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南直隶乃南方经济、文化中心。”
“太祖皇帝划分直隶时,将江南北部的精华,一吞而下,形成现在的南直隶。”
“站在南直隶西看南望,大明精华之地,俱在南直隶旁侧。”
“南直隶的存在,为了辖制整个南方。”
“陛下虽从未巡幸南直隶。”
“但因为南京的存在,江南就永远在大明掌握之中!”
“乃至整个南方,都不会叛乱!”
胡濙认真道:“陛下,您的圣旨,能震慑江南,归根结底是南直隶的存在!”
“如果您削弱南直隶,十年后,您的圣旨在江南就会失去作用。”
“二十年后,江南乃至南方,随时可能脱离大明。”
“三十年后,南北必有一战。”
“大明分崩离析。”
胡濙的话,惹得于谦赞同。
于谦出班,躬身道:“陛下,南直隶非但不能削减,还要加强!”
“陛下想清查天下。”
“无非是想强干弱枝,削弱士绅对地方的掌控力,加强中枢对地方的掌控力。”
“那陛下怎么能削弱南直隶,削弱中枢,而加强地方呢?”
于谦一语中的,说得更加直白。
中枢集权还来不及呢,哪有像朱祁钰这样,要裁撤南直隶呢。
朝臣争相说话。
都认为南直隶绝不能削弱。
想控制江南士绅,核心是要控制南直隶。
朱祁钰颔首,只能暂退一步:“是朕莽撞了。”
想削弱南直隶可以,但必须要搞定江南士绅,加强集权之后,再削弱南直隶,再行拆分建省。
他要拆分南直隶,其实是效仿鞑清。
但大明和鞑清不一样的,大明接手的是从大元江山,南北分裂百年的天下。
大明用了百年,尚未抚平南北裂痕。
太祖皇帝定都南京,也是因为太祖刚定江山时,遭到江南士绅的强烈反对,江南士绅极为讨厌太祖皇帝。
所以,太祖皇帝用自己,镇压江南士绅。
现在还没到裁撤南直隶的时机。
又讨论了些事,便散了朝。
而在漠北王府。
万贤跪在殿门口,哭泣道:“求王爷遵从圣母懿旨!”
“你也来烦朕?”朱祁镇胸口起伏。
万贤是万夫人的兄长,是德王的亲舅舅。
“微臣不敢!”万贤磕头。
“你是不敢吗?你来几次了?本王说了让伱滚,你滚了吗?”朱祁镇暴跳如雷。
那个废人,手段实在狠辣。
让他夫人的家人们来烦他,逼他就范。
“求王爷遵从圣母懿旨!”
“本王没遵从吗?你是想指责本王不孝吗?”
朱祁镇怒不可遏:“好,你愿意跪着念经,那你就念吧,本王当做听不到!谁也不许进来烦本王!”
他悻悻进了后堂,蒙被睡觉。
“求王爷遵从圣母懿旨!”
万贤就像念经一样,反复念叨着这一段。
许感让他在这念,他就得念。
许感嘴上的伤还没好呢。
还有一圈印痕,不知惹了多少人耻笑。
也不敢在殿内讨人嫌,漠北王发飙,他这个做奴婢的只能忍着。
也站在庭院里。
小雨淅淅沥沥。
秋雨下得寒冷,淋着雨,浑身都不爽利。
而朱祁镇的夫人们,全都站在庭院里面淋雨。
“夫人,您也进去劝劝漠北王吧。”许感冲着万夫人笑道。
万夫人眸中恨意昂然。
我们都落到这个境地了!
皇帝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
万夫人袅袅入殿,看了眼哥哥万贤,万贤像和尚似的念经,叹了口气,进去内堂。
登时传来朱祁镇的暴怒:“连你也想让本王死吗?”
“王爷恕罪!”万夫人立刻跪在地上。
她发髻上全是水珠,淅淅沥沥,如雨珠般落在地面上。
朱祁镇心生怜悯,脸色微松:“起来吧,本王沦落至此,你还不离不弃,是本王之福啊。”
万夫人不敢劝。
她虽受宠幸,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朱祁镇也不听她的。
“让你哥哥抓紧滚,本王不想见到他。”
朱祁镇目光森然:“再逼本王,本王也是会杀人的!”
“妾身遵令!”万夫人赶紧跪下。
不得不走出内堂。
万贤满脸是泪,他也不想念经啊,但不念,许感就会收拾他,他家也不经收拾。
万夫人忽然觉得活着好累啊。
走出大殿,向许感行礼:“许公公,漠北王真的累了。”
“本督也累了,但本督叫苦了吗?”
许感叹了口气:“既然万夫人不愿意,就请德王走一趟吧。”
“你!”
德王刚要说话,却被万夫人拉住,让他听话。
德王愤愤进入大殿。
看了眼舅舅,暗骂舅舅没出息,非来烦漠北王府,搅得家里不得安宁。
你怎么就不能一个人背负下所有呢?
负重前行,你没学过吗?
但进了内堂,德王就怂了,小声唤了句:“父王!”
朱祁镇翻过身,瞥了他一眼。
德王吓得跪在地上。
“没出息的东西!”
当初,朱见深驳逆,他还在想,扶立二儿子做皇帝呢!
结果呢,被个太监威胁着,来烦扰他的父亲!
不孝顺的玩意!
本王如此聪慧,怎么生出这么个废物?
“父王,要、要……”
“要什么?”朱祁镇满腔怒火,被许感逼到悬崖边上了,只要他不交出名单,许感就永远烦他。
外戚不管用。
就用他的儿子?
然后呢?是不是把他的夫人们都杀了?
德王吭吭哧哧,说不出来什么。
这窝囊样子。
朱祁镇翻身起来,窝心一脚,把他踹翻:“没用的东西!以后如何承嗣王位?”
“你出去,把那个狗太监,给本王杀了!”
德王眼睛一突,我杀?
你怎么不杀呢?
“怕什么?你是本王的儿子,是那个……皇帝的亲侄子,他能因为个太监,而杀了亲侄子吗?”
朱祁镇暴怒,没出息的东西。
你爹被太监欺负成这般模样,你不为亲爹出气?还知道孝道吗?
一点都不懂审时度势。
窝囊废。
“爹呀,儿、儿子还小,没、没杀过人啊。”德王今年九岁,让一个小孩子去杀人,实在不人道。
关键朱祁镇不敢自己杀啊。
“没用的废物!”
朱祁镇又一脚把他踹翻:“你老子让你去杀,你就得去杀,这是父命,圣贤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那您怎么不自己动手呢?
怜子如何不丈夫。
您就不能关爱关爱自己儿子?
自己动手不香吗?
“父王,孩儿不敢杀人。”德王也不傻。
大明谁说了算,他是知道的。
把叔父舔好了,他才能好好当自己的藩王。
毕竟他是老二,太子位和他没关系,就算他亲爹登基,他也还是亲王,他叔父当皇帝,他也是亲王,有什么区别?
啪!
朱祁镇一个耳光扇过去:“废物!没用的窝囊废!本王英明神武,怎么有你这样的废物儿子!”
这不随您嘛,一毛一样。
德王只是哭泣。
朱祁镇眼珠一转:“也罢,杀人之事确实过于血腥,但你舅父万贤吃里扒外,本王要给他点厉害尝尝。”
“父王……”
朱祁镇把手放在他肩膀上:“你听父王说,你出去后,装作愤怒的样子,用头撞万贤的胸口,把他撞晕,父王就记你一功。”
“啊?”德王摸了摸自己的头,那不是玉石俱焚吗?
头多疼啊。
“怎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枉费本王疼爱你一场。”朱祁镇佯怒。
德王小声道:“父王,不如就交上去吧。”
“你懂什么!”
朱祁镇厉吼,然后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道:“潾儿,只要你听爹的,等爹荣登大位,你就是太子。”
德王瞪圆了眼睛!
“爹没骗你,你大哥跟爹不亲,太子之位,爹是不可能传给他的。”
朱祁镇语气蛊惑:“想一想,你也是皇帝了。”
德王的唇角在哆嗦。
我不想当皇帝,我就想当个浪荡亲王,不想当皇帝。
虽然印象里,他对大哥朱见深没有什么印象,但能在宫中隐忍八年,当了八年太子的大哥,肯定不是酒囊饭袋。
他能争过大哥吗?
“爹,孩儿真能当皇帝?”德王也心动了。
身在皇家,谁能不对那个大位垂涎呢?
朱祁镇重重点头:“只要你按爹说的做,咱们一家一定不会永远在这里的。”
德王吞了吞口水,也点了点头。
朱祁镇笑了,朕的儿子,果然没有孬种!
“去,撞你舅父!”朱祁镇就是在拖,拖时间。
德王兴冲冲跑出去。
朱祁镇站在后堂门口看戏。
已经死了一个周能了,若是万贤死了,朝中必然有人为他发声。
到时候那个废人,一定不会继续残害他的外戚了,这南宫也能消停段时日了。
他苦等的时机,也会来了。
可旋即,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德王没有撞万贤。
而是跑出了内堂,大声道:“我爹要当皇帝!我爹要谋朝篡位!”
朱祁镇大跌眼眶。
这、这他吗是我儿子?
噗通一声,朱祁镇摔倒在地上,老子做了什么孽啊,生出两个孽种!
一个朱见深,骂他不仁不孝不慈不义不悌。
一个朱见潾,把他卖个干净。
许感都懵了:“你说什么?”
“大人,漠北王要造反,本王要去宫中举报,漠北王造反!”德王大声嚷嚷。
庭院里,朱祁镇的夫人们,表情精彩。
纷纷看向万夫人。
万夫人直接社死。
“快,带德王入宫禀报!快!”许感也懵了,挖出大新闻了。
立刻派人控制整个南宫。
他也快速入宫。
朱祁钰刚刚下朝,正在回养心殿的路上:“这场秋雨之后,天气就转凉了。”
他穿上了秋衣,但仍觉得寒冷。
董赐正在养心殿外候着。
“你怎么有空来了?”朱祁钰进殿。
董赐在后面跟着,脸上带着笑:“回皇爷,请容奴婢卖个关子。”
“哈。”
朱祁钰回眸:“心情不错呀,是皇家商行赚了大钱?”
进了正殿,朱祁钰喝了口参茶,祛清寒气。
董赐却跪在地上,拍了拍手,就有个太监,端着一个托盘进殿。
“奴婢给皇爷献宝,求皇爷圣目阅览!”
说着,将红布掀开。
托盘里是一件玄色的毛衣,展开一看,还是开襟的,上面织日、月、龙、星辰、山、火、华虫、宗彝八章。
这是按照冕服的制式做的。
“呈上来!”
端着托盘的小太监膝行过来,冯孝将毛衣拿起来。
朱祁钰摸了摸:“这是毛衣?还算柔软!”
“皇爷,仍有几分粗糙感,但已经是目前针织得最好的一件了。”
董赐笑着介绍。
详细叙说织造的过程。
“造价几何?”朱祁钰最紧张这个问题。
“皇爷,您这件造价自然是极高的。”
董赐拍拍手,让人又呈上来几件,毛衣分成上中下三等,颜色也是五颜六色的。
下等毛衣十分粗糙,但成本价格才十五钱。
“这么便宜?”冯孝大吃一惊。
“冯公公,若是有充足的羊毛、毛线、织工,价格还能往下降一降。”董赐笑道。
“若是个人买毛线回去自己织,造价也就十钱。”
“甚至可能更低。”
嘶!
养心殿内,所有人都倒吸口冷气。
这价格太低了。
民间有福了,能穿毛衣过冬了。
“中等的呢?价格多少?”朱祁钰问。
“下等和中等唯一的区别,就是柔软程度。”
董赐介绍:“您看看,中等毛衣柔软度要高一些,因为有软化的工序,造价也就高了,但成本在1.2两银子。”
“那也便宜呀。”
冯孝看着眼馋,不知道穿在身上,是不是暖和。
“上等的就贵了,因为要染色,成本超过了十两银子。”
那属于奢侈品了。
董赐还说:“受皇爷点醒,纺织厂特意设计不同规格的毛线,能纺织出来不同厚度的毛衣,应对不同的季节,哪怕是寒冬腊月,也能穿一件厚毛衣取暖。”
“好!为朕更衣!”
朱祁钰张开双手。
冯孝则看了眼董赐,董赐重重点头。
显然,这件衣服经过反复测验了,不会出问题的。
就在养心殿里更衣,是不合礼数的。
但朱祁钰见猎心喜,不顾繁文缛节了。
开襟毛衣,用的是盘扣。
还是紧身的,保暖,有型。
外面又套上常服。
“暖和!”
朱祁钰活动活动,虽然有些箍身,却能接受,脸上露出笑容:“都是开襟的吗?有套头穿的吗?”
“皇爷,自然是有的,套头的毛衣造价更低,像下等毛衣,一件能节省一个铜板呢。”
这样算的话,造价又低了。
老百姓肯定都能穿得起了。
大明百姓苦啊,穿棉衣基本上是痴心妄想了,穿几件单衣过冬,是常态。
所以冬季基本都是猫冬,除非被朝堂强征夫役,否则就是在家里蹲着。
没有棉衣服穿。
“毛线的原材料呢,羊毛可用草原羊?”
朱祁钰在殿里来回走,还到殿外转悠一圈,发现确实保暖。
但毛线还是十分扎皮肤。
软化工序没做好,要一点点改进嘛。
“回皇爷,在草原俘获的羊,羊毛比较短,取之困难,不如长毛羊划算。”
朱祁钰颔首:“明年让热河、河套都养长毛羊,把价格进一步往下降。”
“奴婢遵旨!”
朱祁钰从外面转一圈进殿,额头上出现汗珠:“哈哈,这东西暖和,纺织厂可有存货,去给阁部重臣都送一件,明天早晨让他们穿着上朝!”
“皇爷,自然是有的。”
“天天跟着朕上朝的太监,也都赏一件,明天穿着!”
朱祁钰心情大好:“对了,一件下等毛衣需要多久能织成?”
“回皇爷,一个成熟织工,大概需要七八天的时间,便能织成。”董赐回禀。
“成熟织工需要多长时间能练成?”朱祁钰又问。
“回皇爷,织毛衣简单,织个四五件,就是成熟织工了。”
董赐道:“但纺线比较困难,需要大量织工劳作才行。”
朱祁钰又详细问了很多问题。
“赏!大赏!”
“传旨,董赐献毛衣有大功,赐银符一枚,赐银一万两;”
“纺织厂内参与研制织工集体赐一枚铜符,功劳大者叶四娘、刘二娘等四人,皆赐一枚铜符,赏银千两!荫一子入宫做侍卫!”
董赐瞪大眼睛,这赏赐也太大方了。
“皇爷,朝中正是用钱的时候,如何能赏这么多钱呢?”
董赐觉得赐下一枚银符,已经是大赏了。
“这是大事,献毛衣之功,绝不比在漠北打了一场大胜仗,功劳小!”
朱祁钰认真道:“董赐,你是读过书的,该知道我朝想统治漠北,难之又难。”
“就算朕用强权,统治漠北几十年。”
“等朕驾崩了呢?”
“后世之君,恐怕也难以彻底统治漠北。”
“等我大明衰落之时,漠北还会叛乱。”
“但有了毛衣就不一样了,天下人都需要穿毛衣,而漠北牧民养长毛羊,就有了进项,彼此都有收益。”
“国朝绝不会放弃漠北,因为丢了漠北,大明百姓就得挨冻。”
“漠北牧民也不想脱离大明,因为脱离大明,羊毛就没人要了,牧民也是人,能赚到钱,能过上好日子,自然就不会离开大明了。”
“这毛衣,才是朕统治漠北的利器啊!”
董赐是读过书的。
立刻明白其中厉害。
所以皇帝不遗余力的发展毛纺,就是想用毛纺,控制草原上的羊,用羊控制牧民。
“董赐,你有大功,一枚银符,表述不了全功。”
朱祁钰来回走动:“你想封爵吗?”
董赐瞪圆了眼睛,怎么可能?
郑和那么大的功劳,都没有封爵,他算个什么东西!
永乐朝,多少有名的太监,都没有因功封爵。
“赐你武勋,武骑尉。”
“日后你养一养子,为你延续血脉。”
“等你再立下功劳,朕就赐你爵位。”
朱祁钰许诺。
董赐眼珠通红,爵位呀,太监也能封爵吗?
冯孝欲言又止,太祖祖制,军功封爵,太监封爵算个什么事啊?
“这毛衣,不比打了胜仗功劳小啊。”
朱祁钰又道:“这样,你回去后,大规模生产毛线,然后教会京畿妇人织毛衣,让京畿妇人全都织毛衣,争取在入冬之前,织出来几十万件毛衣,发给兵卒。”
“皇爷,如今已经十月中旬了,马上就过冬了,如何能织出这么多件啊?”
“只要你能完成,朕再赐你一枚银符,如何?”朱祁钰激将。
调动一个人的积极性,得给人家功劳。
调动一个工厂的积极性,就得私有化。
“还有。”
“朕打算在礼部下面成立专利局,你将毛衣所有工序,包括织机的制成,都拿去申请专利。”
“然后,就将织机的制造方法,毛线的制造方法,织毛衣的方法,公之于众。”
“让百姓随便开毛纺厂,中枢鼓励百姓开毛纺厂。”
“但是,开毛纺厂的商贾,则要交使用专利费,这个专利费收多少钱,朕还要思量,要低一些。”
“等民间开多了毛纺厂,皇家商行就把织机卖掉,专心收专利费即可。”
董赐听着觉得天方夜谭。
他们毛纺织厂费劲巴力研制出来的,凭什么公开呀?凭什么让商贾随便做呀!
谁敢模仿皇家商行的东西呀!
“毛纺厂的织工,优先把织机卖给她们,让她们自己纺织赚钱去。”朱祁钰道。
但董赐迟迟不应答。
朱祁钰低头:“怎么?没听明白?”
“皇爷,毛纺织是咱们先做的,凭什么让给商贾啊!”董赐觉得可惜。
“你不是收了专利费了嘛。”
“专利费才几个钱?咱们自己做才赚大头呢!”董赐道。
养心殿所有宫人都颔首。
自己做才赚钱嘛。
这就是小农经济和商品经济的鸿沟。
“起来。”
朱祁钰心情好,给他解释:“朕问你,你一个人,能经营多少家毛纺厂?”
“只要皇爷下旨,天下任何地方,都能设厂经营。”
“那你能保证,没有贪腐吗?”朱祁钰问。
董赐语塞:“人皆有私心,自然是要拿一些的,但我们也占了大头。”
“朕再问你,一个人,是种自己的土地卖力气,还是种别人的土地卖力气?”
“自然是自己的!”董赐有点明白了。
“朕让天下人都开毛纺厂,是让他们给自己赚钱,积极性必然是比给朕打工更高。”
“至于贪腐,那是他们厂的问题,跟朝堂无关。”
“还有一条,若是天下人都开毛纺厂,毛纺厂还会赚钱吗?”
“同时,皇家商行业务这么多,怎么可能管一个小小的纺织厂呢?”
“若朕在天下开毛纺厂,是征税呢?还是不征税呢?”
“会不会有人打着朕的旗号,在民间招摇撞骗,坏了朕的口碑?”
这些不是没有的。
而是伴随着有明一朝的事。
为什么明朝口碑崩塌,就是因为皇帝与民争利。
不止争,还剥削得比谁都狠。
“若是由天下商贾做毛纺厂呢?”
“中枢照常征税。”
“皇家商行呢,就负责收专利费。”
“用这笔专利费,开发更多的产品出来,然后继续收取专利费。”
“你说说,哪方面能造福大明?”
宫人了然。
皇爷的心是天下,而不是蝇头小利。
同时心思活络,毛纺厂前景是极好的,他们得到了第一手消息,能不能大赚一笔?
“奴婢愚钝,谢皇爷点拨!”董赐明白了。
“董赐,皇家商行,不是与民争利的商行,是与民谋福的商行,明白了吗?”
朱祁钰忽然道:“单独赐下铜符的叶四娘等人,等卖掉织机的时候,送给她们一批,让她们开一家自己的厂子。”
“还有,今年完成三十万件下等毛衣的制作,制作最多的十个人,把剩余的织机,分成十份,送给她们。”
这叫竞争机制。
“皇爷,若想完成三十万件毛衣制作,怕是需要海量的织机,您说送就送了?”董赐心疼了。
“舍不得?”
朱祁钰笑道:“这叫千金买马骨,好处在后面呢。”
皇帝大方,这个行业就会风起云涌。
想博得圣恩的人,不知凡几。
而摸清了皇帝脉搏后,民间创造自然会风起云涌,形成风潮,就如给皇帝献祥瑞一样。
董赐了然:“皇爷,毛衣是否还需要优化?”
“不需要了,等明年遍地是毛纺厂,自然就优化了,不必咱们操心。”
朱祁钰道:“明年,你去民间搜罗一批怪才,专门给朕研究天方夜谭的东西。”
董赐没明白,啥意思?
显然皇帝不想说透,董赐刚出来,冯孝就追上来,寒暄一阵。
董赐送上来一个包裹。
冯孝顿时笑了起来,这才懂事嘛。
里面有两件,都是上等货色。
而养心殿伺候的宫人,都眼馋地看着皇帝。
皇帝鼻尖有汗珠,显然是热的。
“毛衣是好玩意啊,你们不必羡慕,后天就都赐一件。”
朱祁钰心情好:“再过些天,整个宫里人都穿着过冬。”
这时,德王进来。
“微臣参见陛下!”德王岁数虽小,但有礼有节。
朱祁钰心情不错:“起来吧,坐。”
“朕热得慌,把里面的衣服除去。”
刚想去内殿更衣,才问德王:“何事见朕啊?”
“回陛下,我家父王要造反!”德王还纳闷呢,这天已经凉了,皇帝怎么还热呢?
朱祁钰的脸登时沉下来:“他跟你说的?”
德王赶紧点头,直接把他爹卖了。
“好个漠北王啊!”
朱祁钰眸中寒光闪烁:“他没说,如何造反啊?”
噗通!
德王却跪在地上,哭泣道:“求陛下饶过父皇吧。”
“您是皇帝,他是微臣的亲生父亲。”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微臣只能不守孝道,状告亲生父亲,已然是不孝了!”
“求陛下看在微臣的面子上,放过臣父吧!”
演技不过关。
你为了求富贵,才出卖父亲的。
说出这番话,一是想摘清自己,二是想获得更多的恩赏。
朱祁钰脸色微缓:“德王,你是好孩子,他对朕不仁,朕不能对他不义,他毕竟是朕的亲哥哥,你放心吧。”
德王却在等待,您快封赏我呀。
朱祁钰也想放他出南宫。
但担心德王是不是和朱祁镇串通好了,演戏呢。
“传旨,加封万夫人为漠北王妃。”朱祁钰投桃报李。
把德王变成嫡子。
但这个封赏显然没达到德王预期。
打发走德王,朱祁钰问许感:“你怎么看?”
“皇爷,漠北王一定藏着名单,他在拖延,像是在等什么机会。”许感已经看出来了。
“等什么机会呢?”
朱祁钰想诏他入宫,但如今不安全,他不想折腾。
“你去审他,晚上朕要拿到名单。”
“皇爷……”
许感想问,能不能动刑。
但朱祁钰瞥了他一眼:“不能过分,他毕竟是漠北王。”
许感明白了,能审问,但不能动刑。
可以用软暴力。
听说范青就让人不睡觉,把人折磨疯了,什么都招了。
他也可以用这个办法。
“奴婢遵旨!”
看着许感离去的背影。
朱祁钰琢磨着,朱祁镇等的,是那些海商吗?
而在江西,饶州府。
“招了,招了!”李郁十分绝望。
他的妻妾儿女看着他。
金忠最狠的是,从刑房里拿出一匹木驴,让他骑。
金忠摆了摆手指。
李郁浑身哆嗦,还骑在木驴上,不止疼,而是羞耻啊!
“说吧。”
李郁嘴角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整个江西,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参与了!全都该杀!”
就知道,江西官场没有一个好人。
这么大的生意,没人能独善其身。
关键江西这个地方恐怖啊,官僚盘根错节,士绅都和官僚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是极难控制的地方。
他猛地看向府外。
“自作自受!合该有今日!”
“哈哈哈!”
“金忠,本官看你如何走出江西!”李郁怆然而笑,然后使劲撞向墙壁。
鲜血覆盖了李郁的头颅,门外响起他家人的哭嚎声。
但金忠顾不得他了。
因为府外有厮杀声。
有人公然造反,不,准确地说是杀掉他金忠,以及在江西的锦衣卫!
销毁证据!
让金忠所调查的一切,传不到中枢去!
金忠扫视堂下的一应官吏:这里面有奸细。
从胡穗的死,到李郁的拖延。
都是在给那些人准备时间。
可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呢?
“听本督命令!”
金忠临危不乱:“把大门插上,把这些人控制起来,都不要乱!”
“死不可怕,本督陪你们一起死!”
“是尔等的光荣!”
金忠稳定人心。
他要先把饶州府上下官吏控制住,这些人可能是他最后的底牌。
咻咻咻!
外面有箭矢射进来。
把守府门的几个番子中箭,惨叫个不停。
金忠观察着府衙,哪里能设置第二道防线,再设置第三道防线,尽量的拖延时间。
“提督,怎么办啊?”番子没打过仗,没见过这般阵仗。
“怕什么!本督什么阵仗没见过?”
金忠厉喝:“连叛军攻打紫禁城,本督都怡然不惧,这点阵仗怕什么?”
“大不了一死,朝堂会恩养尔等家人,无须挂怀!”
“皇爷何等英明神武,一定会为咱们报仇的!”
能动用弓弩的,八成是卫所军队。
他还真料错了。
弓弩早就流到民间了,地主老财家里都有。
金忠是打过仗的。
他知道,当务之急就是能拖多久拖多久。
若按照卫所的路程算,卫所不可能这么快到鄱阳啊。
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呢?
等等!
谭琦!
金忠一拍脑门,大意了,被谭琦算计了。
金忠看了眼饶州府上下官吏:“把他们驱赶出去,让外面的箭雨,射死他们!”
官吏们满脸惊惧。
这里面还有他们的家眷呢。
金忠不论忠奸,全都弄死。
“大人,下官是忠臣啊,是忠臣啊!”不少官吏磕头求饶。
“这天下哪有什么忠臣?”
“一群为了自己利益,口蜜腹剑的蠢物罢了!”
“动手!”
金忠不论忠奸。
他就想看看,是谁敢造反!
这江西是皇爷的江西,还是这些反贼的江西!
有的官吏要跟金忠拼了,结果被锦衣卫劈死,有的刚到庭院中间,就中箭了。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充斥着整个府衙。
金忠把番子分为三拨,第一拨守府门,第二拨守衙门,第三拨受内堂。
他在第二拨上。
把弓弩和火铳全都架好。
“地图拿来!”
金忠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张善在双港口,该想个办法,调张善来!”
他能仰仗的只有最近的张善了。
可消息如何送出去呢?
圣旨令江西戒严,城门戒严。
本来是方便查案,现在却成为桎梏,皇命不许任何人出城,他金忠如何派人出城?
而且,外面的强人究竟是谁?
若是官军的话,整个鄱阳城就出不去了,就算张善来了,也要先攻打城池。
金忠心中绝望。
难怪那些太监们说,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他金忠也送不出去!
这些人真的够狠的,敢在府衙内猎杀锦衣卫提督太监,真的是无法无天了。
“提督,府门守不住了!”有番子来报。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退!”
金忠也没有好办法。
眺望天空,夜幕悄悄降临。
唯一的活路,就是熬过这个晚上,明天早晨再做打算。
轰隆!
府门被冲开,涌进来无数黑衣人。
手中持刀,腰间挎着弓弩。
“提督,不是卫所兵!但都是高手!”
因为卫所兵用的都是制式装备。
这些人手里的刀剑、弓弩,都不是制式的,乱七八糟,什么样的都有,也有火铳,但都是老铳,而且没有铠甲,说明不是卫所兵。
“把铳藏好了,咱们就一次机会,开完铳就退到后堂去。”
金忠也紧张。
他是参与过打仗,但没有临阵指挥过。
这伙人的头儿看了眼满地尸体,有些错愕。
这些人都穿着官袍,像是饶州府官员呢。
锦衣卫番子呢?
看见衙门关闭,他只能派人攻打。
这些人还就是鄱阳士绅,用家里的家丁,凑出来的乌合之众。
领头的叫方启新,是鄱阳方家的老二,专门在江上行商的,其实是半商半匪,啥事都干。
里面的金忠紧张。
外面的方启新也紧张啊。
这是杀官,是造反。
这年代一旦造反,就只能隐姓埋名,过不人不鬼的生活,想去别的国家是不可能的,因为国外都是不毛之地,去当野人吗?
但锦衣卫查到的太多了。
摆在面前只有一条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锦衣卫,再栽赃出去。
胡家已经派人去做城守的工作了。
让锦衣卫神不知鬼不觉消失,需要饶州府上下共同隐瞒。
嘭!
方启新仗着有攻城兵器,破开衙门。
衙门被破开的瞬间。
轰轰轰!
火铳声此起彼伏。
冲在最前面的家丁全都倒在血泊里。
金忠手上约莫有二百多个番子。
轮三番放火铳。
打了六轮。
然后迅速撤到后堂去。
“敌军就是乌合之众!”金忠确定了。
当火铳射击的时候,敌方明显是发愣的,显然是没被火铳射击过。
但身手很厉害,说明是做打家劫舍买卖的。
“提督,卑职闻到了土腥味。”
“恩?”金忠看向闫方。
闫臣小声回禀:“常年在江上漂的人,就会有这股土腥味,他们像是江匪。”
“鄱阳湖江匪?”
金忠目光一闪:“若是江匪,咱们说不定有一拼之力!”
敌方没有几杆火铳。
这是锦衣卫的优势。
“提督,敌方大概一千多人,被咱们射死了三四百人,应该有八百多人。”
闫方道:“咱们有232个人,真血拼的话,咱们未必没有胜算!”
“还剩多少铅子?”金忠问。
出京时,皇爷特地给锦衣卫装备了火铳,备足了铅子。
一路上,锦衣卫也在练火铳。
“提督,铅子足够,就是咱们人少,没有装填的时间!”
闫方苦笑:“若是还有一道防线,就能吃掉敌人!”
“无妨!”
金忠冷笑:“江匪不过是鼠辈,只要咱们再来一轮火铳,声势造大,他们自然会畏惧,就算比咱们兵多又如何?必然会崩溃!”
将是兵的胆。
主将不怕,兵卒自然敢打敢拼。
“拼了!”
而在鄱阳城墙上,胡穗的长孙胡可培,正在说服城守。
“只要事成,胡家愿给千户大人,十万两白银!”
鄱阳城守隶属于南昌左卫。
饶州府没有卫所,由南昌四卫负责协防。
城守叫冯以浈,是千户。
冯以浈吞了吞口水:“十万两?”
“现银!”胡可培道。
“需要本官做什么?”冯以浈动心了。
他是本地人,只知道胡氏,不知道皇帝。
胡可培笑道:“需要大人做两件事,其一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入城;其二,率兵剿匪!”
“需要本官用兵?”冯以浈犹豫。
那些家丁、江匪、土匪组成的队伍,欺负欺负老百姓行,打正规军怕是不够格。
他担心一旦方启新失败。
必须请冯以浈率领千户所出兵,不留一个锦衣卫活口,不许江西的消息,传出江西!
“大人,不过是走走过场了,锦衣卫再厉害,能厉害过千户所?”
胡可培笑道:“听说大人家中虎子尚未结亲,晚辈家中尚有一女,可配大人虎子。”
冯以浈动心了。
能娶胡家的女儿,未来他家在饶州府,那也是进入上流社会了。
当士绅的走狗,可比当个千户威风多了。
“先生没有诓骗本官?”
“自然不敢,胡家之女,随时恭候冯千户提亲。”
胡家向来是瞧不起武官的。
他家贵女,都要和官员之子结亲,或者嫁给书香门第。
嫁给冯以浈之子,也是无奈的选择。
“好!”
冯以浈做出决定:“本官这就出兵,去公衙剿匪!”
胡可培笑了起来,这回做好了完全准备。
锦衣卫,必须留在鄱阳,不惜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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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