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整饬军纪,具体事物,他金忠不参与。
二十万江西土兵,没有军号,要等陛下赐下军号,如何归置,也要等中枢的圣旨。
兵凶战危,他们可不敢留下话柄。
金忠指尖敲打着桌面:“你是朱六?过来。”
朱六因为救金忠有功,被提拔成百户,充作朱仪的亲兵。
“标下参见提督!”朱六像模像样跪下行礼。
金忠挑动手指,让他起来。
“成国公,你想过没有,这江西的银子,是哪来的?”金忠忽然问。
朱仪苦笑:“提督,卑职是武将,不参与政治,犯忌讳。”
他的身份尴尬。
知道也不敢说。
金忠则看向张善。
张善也不敢回答啊。
“你目前造了多少条船?”金忠问。
“回提督,标下造了二百艘战船,一百艘坐船(运输船),还有五百多艘船在建造中,落雪之前,应该能造出来。”
张善效率很高。
鄱阳湖本就有造船厂,但这些年没造出多少船支,效率低下,官员中饱私囊,工匠偷懒。
张善率军驻扎后,或杀或罚了一批人,才扭转局面。
如今鄱阳造船厂刚刚步入正轨。
明年会有更多的船支造成。
但这些都是江船,不能在海上航行。
“不错。”
金忠看向朱仪:“伱带来多少条船?”
“两千多艘坐船,没有战船。”朱仪道。
金忠目光一闪:“马上就要过年了,本督是做奴婢的,你们是做臣子的,必须该给皇爷献上一份厚礼。”
“成国公,挑出可靠的人,押运银子入京!”
“为陛下贺新年!”
朱仪一愣,这是给他立功的机会呢。
在外面立下再多的功劳,不去中枢露脸,皇帝怎么可能记着呢?
“卑职谢提督提点!”朱仪拱手拜谢,嘴却乐得合不拢。
金忠却道:“别把这差事想的太好!”
“江西挖出来多少银子?”
“六千多万两,算上珠宝古玩,价值超过七千万两!”
“国朝一年财政才进项多少银子啊?”
“这么多钱,招摇过市,怕是要出事啊。”
不是怕!
是一定会出事!
朱仪脸色一变,感情您是坑我呀?
“提督是想引蛇出洞?”张善小声道。
金忠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本督查抄了吉安费家,又在饶州府弄出这么大的声势。”
“整个江西不安,动荡不息。”
“换做你们是那些人,会怎么做?”
朱仪回答:“逃!”
“逃不走呢?”金忠问。
“把银子埋起来,让咱们永远找不到。”
“然后会想尽办法,把咱们苦心抄出来的银子,留在江西!”
朱仪道:“吞别人的钱,壮大自己。”
抄家,朝堂应该是越抄越富。
其实不然,越抄越穷。
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被抄家之前,这家一定会收到风声,然后把银子等资产转移,留下固定产。
这些固定产,朝堂肯定不要,只能从民间找德高望重的人拍卖。
谁是德高望重的人呢?
民间就是士绅,谁纳的粮多,谁就德高望重,城市里就是达官显贵,说白了和犯罪者是一撮人。
让他们拍卖,自然是由他们低价购入,肥了自己。
而拍卖所得,交入脏罚库后,还会被层层分润,等到用的时候,钱就会不翼而飞。
而被抄家的人,换个地方,又变成了士绅。
名字都不用改,因为没人会查。
说白了,上上下下演一出戏给皇帝看,然后大家皆大欢喜的数钱,皇帝傻乎乎的在后宫享乐。
而破财免灾的士绅呢,只会在新地方往死里剥削老百姓。
越抄家越穷,老百姓会越恨,民间会越乱。
金忠瞟了他一眼:“没错,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吞掉这些钱!”
“成国公。”
“你还想不想拿回世券了?”
“只要你把这些银子,安安稳稳押解入京,本督就向皇爷求个恩典,还你世券。”
这是还朱仪人情。
世券啊!
朱仪图的不就是世券嘛。
他忽然明白皇帝的底线,清洗江西,就是要钱。
同时,也想削减成国公在军中的影响力。
要扶持谁呢?
他看向了张善。
张善何其好命啊,竟被皇帝如此重视。
“可陛下命卑职封锁江西,若不遵圣命,卑职担待不起呀。”朱仪不想离开江西。
这是立功的机会。
金忠瞟了他一眼,发现他想多了。
你成国公已经是落地的凤凰,皇爷还用算计你?你配吗?
“成国公,把银子押解入京,才是重中之重。”
金忠提醒他:“此事只有你成国公能做,你在勋贵中的地位,不用多说,各地卫所都会给你几分薄面的。”
“运送银子,也就两个月的功夫。”
“整饬江西,才刚刚开始,功劳多的是,不急一时。”
原来是这样啊!
朱仪神情赧然,自己那点小心思,都被看穿了。
“过年时,你亲自将七千万两银子送入内帑,为皇爷献上最好的新年贺礼。”
“你说说,皇爷会如何恩赏你呢?”
金忠拍拍他的肩膀:“你的好日子在后面呢。”
“卑职谢提督大人提拔,卑职必不忘提督之恩!”朱仪如释重负。
“押送入京后,不得停留,立刻赶回来。”
金忠又交代几句。
才离开简易大帐。
十一月的江西,也不暖和了,一阵阵秋雨下得天气转凉,湿冷湿冷的,金忠、朱仪这些北方人都不适应。
朱仪在想,解送脏银入京,要带哪些人去。
他手中都是蛮兵,汉军很少。
正在思考的时候,孙震和白全进来,听说这事。
孙震立刻道:“大人,不如把军中不服管教的刺儿头,全都带走!”
“一来,方便整合军纪;”
“二来,拆分这些小团体,等他们离开了大军,看谁敢横?横的就沉江喂王八!”
白全附和道:“大人,说句实话,咱们手中这二十万人,全是不安定因素。”
“最好是迅速落户,先挑一部分顺从的,留在江西当地落户,给他们分配媳妇,早点把心定下来;”
“那些叫嚷着非要回去的,就答应他们,过完年就放他们回广西。”
“然后从这些不听话的土兵里面挑,押解银子入京。”
“路上嘛,就轮不到他们耍横了。”
朱仪皱眉:“把他们带出广西,已经费尽口舌了,当初允诺他们沿途劫掠。”
“好在一直不许他们下船,这才没贻害地方。”
“还能用什么理由,骗他们入京啊?”
蛮兵不好骗啊。
白全和孙震对视一眼,笑道:“大人一叶障目,咱们押解的是银子呀!”
“答应他们,到了京师,每人赏一千两!”
“至于给不给,有命拿无福消受,可就怪不得咱们了。”
朱仪一拍大腿:“还是你们两个阴!”
赶紧收声,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就按照你们说的办!”
“对了,湖南韩督抚和湖北年督抚,不都说过缺人嘛。”
“你们说,能不能留在两湖一批人?”
方瑛对他朱仪不错。
所以他也想借机帮方瑛缓解压力。
方瑛现在手里超过一百四十万土兵。
刨除有家有业的,六七十万人,起码有八十多万光棍,这些人都要移出广西的。
“大人,您用什么理由,让土兵下船啊?”
白全苦笑:“再说了,咱们船支有限,运送如此多的银子,经常停靠岸边,上下船的,十分不安全。”
朱仪道:“凭三千艘船只,不可能一次性把银子全部运入京中。”
“本官估计,要七到八次,甚至十次都可能。”
“回来不可能是空船吧?”
“如今广西战事基本落入尾声,可否从广西、贵州调一批船支过来?”
白全诧异地看了眼朱仪。
难怪陛下调朱仪来江西。
朱仪打仗水平中庸,但治政水平,绝对比一般将军强,他是懂政治的。
“大人写信给方总督,总督一定会欢喜的。”白全笑道。
朱仪颔首:“本官再给年督抚和韩督抚写信,让他们做好接收兵卒的准备。”
其实,官员在地方做的多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让皇帝看到。
朱仪入京献宝,就是金忠给他一个出风头的机会。
所以,他要做到尽善尽美。
“回程的时候,最好从京师多运来一批火器,还有些北方特产,不能空船回来……”
朱仪用笔全部记下来。
然后再一一梳理。
押解银子的事情,一定要做得漂亮。
而银子要押解入京的消息,不知何时传了出去,在江西传得沸沸扬扬。
金忠这段时间,深居简出。
很少公开露面。
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仿佛在准备押解银子入京。
朱仪已经准备好了,挑选出来一万人,分多次押解。
金忠也在抽调江西所有民间船支。
各地也不断往江西调派船支,下一次押解规模会更大。
白花花的银子,招摇过市。
整个江西,已经处于一片暗流涌动之中。
广东,海朗所。
庄芳的笑容,激怒了欧信。
“去,抓点水蛭过来!”欧信想玩点刺激的。
这肇庆府可有点意思啊。
“大人,这海边没有水蛭啊,有海蜈蚣和海蚰蜒。”
一听这两种东西,庄芳脸色一变:“大人,您让我说的,我都说了呀!”
欧信懒得理他。
“再怎么说,下官也是朝廷命官,你不能给下官动私刑!”
庄芳已经猜到怎么玩了,他不停摇头:“不能啊!不能……”
欧信回眸:“你还算官吗?”
“你只是一条狗!”
“一条向别人摇尾乞怜的狗!”
啪!
欧信把酒壶狠狠砸在庄芳的头上,陶片四分五裂,庄芳脑袋流出黑色的血。
这时,欧信手下提着个竹篮过来。
里面密密麻麻的海蜈蚣和海蚰蜒,密集恐惧症不能看。
“把他的裤腿儿系上!”
庄芳发现,从大腿根开始系。
他才明白,他想的,和欧信想的不一样,欧信更残忍!
专挑最脆弱部位下手。
“会死人的,会死人的!”
庄芳亲眼看见,上千只海蜈蚣,倒进裤裆里。
然后把腰带系死。
“啊啊啊啊!”庄芳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整个海朗所的校场上,所有人脊背发凉。
庄芳想滚,用身体的重量把海蜈蚣碾死。
但他两只手被人使劲拽着,不许他动弹。
“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让他目眦尽裂,双手攥在拳头,手指甲插入掌心,鲜血淋漓。
回应他的,却是无情的嘲笑。
欧信的兵都在笑话他,笑声很大。
幸好他听不懂土话,否则能气死。
“我说,我说!”庄芳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要挣脱出眼眶一般。
“本官不想听了。”
欧信满脸笑容:“你的惨叫声,更悦耳。”
“他们都是!都是!”
没耳朵的庄芳,再次体会人间炼狱之后,不敢有丝毫隐瞒。
“咱们慢慢玩,本官不会直接玩死你的,因为本官还没解恨呢。”
欧信让人把绳子解开,别真的玩死他。
眼眸却看向了海朗所所有兵卒。
“全都抓起来,严审!”
欧信瘸着腿,席地而坐:“再派人去把双鱼所千户给本官抓来!”
不出所料。
楚珍早就卷铺盖逃了。
欧信的兵把林灏带来。
当林灏看见庄芳时,吓得浑身发抖。
庄芳被挂在海边,被太阳暴晒,遍体鳞伤,是虫子咬的,人已经奄奄一息了。
天气过于炎热,耳朵根的伤已经烤烂了。
流出脓水。
吧嗒、吧嗒,落在沙滩上,眨眼被沙子吞噬。
“他、他是庄芳?”林灏被吓到了。
“这不就是你的好妹夫嘛,认不出来了?”欧信瘸着腿出来。
林灏赶紧跪下:“下官都是被楚珍给害得啊!”
“把责任推给一个消失的人,可真有你的啊。”
欧信走到庄芳的身上,伸手薅着头发将脑袋拽过来,看了眼耳朵上的伤,直接戳进去!
“啊!”
庄芳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眼珠子瞪起来:“杀了我,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欧信怪笑:“想得美。”
他甩了甩手,用衣服擦了擦手上的血,不在乎脏臭。
慢慢走回来:“府尊,该您说了!”
脸上还挂着笑容,但却是魔鬼般的笑容。
“你、你、你……”
林灏被吓到了,庄芳脑袋耷拉下去,不知是不是死了?
“本官也是四品知府,你没资格审问本官,本、本官要回京!”林灏满脸惊恐。
“回京干什么呀?”
欧信恶狠狠道:“恶心陛下吗?”
“设圈套埋伏本官。”
“本官死不死无所谓。”
“但你知道吗?如果本官死了,手下这二十万人,就会霍乱广东!”
“整个广东,就会寸草不生!”
“你想过后果吗?”
“你是一府的父母官,难道心里就不装着半分百姓吗?”
啪!
欧信狠狠一个耳光,甩在林灏的脸上。
用的是戳庄芳的手。
林灏惊恐的后退,万分嫌弃那只手。
“嫌脏?”
欧信一把捏开他的嘴,把这只手塞进他的嘴里:“本官看你敢咬?本官敲下你的狗牙!”
林灏下意识要咬。
但听到欧信的话,却松开了嘴。
不敢咬啊。
但他手上的味道特别恶心,酸臭、腐烂就着脑花的味道,让他胃部翻腾,忍不住要吐。
“你敢吐?”
林灏吓得憋回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呜咽道:“本官是文官啊,你敢羞辱本官?”
“文官就能逍遥法外了吗?”
欧信抽出手,狠狠一拳轰在他的脑袋上。
林灏惨叫一声,栽倒在地面上。
“你是文官,和维就不是文官吗?”
“和维也是进士!”
“他被你害死了!”
欧信一拳接着一拳,打得林灏满脸是血。
“去,抓海蜈蚣,喂给他吃!”
在海边这么久了,林灏是知道海蜈蚣的,赶紧爬起来:“刑不上大夫,就算要审,也该刑部、大理寺审本官!”
“欧参将,你是武官,没资格审文官的!”
“这不是你的权限!”
“更不能给本官上刑,不能!”
林灏万分惊恐。
“刑不上大夫?”
欧信惨笑:“那士大夫犯错了呢?”
“容忍吗?让他改正吗?”
“一次不改正,就再给一次改正的机会,永远给他改正的机会。”
“对不对?”
林灏支支吾吾道:“也不能这么理解,但朝堂自有律法,应该走程序才对的,你上奏章给中枢,中枢会责令刑部和大理寺深查本官,一切都要走程序的。”
“律法,是对良善人的!”
“程序,是要给人走的!”
“你算良善人吗?”
“或者说,你是人吗?”
欧信问他。
刑不上大夫,这句狗屁话。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
问题是居然延续至今!
用了几千年的糟粕,到现在还在用!
士大夫犯罪就无罪,百姓犯罪就该死?
欧信提着林灏的脑袋,往海边走。
林灏挣扎。
被欧信踹了一脚,然后像死狗一样往海边拖。
带着盐腥的海风扑面而来。
阳光别样明媚,海浪一波一波的拍打在礁石上。
欧信则抓着林灏的脑袋,将他按在海水里。
官帽被冲飞了。
林灏挣扎惨叫,海水灌进嘴里,腥咸腥咸的。
咕噜噜!
林灏的脑袋被按进去。
海浪冲在他的脸上,让他瞬间窒息。
欧信又把他提起来,直接扯下他的官服,让人把官服拿下去,他林灏配不上四品官服!
然后把林灏绑在礁石上。
海浪不停拍击他的身体。
刚开始没什么。
但随着太阳西移,海浪越来越大,海水的温度也随之下降。
海水开始没过了他的腰。
海浪直接拍打在脸上。
估计等到几个时辰后,就会没过他的脖子。
人是不能泡在海水里的,轻则脱皮,重则至死。
林灏发现身上开始痒。
越来越痒。
“救命啊救命啊!”林灏任他如何惨叫,都没有人理他。
欧信已经回了营帐。
只有一个不知生死的庄芳,耷拉着脑袋,被挂在沙滩上,孤零零地陪着他。
偌大的海滩,连个人都没有!
那种感觉,让人震恐。
“我说了,我都说了!”
林灏哀求。
但没人能听到。
他后悔了,为什么要激怒欧信呢?
而欧信,此刻正跪在地上,看密旨。
然后把密旨,放在案上,三拜九叩后,趴伏在地上,呜呜痛哭。
皇帝批复,授和维正五品奉议大夫,荫长子入国子监,次子入宫中做侍卫。
“微臣欧信,谢陛下天恩!”
欧信痛哭不已。
皇帝赞和维为大明忠臣,命其老家修和维墓,写上大明忠臣四个字。
皇帝还告诉他,在广东放手施为。
广东布政使侯臣本该被除职,但碍于年关将近,不宜派朝臣出京,令其暂代广东布政使,但不必忌讳侯臣。
让他有事找太监刘震海,刘震海自会帮衬他。
欧信哽咽个不停,为陛下的信任哭泣,也为和维的惨死而哭泣。
他将密旨揣入怀里,才慢慢爬起来,他腿伤还没好呢。
广东的核心是广州府。
只要拿下广州府,广东东部都是蛮夷之地,用重兵平推即可。
欧信走出了大帐。
夕阳和海平面交接,把海平面染红,映照出灿烂的色彩。
而海水已经到了林灏的胸口。
林灏已经窒息了。
水没过胸口,水压会挤压心脏,使人窒息。
欧信让人解开绳子,把林灏往上提一提。
这回更难受了。
两只脚悬在水里,而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咬他的脚。
“我什么都说,不要折磨我了,不要了!”林灏哭得不行。
他的皮肤从爆皮开始,已经呈血色,仿佛随时都能裂开。
“说!”欧信懒得折磨他。
“我年过三十,却考不中举人。”
“只能走些旁门左路。”
“就花钱作弊,才考中了举人。”
“本以为会试还要花钱舞弊的,却不想我十分幸运,一举高中进士,简直我想都不敢想。”
“但我在京中,等着分配的时候。”
“有不速之客,找到了我。”
“他要向礼部举报,我乡试作弊!举人是作弊出来的!”
林灏痛哭流涕:“一旦被查出作弊,我就完了,我家都完了!”
“本以为,他就是想要钱。”
“但他只提出一个要求,让我不要留在翰林院,最好去地方,广东、福建都可以。”
“我求爷爷告奶奶,花了很多钱,大好的前程不要,跑到潮州府大奥,一个穷县,做县丞。”
“但我只会读圣贤书,不懂如何治政。”
“当时,温州师爷之风,已经悄悄兴起,新中的进士,家中有余财,都会去温州聘请一位师爷。”
“上任的路上,转道去温州,千挑万选,选了楚珍当师爷。”
“我真的不知道,楚珍会暗中害我。”
林灏罗里吧嗦的,说的都是废话。
“说正事,本官不想听你废话。”欧信听得烦。
刚到大奥,大奥县县尊死于任上。
他是县丞,自然而然升任做县官。
之后几年,他官运亨通,不停升迁。
从大奥,到惠来县,到海丰县,到归善县……一路升迁,做到了高州府知府、然后就是肇庆府知府。
在肇庆府,他做了七年知府!
政绩考核为上等。
下一次京察后,他就能顺势高升。
而作为回报,他养着林杰,养寇自重。
而他所任的县,都是海边的县,都是出海口必经之路,大批的货,都会经过他的县,走出海外。
所以,他下一个谋任的福建布政司右参政。
说不定他运气好,过几年就当上了福建布政使呢。
到时候他就不受那伙人的摆布,反而可能摆布那伙人了呢。
欧信听明白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组织。
组织的源头在浙江!
从作弊开始,就把一个人吊住,为他们卖命。
这和今年的科举舞弊案,是不是很像?
还有撺掇役夫造反的浙江商人,是不是很像?
还有,地下那个制造军械的地下室,是不是很像?
所有线索,都指向了浙江。
“这些年,你都安插了哪些人?”欧信问。
想把这个组织连根拔起。
就得把藏在沙子里的人,一个一个挖出来。
就如一株花的根系,四通八达,濡养根脉。
不能图快,折断花杆,就以为万事大吉。
那是绝对不行的。
因为根系中的任何一根濡须,都可能再次扎根,形成一株新的花。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林灏说没有,谁会信呢?
他没办法,只能说出一些人名。
欧信目瞪口呆,整个肇庆府,有好的吗?
“还有呢?”
“没、没了!”林灏赶紧摇头。
噗通!
欧信松了绳子,林灏被抛进水里。
林灏不停挣扎。
眼看不行的时候,欧信又把他提出来。
“你不老实啊!”欧信重新绑上。
但水已经没过了林灏的脖子。
海浪啪啪砸在他的脸上,根本说不了话。
“你的家人很快就到了,你的小女儿命好啊,在宫中伺候着呢。”
欧信说什么,林灏根本听不清,海风呜呜地钻进耳朵,什么也听不到。
把林灏提起来。
“你履历这么多地方,会不留自己的人?糊弄鬼呢!”欧信厉喝。
“我、我还没说完呢!”林灏不想被淹死。
这边有个传说,淹死的人会变成水猴子,泡在水里,追魂索命。
他是文官啊,回到京师。
被刑部、大理寺审查,他也不怕。
后面的人会给他脱身的机会的。
再说了,他女儿在宫中伺候呀,万一陛下看重了呢,他就能脱罪了。
他知道的东西很多,后面的人不会让他吐口的,一定会来救他,一定!
林灏又吐出很多名字。
但有一个名字,让欧信瞬间暴跳如雷:“你胡说!你胡诌八咧!”
他疯了似的蹚水过来,一把抓住林灏的脖子,使劲提起来,目眦尽裂:“你告诉本官,你在胡说!”
林灏瞅着他,傻笑起来。
和之前的恐惧惊恐,判若两人。
“你笑什么!”
欧信抓着他的头,使劲撞礁石。
林灏后脑流血,却在笑:“那你说,我们为什么能掌控你的行踪呢?哈哈哈!”
欧信松开了他,满脸难以置信,却坚定的摇头:“污蔑,这是污蔑!”
“你没发现,那个局那么巧吗?”
“你身边有我们的奸细。”
“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了如指掌。”
“呵呵呵!”
林灏在笑。
他被楚珍算计了,但何尝不是他在推着楚珍走呢?
杀了欧信,他的秘密就掩盖住了,这是他必须选择的。
“不可能,不可能!”
欧信陷入回忆,却十分坚定道:“那他为什么要替本官挡箭?他为什么要去死?”
林灏的名单里,有和维!
是和维,给他通风报信的。
欧信不信。
根本不可能的,和维在广西就跟着他了,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可谓是知己。
倘若和维是预先安排好的,难道那伙人能掐会算?还是说,他们早就知道他欧信会名声鹊起?
所以提前安排了和维?
根本不可能的!
他欧信不是傻子。
和维临死前,对大明忠心耿耿,铁血丹心,岂能是叛臣?
他连死都不怕,什么事能威胁他呢!
“也许是他良心发现,也许是他疯了吧。”林灏就是笑,眼神中闪烁着恶毒。
若没有欧信,他还好好的当自己的知府。
过几年,他就能去福建当参议了。
所有的一切,都被欧信给毁了。
欧信,那我也要毁了你。
林灏一咬牙,将脑袋沉入海水里,自杀,是他最好的结局。
但是!
欧信手疾眼快,把他从水里捞出来:“想死?没那么容易!”
他直接把林灏从水里拖出来。
把他的脸,按在沙子里。
欧信目光血红。
别人可以诽他、谤他、侮辱他、骂他,唯独不能亵渎和维!
和维铁血丹心,一心为国!
大明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才会经久不衰!
“和维是大明的忠臣,陛下亲笔御旨,容你污蔑?”欧信泄了底了。
林灏当了这么多年的官。
立刻明白,欧信敢在肇庆府做这些事,完全是皇帝的授意。
那么皇帝就是要清查海商了。
当他被提起来的时候,大声嘶吼:“和维是奸细,和维是奸细!”
“你欧信包庇和维,蓄谋造反!”
“你冤杀忠良,必遭雷劈!”
欧信知道坏了!
林灏大声嘶吼,附近兵卒都听到了。
若这个时候,杀了林灏,他欧信就解释不清了。
若不杀,任由林灏胡言乱语,他的清白无所谓,陛下怕是要被牵连出来!
陛下大计被毁,他受不起雷霆之怒。
“闭嘴!”
他直接把林灏的脑袋按在沙子里。
让他住嘴。
“你在怕什么?欧信,你才是最大的叛臣!你究竟和谁勾结?”
林灏还在嘶吼,但进嘴的全是沙子。
恰好这时,阳江县的知县赵英赶到。
不顾兵卒阻挠,连跑带颠地到了海边。
手中提着剑,威胁着兵卒。
刚好看到欧信残害林灏,手指颤抖地道:“欧参将,你岂能私设刑罚?”
欧信吞了口吐沫,自己太嫩了。
被人玩了!
林灏用和维乱他心智,其实在拖延时间,等人救他。
摆在他眼前只有两条路:其一,杀了林灏,一了百了,大不了把人命背下来,听候发落。
但这样一来,他必被解职押入京师,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抓到的尾巴,也会收起来,什么都查不到了。
其二,让林灏起来说话,在传入中枢之前,把事情清查清楚,大不了他也落个同谋的罪名。
这是玉石俱焚的伎俩,很亏啊。
搞政治是真的累啊!
欧信慢慢松开手,松开了林灏。
林灏抬起头的瞬间,高声道:“他欧信勾结和维,逼供本官,伺机造反!快去布政司禀报,欧信勾结和维造反……”
他声音巨大,罗里吧嗦说个没完。
那些土兵都有点听懂了。
欧信看向阳江知县赵英。
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林灏名单里的人。
“府尊,现在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
“双鱼所遭了海盗,全军覆没。”
“儒洞和太平堡被攻克。”
“如今海盗已经朝着阳江而来了!”
赵英急声道:“请欧参将快快援助阳江!”
欧信以为,赵英会抓住不放呢。
继续用言语上的口角。
却不想赵英技高一筹,引海陵岛上的林杰攻打城池,逼得他欧信不得不放弃审查。
引海盗劫掠。
一来是为了救林灏。
二来是让名单里的人金蝉脱壳。
也会清除掉所有证据,等欧信回来再查的时候,什么也查不到了!
好厉害的手段啊!
欧信再次陷入两难。
若现在放弃,他还不如直接杀了林灏,免其后患。
一步走错,步步受制!
他娘的!
欧信咧开嘴狞笑,抹了抹脸上的海水。
让人去打淡水,先冲淡。
身上沾了海水,是要及时冲淡的,否则皮肤会爆皮。
“参将大人!海盗在攻打城池啊!您快出兵呀!”赵英满脸焦急。
他也是举人出身。
没考中进士,路数和林灏一样,他先担任一个穷县的县丞,结果刚到任一年,县尊死了,他就补入知县。
又使了些银子,过几年,就调任阳江这样的中等县,担任县尊了。
林灏皮肤痒得不行。
也想冲淡。
但欧信不给他水。
“欧参将,你不是体恤民生吗?”
“关心百姓吗?”
“此时为何不在乎黎民百姓安危了呢?”
林灏内涵他:“人呐,说别人的时候,总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想得很多了?呵呵!”
欧信洗干净,又仔细擦干腿伤,重新包扎。
也不理林灏的酸话。
“本官会派人去击退海盗。”
若和维在此。
就可以派和维去了。
现在没有独当一面的人。
他也在思考,派谁去呢?
局面过于被动。
“大人,那林杰聚众一方,势大力强,儒洞和太平堡已经被攻克了,不知道多少百姓要被残害,得您亲自去呀!”
赵英满脸着急。
戏不错。
海盗是你招来的,贼喊捉贼。
“欧参将,若你还是这个态度,本官就要参你一本了!”林灏义正严词道。
猛地!
欧信意识到了什么,失踪的楚珍,会不会出现在林杰的海盗里呢?
海盗来得恰到好处。
他们和林灏是不是形成某种默契了呢?
之前林灏十分惊恐的,为何忽然就强硬了呢?
从何时开始的?
什么事情让他变化的呢?
“仲阿思,过来!”
欧信决定提拔蛮将。
一个皮肤黝黑,身体矮壮的男人大步流星走过来,他赤着上身,腰间别着刀,手不离刀,十分珍惜。
恭恭敬敬跪下,用土话说:“大人!”
“本将命你带着一万人去阳江,剿灭海盗。”
欧信用土话,哇啦哇啦地说。
这些土司,互相之间语言也不通,彼此交流也得连比划带说,才能明白。
所以,欧信下达命令的时候,一点都没有气势,边比划边说。
“标下遵令!”
仲阿思是猛将。
看看他腰里别的刀就知道,那是赐给他的。
土人中,只有得大功的人,才会被赐刀。
赵英却说海盗势大,一万人肯定不够。
“赵知县,阳江危及,可你这个一县之尊,为何临阵脱逃呢?”欧信才不信他的鬼话。
赵英面容不变:“最先被夷灭的是双鱼所。”
“海盗上岸后,残害的是儒洞和太平堡。”
“所以下官收到消息,来到您这里求救兵!”
他说得滴水不漏。
“你好好的县官不当,却去当夜不收?不矛盾吗?”欧信还抓不住他小辫子呢。
“大人切莫仗着位高权重,便欺压下官!”
赵英临危不惧:“下官乃一县父母官,若阳江被攻克,下官愿引颈就戮!”
“下官来此,乃是为了阳江百姓着想!”
“绝非为一己私利!”
欧信真想给他一个耳光。
“欧参将,海盗劫掠,不止要防备阳江,也要防备沿海所有县城,要令百姓快速内迁回城。”
林灏吱嘎吱嘎不停挠,皮肤已经充血了:“本官要调配诸城,防备海盗,为百姓着想。”
本官就没为百姓考虑喽?
欧信憋一肚子邪火,扬手就要抽他。
林灏下下意识躲了一下。
蠕了蠕唇,道:“欧参将,你怀疑本官,本官也怀疑你。”
“既然你我互相怀疑,不如各退一步。”
“上书给中枢,等中枢评断!”
林灏就是想脱身。
“美死你了!”
欧信瞥了眼赵英:“你不是担心阳江百姓吗?还不回去坐镇!”
“下官谢欧参将调兵!”赵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刚等赵英退下。
欧信就明白过来了:“回来!”
冲出帐门,跑了几步,大吼道:“仲阿思,给本官滚回来!”
一旦仲阿思和赵英一起走,那就是肉包子打狗。
赵英有八百个心眼子。
仲阿思只是一个蛮将,脑子缺根弦,又是被欧信挟制过来的,心中必然不服。
一旦分兵,被赵英撺掇几句,鬼知道会不会造反!
仲阿思满脸讶异地过来,跪在地上:“大人招小的何事?”
欧信到嘴边的话,顿时哽在喉咙里。
想大军不乱。
他欧信就得亲自领兵去。
一旦他走了,林灏这条线就断了!
他娘的!
做事咋这么难呢!
一步一个坎儿,该如何蹚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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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