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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而辽东诸将,对李贤的退让表达不满。

    他们可不管什么政治交易,只渴望战功。

    他们认为,辽东进入守势,不能正面击败敌人,全因京师危机。

    因为要保卫京师,才耽搁了辽东军脚步,攻克孛来的战功理所应当归属辽东镇。

    于谦深悉人心,对辽东军的小心思看在眼里。

    “李贤,你的能力,本帅清楚。”

    “不必过于自谦。”

    于谦问道:“本帅问你,女真部和兀良哈部,可有趁火打劫的心思?”

    “回大帅,此两部还算听话。”

    “他们愿意用喀喇沁部的人头换取武器。”

    “但是,都希望大明扩大马市,增加交易。”

    李贤苦笑:“下官向陛下禀报,朝堂却完全放权给下官,下官反而不知道如何决定了。”

    皇帝太信任,也不是好事。

    李贤就遇到了幸福的烦恼。

    他心里是感激皇帝的,鞑靼兵围大宁城,皇帝知道辽东难,就给他最大宽容,朝堂给他最大的自主权。

    哪怕李贤断了驿道,自立为王都可以。

    可见中枢的支持力度。

    “大帅,下官是不想扩大马市规模的!”

    李贤咬牙道:“战争早晚都要结束的,可马市规模扩大,后患无穷。”

    “会使兀良哈、女真很难汉化。”

    “陛下要派下官来,是怀柔兀良哈的,不是壮大兀良哈的。”

    “女真部倒是可以扶持,用女真来制衡朝鲜,迫使朝鲜归附,倒是可以研究出个对策。”

    “所以下官迟迟没有允准扩大马市规模。”

    听完李贤的话,于谦轻轻颔首:“不必理他们,咱们先破孛来,收拾辽东,再对付兀良哈和女真!”

    “陛下要北推边境线,在漠北设两个都司,辽东去都司改辽宁省。”

    “本帅的意思是,拿下辽河套,推到彰武去!”

    “让辽宁的版图实现完美!”

    “所以,围攻抚顺的喀喇沁东路军的任务,就交给你李贤。”

    “辽阳部中路军,由吕原率兵清扫。”

    “本帅坐镇沈阳,为伱们摇旗呐喊!”

    李贤眼睛一亮。

    于谦是懂人心的,他用战功,换取辽东军心。

    待李贤等人出去。

    胡豅拱手道:“大帅,辽东兵打不了硬仗,为什么让他们去打?”

    顾荣,养伤的牛珍也跟着说。

    只有张固不说话。

    “都这么想的?”

    于谦皱眉:“你们可曾站在本帅的角度考虑问题?”

    胡豅一怔:“大帅的意思是……辽东兵憋着一股气,应该让这口气宣泄出来?”

    “说对一半。”

    于谦看向吕原和张固。

    吕原认真道:“大帅派卑职去领一军,是为了给辽东军分担压力。”

    于谦不置可否。

    张固接口道:“大帅除了顾忌辽东军的情绪外,莫非是认为辽东军吃不下喀喇沁五万兵,咱们坐镇沈阳,是等着吃掉喀喇沁残兵?”

    “公正(张固的字)此言,深入本帅之心!”

    于谦抚须大笑:“没错,辽东军吃不下喀喇沁五万精兵。”

    “别看曹义自信满满,辽东军上下也憋着一股劲儿。”

    “但从实力上看,辽东军真是喀喇沁部的对手吗?”

    “如果是,怎么可能被喀喇沁部压着打,连城门都不敢出?”

    于谦冷笑:“什么担心京师安危,都是借口,无非是实力不如人罢了!”

    “京师的安全,自然有本帅和梁珤协镇,哪里用辽东军操心?”

    “梁珤率领三万河南备操军……哦,现在改叫河南军了,如今屯守在锦州训练,随时可支援大宁,也可支援辽东。”

    “辽东军无非是看到战功唾手可得,所以才竭力争功。”

    “本帅是统帅。”

    “他们想争功,本帅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若技不如人,他们也怨不得别人。”

    于谦乐意教导身边人。

    胡豅、张固的军政水平,肉眼可见地成长。

    反观吕原,明明资质极佳,奈何他掉入名利陷阱之中,心里只有战功,反而忽略了学习。

    “下官(标下)等受教!”

    安抚完本部。

    于谦给梁珤部下达命令,兵进辽河套,在辽河套上布下陷阱,张开口袋,等着喀喇沁部进来。

    反正梁珤要在塞外设下陷阱,如果喀喇沁部越过长城,返回草原上,就会进了梁珤的口袋。

    作为统帅,他不止要能打仗,还要安抚各部情绪。

    给了辽东军战功,也要给梁珤河南军战功,本部也得分润,雨露均沾,诸军才能臣服。

    于谦想吃掉喀喇沁五万兵。

    得做万全准备,才能一劳永逸。

    退出衙门。

    李贤与商辂、曹义商量战事。

    “李督抚,无须担忧,孛来虽强,咱们辽东兵也不是孬的。”

    曹义自信满满:“卑职回去准备,还须李督抚和商巡抚在大帅面前,为卑职美言几句。”

    他虽然言辞恭敬,但对李贤却没有丝毫恭敬之心。

    他自认为镇守辽东多年,劳苦功高,凭什么被李贤踩在脚下?

    所以,这一仗,他要玩了命似的打,打一个伯爵出来。

    看着曹义离开,李贤就知道,曹义根本就没把孛来放在眼里,骄兵必败。

    于谦一场大胜,打崩了鞑靼,却也给了曹义巨大信心。

    当然了,他也想收服曹义做门下走狗。

    奈何曹义资格老,又得皇帝垂青,迟迟不愿意被他收服,成为文官的走狗。

    李贤面露忧色:“大帅给吾等辽东兵机会,若把握不住,如何跟大帅交代?”

    “曹总兵有他所想吧。”商辂苦笑。

    回到家中后,李贤还是放心不下。

    索性去登门造访,去曹家宅子拜访曹义。

    曹义却在军中,李贤扑了个空,他又来到军营里。

    军营挤在城门口,城外驻扎着于谦部。

    李贤皱眉,这军营逼仄拥挤,数万将士挤在一起,这大热的天,一旦发生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在城内建营是迫于无奈,但李贤下令,把附近民居拆除,扩出很大一片地,怎么军营还这般拥挤?

    过了军营,看见一座占地宽敞的公堂,辽东军的高层都在这里。

    军营和公堂,占比面积几乎一致。

    将军们过好日子,兵卒却连狗都不如。

    李贤目光阴冷,走进大营里,却听见曹义爽朗的笑声,他正在饮宴。

    门外伺候的军士想说话,但看见李贤的官袍,不得不闭嘴。

    李贤推开了门。

    一群大老粗吃得正欢,嘴里全是脏话,酒气逼人。

    “李督抚来了?”

    曹义没觉得有问题,醉眼惺忪问:“可是大帅有了新安排?”

    大战在即,你身为辽东总兵,却还在吃喝玩乐?

    你也配当总兵?

    李贤却面无表情,走到了酒桌上。

    忽然,双手一掀,把酒桌直接给推翻了!

    “外面正在打仗,你却在饮酒作乐?”

    李贤声嘶力竭:“曹义,你当本督抚不敢斩你吗?”

    盘子碗砸在地上,声音脆响。

    曹义的酒醒了。

    看见李贤怒不可遏的脸庞,浑身一抖:“卑职知错!”

    他瞬间明白,李贤是给他下马威来了。

    这饮宴很正常,哪个将军不得用吃喝玩乐拉拢下面的军将,否则人家凭什么给你卖命?

    你李贤不懂打仗,却偏偏要横插一手,不就是想让老子臣服你嘛。

    没门!

    “曹义!”

    “大帅将营口交给你打,那是看重你!”

    “是给你封爵的机会!”

    “大战在即,明日便要行军,你不在军中盯着,反而在这里饮酒作乐?”

    “若本官一道奏章递上去,你曹义莫说爵位,就是这总兵之位也保不住了!”

    李贤怒吼。

    曹义瞬间懵了,对呀,李贤背后还有于谦呢?

    咕噜!

    他吞了吞口水。

    震恐地看了眼怒不可遏的李贤,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卑职知错了!卑职这就去整军!”

    李贤从入主辽东以来,虽然持圣旨而来,但和风细雨,对任何事都睁一眼闭一眼。

    辽东上下都笑话李贤是面团阁老。

    这是李贤第一次发怒。

    却要摘了辽东总兵曹义的脑袋。

    最可怕的是,他搬出了于谦。

    论官级,于谦高过曹义,论战功,更是比曹义不知道多多少。

    倘若于谦帮着李贤说话,他曹义还有命在了吗?

    “知错了?”

    “一句知错,就能免去罪责吗?”

    李贤扫视辽东军将:“还有你们!大战在即,为何聚众饮酒?”

    总兵都跪在地上。

    其他将领自然不敢忤逆,跪在地上回禀:“出征前,同袍们聚众饮宴,这是多年来的规矩。”

    “多少年的规矩?中枢知道吗?陛下知道吗?”

    李贤暴怒:“倘若你们喝酒的时候,喀喇沁兵攻过来,你们作何感想?”

    “而且,你们自己饮宴,却让兵卒喝粥,难道就不怕兵卒哗众造反吗?”

    “标下知错!”众将敢说什么?

    这种事,一直都有,你李贤会不知道?

    不过是今日仗着于谦的势,才敢发作!拿我们撒气罢了!

    没错。

    每次打仗之前,辽东军都会饮宴一番,李贤怒在心里,不敢表露。

    今日他就要收权。

    顺便收了辽东军将的心。

    让你们知道,该投靠谁。

    李贤慢慢坐下来,俯视着跪在他的脚下的曹义,以及辽东诸将。

    曹义鼻子上的汗珠滴在地上。

    他明白李贤的深意。

    饮宴这等事,可大可小,主要是于谦会不会给李贤撑腰?

    一旦于谦为其撑腰,他这总兵可就当不成了,即将到手的功劳,也没了,心心念念的爵位,也彻底和他无缘了。

    公堂里,莫名其妙陷入一片冷寂。

    “知错了,就要改!”

    李贤淡淡道:“每个人,打三十大板,降职一级!”

    辽东诸将眼皮子撑开,有的浑人恨不得扑上去锤死李贤。

    真锤死李贤,可就出笑话了。

    他曹义全家都得死。

    所以他不断给部下使眼色,让他们暂且忍耐。

    “督抚大人,我军即将奔赴前线。”

    “若打了板子,主将不冲锋在前,后面的兵卒怎么可能甘心卖命呢?”

    曹义急声道:“何况,这顿饮宴,是断头饭!”

    “古来征战几人回!”

    “卑职担心咱们这些人,这是最后一次用的好、吃好的了。”

    “所以就请督抚大人高抬贵手,给吾等最后一次团聚的机会吧!”

    这是屁话!

    打仗哪有将军冲在前面的?

    那样的话,将军早就死绝了。

    李贤盯着曹义,看着他满头白发。

    这样的人,为了爵位,能孤注一掷。

    若稍加拉拢,此人便能为他臂助,有他襄助,曹义能荣封国公。

    “曹总兵,本督抚不能罚吗?”李贤喝问。

    “督抚大人可罚可惩,但请督抚大人暂且记在账上,等吾等武将活着回来,要打要抽,都随督抚!”曹义说得冠冕堂皇。

    李贤什么意思,他能不懂吗?

    别看他身在辽东,但京中的事,施聚和焦礼都会写信告诉他,他一清二楚。

    施聚、焦礼二人被任命为玄甲军总兵。

    却迟迟不许出京。

    说明皇帝不放心他曹义,反而他的部将施聚、焦礼遭殃。

    为什么皇帝不放心曹义呢?

    曹义镇守辽东多年,劳苦功高,皇帝为什么会猜忌他呢?

    曹义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皇帝担心他向文官集团靠拢。

    刚开始因为商辂,但商辂水平一般,他压根就不搭理商辂。

    李贤就不一样了,李贤做事润物细无声,不声不响,却暗度陈仓。

    皇帝是担心曹义靠拢李贤,被李贤收入麾下。

    从施聚、焦礼传来的信件中,二将不吝啬对皇帝的赞美之词,看得出来,皇帝是又一个永乐大帝。

    他岂敢跨越雷池?

    所以,哪怕被李贤抓住把柄,哪怕李贤背后可能有于谦撑腰,但他也绝不敢吐口。

    一旦投诚了。

    皇帝一定会替换掉他。

    他的爵位才会遥遥无期!

    皇帝绝不会提拔一个投靠文官的武将,大明可不缺武将。

    看看梁珤为什么驻扎在锦州?

    那是在防备辽东呢。

    一旦京师有变,梁珤绝不会回师北京,只会驻扎在辽东,让辽东稳如泰山。

    皇帝这一步步棋,环环相扣。

    他曹义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敢自己改变棋子颜色,投敌叛变?

    活腻味了吧!

    曹义只是闷着头不吭声。

    “本督抚今日方知,曹总兵长了一张伶牙俐口啊。”李贤冷笑。

    他堂堂辽东督抚,竟连曹义都吃不下来?

    商辂没本事。

    但他李贤却不是凡人,皇帝把他踢到地方,那是因为怕他。

    他在中枢,皇帝没一日安宁。

    “不敢当!”

    曹义也在赌。

    赌,李贤把此事奏报上去,皇帝也不会责怪他。

    今时不同往日。

    以前想封爵,得走文官门路。

    现在,皇帝君临天下,皇权在握,封爵废爵,只须皇帝动动嘴皮子而已。

    “本督抚今日算见识了!”

    李贤怒不可遏:“本督抚会上书给陛下,让陛下定夺!”

    “卑职认罚!”曹义其实不想和李贤搞得这么僵。

    以后还要共事下去。

    文武势同水火,早晚会遭到中枢叱责,到时候他们两个人,其中必然有一个人被调离。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曹义被调走。

    李贤愤愤难平。

    陈循时,只要一说话,这些武将就得乖乖跪下,哪里像现在这样,根本不把他这堂堂督抚放在眼里!

    “曹总兵,大帅给你机会,你可要抓牢了机会,千万别坏了大帅的好事!”李贤愤愤离席。

    他也是好心。

    结果曹义却不领情,更不愿意当他的门下走狗。

    那就等着瞧吧!

    翌日天刚亮,曹义便率军出城。

    辽东军还剩十二万人,刨除分守各地的,还有李贤要带走一部分,曹义能调动的只有四万八千人,要形成一个包围网,十分困难。

    这四万八千人里,有两万骑兵,两万步兵,和八千神机营。

    曹义做了详细沙盘演习。

    把兵拆分出五路。

    形成一个包围网,把营口围住,他亲自率领一万骑兵和四千神机营,作为中军,去吃掉喀喇沁部主力。

    营口城外。

    孛来坐在大帐里,喝闷酒。

    “首领,这个城池就是块难啃的骨头。”孛来座下大将嘎比亚道。

    嘎比亚小声劝道:“不如绕过这个城池,去盖州。”

    孛来神色不愉。

    坐在下面,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醉醺醺道:“非要去盖州干什么?咱们也抢得差不多了,部民已经讨厌死了这该死的夏天,就想回到凉爽的草原上。”

    “你懂什么!”

    孛来瞪了他一眼,这是他表弟巴达尔金,出身贵族,又是他的心腹。

    “首领,大明把孔家安置在盖州,所以你想去盖州。”

    巴达尔金冷笑道:“那孔家不过三姓家奴,我大元坐江山时,便向我孔家卑躬屈膝。”

    “如今大明坐了江山,又摇身一变,成为大明的忠犬。”

    “哼,现在连大明也讨厌他们了,把他们安置在辽东。”

    “咱们却要杀穿半个辽东,才能去那鸟不拉屎的盖州,去干什么?去杀那些废物吗?”

    孛来目光阴冷。

    慢慢走到巴达尔金的面前,让人拿上来个脸盆,然后把酒壶里的酒,倒进脸盆里。

    “首领,这些就够喝了,真够喝了。”巴达尔金笑眯眯道,以为这是首领给他的美酒呢。

    孛来忽然抓住他的脑袋。

    把他的脑袋按在脸盆里。

    “呜呜!”

    巴达惨叫个不停,越叫呛进嘴里的酒液越多。

    咳嗽起来,呛鼻子的酒液呛入肺腑之中,他更加难受。

    巴达逐渐不扑腾了!

    孛来才狠狠将他提起来,丢在地上,目光阴冷:“清醒了吗?”

    巴达剧烈咳嗽。

    鼻子里呛出了血。

    他赶紧跪在地上:“臣下清楚,清楚!”

    瑟瑟发抖。

    “清楚就把脑子找回来!”

    巴达不停磕头。

    过了片刻,孛来让侍者下去,只留下心腹。

    缓缓道:“其实,本首领来辽东。”

    “看重不是辽东这苦寒之地,更不是辽东这点破玩意儿。”

    “而是有人联络本首领,愿意付出更大的代价。”

    孛来慢悠悠道。

    巴达瞬间清醒了,惊呼道:“孔家?”

    “没错。”

    孛来点点头:“就是孔家,他们找到本首领,愿意付出大代价,救他们出水火。”

    “什么价码?”巴达问。

    啪!

    孛来却把酒壶砸了:“本来谈好的价码,本首领进了辽东,他们反而消失了!”

    “本首领被耍了!”

    “他们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和咱们喀喇沁部谈判!”

    巴达用“你真蠢”的眼神看着他。

    孛来却说,孔家给他送来一千口铁锅。

    “这么多?”巴达目瞪口呆。

    “他们答应,事成之后,愿意付出一百万两银子,还有大量火器,你说本首领能不心动吗?”

    孛来义愤难平:“但孔家人消失了,怎么也联系不到!”

    “所以,本首领要打破盖州。”

    “抓住孔氏,逼他们拿出东西来!”

    巴达了然:“首领为何不早说?”

    孛来目光闪烁:“明人孱弱,辽东空虚,咱们抢够了,回去的时候,顺手把孔家拿下,再勒索一百万两银子,何不美哉?”

    “首领圣明!”巴达拱手道。

    “首领说怎么打吧,俺嘎比亚的命就是首领的!”嘎比亚不懂弯弯绕绕,哈哈怪笑。

    孛来走向沙盘,看了半天:“营口是通往盖州的必经之路,打不破营口,就别想进入盖州。”

    “嘎比亚,本首领给你一天时间。”

    “不惜一切代价,打破营口!”

    “破了营口,允你们欢乐一天一夜,不封刀。”

    孛来冷冷道。

    嘎比亚欢喜道:“谢首领大恩!”

    兄弟们憋久了,就想进去杀一通。

    “告诉兄弟们,大家都留着点力气,打破营口后,再打破盖州,照样不封刀,最后咱们就回家!”孛来发狠道。

    营口遭到猛攻。

    守城将领施艽,乃是施聚的弟弟。

    因为镇守盖州,焦胜驻守盖州,焦谦镇守石门关,施艽镇守营口,算是把盖州围成个铁桶。

    粱房口关被攻克后,营口城池暴露在敌人兵锋之下。

    施艽就知道,营口危机。

    奈何辽东被切断,营口的支援来自海上,施艽特意分兵驻守辽河口,绝不能断了海上的支援。

    营口能坚守这么长时间。

    全靠海上支援。

    来自山东的军械源源不断运入营口。

    但今天清晨开始,营口便遭遇前所未有的猛攻。

    “鞑子急了!”施艽满嘴大泡,急的。

    他官袍全是泥土,也没工夫处理。

    他往来于四面城墙,亲自看一眼城墙防守,才放心。

    满身大汗地坐在营帐内。

    顾不得热了,营口危机,他必须要守住。

    “同知大人,北城墙危及!”传令兵来报。

    “从南城墙抽调人过去!”

    旁边的指挥佥事申思恩拱手,道:“同知大人,南城墙本就守军不多,万一鞑子绕到南城墙去,城池顷刻便破。”

    “你有什么办法?”施艽看向申思恩。

    申思恩是女真人,其父在永乐朝归化,其父死后,他便袭职当了指挥佥事。

    “末将愿意率人去守城!”申思恩跪在地上。

    守城,怕是九死一生。

    但只要城池守住了,他们全是大功。

    李贤不断传令安抚,告诉他们中枢已经派军来救,他们从水路上已经得知,梁珤军就在辽东,正在寻找敌方主力。

    甚至,皇帝还亲自传来圣旨,告诉营口守住,辽东守住,朝堂援军很快便到。

    皇帝的亲笔圣旨,就挂在城门楼上,让所有兵卒都看得到的地方。

    所以营口,以及辽东诸城还能苦苦坚持。

    就是因为还有一丝希望。

    “申思恩,只要活下来,你就是我施艽的生死弟兄!”施艽也做好了为国战死的准备。

    他兄长施聚给他写信说,他两个儿子,全都进了讲武堂,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别人能投诚,他施艽绝不能投降!

    “谢同知大人提拔!”

    申思恩出帐,从城中点兵,去支援北城墙。

    可当他抵达城墙,发现瓮城已经破了。

    他不得不组织退下来的人,守住内城墙。

    营口不在敌人兵锋之下。

    所以城池年久失修,瓮城也只是建了一道而已。

    之前喀喇沁部舍不得拿人命填。

    所以迟迟无法攻克。

    现在,孛来下了狠心,变骑为步,用命填,攻克营口,旦夕可待。

    申思恩站在城墙上,亲自指挥。

    尚且维系住军心。

    但守军却感受到了敌军的坚定信心,誓要破城。

    “弟兄们,守住!”申思恩中了箭矢。

    “都他娘的别怕,他们是攻,咱们是守,怕个毛!”

    申思恩嘶吼:“只要守住了,个个有功!”

    “皇帝爷爷的圣旨,看着我们呢!”

    但是。

    敌军攻得太凶了。

    用人命填满了护城河,然后攀登上城池,攻克了瓮城。

    如今又有勇士,不顾生死往城头攀登。

    孛来在后方眺望。

    每死一个兵卒,他都肉疼不已。

    这些可都是好骑兵啊。

    却死在了攻城上。

    这一战,死伤恐怕要超过三千人,这是他出道以来,打得最惨一战。

    这也是孛来第一次玩命攻城。

    他也想驱赶附近百姓攻城。

    但他手下人,早就把村子里的百姓都杀光了,辽东除了城池内,城池外万里无人烟,只剩下苍蝇在无数尸体上转悠。

    “同知大人,东面城墙塌了一段!”

    施艽猛地站起来。

    看了眼点将场,能调的兵,已经寥寥无几了。

    身边所有将领,全都派出去了。

    “给本同知披甲!”

    施艽目光坚定:“城在,本同知在,城亡,本同知亡!”

    他率领最后剩下的二十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堵上城墙的坍塌地段。

    营口守城兵丁七千人。

    打了两个多时辰,就剩下四千多人了,全都带伤。

    城墙塌了一段,堵上一段。

    全都是用命填啊。

    终于等到敌人暂且退军。

    火头军给他们发放干粮,全是白面馒头。

    这是断头饭。

    施艽打开仓库,把所有好东西都让人做上,给弟兄们吃最后一顿饭。

    吃完了,就与城池一起殉国!

    但,营口上下,没有一个兵士想要投降。

    因为城门楼上,挂着皇帝爷爷的亲笔圣旨,皇帝爷爷告诉他们,朕在中枢看着你们,你们都是大明的英雄!

    战后,朕必重赏尔等!

    整个辽东,只有营口、盖州等沿海城池,尚能和中枢联络。

    皇帝都下了亲笔圣旨,令辽东坚守住。

    “同知大人!”

    军中传出一阵悲拗痛哭。

    施艽被抬出来,他浑身都是血,肚子出现一个大窟窿,血流不止。

    “都他娘的哭什么?老子还没死呢?”

    施艽朝着他们咧嘴笑了:“不必给老子治伤,把老子抬到城墙上去,老子死,也要死在城墙上!”

    东面城墙上的兵丁悲拗痛哭。

    施艽算不得大将之才,但却在营口军中有好名声,军中上下愿意听他命令。

    因为他好赌,每个月的俸禄,全都赌输了,然后又想办法弄钱,弄来的钱都进了兵卒的口袋里,因为他逢赌必输,还天天赌。

    就这样,诡异的形成了好名声,军队上下都愿意听他的命令,愿意服从他。

    “办!”施艽实在太疼了,不想说话。

    他就想死在城墙上。

    让皇帝爷爷看看,老子施艽,以命殉国,不愧皇恩!

    刚用了一口饭,喀喇沁部的兵又打了过来。

    完全不计后果的猛攻。

    “一群废物鞑子!哈哈哈!”

    施艽站在城墙上哈哈大笑,推开扶着他的兵丁:

    爆喝道:“老子死了,也不会让你们攻克城池!皇帝爷爷的圣旨,岂是尔等狗鞑配看的!哈哈哈!”

    笑声直冲九霄。

    却也激怒了喀喇沁部,兵丁如潮水般攻打施艽。

    “不必管老子,守城!守城!”

    轰隆!

    施艽的声音戛然而止。

    东面城墙被攻克了。

    喀喇沁兵如潮水般涌入城池。

    施艽被埋在废墟里,眼睛却怔怔地看着城门楼子上的圣旨:“臣、臣有罪……”

    哒哒哒哒!

    却在这时,天边传来急切的马蹄声。

    马蹄声凌乱而又仓促。

    本来冲入城墙里的喀喇沁兵,仿佛受惊般回眸。

    同时,喀喇沁大营里传出号角声,号令全军回营。

    喀喇沁兵不明所以,全都小声咒骂大营,才依依不舍地退出了城池。

    “同知!”

    还活着的兵丁,把施艽从砖头里挖了出来。

    “告诉各城墙,援军来了!”施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医者!医者,来救人!”兵丁大哭。

    施艽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城外。

    坍塌的城池缺口,能看见卷起来的万丈尘烟,那是骑兵援军。

    他就定定地看。

    想知道,是谁来了!

    当一个身影,靠近这段城墙,他看清了,是辽东总兵曹义。

    施艽嘴角翘起一抹笑容,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陛下,营口,微臣守住了,微臣不负您的厚望……

    施艽没了气息。

    “同知大人!”

    营口城内,传来悲拗的哭声。

    喀喇沁部袭扰辽东,战死的指挥同知,施艽是第四位。

    战死的指挥佥事,共有十二人。

    “施艽!”

    曹义推开围着的兵丁,走到施艽的面前,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医者呢!给他治,快点给他治!治好了他,老子把辽东总兵的位置让给你做!”

    施聚、施艽兄弟,是他看着长大的。

    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曹义以为,施聚和焦礼,虽是异族,但却有一颗赤胆忠心,等他死后,这两个人就能为朝堂镇守辽东。

    施艽没有多大的天姿,也就是指挥使之才。

    但他为人忠恳可靠,交代他的事,死也能办成。

    曹义慢慢站起来,迎风把眼泪吹飞:“传令下去,攻打喀喇沁大营,老子要让鞑子的狗命,给我大明将士殉葬!”

    骑兵如风,攻杀那些弃马变步的兵卒。

    孛来见状不妙,令骑兵和辽东骑兵对冲。

    两股骑兵犹如洪流。

    倒霉的是步兵,夹在两股骑兵中间,瞬间成为肉泥。

    就这一冲,起码就死了上千人。

    “哪来的明军?”

    孛来大吼大叫:“都他娘的没吃饭吗?嘎比亚,带兵给老子冲!打死他们!”

    但是。

    辽东军真的未必差多少。

    尤其当辽东军同仇敌忾之时,士气能消除掉骑术上的差别。

    起码一换一,换命打法,还是会的。

    顷刻之间,营口城外,成为一片血潭,无数马匹倒在地上,骑兵被甩飞,最后被后面的马匹踩成肉泥。

    “快,修筑城墙,快!”

    曹义没发疯。

    施艽用命保的是营口城池。

    他绝不容许施艽的命,白白丢掉。

    当看见营口城池重新建立起来,孛来就知道中计了,但这个时候鸣金收兵,怕是损失很大。

    只能咬着牙打。

    孛来却想不通,哪来的强军?

    这股骑兵,骑术稍差,那也是明军的精锐部队。

    明军在辽东满打满算只有两万骑兵,怎么可能舍得拿出来消耗?

    而且,这些明军都被困在城池里,怎么会忽然出城呢?

    难道这是明军的援军?

    从哪来的?

    孛来百思不得其解。

    而战场上,又出现新转机。

    就在喀喇沁军冲垮了明军骑兵阵,千钧一发之时。

    辽东军的神机营绕到了喀喇沁骑兵身后,对着骑兵一顿扫射,打完就跑,迅速撤出战场。

    把冲垮明骑兵的喀喇沁军直接冲垮。

    孛来只能鸣金收兵。

    这场仗,打得窝囊不说,损失惨重。

    起码丢了八千兵。

    他总共才两万五千人,一口气损失八千人,只剩下一万七了。

    但明军也不好受。

    这支新来的骑兵,几乎被冲垮,损失殆尽。

    曹义收敛军队时,眼泪差点呛出来,收拢了三千七百骑兵,但个个带伤,根本不能打了。

    好在明军是守城一方。

    可以将伤病运进城池里。

    也幸亏营口囤积了大量药材,都是从山东转运过来的,可以给伤兵医治。

    一万骑兵,一仗就打崩了。

    好在城池重新加固,喀喇沁部想再打破营口城池,也得掂量掂量。

    曹义手里还有四千神机营可用。

    “孛来果然在这里!”

    曹义顾不得伤悲,走到沙盘前,开始琢磨起来。

    “他们为什么死咬营口不放呢?”曹义想不通。

    “总兵大人!”

    申思恩浑身都是伤,却还在强撑着,他虎目含泪:“施同知大人,曾在一伙镖局身上,找到了大量的铁锅,据说是运去了北方。”

    曹义脸色微变,军中走私,屡禁不止。

    难道是辽东军将干的?

    “细细说来。”

    根据申思恩所知,这些铁锅是从海上来的。

    运去北方。

    施艽刚开始怀疑,这是运去抚顺马市的。

    曹义松了口气,不是辽东军的做的就好,省着他难做。

    “结果,这些铁锅运去不久,喀喇沁部就兵临辽东了!”申思恩哭泣道。

    “你说什么?”曹义惊呼。

    “那镖局的人本来被扣在大营里,后来有人持辽东督抚的手令,令吾等放人,吾等才被迫放人的。”

    辽东督抚?李贤?

    曹义眼睛一亮,李贤竟然参与走私?

    这是好机会啊。

    李贤不是要拿捏他嘛,他难道不能借机反拿捏李贤吗?

    李贤是文官集团的代表,有他帮助,再加上圣上垂青,说不定能直接荣封侯爵。

    他有生之年,图的不就这个嘛。

    “之后你们还见过铁锅吗?”曹义又问。

    “那个镖局,一直都在运铁锅。”

    “什么镖局?”

    “长风镖局。”

    曹义命人记下来,他要找山东同僚核对一番,再看看这些铁锅去了哪,和李贤有什么关系?

    “此事不可与别人说起,本总兵怀疑这些铁锅,是运去鞑靼的,所以要禀明圣上,才能行事!”曹义吓唬申思恩。

    “标下遵令。”

    申思恩一听圣上,吓得跪伏在地,连连称是。

    曹义却琢磨开了,能否靠此,拿捏李贤呢?

    “你先去休息养伤,有多是仗要打的!”

    曹义冷哼道:“孛来杀了老夫的侄子,老夫就要他的脑袋顶命!”

    其实。

    他的计划已经出现了偏差。

    本来是要合围喀喇沁部。

    他脑袋一热,为施艽报仇,却先把自己打崩了。

    如此一来,他的辽东军就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等合围之势大成,他手上没有足够的骑兵,怎么吃掉孛来的主力?

    总不能拿神机营去追骑兵吧,那就是给骑兵送菜。

    但曹义心思在扳倒李贤上,根本没发现这个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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