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杜英!”
曹吉祥皱眉:“哪个杜英?”
“西城兵马副指挥使杜英!”宋虔回禀。
曹吉祥想起来了,确实有这号人:“是荆州王的丈人?杜英?”
“对,就是他!”
“他为什么要给你买宅子呢?”曹吉祥问。
宋虔犹豫,不太敢说。
曹吉祥让人行刑。
“杜英从京营里弄了批军械出来,想干走私。”
“这宅子位置得天独厚。”
“但最近,因为宗室涌入太多丁口,导致京师房价暴涨,很多废弃的老房子,都卖上了高价,京师房子,有市无价。”
“有的小宗室,已经跑到城外居住了。”
“小人仗着先父遗泽,家中尚有些积蓄。又找了几个军中叔伯,他们介绍的这座宅子。”
“论辈分,小人还要叫杜英一声伯父。”
“当时小人嘴皮子都磨破了,好说歹说,最后杜英才答应把宅子卖给小人。”
“但不是卖,而是让小人入股,一起做生意。”
“这宅子呢,就送给了小人……”
宋虔罗里吧嗦的。
曹吉祥听明白了,这宅子是杜英的,杜英送给宋虔,拉着宋虔一起做军械走私。
说白了,就是拿宋虔当垫背的。
“军械是从哪个营流出来的?”曹吉祥问。
“小人也不知道呀,景泰八年改营为军,都打乱了,小人也不知道是哪个营。”
“是谁!”曹吉祥盯着他。
“都督黎树。”
曹吉祥皱眉,若他没记错的话,在宣镇之战,黎树已经战陨了,人死了。
应该查不到了。
他也没法确定,此人是真是假。
“就是他呀,小人就是从他手上拿到的军械。”宋虔十分确定,可惜他也没有证据。
“都有什么?”
宋虔说除了火器,全都有。
“铠甲、弓弩也有?”曹吉祥皱眉。
宋虔点点头。
曹吉祥让人记录下来。
但今天不是查京营走私的问题。
而是查京师中私藏兵卒的问题。
“那个杜英,可有招募私兵?”
宋虔点头,说得十分含糊:“京营淘汰老弱,有些兵卒被淘汰下来,嘿嘿,自然都被吸纳了。”
曹吉祥没听明白:“说得详细一点。”
宋虔鼓起勇气:“大人,小人说了,能否保小人全家活命?”
“本督可保,说吧!”曹吉祥不耐烦。
“京营改营为军,淘汰老弱,是陛下的旨意。”
“但真正的情况是,淘汰的多是健壮兵卒。”
“甚至,宣镇大捷之后,天家传下圣旨,将部分京营留在宣镇,又有多少兵卒,在这一留一回中消失了。”
“小人还知道,军中年年招募青壮,但这些青壮虽挂着军籍,人却不在京营里面,反而出现在世家大族的后院之中,这种事屡见不鲜。”
“那些精悍的老卒,也许就在某一战中,战报上人没了,但本人却变成了权贵人家的家丁。”
“曹大人执掌巡捕营,想必是清楚的吧?”
宋虔语不惊人死不休。
简直要用炸弹,炸死曹吉祥啊。
曹吉祥双目颤抖,目光灼灼:“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小人乃世袭军户,本该袭父职,入卫所。”
“奈何有别有用心的小人害吾!”
“他们吃香喝辣,小人却蜗居陋室,凭什么?”
“小人不服!”
“所以小人敢说!”
宋虔恭恭敬敬磕个头。
曹吉祥却眯着眼睛,他反而看不透这个宋虔了。
这宋虔是在转移视线呢?
还是真的对军户制不满?
也许,是兼而有之吧。
“宋虔,你随本督走!”
曹吉祥担不住这么大的篓子。
要把宋虔带入宫中,等皇爷定夺。
宋虔则看向家人。
“安心,本督留两个人为伱守着宅子,谁敢动你家人,本督就杀谁全家!”
曹吉祥道:“走,咱们去会一会这个杜英!”
他深深地看了眼宋虔,这个宋虔不简单。
军中的顽疾,皇爷想必是清楚的,但皇爷迟迟不肯揭开这一层,原因是什么呢?
偏偏宋虔要揭开大窟窿,图什么呢?
宋虔咬了咬牙,磕头在地上:“求大人将我家人送入巡捕营诏狱,小人才能安心。”
“可以!”
走出宋虔家里,曹吉祥停下脚步,回眸看了眼宅子:“汤贤,你留下,仔细查一遍,本督总感觉这个宋虔不对劲。”
“标下遵令!”
曹吉祥率兵往杜英家中而去。
此时,范青就在杜英家中。
杜英年过七旬,但耳不聋眼不花,笑容如沐春风,招待着范青。
范青善于对付商贾。
对付这些武官,反而束手束脚。
“杜大人……”
“叫一声老哥即可。”
杜英笑道:“老哥不过痴长几岁,论为陛下效力,还得看你这些年轻人。”
您这痴长几岁,可是四十多岁呀。
范青派人去暗查杜英府邸。
杜英府邸很大,却没什么疑点。
只是他的女儿,是荆州王的正妃,和丁全有所联系,仅有这一条线索。
“兄弟,想怎么查,便放心大胆的查。”
杜英拱手道:“我杜家对陛下忠心可鉴,对大明披肝沥胆,绝无二心。”
“老大人壮心不已,晚辈佩服。”
范青在等小五的反馈。
又聊了两句,小五出现在门口,冲范青摇了摇头。
范青站起来:“谢杜大人款待,晚辈告退。”
他不敢托大。
如今陛下开疆拓土,重用勋臣,武官已经显迹。
所以他不想得罪武官,谁也不知道,杜家哪天就被皇帝看重,一飞冲天了呢。
杜英再三挽留,一路送到府邸门口。
范青也陪着笑容。
站在府邸门口,范青以晚辈的姿态,不停行礼。
东厂番子,也要讲人情。
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曹吉祥一马当先,一身官袍,外罩黑披风,迎风鼓动,士气如虹。
猛然勒住缰绳,战马长嘶,飞身下马,身形矫健。
从怀中高举圣旨:“陛下密旨,查京师一切人家府邸!”
杜英面容一抽,赶紧跪在地上,对着圣旨请安。
然后才道:“启禀曹大人,东厂范大人已经查过了我家。”
他是认识曹吉祥的。
曹吉祥也不计较,瞥了眼范青。
冷哼一声,直接跨入杜英府邸。
巡捕营和厂卫,井水不犯河水,可协同办案,但绝不能产生关联。
皇帝的疑心病重着呢。
厂卫、巡捕营等机构敢相互勾结,那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
范青官级低,冲曹吉祥行礼。
也不说话。
都心知肚明。
“杜英,把你家人,所有喘气儿,都集中到这里来,跪好了!”
曹吉祥回眸,面容凶厉:“听着了没有?”
杜英浑身一抖:“大人……”
歘!
曹吉祥抽出腰刀,放在杜英的脖子上:“本督问你,听到了吗?”
杜英吞了吞口水。
和好说话的范青相比,巡捕营才真的臭名昭著。
尤其是曹吉祥,本是漠北王一党,不知道给皇帝施了什么迷魂汤,皇帝非但没杀他,反而让他做巡捕营的营督。
“下官这就办!”杜英遵从。
曹吉祥看了眼没走的范青:小子,学着点,你办案还太嫩。
然后率人走进杜英府邸。
巡捕营的人,分成两队,一队把杜英宅子包围,另一队跟随曹吉祥进入大宅。
“大人,咱们怎么办?”小五看着威风的巡捕营,心生艳羡。
“跟着去看看。”
范青搞不懂,巡捕营是查到什么了吗?
不然为何对杜英如此不客气?
他走进大堂。
就看见曹吉祥在杀人。
曹吉祥一刀劈了杜英长子,状若疯魔般在笑:“杜英,还不招供?”
“大人,您让下官招认什么啊!”
杜英嚎啕大哭:“儿啊儿啊……曹大人,你今天必须给下官一个公道,否则……”
染血的刀锋,架在他脖子上。
曹吉祥笑眯眯问:“否则什么?”
杜英怡然不惧:“否则下官就去奉天殿去告你!请陛下给下官做主!”
“哼!”
曹吉祥笑了:“你儿子多,扛杀!再杀一个!”
话音方落!
方兴一刀枭首。
杜英的二儿子被砍了。
兄弟俩,两颗脑袋,在地上对视着。
范青目瞪口呆,这就是巡捕营行事方式吗?不分由说,直接杀人?难道曹吉祥不怕被宫中怪罪吗?
他本以为龚辉就是恶人呢。
可龚辉和曹吉祥比起来,那都是大善人。
曹吉祥才是真的恶。
杜英被吓到了。
两个儿子,转眼就没了性命。
他儿子再多,也架不住这么杀啊!
“继续!”曹吉祥端坐品茶。
方兴抓住第三个儿子。
“大人,您究竟要知道什么啊!”
杜英被杀怕了,不停磕头:“您要什么,请您直说,我杜英有的,都可以做到!”
“杀!”
曹吉祥一弹手指。
又一颗脑袋落下。
三个儿子死了。
杜英崩溃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曹吉祥动动手指,让方兴把杜英最后一个儿子拉出来。
杜英有六个儿子,八个女儿。
但有两个儿子,已经死了,只剩下四个。
现在,就剩下这一根独苗了。
五十来岁的独苗。
被拖出来的时候,人趴在地上,被拖拽出一条人形路径。
方兴嫌沉,踹了他两脚。
结果发现,这人已经被吓死了!
“真他娘的是个废物!”
方兴过来禀报:“营督,人吓死了!”
曹吉祥乐了起来:“还是堂堂武官之后呢,就这胆量?还怎么上战场?”
杜英亲眼看见,四个儿子,都被杀了!
他整个人状若疯狂:“曹吉祥!本官和你势不两立!”
“喊什么?比嗓门高吗?”
曹吉祥冷笑:“不就几个儿子嘛!算个什么大事!”
“你儿子死了,还有孙子,拉出来继续杀!”
杜英又哭又笑,人快疯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范青,希望范青能帮忙说句话。
但范青也是懵的。
巡捕营没有证据,就这样擅杀武官,等陛下怪罪下来,曹吉祥又该如何收场?
可曹吉祥慢悠悠的喝茶,也不说话,就等着杜英自己说。
“一个呼吸,杀一人!”
“反正他杜家人多。”
“杀不完!”
曹吉祥缓缓开口。
杜英身体发软,他心里已经确定了,事泄了!
但他本想糊弄过去。
曹吉祥却告诉他,不管你说不说,都是满门抄斩,本督既然动了刀子,你们家一人都别想活。
唯一的区别是,想不想带着九族一起死呢?
“曹大人,您到底想要什么啊!”杜英哭嚎,七旬老人趴在地上哭嚎,不忍直视。
“不和本督势不两立了?”
“不去奉天殿告本督了?”
“不求皇爷做主了?”
曹吉祥笑道:“不嘴硬了?”
杜英却心急如焚。
每过一瞬,就有一个孙子死去。
曹吉祥却不急,反正死的是你孙子。
杜英匍匐在地上,嘭嘭磕头:“大人啊,饶了下官吧!求求你了!”
在生死面前,他芝麻绿豆的小官,屁都不是。
“那你可知道,本督为何要来吗?”曹吉祥终于问了。
杜英摇了摇头。
曹吉祥问方兴:“还活着几个人?”
方兴没亲自动手,他出去一趟,回来禀报道:“这老货太能生孩子了,七十七个孙子,才杀了十二个。”
“太慢了,十个、十个杀!”曹吉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杜英向曹吉祥磕头:“求求大人,给我杜家留个香火吧!”
“你重孙子也多,杀完了孙子,就杀重孙子,重重孙子还有,后面还有很多!杀不完啊!哈哈哈!”
曹吉祥得意大笑。
范青对曹吉祥充满厌恶,这完全是个杀人魔王。
杜英究竟犯了什么事?
竟让你随便剐杀?
那可是朝廷命官啊!
“我说!”
杜英嚎啕大哭:“下官和宋虔,从京营里弄出来一批军械,做走私了!下官有罪啊!”
范青登时目瞪口呆。
走私军械?
肯定是送到漠北去啊!
这些军械,反过来杀的是明军啊!
“就这?”
曹吉祥放下茶碗:“这点事,至于本督亲自来吗?”
范青更惊。
杜英却满脸茫然。
“二十个一起杀!本督没工夫浪费在这!”
曹吉祥冷哼:“杀完了你家,再杀和你有姻亲的人家。”
“只要喘气儿的,一个都别想活!”
曹吉祥目光凌厉。
“求大人给我杜家留个香火,留个香火!”杜英疯狂磕头。
“军械走私去哪了?”
曹吉祥慢慢站起来:“来人,把整个府邸,掘地三尺,给本督搜!”
范青善于察言观色,立刻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忍不住问道:“敢问营督,您的意思是,那批军械在杜英府邸?”
“你说呢?”曹吉祥盯着他。
范青恭敬一礼:“下官愿意协查,不为功劳,只想知道真相。”
曹吉祥打量他:“范青是吧?懂得做人,很好,本督允你协查。”
“谢营督!”
范青行礼。
带着人出堂去查。
他对查案有着特殊兴趣,他很不明白,曹吉祥为什么对杜英喊打喊杀的呢?
是杜英得罪过他?还是曹吉祥对所有人都这么狠呢?
他想搞清楚。
曹吉祥看着他背影,这小子有点意思。
杜英在地上哭嚎,呢喃着:“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曹吉祥听着心烦:“把他丢出去,让他亲眼看着杀人!”
巡捕营的营丁和东厂番子配合调查。
把整个大宅子翻过来,却什么都没查到。
范青接过来一个茶壶,咣咣咣,喝了一肚子凉茶,吐出一口浊气:“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使,住这么大的宅子?”
这个细节,他之前并没发现。
以为是杜英家人口多,所以宅子够大。
可真靠双腿走一遍,才发现,大半个时辰,才能绕全宅走一圈。
就算让杜英当一万年指挥使,在京师也买不起这么大的宅子,指挥使的俸禄才多少?
“大人,这院子原属京师第一富商的。”
“后来那富商没了,宅子就空了下来。”
“杜英是从都知监手里买下来的,价格是120万两银子,付的是现银。”
小五派人取来卷宗,卷宗上这样记载的。
“120万两?都知监就没怀疑?”范青认为绝不可能。
一口气买下这等豪宅的,除非是登记造册的富商。
若一副指挥使来买,转头就会被都察院弹劾,当督查御史是吃干饭的呢?
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等等!
富商?
“这杜英和富商可有联络?”范青问。
小五摇摇头:“没有,标下说的,都是卷宗上记载的。”
“这卷宗有问题,应该是被篡改过了。”
范青穿行院落,到花园里去看,花园是苏氏园林的风格。
但卷宗上记载,这间院落原主人是山西商人,应该不会欣赏苏州园林吧?
看着一块块怪石堆积成的园林,范青像是想到了什么。
拨开垂下来的柳树枝,他迅速攀爬上一座假山,俯视整个花园,忽然侧耳聆听:“什么声音?”
“像是风声。”
小五把耳朵贴在假山上:“像是风穿过假山缝隙,传出来的声音。”
“苏式园林中,会用风吹过石头,产生的摩擦声,制造山中听风的美景。”
范青目光如电:“可本督听着这么怪异呢?像是风箱呢?”
“这么好的景色,怎么会有风箱呢?奇怪!”
“来几个人,把假山给本官挖开!”
范青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再俯视全局,结合着看,发现了不妥之处。
“大人,为何怀疑这山里面有问题?”小五纳闷。
“你看看这山,怎么缺了一块?很多石头都是这样。”范青在几块石头上,都发现了。
“像是刀剑劈过的痕迹!”小五恍然道。
范青点了点头。
让人快挖。
结果,挖了几下,什么也没挖出来。
范青扶着石头,一跃而下,抢来一把铲子,往深了挖,挖了很深,继续挖,又铲了几铲后,铲不动了。
“快,请巡捕营的人过来!”范青跟小五说。
然后让东厂番子组成战阵,做好防御。
很快,巡捕营营丁大批过来。
咻!
一道利箭,从山缝里钻出来,正中一个营丁的胸口。
又有大批营丁倒下。
很多箭弩,从对面飞了过来,很多营丁中招。
“有弓弩!”
营丁毕竟没上过战场。
欺负良善百姓行,真的碰上硬茬子,啥也不是。
甚至有的吓尿了裤子。
范青一瞬间也傻住了。
杜英竟然真的练私军!
还窝藏弓弩!
这伙人竟然敢对着巡捕营、东厂用弩箭。
这不是形同造反,就是造反啊!
“都别慌!”
范青吼了一声:“弓弩的方向不是山里,是地里面!”
“他们的视线有限,只要脱离他们的视线,就安全了!”
“大家寻找掩体,不要动弹!”
“小五,你去鸣镝,请陈大人过来支援!”
范青迅速做出最优解。
果然,人躲在掩体后面,箭弩射空,隐藏的敌人也停止射箭。
咻!
小五刚举起箭弩,胳膊上就中了一箭。
幸好小五躲得快,否则就扎在胸口上了。
“怎么样?”范青急了。
小五跟他很多年了,是他的心腹铁杆。
“大人,标下无事!”小五痛得直抽冷气。
范青咬了咬牙,他不懂打仗。
但箭顶在脖子上了,他必须想办法自救。
冷静!
一定要冷静!
他反复告诉自己,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他开始分析。
藏着的敌人,能看到他们。
现在没射箭,说明敌人在对面,幸好,没深入花园,否则就被包饺子了。
“兄弟们都别慌!”
“听本官命令!”
“暂时都不要动。”
范青从小五手中拿过鸣镝的箭矢,看了眼距离最近的大石头,确认下距离,开始蓄势。
忽然,身体一滚,在地上滚了一圈。
瞬间,十几道箭矢,扎在他身后的地面上。
咻!
范青借机朝着天空鸣镝,令箭射出去了。
他则又靠在石头上。
腹部一痛,一道箭矢,顺着他的肋骨擦过,破了一块皮。
幸好没毒。
轻伤而已。
“对面的朋友,本官是东厂指挥使范青!”
范青高声道:“这是个死地,本官已经探查过了。”
“如果你们缴械投降,本官会向陛下求情,说不定尔等会被招入军中,为国效力。”
“放屁,老子才不为狗官们效力呢!”地下,传来一道声音。
果然在地面之下!
刚才挖对了。
这伙人就藏在假山下面的地皮下。
“听口音,像是山东人。”
“不像是杜英的私兵。”
“那他们为什么会在杜英家里呢?”
“从用弓弩的熟练程度来看,是神射手,比军中很多弩兵还要厉害。”
范青抽丝剥茧,迅速分析:“他们有恃无恐,是不是说地下还有路,能通往别的地方。”
“小五,地图!”范青低声道。
正在简单包扎的小五,立刻从裤腰带上,把一个粗竹管拿出来,小心翼翼丢过来。
范青接住。
打开粗竹管,里面卷着京师地图。
范青迅速确定杜英家的宅子方向。
这宅子地理位置优越,靠近鼓楼,靠近东直门和安定门。
但距离安定门最近。
地道,能挖到城外吗?
京师城墙地基很深,按理说是挖不通的。
可这伙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挖的?挖了多久了呢?
范青不敢想了。
养马军究竟在哪呢?
什么时候能到啊!
到了后,这伙人会不会从密道逃了?
可如果能逃命,为什么还要和官军对峙呢?
他们在等什么呢?
范青迅速做出决断,不能等养马军来援助,要靠自己。
“小五,你带着人,把整个宅子烧了!”
小五满脸懵:“大人,一动就有人射箭,怎么烧啊?”
“不必一定着火,有烟就行。”
范青打算挖通一块,然后往里面放烟。
小五没办法拢烟,烧宅子更不现实。
干脆把衣服脱下来,收集一团,直接用火折子点燃。
范青要一把铲子,丢过来后,开始往下挖。
遇到硬地,就用铲子使劲磕。
是石板。
范青用石头砸,几下就砸开了。
在砸开的瞬间,他身体一滚,立刻避开孔洞。
果然,里面射出来利箭。
“丢过来!”范青大喊。
小五把衣物用腰带缠好了,已经拢起了火,直接抛过来。
范青惨叫一声,太烫了。
他顾不上烫,随手丢进挖通的孔洞里。
偏偏衣服一团太大了,没扔进去。
范青用铲子往里面塞。
里面传来惨呼声。
还有凌乱的脚步声。
“要逃!”
范青环视一周:“想博取功劳的,跟老子走!”
巡捕营有几个人,把衣服脱下来,往天上一丢,利箭射来的同时,他们迅速跑到这边。
范青身边聚拢了十几个不怕死的人。
他满脸是汗,有热的,也有紧张的、吓的。
“今天不管成不成,功劳本官一定会禀明上去,陛下一定不会吝惜赏赐!”
范青先鼓劲儿,鼓舞士气。
把没用的装备丢掉,只带着刀。
范青先下。
火光照亮了地下室。
范青跳下去,这地下室是精心修建的,举架很高,墙壁上有火把照亮。
地面上有凌乱的脚印。
应该是撤了。
不对劲啊,既然能撤,为什么要等这么久呢?
范青吞了口吐沫,目光坚定:“老子在前面,你们跟着!注意机关!”
刺啦!刺啦!
走了一段路,范青像是听到火的声音,在一扇铁门的后面。
他一脚踹开,同时后退,担心有箭弩。
结果,什么也没有,只有火燃烧的声音。
里面火光通明。
不是刑室,而是一个锻造室。
上面有冶铁工具,炉子上的火还燃烧着,地面上有零散没及时带走的兵器,还有正在炼制的铁矿石。
以及炉子上还有正在施工的铁水。
还有已经不动的风箱。
范青立刻明白,在上面听到的风声,很有可能的是风箱拉动后,在山上出现的凤鸣声。
放眼望去,不止在打造刀剑,还有铠甲在锻造。
范青吞了吞口水,这回真的捅破天了。
不过,功劳也是天大的!
“快,去追!”范青沿着甬路追击。
陈韶率领大军姗姗来迟。
“陈总兵,从鸣镝到现在,过了几时了?”
曹吉祥厉喝:“为何来得如此之晚?”
他急得五脏俱焚,后悔没让方兴带队,不然不会让那伙贼人跑了的。
陈韶潦草拱手,他满头是汗:“本官正在朝阳门,闻听鸣报,便匆匆赶来!曹公公,究竟发生了何事?”
曹吉祥没时间和他扯皮。
带着他往后花园走,边走边说。
陈韶大吃一惊:“锻造室?”
“范青来报,地下室里四通八达。”
“刚进去极容易迷路。”
“范青猜测,这伙人应该把暗道挖出了城外,他们已经及时撤离了。”
曹吉祥颇为痛心疾首。
陈韶立刻点军下去。
沿着地道搜寻。
忙乎到了夜幕降临,却一无所获。
在安定门地下,陈韶和范青碰面:“可有收获?”
“回大人,尚无收获。”
范青满头是汗,出汗太多,差点脱水。
地下室里十分闷热。
他们已经走到头了,但这个地点,应该已经挖过了城墙,出城了。
“大人,标下猜测,这伙人在城内应该有正经身份。”范青分析。
“怎么讲?”
陈韶对范青观感变好。
发现这家伙是个人才。
“大人,您发现没有,这地下室里实在太闷热了,吾等常年练武的人,都受不了,何况是普通人呢?”
范青不停擦汗。
陈韶递过来一个酒囊,里面是水。
范青也不客气。
拧开后仰头便灌,喝了很多。
才擦了擦汗,继续道:“您看,这地下室修成这样,肯定不是一日之功。”
“标下推测,这座地下室,可能修了有几年了。”
“这几年里,不可能所有人一直住在地下室里面。”
“您应该还发现了,这里面连茅厕都没有。”
“所以,在京师里,他们一定有正经身份。”
“但又能某个时段内光明正大的消失,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职业。”
陈韶听着点头:“你分析可能是谁?”
范青苦笑:“大人,分析无用,还得查出证据才行。”
“不。”
“范大人,往日办案讲究证据。”
“今天不用。”
“陛下在奉天殿,想必已经等得急了。”
陈韶暗指,只要分析出来,可以随便抓人。
“标下认为,收取恭桶的粪工。”范青这样分析是有道理的。
因为只有粪工,老百姓不愿意和其打交道,自然不会深入了解他们的行动轨迹。
换做商铺里的伙计,无论何时消失,都会引起怀疑。
而且。
修建地下室,要挖出来很多土,还要运进来石头、石板、木头等物料,必须要用车。
车马店里有车,但车马店的车把式经常和人打交道,不可能忽然消失,会引起怀疑的。
只有粪工的车,是没人检查的,来回出入也不会引起怀疑。
“本官认为你分析得有理!”
陈韶立刻道:“整个京师,你们东厂最熟,你范青去抓,不管是人是鬼,一定要抓住!”
“标下遵令!”
范青本不想用分析定罪。
但事急从权,皇帝等了一天了,反而越查事越大,不好交差。
“请大人保密。”范青担心有人泄密。
陈韶点点头,看着范青离去。
他则继续打量着这地下室。
那伙人是怎么走出去的呢?
上面是不是还有暗道?
隔二十步,他留下两个人,每个房间留下两个人,他则带着剩下的人,反复探查。
耿九畴等四人。
被派出宫中,不能只查商贾。
他们主要查在朝官员。
只能开朝阳门,查官员府邸。
进入一家,就要让府内所有人站在院内,他的人则将整个府邸翻过来掉过去查。
四人分工明确。
把朝阳门外的所有官邸,分成四部分,四个人各负责一角。
天色将黑。
朱祁钰已经收到奏报。
“请陛下严查!”王竑看完奏报,顿感触目惊心。
在京师之地,竟然隐匿着这样一伙贼人,在地下打造兵器铠甲,要干什么?
这伙人还对着厂卫射箭,杀了十几个巡捕营的营丁。
要干什么?
“现在想严查了?”
朱祁钰憋着股恶气:“是谁之前,不许朕查这个,查那个的啊!”
“臣等有罪!”
朝臣也没想到啊。
真会有人胆大包天,这不是形同造反,而是已经在造反了。
究竟是谁啊?
先不说其他,就这个地下室,挖通就需要海量的银子,再加上各种装备,招揽人手,难以想象,需要多少银子啊。
最重要的是,如何做到密不透风的呢?
朝臣也想不通。
朱祁钰也懵了。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尔等说,朕不是无理取闹?”朱祁钰问。
“若无陛下先见之明,吾等还在蒙在鼓里。”
“等着叛军被攻入府邸,家眷沦入贼手。”
“幸好陛下天命神授,提前预知,方解吾等之大劫啊!”
王竑就捡好听的说。
现在,真的一身冷汗,无比后怕。
敢在京师锻造兵器,欲图造反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别忘了,站在奉天殿上的朝臣,才是既得利益者。
“哼!”
朱祁钰冷哼一声:“诸卿,尔等中间,可有反贼?”
朝臣匍匐在地,不敢说话。
“现在自己自首。”
“朕给你们活命的机会,可去漠北做个普通人。”
“若等朕查出来。”
“去地狱做个普通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朱祁钰幽幽道:“站出来吧,恩?”
等了半天。
朝臣无人说话。
都在装圣贤君子。
朱祁钰不信,朝堂中没人为其庇佑?
难道仅凭一伙叛军,就能坐上皇位?
这是大明,不是五代十国!
这伙人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他也在怀疑,是不是朱祁镇。
但京师囤聚了这么多王爷,真论太祖血脉的话,还真的有承嗣大统的一丝丝可能。
指不定谁就脑袋抽风,想靠造反来登上皇位呢。
毕竟前面有例子,不是吗?
朱祁钰反而不知道该怀疑谁了。
“好!”
朱祁钰慢慢站起来:“既然尔等皆是我大明忠臣,那朕就希望尔等有始有终。”
“千万不要被朕查出来。”
“到时候,你们可就求死都难。”
朱祁钰回头问冯孝:“午门可关闭?”
“回皇爷,已经关闭!”
朱祁钰看了眼奉天殿里里外外的朝臣,他不太敢从朝臣中间走过去。
已经彻底撕破脸了,那伙人的行踪已经暴露,迟早要被抓住的。
说不定反贼会铤而走险,在奉天殿上刺杀他。
冯孝心领神会。
令殿外的百官,统统入殿。
朱祁钰则走侧门,出了奉天殿,站在奉天门之上,俯视着黑压压的宗室。
杜英府邸。
曹吉祥则在折磨杜英。
杜英连个人形都没有了:“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还装?”
曹吉祥手上全是血:“本督是给你机会,可你不珍惜啊!”
“之前杀了你几个儿子孙子。”
“现在看,便宜他们了。”
“进了巡捕营的诏狱,你们就该知道,现在死了,该多么幸运啊!”
曹吉祥眼睛都红了。
明明那伙贼人就在脚下。
偏偏被他放走了!
当时让方兴带队好了,总不至于功劳都被范青抢走,明明此事大功在他曹吉祥身上。
结果,范青成了首功。
关键那伙贼热消失了,皇爷震怒,已经派人传旨来了,务必一网打尽。
曹吉祥不敢懈怠。
杜英勉强撑着眼皮子:“反正老头子我是没几天活头了……”
“所以你就不招,任由你家人受罪吗?”曹吉祥问。
杜英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120万两买的豪宅。”
“宅子里面却窝藏叛军。”
“宅子的主人却说什么都不知道!”
“糊弄傻子呢!”
曹吉祥拿过来拔牙工具,把杜英的嘴巴撬开,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把杜英嘴里仅剩的几颗牙,全都拔掉了。
鲜血不停往外涌。
杜英七十多岁了,经不住这样折腾。
“行,你不招,本督拿你没办法。”
曹吉祥怪笑:“兄弟们忙了一大天了,也都累了,就放松放松。”
他看向杜英:“这些都是你儿媳妇、孙媳妇、重孙媳妇,你不心疼,但本督已经派人去抓你的女儿了。”
“包括荆州王的正妃!”
曹吉祥森然道:“你会亲眼看到,自己的女儿,会遭了多少罪!”
“她、她是王妃,你、你也敢动?”杜英瞪大眼眸。
“王妃?”
曹吉祥冷笑:“就算是亲王造反,那也得死!”
“当年汉王,那是宣宗皇帝的亲叔叔呀,下场是什么?”
“何况一个远支的郡王?”
“本督想虐杀就虐杀的废物而已!”
曹吉祥收敛了怒容:“你可知道,她们所受的罪,都源于你,杜英!”
“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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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