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意思是,派出两路大军攻打兀良哈。
派一路去援救朝鲜,一路去偷袭女真部老窝。
“陛下,朝鲜一路,决定出兵三万,其他三路,您打算出兵多少?”
于谦率先发问。
朱祁钰沉吟:“女真部征伐朝鲜,必定倾巢而出。”
“留在建州的,必然不多。”
“出一万骑兵,应该足够了。”
毕竟不是去灭女真部,目的是袭扰,让驻扎在朝鲜的女真部分心,最好回援。
然后三万大军,前后夹击,消灭建州部。
于谦却道:“陛下,一万人也多了。”
“女真部贫瘠,又非心腹大患,也不是要灭其全部。”
“出兵三千到五千即可。”
他倾向于用三千骑兵,装备充足的火铳即可。
最多再配备一千步兵,负责放火、杀戮,焚毁女真部的根基。
岳正行礼道:“陛下,五千人足够多了。”
“女真部强兵俱在朝鲜,建州必然没有多少守兵。”
“我军入建州犁平而已。”
“又不是要占下地盘,五千人足够用了!”
朝臣都赞同,五千人即可。
“五千就五千吧,朕有意让毛忠充任这一路总兵官。”
朱祁钰细想之后,也觉得五千人足够用了。
三千骑兵,两千步兵。
仪铭却道:“陛下,总兵官不可轻授,区区五千人,挂一指挥使即可。”
等毛忠知道,一定会恨死仪铭的。
朱祁钰也知道,总兵官并不轻授,所以值钱。
这一仗打得漂亮,他毛忠也能封爵了。
而且,受指挥使有一个好处,不必增设文官和太监,能独领一军。
“就授指挥使吧。”
朱祁钰斟酌:“兀良哈两路,是重中之重。”
“但朕认为,兵出四万人,两路各分摊两万人即可。”
兀良哈也在发展壮大。
鞑靼一些部落北逃,寻求兀良哈庇护,兀良哈实力比去年强大了一点点。
当然了,也有些部落留在辽河套,留在辽宁、热河,归顺了大明。
若征兵的话,也能组建更多骑兵。
“一路令赵辅领兵,担任总兵官;”
“一路令曹义领兵,担任总兵官。”
“诸卿意下如何?”
皇帝安排的出兵人数还算合理。
甚至有些少。
“陛下,两万是不是略少啊?”一直没说话的胡濙忽然道。
朝臣讶然,一个骑兵,最少需要三个辅兵,还需要转运的农夫,海量的钱粮物资。
去征战鸟不拉屎的兀良哈,简直是赔钱的买卖。
胡濙竟然还嫌少?
“老太傅,内帑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朱祁钰苦笑:“出兵四万。”
“外加朝鲜的三万,征伐建州的五千。”
“合计七万五千人呀。”
“人吃马嚼,内帑银子也得空啊。”
还真第一次看到皇帝叫苦的样子。
胡濙抚须而笑:“陛下爱民,臣等知之。”
“但既然打了,为何留其火种呢?”
“打就打一场狠的!”
“让兀良哈知道疼,让兀良哈对大明产生恐惧!”
胡濙忽然肃然,指着地图说:“我军翻越长城,装备充足的火器。”
“一路烧杀,不问事由。”
“沿途筑京观,焚烧草场。”
“令漠北臣民恐惧!”
朱祁钰都懵了,您是不是抢了朕的台词?
“陛下!”
胡濙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大明有如此充裕的条件打仗的机会不多呀!”
“陛下有想战之心,军民无避战之意,可谓是众志成城!”
“兵锋向北,震慑兀良哈!”
“老臣以为,正是良机。”
耿九畴反对道:“老太傅,若征伐兀良哈,怕是要征召十万大军以上。”
“陛下要兵出四路啊。”
“救援朝鲜,绞杀女真部,已经出兵三万五千人了。”
“若再征召十万铁骑,只能从边疆都司调兵。”
“一来山西、甘肃、宁夏空虚,万一瓦剌来袭,怕是要丢城丢地,得不偿失;”
“二来需要海量的钱粮人力,漠北建设恐怕就要耽搁一年时间;”
“三来朝堂刚有几分存粮,就全都花掉,而且不占其地,完全是白打呀。”
玉米三宝的出现,让朝堂口风改变,打仗就得占地,占地好种粮食啊。
而且,皇帝也在算一笔账,打仗要赚钱才行。
孙原贞和岳正也觉得这仗打的亏。
胡濙却满脸苦涩。
征召十万大军,能统率大军的,只有李贤,这是胡濙给李贤调入中枢积累政治资本。
而且,他感觉身体愈发败坏了,他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大明横扫兀良哈。
太宗皇帝五征漠北,把兀良哈打残,三十年后,正是收获果实的时候。
他想亲眼看到。
“老太傅,可有苦衷?”朱祁钰发现胡濙脸色不佳。
胡濙却摇头:“老臣一心为国,没有私情!”
朱祁钰看向于谦。
于谦苦笑:“攻打兀良哈不是不行。”
“问题是鞑靼的战果还没消化掉。”
“现在攻打兀良哈,也无法占据其地。”
“得不偿失呀。”
朝臣也不同意,出兵四万,袭扰兀良哈即可,而且沿途可以收拢蒙人进入辽河套。
这样能震慑漠北,削弱漠北诸部,还能得到人口。
胡濙慢慢垂下头,一滴鲜血从他鼻腔中滴落。
鲜血在红地毯上殷然成血花,不细看已经看不到了。
“老太傅,您怎么了?”
朱祁钰眼尖,快步走过来。
胡濙轻轻一摸鼻孔,全是血,却急声道:“老臣无事,只是虚火上炎而已,陛下切莫在意。”
但是,他的鼻血止不住啊!
“太医!快宣太医!”
朱祁钰要把他扶起来,但胡濙怕过病气给皇帝。
由着太监扶起来,却还在笑:“老臣无事,诸位同僚继续议事吧。”
但他脸色煞白,满脸是血。
鼻血哗啦啦流,止都止不住。
“老臣觉得征伐兀良哈,正是当时……”
话没说完,身体晃了晃,朝着前面栽倒。
好在岳正在后面抱住了他。
“太医呢?”
朱祁钰急了:“快,把老太傅放在塌上!”
“陛下,这是龙榻,臣子岂敢躺在上面,这是僭越,大不敬啊!”岳正不敢松手。
“老太傅于国于朕都有大恩,朕允其躺一次!”
朱祁钰话虽如此。
但朝臣坚决不同意,臣子躺在龙榻上,这是逼胡濙去死啊。
只能把胡濙放在地毯上。
朱祁钰让太监取胡濙的大氅来,给胡濙铺在身下,让他躺在上面。
太医小跑着进殿行礼,朱祁钰挥手打断:“快看看老太傅!”
“如何?”
朱祁钰能真的着急。
他能稳坐钓鱼台,最大的功臣就是胡濙。
若胡濙死了,很多计划都要被迫终止。
派出去镇抚地方的重臣,要调回来很多,比如王文、项文曜、何文渊、李贤、林聪、王伟、张凤等人,都要回京。
地方也不能继续犁平了,很多大军,都要抽调回京师。
等下一次机会,不知道哪年了。
“回陛下,老太傅过于疲累,心力交瘁导致的怒火攻心。”
太医的话,让朱祁钰松了口气:“当真无大碍?”
“回陛下,微臣觉得并无大碍,还要请太医院太医们研讨商量。”太医磕头回禀。
朱祁钰松了口气。
胡濙不死就好。
“治好老太傅,乃是天下大事。”
“朕就交给你们太医院了,一定要重之又重,慎之又慎。”
“治好了,朕重重有赏!”
朱祁钰没说治不好。
治不好,就得有人陪葬!
“谢陛下隆恩,微臣去开个方子,不知……”太医想问,胡濙是不是运送回家去。
“等喝了汤药再送回去,你就在养心殿开方熬药,你亲自盯着。”
太医还想说,病人需要静养,伱们最好别说话。
但他也不敢说啊。
“微臣遵旨!”磕个头后,退出殿内。
朱祁钰也不避讳:“诸卿,虚惊一场啊。”
“若老太傅有个三长两短,朕这心,过意不去啊!”
朝臣也跟着虚惊一场。
若胡濙真死了,朝政必然震荡。
征讨兀良哈也必然搁置了。
甚至地方的犁平,也要暂时搁置。
这根定海神针,绝对不能倒。
“老太傅需要静养,吏部需要一位重臣分担政务,诸卿可有人选举荐?”
朱祁钰可不想调李贤回京。
“陛下,吏部左侍郎陈文极有能力,由他代理主持吏部,未尝不可。”岳正有心攀附孙原贞一党。
孙原贞和陈文结党,还是朱祁钰布置的。
岳正在内阁人微言轻,吕原又离开了中枢,他孤零零一个人,只能寻求报团取暖。
“陈文一个人忙不过来。”
“刘广衡又担任陕西督抚去了。”
“吏部左右侍郎,只有陈文一个人在京师。”
“如何忙得过来?”朱祁钰皱眉道。
关键刘广衡已经被补入内阁了。
“陛下,微臣倒是有几个人选举荐。”耿九畴道。
“说!”朱祁钰心焦。
“礼部右侍郎萨琦,南京布政使陈玑,福建布政使徐璟,四川左参政宋雍、陕西参政杨铎、南直隶应天府府尹杨璇……”
耿九畴推举的几个人。
萨琦、陈玑、徐璟都是宣德五年进士,陈玑和徐璟,都是不错的臣子。
虽无名臣之资,但也是干才能才,奈何在朝中没有关系,一直没有被调入中枢。
宋雍、杨铎是宣德八年进士,这两个人声名不显,因为宣德八年的进士中,只有李贤、曹鼐、钟复、张固、陆瑜等寥寥人才,可谓是选秀小年。
“萨琦还活着呢?”朱祁钰问。
“回陛下,萨侍郎还活着呢。”耿九畴苦笑。
把一个将死之人搬出来,也是无奈之举。
皇帝不信任陈文,所以不想让他独掌吏部。
他举荐的人,都是宣德朝进士,陈文是正统元年进士,在地位上压陈文一头,才能让皇帝放心。
之所以加上杨璇,是因为杨璇走了他的门路,想平调回京。
顺天府府尹王福,在任上十几年了,皇帝对他有些不满,是以想换一个人坐这府尹的位子。
因为一直没有人选,王福又没有什么大错,也就暂且干着呢。
“萨琦就没必要奔波了,人之将死,却还要为国朝奔波,实属不易了。”
朱祁钰沉吟道:“调陈玑和徐璟入京,担任吏部左侍郎,再调余子俊入京,平调入吏部。”
“军机处行走高明,平调入吏部。”
“再找几个年轻的,入吏部随陈文等参政。”
朱祁钰就是不调李贤入京。
辽宁马上就要打仗了,李贤不能轻动。
“陛下,您还记得李玺吗?”姚夔忽然开口。
朱祁钰一愣。
这个人还真记得,李玺任云南按察使,为官清廉,被朱祁钰褒奖,曾御批道:如期考满,着晋京陛见。
李玺进京这一天,滇民纷纷拥上驿道,直至十里长亭,沿途男妇老孺,头顶香花,手捧米酒,面流泪水送行。
“李玺在云南几年了?”朱祁钰问。
“回陛下,距今十一年了!”
朱祁钰颔首:“调李玺回京,入吏部,担任吏部右侍郎!”
说起李玺,朱祁钰还真对不住人家。
入京朝觐时,他答应人家,调他入京任职,结果说完就抛之脑后了。
而且,陈文和李玺,在云南就是老搭档,在吏部也能如鱼得水的。
“陛下,老臣还有一人举荐,也是宣德五年进士,朱良暹。”姚夔又道。
“此人朕有印象,但他递交了辞呈,想告老还乡。”
“朕还没有批复。”
“但他去意已决,怕是留不住了。”
这个朱良暹,为江西按察使。
金忠查过他,没查到什么,用用也无妨。
出了事,再抓起来便是。
“调入刑部,担任右侍郎吧。”朱祁钰道。
朝臣又举荐了几个人才。
都是才华平平之人,补入吏部,做些杂事即可。
而这时,胡濙悠悠醒转:“陛下……”
朱祁钰抓住他的手:“老太傅!”
“老臣无事!”
胡濙要起来跪下行礼。
“朕准你这次不行礼了。”
朱祁钰攥紧他的手:“老太傅,太医说了,您的身体无碍。”
“但需要静养。”
“您听太医的话,好好将养着。”
“朕还要带着您,去昆仑山封禅呢!”
胡濙点点头,脸上含笑:“让陛下担心了,让同僚见笑了。”
“老太傅,您将养着身体,朕从各地调些人才补入吏部,帮您分担压力,您先养着即可。”
胡濙眸光黯然。
皇帝还是不肯调李贤入京。
他死了,没有李贤执掌中枢,他不放心。
“兀良哈要打仗啊,辽宁一个人都动不了。”
“若按您说的,打一场大仗。”
“能总督全军的只有李贤,辽宁离不开他。”
朱祁钰给胡濙吃一颗定心丸。
不是朕不用他,而是辽宁需要他。
胡濙点头,又问:“不知陛下调谁入吏部啊?”
朱祁钰说了人选。
胡濙秒懂皇帝的深意,皇帝不信陈文,所以又调入些资历比陈文老的,来压制陈文。
“陛下,老臣有一事,恳请陛下成全!”
胡濙挣扎着要跪下。
朱祁钰按住他:“老太傅,您就这样说吧。”
“老臣不想揭陛下的伤疤,但如今陛下已有龙嗣,朝堂又急缺人才,是以老臣想请陛下,赦免几人之罪!”
胡濙语气艰难。
朱祁钰目光闪烁,他知道,胡濙说的是易储风波,章纶、廖庄、钟同三人。
章纶已死。
廖庄和钟同,一个被贬戍铁岭卫,一个被关在诏狱里。
钟同还是钟复的儿子,钟复是宣德八年探花,葬身于土木堡,儿子钟同是景泰二年进士。
为廖庄、钟同上书求情的,还有礼部侍郎孟玘,御史杨集、御史倪敬、徐正等人,都遭到了贬谪。
波及的还有丰庆等人,一共十六个人被贬谪。
丰庆已经被重用了。
孟玘是正统四年进士,倪敬是正统十三年进士,徐正是正统七年进士。
而且,这个徐正和韩雍是同年,两个人相交甚笃。
朱祁钰叹了口气:“老太傅,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您还记在心上啊。”
“陛下,人才难得啊。”
胡濙苦笑:“陛下连丰庆都用了,何不启用这些人,填充中枢或者地方。”
“这些人都是人才啊,敢为直而谏,皆是陛下苦心寻觅的人才。”
潜台词是,倭郡王就在你手里攥着。
难道这些人还能翻起风浪来?
“罢了!”
朱祁钰吐出一口浊气:“既然老太傅求情了,朕就饶了他们!”
“调他们回京!”
“朕再问问他们,可有知错?”
朱祁钰目光凌厉。
胡濙还要劝,但岳正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
皇帝能松口,是因为胡濙病重,皇帝不想让中枢震荡,如果胡濙不识相,那么就会波及己身了。
“老太傅,你安心养病,这段时日也不要上早朝了,在家静养,有大事朕再宣诏您便是。”
朱祁钰安抚几句。
北征之事还没有议完。
兀良哈是削弱,还是清剿,还需要再议。
其他两路暂且定下来了。
打发走朝臣。
朱祁钰又把太医宣来,详细问胡濙的病情。
确定无事后,才松了口气。
却目光一闪:“冯孝,让人去查查,李贤究竟给老太傅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了启用他,竟不惜和兀良哈打一仗!”
别当皇帝是傻子。
胡濙什么心思,朱祁钰一眼就看出来了。
之所以处处顺着他,是因为胡濙这根定海神针还不能倒。
能天下省份犁清一半以上,定海神针的效用就没这么大了。
等全部犁平,天下俱在他手,何惧一人生死?
而在湖北。
年富亲自率兵,封锁驿递,查抄车辆,很多车架都被掏空了,里面没发现银方子,但和银方子比对之后,十分吻合。
年富立刻把驿递的官吏全都抓了。
同时写奏章给中枢。
梁谷亲自来审讯。
很快就挖出东西来。
线索指向一家商行,叫佳庆商行,经营些瓷器、茶叶生意。
梁谷派人去抓,结果商行已经人走楼空了。
“慢了一步!”
年富也觉得头疼。
他收拢了三万广西狼兵,本想在湖北大干一场,结果发现了真假银案。
虽然中枢没有斥责他,政绩方面也无伤大雅。
问题是,这件事产生的政治影响,对他影响恶劣。
“年督抚,莫急。”
朱仪受不了水上的风浪,上了岸,天天胡吃海塞,人胖了一圈:“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个佳庆商行,主要做湖北、江西、南直隶的声音。
江西戒严。
湖北的线索断了。
那这家商行的根儿就在南直隶,派人去查查就能查出底细来。
他现在纳闷的是,怎么偷的银子。
年富不太想搀和江西的事,但银子却在湖北丢的,苦笑道:“成国公,您想过没有,军中有内鬼!”
“不可能!”
朱仪坚决摇头:“除非这个内鬼是张善。”
可随即一怔。
那假银子,和他当初运去新蔡,钓沈瑄用的假银子,一模一样。
很像是金忠的手笔。
问题是金忠对皇帝那么忠诚,会调包银子吗?
张善更不可能了,张善被皇帝破格提拔,说小贪小占,那是避免不了的,几百万两银子,说偷就偷?
他不要前程,不要命了?
“年督抚,还请细说!”朱仪也不敢相信金忠了。
年富捋着胡须,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朱仪让人关上门,所有侍者退出房间五丈。
“此话出自君口,入自吾耳,绝不会泄露丝毫。”朱仪认真请教,给年富倒了杯酒。
年富得感谢朱仪。
朱仪给了他三万精兵。
“成国公,此事像是金提督的手笔。”
“怎么可能?”朱仪可不相信,金忠敢背叛皇帝?
他一个太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没了皇帝在背后支持,他一个太监有一亿两也花不出去啊。
年富笑而不语。
朱仪脸色渐渐紧绷:“您的意思是,金提督在钓鱼?”
“这不大鱼就出来了嘛。”年富喝了口酒,江西的酒真是好喝。
“可那是几百万两银子啊,万一找不回来了,陛下追责下来,大家都得吃瓜落儿!”
若真是金忠干的,金忠就是个疯子。
“几百艘船支,若无张善睁一眼闭一眼,谁有能力,调换出几百万两银子啊?可能吗?”年富分析。
朱仪摇摇头,绝对不可能。
而且,张善不是庸才,不然皇帝不会破格提拔,马瑾不会大肆重用的。
这样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会丢掉几百艘船吗?
“而能让张善卖命的,只有金提督。”
年富也惊叹金忠的手笔。
金忠用几百万两银子钓鱼,在钓谁呢?
“年督抚,您等等,逻辑不通啊。”
朱仪苦笑:“若是金提督的手笔,为何不用假银子?”
“而且,用银子钓鱼,能钓出谁来?”
“这不就钓出来了嘛。”年富抚须而笑。
驿递系统!
不,金忠若用几百万两银子,没必要钓驿递系统,鱼太小了,不值当的。
南直隶!
朱仪咋舌,若是金忠的布局,那心就太大了。
等这些银方子流入南直隶,就是金忠出手之时。
“不止是南直隶,湖北也是金提督棋局中的一环。”
年富苦笑:“宫中应该对老夫不满了。”
“认为老夫做事拖沓,来湖北一年了,却没有任何实质行动。”
“所以,湖北、河南,都是金提督计划中的一环。”
“逼迫老夫等人,清洗两省,把声势造大。”
“最终,剑指南直隶!”
年富把酒盅砸在桌子上,充满苦涩。
朱仪吓了一跳。
金忠真有这么厉害吗?
他在皇帝身边伺候了九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可以说就是个庸才。
上任锦衣卫后,无非仗着皇帝恩宠罢了,着实算不上什么天纵之才,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
一把火,烧出脑子来了?
“那找银子,反而落入了下乘?”朱仪苦笑。
若站在棋盘上俯视。
就会发现,金忠用真假银案,倒逼湖北、河南快速犁清地方,然后抽出手来,三管齐下,目标南直隶!
金忠的下一步动作,就是犁清江西!
只要金忠放下鄱阳城,去犁清江西,就说明这真假银案,是他炮制出来的。
“年督抚,您说陛下知不知道?”朱仪忽然问。
年富脸色一变:“可不敢揣测天心!”
朱仪自讨没趣,只能自问自答:“在下以为,陛下是不知道的。”
“因为驿递系统出了问题。”
“金提督应该不敢将如此绝密计划,送入京师的。”
朱仪和年富碰了一杯:“而陛下不管不问,显然是心照不宣。”
“足见陛下对金提督的优容啊。”
“换做其他人,早就被宫中问责了。”
“金提督却稳坐钓鱼台。”
“所以金提督才敢布下这个惊天大局,迫使三省雷动,快速犁清自身。”
“最终,剑指南直隶!”
金忠厉害啊!
倒逼三省,用一年时间,犁清地方。
明年,就是景泰十年,皇帝一定会巡幸南直隶,亲自坐镇南京的。
年富可不敢乱说话。
万一朱仪安排人偷听呢,祸从口出。
他心里也觉得,金忠够狠的。
这招引蛇出洞,引的不是敌人,而是同伴。
“年督抚,您以为在下该如何?”朱仪问。
“继续找银子。”
朱仪不解。
年富给他倒了杯酒:“不把戏做足了,某些人怎么会露出马脚呢?”
原来我是个戏子啊!
朱仪苦笑。
年富喝了杯酒:“老夫也不能在黄石空耗时间了。”
“必须得做出点动静来。”
“金提督啊金提督,老夫的计划也被你打乱了。”
皇帝给年富三年时间。
年富本想用前两年恢复湖北生机,第三年再犁平一些势力和土司,将湖北完全攥在中枢手中。
奈何金忠不愿意等待啊。
倒逼湖北清理地方。
好在三万狼兵在手,他年富也有一战之力。
朱仪叹了口气:“您苦能有我苦啊?管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上不下的,唉!”
年富忍俊不禁。
皇帝对朱仪的芥蒂,终究没有根除。
朱仪明显被排除计划之外了。
而在南直隶。
范青请了丹青画手,确定了,这画上是郑和下西洋的场景。
王竑也来看了这幅画。
“海船,这幅画昭示着什么意思呢?”王竑百思不得其解。
“您不知道,下官更不知道了。”范青苦笑。
王竑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看不出这幅画的深意,他一个东厂番子,懂个屁诗画。
“范大人,切莫妄自菲薄。”
王竑很看好范青,问道:“你怎么看顺天府府尹?”
“杨大人是忠是奸,难以分辨啊。”范青真的看不透杨璇。
说杨璇是忠臣吧,他和尹家勾勾搭搭的。
说他是奸臣吧,家里还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甚至还藏着这样一幅画。
这幅画像是一条线索,告诫王竑、范青等人,下一步查询的方向。
但又没点破。
王竑笑道:“是忠也是奸,是奸也是忠!”
“求阁老赐教!”范青躬身求问。
王竑捋须而笑:“这就是杨璇的为官之道。”
“和坏人在一起,他就是坏人;”
“和好人在一起,他就是好人。”
这种变色龙,天下不知凡几。
他王竑就是其中之一。
以前皇帝好糊弄时,他就欺负皇帝;
现在皇帝不好糊弄了,他摇身一变,变成了毒士,成为皇帝的座上宾。
这样的人,永远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范青似懂非懂。
“今日尹府设宴,本阁与你同去,届时就知道这幅画的深意了。”
王竑来南直隶,有点像是旅游来了。
到了南直隶后,吃吃喝喝,和很多人的关系搞得很融洽。
尤其南直隶各部,他都有熟人,每日访友饮酒,好不快哉。
倒是没有拜访魏国公家,魏国公也没派人来请他过府。
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范青则不认为王竑会包庇谁,因为这是皇差,王竑不敢糊弄皇帝。
晚间。
尹家张灯结彩,今儿个是含山公主七十七岁大寿,邀请了南京官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魏国公徐承宗亲自拜访。
很多重臣都送来贺礼。
包括宋伟、李震都送来了礼物,李震更是亲自来拜寿。
别看尹勋、尹玉、尹辉的事,导致尹家颜面大损。
但只要含山公主还活着,圣眷就不会断绝。
王竑送了寿礼,亲自拜见。
宴会极尽奢华。
老太太亲自拜谢诸人,对尹家之事,绝口不提。
当宴会快要散了的时候,有侍女寻到王竑,说公主殿下请钦差大人内堂一叙。
王竑欣然受邀,和范青一道,进入内堂。
徐承宗并没有走。
尹玉和尹辉则跪在地上。
一番寒暄之后。
含山公主指着尹玉和尹辉:“本宫这不孝儿孙,给钦差大人添堵了,本宫在此,代他们二人向大人赔个不是。”
王竑可不敢受老太太的礼。
人家毕竟是公主,岁数大也是公主。
“殿下严重了,此事惊动了中枢,陛下授命老臣,来南直隶调查原委!”王竑立刻把皇帝搬出来。
含山公主吃了个瘪,却笑容不减:“本宫尚在闺阁时,还抱过仁宗皇帝呢。”
王竑吓了一跳,这位公主辈分太高了。
她和太宗皇帝是一辈的。
但她的母妃是高丽韩妃,地位不高,也不得太祖皇帝宠爱。
“本宫嫁人后,仁宗皇帝家里的几个混小子,总来本宫家里玩闹。”
“闹得闹得鸡飞狗跳。”
“当时本宫还气恼呢,这皇帝家的孩子怎么都像个皮猴儿呢?”
“这弹指一挥间,那几个混小子都已经作古了。”
“多少故人,都再也见不到了。”
含山公主唏嘘:“本宫也想早点去,去侍奉父皇去,去看看兄长,看看侄子。”
她的父皇是太祖皇帝!
兄长是太宗皇帝!
侄子是仁宗皇帝!
侄孙是宣宗皇帝!
含山公主慢慢站起来,指着门外那棵杏树:“未迁都前,宗室里的孩子,都喜欢本宫家里的杏树。”
“尤其是仁宗皇帝家里的几个孩子,都跑来折杏树玩,吃杏子,玩杏仁,好不快哉。”
“对了,那时太宗皇帝还没立下皇太孙,宣宗皇帝尚未名正言顺,还是个皮猴子。”
“本宫还记得,有一日,他带着个俊俏女子来这府中采摘杏树。”
“当时本宫给那女孩一个手串。”
“却不想,她后来母仪天下,为正宫皇后,如今是太后呀。”
听着老太太叨咕着。
王竑竟觉得头大,早知道就不进来了!
您这嘴里的小女孩,那可是皇太后啊!
皇帝见着也得行礼。
“只是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本宫那个手串了。”
含山公主笑了几声,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
由侍女搀扶着,回到了软塌上。
她年少丧夫,守寡几十年,现在她都忘记了尹清到底长什么样子,她记忆里,都是朱家人。
“大人,坐。”
“老婆子就是闲着无聊,说些早些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您执掌中枢,为国治政。”
“自然不愿意听这些妇人家的事,属实正常。”
含山公主笑着说。
我敢不听吗?
这里都没有皇帝什么事!
都是太宗、仁宗、宣宗皇帝的事!
甚至,在老太太嘴里,宣宗皇帝还就是个皮猴子!
我的护身符是皇帝!
您可倒好,拿着护身符的太爷爷,对付我!
您这是耍无赖,不讲武德啊。
“长公主殿下说的往事,老臣连听都不敢听呀。”王竑示弱。
含山公主却眯了眯眼睛,这个人难对付啊。
难怪皇帝派他来。
“殿下,您是皇室中人。”
“陛下对亲眷最是照顾。”
“贵府公子犯的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王竑笑道:“只要向陛下认错,以陛下的仁慈,必然不会追究。”
皇帝对亲眷那是照顾吗?
那是亲手送人去死啊!
就差说一句,谁生的谁负责,生你们的人死了,去阴间找他们负责去。
含山公主慢慢站起来,对着北京紫禁城的方向跪下:“老身谢陛下恩典!”
这老太太,心机太深。
王竑又败了。
徐承宗默不作声,看着王竑和含山公主斗法。
“本宫这身子骨,太差了。”
含山公主绵里藏针:“真想入宫去见一见陛下的风采。”
“等他日去了地下,也能告诉父皇:当今皇帝,是如何眷恋亲情的。”
告诉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会不会掀开棺材板,跳出来,把朱祁钰给打死!
咱的儿孙,是你想杀就杀的吗?你心里就没一点亲情吗?
真不知道太宗皇帝能不能帮忙说两句好话,求求情?
八成太宗皇帝已经被太祖皇帝打得鼻青脸肿了吧……
王竑都没法接。
也不敢接。
我说当今皇帝,您可倒好,用太祖皇帝压人。
不讲武德。
“罢了,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含山公主给王竑个台阶下:“这几个不省心的,统统送入京师。”
“让陛下处置吧,本宫不过问了。”
尹玉和尹辉都慌了。
含山公主却瞥了他们两个一眼,两个人吓了一跳,立刻闭嘴。
“贵府大老爷可有好转的迹象?”
王竑却给含山公主上眼药。
含山公主眼睛微眯,怒意微闪:“劳大人费心了,这是他的命,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吧。”
王竑笑道:“还是长公主殿下看得开。”
“钦差大人可别我这糟老婆子打趣了。”
含山公主笑道:“虽然自称一声本宫,可就是个孤寡老人。”
“出嫁不久便丧夫,当了六十多年的寡妇。”
“老了老了儿孙不省心,魔障了一个,废了一个,还有个不省心的孙子。”
“这都是本宫的命啊。”
人家都把自己的伤疤露出来了。
谁还好意思没事就捅着玩?
王竑又碰个软钉子。
含山公主实在是厉害,换个人,怕是被气得跳脚。
可在她口里,却把自己形容成一个悲惨人物。
尹清的死,一直是个秘密。
朱祁钰怀疑是被太宗皇帝秘密处死的,或者说是尹清惊惧之下,自杀了的。
王竑出京之前,皇帝诏他密谈。
告诉他,含山公主府,是先帝留下来的暗探。
当时王竑还不信。
但现在,他信了七分。
一来是此人着实厉害,政治手腕很高。
二来,含山公主在正统朝,被倭郡王赐下凤冠,二人经常通信,信件在宫中却找不到了,具体内容也查不到了。
三来,一番试探之后,含山公主心里藏着大秘密。
“殿下福泽深厚,大老爷自然会早日康复,二老爷和大公子也会无事的。”
徐承宗竟让帮王竑说话。
王竑明显一愣,这个徐承宗到底是哪头的?
这个级别的谈话,范青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屏风后面站着,能听到里面的话,但没机会插嘴,也不容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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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