孝给谷有之使个眼色,你先说。
“回皇爷,奴婢以为诸王不敢造次了。”谷有之小心回禀。
这不是废话吗?
朱祁钰走出乾清宫,在庭院里溜达。
这会雨停了。
院里没有积水,稍微积水,便有太监不停洒扫,路面十分干净。
“太宗皇帝以财物管束诸王。”
谷有之斟酌着说:“如今皇爷允许诸王经商,只能另辟蹊径,管束诸王了。”
“那你看,用什么办法?”朱祁钰问,他有意培养身边的太监。
“回皇爷,诸位王爷在您面前老老实实,可是在别人面前,架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皇爷必须将宗室留在京中,不许出京半步。”
“而京中事,都在皇爷手中,皇爷自然掌控。”
“只是,这样一来,诸王不满情绪恐怕会高涨。”
谷有之的意思是,就关在京中,随皇帝拿捏。
可别忘了。
皇帝的其他儿子,终究也要封为诸王的,你能随便杀那些旁支诸王,可轮到自己儿子的身上,舍得杀吗?
等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他会放过自己的兄弟吗?
朱祁钰动了刀子,就给后世之君做了一个错误榜样,后世之君有样学样,也会对兄弟动刀子的,这也叫传承。
太子不心疼兄弟,可当爹的会不心疼吗?
太祖皇帝之所以分封诸王,就是疼爱儿孙,担心留在京中,被皇帝喊打喊杀,分封出去,让皇帝眼不见心不烦,不至于发生自相残杀的惨案。
而让诸王在京坐牢,主动权完全在皇帝手中。
就算今天不杀,过些天早晚会杀掉的。
皇帝的疑心病,会被朝臣无限放大,谗言听久了,会当真的。
兄弟终究要杀光的。
朱祁钰斟酌着。
谷有之心惊胆寒。
“说的有道理,就是片面了。”
朱祁钰缓缓道:“留在京中只是手段之一,不能让诸王只吃白饭,不干活。”
这就是太宗的祖制了。
他造反出身,就要绝了诸王造反的心思。
不允许诸王从业,其实就是把诸王当猪养,绝了他们造反的心。
就算造反,只会成为笑话,不可能造反成功的。
但这样一来,财政负担太重了,早晚会压垮王朝的。
朱祁钰让诸王出来干活,就得培养诸王的能力,他在世时能镇住诸王,等他没了,有能力的诸王会不会产生野心?
“奴婢浅薄,只能想到这些。”谷有之有所保留,不敢说得太深。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
他吓得跪在地上。
“冯孝,你说呢?”朱祁钰问。
“回皇爷,奴婢以为可将诸王分封去海外!”冯孝是顺着皇帝的心思说的。
他是皇帝心里的蛔虫,自然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
“你倒是滑头。”
朱祁钰笑道:“海外可不容易啊,只有才能卓越的亲王,才能在海外披荆斩棘,建立一番基业。”
“可有才能的亲王,会不会对皇位产生觊觎之心呢?”
他是说自己的儿子。
其他旁脉是不可能承嗣大统的,谁敢有这个心思,他就灭了他一藩。
“皇爷龙子圣孙,能力斐然,眼馋皇位自然是应该的,只是皇爷用心教导,自然不会乱了伦理纲常。”
冯孝拍马屁。
他当然知道说的是谁,肯定是皇帝自己的儿子。
别人的儿子,他怎么可能劳心费神呢?
这是人性。
“你倒是会说好听的话。”
朱祁钰笑道:“罢了,此事还太遥远,暂时先这么办,等出了错处,再及时改正便是。”
“对了,鞑靼使团到哪了?何时入京?”
朱祁钰岔开话题。
“回皇爷,鞑靼使团已经到顺天府了,明日便能抵达京师。”冯孝回禀。
“那就安排后日觐见。”
朱祁钰微微颔首:“宣谈氏过来,罢了,今日朕乏了,明日再来请脉吧。”
他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大好到什么地步了。
何时能让妇人受孕?
他对儿子,已经迫不及待了。
只要他有了儿子,皇位就算彻底坐稳了,再慢慢炮制漠北王,把法统一定要争到自己这一支上,就万事大吉。
他在考虑,该先让唐贵妃受孕呢?
还是谈氏呢?
生下长子的,理应被立为皇后,免去夺嫡之争。
这两个女人谁更合适母仪天下呢?
朱祁钰陷入深思。
“宣贵妃过来伺候。”朱祁钰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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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