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讨论热切。
计划暂时定下来。
大明派船队、车队去安南,大规模采买。
但需要一个执行者。
这点小事,没必要劳烦重臣,而朝中各部本就缺人,地方也缺人,没有合适人选。
“诸卿之前不是劝朕,饶恕廖庄、钟同等人之罪吗?”
朱祁钰斟酌道:“就将此事交给廖庄、钟同来办。”
“办得好,前罪抵消,重新启用;”
“办得不好,数罪并罚,满门抄斩!”
朝臣拜服在地上:“陛下圣明!”
薅安南羊毛,只是一件小事,廖庄、钟同都是能臣,自然能办得漂亮。
皇帝就是要个台阶下。
“陛下欲征召多少船支?”于谦忽然问。
“天下船支,能征多少就征多少。”
“所得除粮食外,朝堂分文不取,皆归商贾、兵士、百姓分配。”
朱祁钰道:“但是,朕需要十万女子,运送到宁夏、热河去,解决婚娶问题。”
有了婆娘,移民的人才有了家。
于谦恭敬下拜:“陛下爱民怜民,臣等感同身受。但运送女子,容易引起安南敌忾,不如向安南索取三十万妇孺。”
“安南王新立,必然要清洗朝堂。”
“河内会释放出大批农奴,这些人无处安置,正好给我大明。”
“而且,安南王短视,会多给妇人,少给劳力。”
“正好全了咱们的心思。”
朱祁钰皱眉,朕要那些土人干什么?
“陛下!”
于谦笑道:“您不是想夷平十万大山吗?”
“安南和大明相隔绵延不绝的山脉,是崎岖的道路,让两国各成体系。”
“倘若夷平了大山,开辟出道道坦途,广西天兵,眨眼就能兵临河内,安南不就是我大明盘中之餐嘛。”
于谦想的挺美,天堑变通途。
问题是安南王也不是傻子,他们能同意吗?
安南就靠着绵延不绝的大山隔绝大明呢。
于谦抚须而笑:“陛下放心,只要大明索取妇孺,安南新王一定会乐意释放人口的。”
“而且安南局势诡谲,政变风波才刚刚开始,无暇管我大明的。”
“用这批人口,先把广西开辟出来。”
“等安南大乱时,再把十万大山打通,他日兵临安南,道路就不再是问题了。”
朱祁钰一听:“三十万人哪里够,五十万,不,七十万人!”
“陛下,这么多人如何安置啊?”姚夔吓了一跳,这些人得吃得喝的,都是一大笔开销。
王复也觉得不行,太浪费了。
“姚卿,你想什么呢?”
朱祁钰嗤笑:“安南人到了大明,就是奴婢,这些人用完之后,是要卖掉的。”
“管他们吃喝?朕粮食多,还是户部钱多呀?”
“再说了,先用来做工,累死拉倒,活着就以后就直接卖掉,高价者得。”
姚夔张张嘴,想说大明没有奴籍,但想想还是算了,不要自欺欺人了。
只能道:“那七八十万人,一天人吃马嚼也是笔大数目呀。”
“让安南承担呗!”
朱祁钰摊手道:“朕要人,还不想花钱,还得让这些人干活,让廖庄想办法,他不是才能显著吗?让他给朕想办法,中枢一分钱也掏不出来,地方也没钱。”
廖庄:陛下,微臣也不是全能的呀?要不还让微臣当马倌吧!
得,当我没问。
“邢国公,还有什么好办法,快快说出来,廖庄那榆木脑瓜子,肯定想不到。”
于谦苦笑:“陛下,既然是采购,就该放权给商贾。”
“微臣觉得,这是个发财的机会。”
“户部应该举行一场拍卖会,把去安南发财的机会拍卖出去。”
就是说,还没做呢,就先赚钱了。
朱祁钰翘起大拇指:“还得看朕的邢国公,允文允武,还通商贾之事,这才是朕的肱骨。”
“白圭,跟邢国公好好学学。”
于谦和白圭苦笑:给您赚钱就是肱骨,您钻钱眼里得了。
“立刻就办!”
朱祁钰道:“朕给全国各地下圣旨,令地方收拢商船、车队,招募商贾,去安南采买。”
把安南买空!
圣旨一下,大明全国动员起来。
光凭圣旨没这么大威力。
关键是皇帝要带着商贾赚钱,言官上书皇帝立刻停止,商贾跟闻着臭味的苍蝇似的,蜂聚而来。
浩浩荡荡的船队,从元江顺流而下。
元江发源于云南,流经安南北部,到了安南就叫红河了,著名的红河平原,就是由红河冲积而成。
河内,就是位于三水之交。
等于说,云贵山脉下游的精华部分,都在安南。
破地方咱们都有了,好地方却不要,这是什么道理?
去安南做贸易。
一共分成三条路。
第一条是从云南的元江府奉化州始发,顺江而下,直接通往河内。
第二条是车队,从朱雀关或分茅岭出国,边走边交易,一点点往河内走。
第三条则是走海路,从钦州出发,分成两路,一路走陆路,从东光出国;另一条则是走近海,去安南的先安下船。
每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几百里,有上万兵卒沿途护送。
从中枢下旨,到各地响应,又组建队伍等等,第一批船支到达安南时,已经是四月中旬了。
安南局势逐渐稳定。
黎宜民封三弟黎克昌为恭王,封四弟黎思诚为嘉王。
诏黎银等权臣回京,稳定朝局。
唯独拖着黎濬的庙号,大有将黎濬尸体喂狗的倾向。
黎宜民也不消停,他每天都在杀人,大肆清洗朝臣,用自己的人顶替,扩张权力。
问题是新上来的,都是黎宜民王府里的老人,很多都是低等杂役,却站在大殿上治理国政,执掌中枢。
他们连基本的汉语都不会说呢,如何处置奏章?
这就导致了,安南中枢瘫痪,安南各地都乱了起来。
黎宜民全当看不见,大肆安插党羽,清洗朝臣,扩张势力。
还允许他的党羽,在京畿圈地扩地,喜欢什么就直接抢,搞得京畿百姓天怒人怨。
而朝堂上更是人人自危。
老臣也无心处政,只想着保住脑袋。
朝野上下,一片混乱。
边永等人虽是上国使臣,却闭门不出,不参与安南内政。
黎鐉不是傻子。
虽然边永哄着他,但驻扎在城外的明军,并没有任何动静,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边永毫无动静,他就知道了边永要做什么。
他跪在边永面前:“大人,小王自幼读圣贤之书,知道仁慈的君王,才能让国家强大。”
“陛下驱逐鞑虏,复煌煌大明,必是仁德之君。”
“如今下国有难,求大人为小王写一封密奏,小王愿面陈陛下。”
“请陛下允准,大明助小王复国,小王愿去安南国号,复交趾省,愿去大明当一臣子,只求陛下能帮助小王,报得父仇!”
边永一个字都不信。
安南什么德性,他比陛下都清楚。
安南最是无耻,得了交趾省之后,频频袭扰边境,不断侵吞大明土地!
尤其是正统十四年。
土木堡大败之后,安南竟派使臣,请陛下将云南四府割让于安南,美其名曰愿意为大明出兵,征伐瓦剌!
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
而且,宣德朝,两国的国境线,可不是现在这样的!
是安南一点点蚕食的!
才形成现在的边境线。
“请王子殿下起来,微臣愿意为殿下递交密奏。”
就是拖呗。
反正他也在等。
结果,过了几天,杳无音信。
黎鐉借口想出去透透气,遭到了边永的拒绝。
又过几天,黎鐉不知道从哪听说黎宜民不给黎濬上庙号,尸体已经放臭了,脑袋还摆在黎宜民的案几上,已经臭不可闻了。
他哭着哀求边永。
边永继续敷衍他。
过几天,他试图逃跑,被抓了回来,他跟边永解释,只是出去逛逛,边永没理他。
然而他的行动受到限制,不许走出房间。
几天后他哀求边永:“若边大人扶小王登基,小王愿量安南之物力,结大明之欢心!”
不装了?
边永冷笑:“陛下的圣旨未到,还请殿下再等等。”
黎鐉吃了个软钉子。
又等了几天,他想见边永,边永根本不见他了。
终于等到中枢的圣旨,边永入宫和黎宜民商谈。
黎宜民刚刚被朝臣“说服”,尊奉黎濬为仁宗皇帝,把脑袋和尸体缝合后,按皇帝礼节下葬。
“边大人,黎濬马上就要下葬了,孤想看到黎鐉的人头!”黎宜民把五千明军,当做压箱底的手段。
一旦权臣反对他,用同样的办法,诛杀他。
他就动用这张底牌,请求大明保护他。
让大明和权臣狗咬狗,他坐收渔翁之利。
“粮食准备如何了?”
黎宜民不理解,大明那么富庶,还缺这点粮食?
但既然大明皇帝要,他就给。
反正你们运不出安南,早晚还得给朕乖乖运回来。
“圣使大人,目前河内物资有限。”
“只准备了六千艘船的粮食,请大人再给孤一点时间。”
“一万艘,加上黎濬承诺的六千艘,合计一万五千一百艘粮食。”
“一粒都不差的,献给皇帝陛下!”
边永却觉得黎宜民这人太坏。
说好的一万艘,结果变成了六千艘。
见边永不说话,黎宜民苦笑:“大人,孤刚刚登基,朝堂上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还请大人给孤一点时间,粮食绝对不会少的!”
“孤愿量安南之物力,结大明之欢心!”
这番托词,边永都听腻了。
边永缓缓开口:“这样吧,从河内收集造船的工匠,运送去广西,借用一年,一年后,完璧归赵。”
黎宜民脸色微变。
若要别的工匠,他满口答应。
可造船工匠……大明要这么多船支干什么?难道还要郡县安南?
“安南延续明制,也是闭关锁国,对船支需求量不大吧?”边永问。
黎宜民却道:“大人,这王都的工匠,都是权臣家中的,孤这安南王并无实权啊。”
言下之意,黎宜民愿意给工匠,但大明得做点事,作为交换。
“谅山王!”
边永沉喝道:“船匠,这是您未履行承诺的惩罚。”
“若您还想讨价还价,可以,我大明愿用兵戈跟您继续谈!”
说罢,转头就走。
他不叫黎宜民为安南王,而叫原来的封号。
黎宜民却慌了,赶紧拦住边永:“边大人,孤和你开个玩笑,您反应怎么这么大呀!”
“微臣古板守旧,不爱开玩笑。”边永淡淡道。
安南朝堂上烈火烹油。
黎宜民为了培植势力,安插党羽,和权臣闹得很不愉快。
所以,大明这五千使团军,反而成为左右局势的重要力量,若黎宜民谈得不愉快,他就把黎鐉抛出来,和权臣去谈。
别忘了,名正言顺是太子还活着呢!
就在他边永手上!
不是伱黎宜民跟本官谈条件,而是你求着本官呢!
“两万名工匠,三日后装船!”边永下达最后通牒。
黎宜民一直在拖。
他不是不想给粮食,而是想卖个好价钱。
争取得到大明更多的支持。
最好大明天兵,直接把安南权臣给杀干净了,他才舒坦呢。
两方博弈。
边永也想利益最大化,而且,他在等中枢的批复。
而皇帝的密旨,只有四个字:随君而定。
看到这四个字时,边永眼泪差点飚出来,就凭皇帝这份信任,他敢不以死报国?
为这样的皇帝去死,他也是愿意的。
“大人,河内根本就没有两万船匠啊。”黎宜民叫苦。
“那是您的事,粮食和船匠装船后,王子殿下就交给您来处置,大明绝不过问。”
边永搬出皇帝来。
黎宜民讶异,他对王都掌控程度不够,并不知道,有圣旨传来。
但他也猜到了。
黎宜民只能去找权臣谈。
若不同意,就把黎银杀了祭旗,让他们知道,这天下是谁的!
权臣暗中支持黎宜民登基,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黎宜民大肆清洗朝臣,安插自己的党羽。
然后,又跟权臣家族索要粮食,进献给大明。
如今又来了,索要船匠。
去哪弄什么船匠去呀!
阮炽、丁列、黎银面面相觑,真别说,他们家还真有,不但有,还有很多!
安南学大明,也海禁。
也是同样的,朝廷海禁,世家不禁,世家就是安南在外的大海商。
不止有船匠,还有很多优秀的海船船匠!
“这大明要船匠干什么呀?”
丁列肉疼啊,他家是最大的海商家族。
“边永说是一年,可一年后,能回来了吗?”
黎银焦头烂额:“应该能吧,毕竟家眷还在安南,大明要这些人也没用,没必要想太多。”
“当务之急,还是要让陛下止杀,再杀下去,咱们的势力就被杀光了!”
阮炽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非要选他!”
“噤声!”
黎银捂住他的嘴:“不要命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阮炽竟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老夫才是最蠢的,陪着你们胡闹,害得我阮氏一落千丈!”
他是最不应该支持黎宜民的。
偏偏,他支持力度最大。
因为太后阮英要自断臂膀,用文官取代权臣,后族也没好。
“好了,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
黎银叹息道:“他要什么,咱们暂且答应。”
“什么都答应?”阮炽心疼,这么多粮食还有船匠,不知道明天黎宜民还会要什么?
“都是些身外物,只要权势在手,几年就补回来了。”
黎银年龄大,目光长远,道:“当务之急,是安抚陛下,同时,交好大明。”
丁列却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把太子控制是手里?”
黎银笑了起来:“能遏制陛下野心的,只有先太子殿下。”
“只要太子殿下在我们手中保护。”
“陛下就仍是我们手中的风筝,飞不走的。”
黎银觉得朝臣被清洗一些也好。
让那些走狗知道,该认谁为主。
“妙,太妙了!”
丁列旋即垮了脸:“可那大明使臣贪得无厌,竟然要价一万艘船的粮食,大明地大物博,真缺这点粮食吗?”
黎银欲言又止:“老夫听侯氏人说,天朝陛下想用安南之粮,征伐兀良哈。”
丁列和阮炽是知道兀良哈的,伟大的太宗皇帝,五征漠北,征伐的就是兀良哈。
这个侯氏,有一支在大明当高官,听说是广西布政使侯臣。
所以消息灵通。
“大明虽地大物博,但近几年天灾不断。”
“皇帝陛下又爱折腾,看看广西就知道,杀了很多人,都需要钱粮安抚啊。”
“所以大明缺粮。”
黎银道:“老夫估计,那大明使臣出使安南,就是想从安南等国购粮。”
丁列眼睛一亮:“若大明缺粮,咱们倒可以用粮食,换取大明的支持!”
就怕天朝陛下什么都不要。
安南别的不多,就粮食多,让贱民多饿死一些呗。
“不行,大明有郡县安南的野心,我们不能成全他们!”阮炽反对。
丁列用看傻叉的眼神看着他:“野心永远是野心罢了,大明太宗皇帝如何英明神武,郡县安南,结果还不便宜了我们?”
黎银也觉得丁列说得对。
没有永乐朝郡县安南,哪来的黎氏王朝?
当务之急是解决皇帝的问题,而不是想着虚无缥缈的郡县安南。
“咱们可以用粮食,买大明的同意!”
丁列和黎银密议很久。
然后派人和边永接触。
这个时间,大明第一批货船抵达河内。
货物刚刚上岸,就遭到了王都权贵人家的疯抢。
安南和大明非常近,但彼此贸易不通,大明货物流入安南,只有两个渠道。
一是朝觐皇帝后的赏赐。
二是走私。
作为第一批到岸的船队,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他们收到的银子不多,多是货物。
拿大明的破烂货,换安南的破烂。
这趟估计赚不到多少钱。
但是,运送回去的,却是满船的粮食,这些粮食,皇帝会以市场价收购的。
他们赚的就是这个差价。
与此同时,六千艘船的粮食已经上船,还有两万船匠。
这么多东西运回国,潘本愚亲自押送,还从驻军中抽出两千,方瑛也派来船队护送。
走近海回国,交给夏埙即可,夏埙会组织往北面运输。
丁列却夜访边永。
“丁大人,您怕是晚了一步,船队启航,本官就要将人交给安南王殿下了。”
边永一直在等权臣接触他。
奈何权臣也在耍心眼,终究没做到两边通吃。
他和传统士大夫不一样。
边永早就察觉到安南的野心,并对大明放弃安南十分不满,他每年都会给皇帝上奏疏,奈何皇帝压根都不看。
如今皇帝重用他,他必须把安南敲骨剥髓,榨个干净。
“边大人,下官有一个万全之策。”
丁列道:“不瞒大人,丁家在海上做点生意。”
“若大明需要粮食,安南一国才有多少啊。”
“丁家大可以去海上运来更多,这安南的邻国,都有剩余的粮食愿意出售,哦……献给皇帝陛下。”
边永眼睛微亮。
“只要大人愿意和下官合作,不止有陛下那份,您那份也少不了的。”
“王子殿下之事也无须您操心。”
“下官准备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只要将假王子送去宫中,将真王子交给下官,此事就和您没有关系了。”
丁列笑道:“作为回报,下官愿意送您本人一百两金子。”
这点贿赂边永看不上。
他在琢磨,能不能用丁家的船,帮大明收购种子呢?
不行!
玉米三宝的秘密不能暴露。
“对陛下,安南是极尽卑服,不敢有任何不恭之心。”
“下官愿意进献陛下一千艘海船,算是外臣的一点孝心,孝敬陛下。”
丁列这一出手,太阔绰了。
但能不能继续榨出来更多呢?
边永咀嚼,慢悠悠道:“丁大人,您这是让本官不仁不义呀。”
“边大人哪里的话?”
丁列笑着拿出一个盒子,双手奉上:“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
边永打开一看,竟是一颗很大的珍珠。
“只是一点小心意。”
丁列陪着笑脸:“也不怕您笑话,这当今王上呀,杀戮过甚,杀得下官这心呀,胆寒心颤,天天都提着脑袋过日子。”
“保王子殿下一命,也是保下官全家性命啊。”
大明虽调走了两千人,但还有三千人驻扎在城外。
这些人很可能成为决定性力量。
因为黎宜民和权臣角逐,互相都提防对方手里的兵权,谁也不许贸然调兵入京。
所以大明这三千人,就显得弥足珍贵了。
“既然是丁大人厚赠,本官就敬谢不敏了。”
边永觉得两面通吃也挺好,收下珍珠,目光一转道:“去大明的海船,就当贺礼,献给陛下,如何?”
丁列一哆嗦!
那是六千多艘船支啊!
虽然海船也就一千多艘,架不住数量多呀!都是大船!
想造出这么多船支,起码需要几年的时间。
但换得黎鐉的命,倒也可以。
“那就请大人,将王子殿下交给下官吧。”
边永反而沉吟起来。
使团该如何脱身啊?
而且,国内运送海量的货物过来,要买空安南,万一被黎宜民知道,黎鐉是假的,岂不鸡飞蛋打了?
“边大人安心,此人和王子殿下一模一样,绝无人能分出真假。”丁列道。
边永还是觉得不把握。
已经得了很多好处了,没必要两头通吃,把自己陷入险境了吧?
“不如这样!”
丁列咬牙道:“您先将假王子进献给王上,倘若被王上发现,您再将真的也交出去。”
“那船支……”
呸!你们大明穷死了,破船也要?
丁列无奈:“就算事不成,船支也要进献给陛下的!”
边永脸上露出笑容:“成交!”
此事谈妥之后,边永又试探丁家海外船队的水。
一听说,丁家在海外,有一支庞大海船队伍,巅峰时有五千艘海船,边永眼睛一亮,若能把丁家的家底儿抠出来,大明就不缺船了呀!
自己造个什么劲啊!
直接抢多好啊。
“丁大人,大明愿意和丁家长期合作。”
丁列闻言一懵:“大人,您能做大明的主?”
边永从怀里拿出圣旨,把圣旨放在紫禁城的方向,跪在地上,三拜九叩之后,展开让丁列看。
随君而定!
丁列张大嘴巴,这边永是皇帝的宠臣啊!
“是、是天朝陛下想跟丁家做生意?”丁列都哆嗦了,这是何其荣耀啊。
“宫中有一家皇家商行,专门对外做生意的。”
边永与有荣焉:“本官可做主,皇家商行和你家做生意,丁大人意下如何?”
丁列能理解,皇帝也缺钱嘛,安南皇帝也是这样的。
“那是臣子的荣幸!”
丁列假模假样的对着圣旨磕头,说一些表忠心的话。
谈完之后。
边永又和逯杲商量。
潘本愚已经率领船队运送粮食回国了。
“王子活着,对我国有利。”
逯杲道:“那丁家那么多海船,若都搞回国,陛下一高兴,肯定封你我一个伯爵!”
五千艘海船,一个伯爵绰绰有余。
“这安南权臣十几个,大家族小家族成千上百,海船加起来会有多少?”
逯杲没敢说,国内的南浙海商,会有多少海船呢?
肯定比安南的多得多!
皇帝都没必要造船。
只要把这些船支弄到朝堂上来,组建一百个船队都够了。
大明的船队是怎么来的?
太祖皇帝,从陈友谅手里俘获的。
陈友谅是从大元朝弄来的。
大元海上贸易发达,海船遍地都是,甚至元朝时,漕运也是海运和河运两条路。
永乐朝出海的海船是哪来的?
一部分是老船,一部分是新船,还有一部分是从泉州商人手里缴获的。
这也是为什么永乐三年,郑和就第一次下西洋了。
造船是漫长的过程,木头要泡几年才能用,工序繁杂,过程漫长,但用了三年就下西洋了。
船是哪来的?细思极恐。
“那就想办法,全都弄到手来。”
边永不想海船之事,他在想,如何能从安南政变中,获利最大。
假黎鐉送入宫中。
黎宜民奚落一番后,直接剁了脑袋,把脑袋摆在案几上,看了几天发现不对劲。
“这脑袋不对呀!”
黎宜民把脑袋拎起来,仔细看:“黎鐉的脸上有一颗隐痣,怎么这张脸上没有呢?”
“假的!”
“这是假的黎鐉!”
“真黎鐉在哪?”
“大明使臣居然骗朕!”
黎宜民反复确认,这张脸上没有隐痣,隐痣是还未长开的黑痣,随着时间推移,颜色越来越深。
“去把边永宣来……等等!”
黎宜民额头出现了汗珠:“会不会是宫中出了错?”
“大明使臣为什么要保黎鐉呢?”
“没有道理呀!”
“朕已经给了粮食和船匠,还允许大明商贾在安南活动,如今这王都里,全是大明商贾!”
“为什么给朕一个假黎鐉?”
“难道不怕朕,震怒之下,杀光明人?”
黎宜民使劲拍自己的脑袋:“为什么呢?”
“若不是大明使臣干的,是谁干的!”
“宫中的人?”
“这宫中还有内鬼?”
“不不不,让朕好好想想。”
黎宜民不敢立刻和发明翻脸,也不敢诏来边永质问。
但是。
黎鐉没死,他的皇位怎么坐得安稳?
“难道,边永和安南权臣合作了?”黎宜民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越想越觉得可能。
大明似乎很缺粮,那边永更是毫无使臣风范,如商贾一般,有奶就是娘。
朕能出的好处。
权臣家族也能出,甚至,出的比朕还多!
那么,他的底牌就不可信了。
黎宜民忽然发现,自己竟变成了孤家寡人!
大明使臣倒向了权臣,自己的皇位就岌岌可危了。
“来人!”
黎宜民大吼:“把宫门钥匙,送到朕这里来!每日宫门落钥后,钥匙全都送到朕这里来!”
他发现没有一点安全感。
必须得加快速度,让自己的人,掌握禁卫、京营、边军。
“一定是黎银那个老不死出的主意!”
黎宜民眸中凶光闪烁:“朕誓杀之!”
“大明言而无信。”
“就别怪朕无情了!”
“去,派人把粮食船追回来,不,不追,直接击沉!宁愿沉入海底,朕也不便宜大明!”
粮食船虽然有明军,但踩船桨的都是安南人,操舵的也都是安南人,刚启航三天左右,还在安南境内,没到大明呢。
甚至,黎宜民早就留下了布置。
他压根就没想过把这些粮食运送到大明去!
他早就将这些粮食,转手卖了高价,给一些权臣家族,这些权臣家族会用自己的势力,把这些粮船打劫下来。
大明毛都捞不到!
结果,大明使臣却给他上了一课,居然把黎鐉卖了两道,坑了他一波。
朕不是东西!
你边永不是个玩意儿!
跟朕耍心眼,那咱们就谁也别想好!
黎宜民气坏了,他以为就自己聪明呢,谁能想到,边永也这么狡诈!一点诚信都没有!大明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而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上。
庞大的船队行动速度很慢,因为在近海行驶,随时都要注意礁石,更拖慢了船队的速度。
潘本愚受不了船支的颠簸,吃了吐,吐了吃,遭了大罪了。
海上的风浪,和江上的风浪,完全不一样。
哪怕是一个江上混迹多年的老艄公,到了海上也容易晕船。
潘本愚还不知道,边永给黎宜民一个假黎鐉,还被黎宜民给发现了。
他心里计算着行程,按照这个速度,还要十四五天的时间,才能抵达大明。
潘本愚觉得心里不踏实。
安南新王十分狡诈,陈粮和新粮混合后,运送给大明,那船匠水平也参差不齐,有的还是泥瓦匠,试问谁造船用泥瓦匠的?
他担心黎宜民会派水师把船队拦截下来,事后耍赖不承认。
“去请夏大人过来!”
护卫六千艘运粮船,是夏埙亲自驾船而来。
但明军战船只有三百多艘,海兵堪堪两千人,护卫庞大的船队,几乎难以完全照顾到的。
收到传令旗。
夏埙让部下靠近潘本愚的船支,然后登上潘本愚的船。
“见过夏大人。”潘本愚想起身行礼。
夏埙摆摆手,让他躺下:“您重病在身,莫要在意繁文缛节了,您找本官有何事?”
“大人,下官觉得此行必然凶险非常。”
潘本愚又要吐。
伺候他的兵士给他拿个桶来。
他带来的兵士也多是旱鸭子,这还是千挑万选不晕船的呢,反正也不打仗,就在船上负责押运。
等胃里舒服了,他对着夏埙说抱歉:“下官不是在海上漂泊的命,受不了这海浪。”
“那安南新王十分狡诈,本来答应我们一万艘粮食的,结果只给六千艘,粮食质量堪忧。”
“下官担心,他会在路上做手脚。”
“咱们又靠近海行驶,还要防备海寇,怕是问题多多。”
“所以下官十分担忧,还请大人切勿做好防备。”
看着潘本愚凄惨的模样。
夏埙叹了口气。
他倒是挺适应海船的。
因为他到达广西之后,为了适应海船的颠簸和风浪,搬去海上办公。
再加上他本就不晕船,他对大海充满了好奇。
皇帝需要海上人才,他就努力转型,变成讨皇帝喜欢的人才。
“潘大人安心,本官时刻都在警惕。”
夏埙让那个伺候潘本愚的兵士出去,关好门窗,低声道:“潘大人,本官和你交实底吧,咱们不在钦州下船。”
“什么?”潘本愚一懵。
“潘大人,您身体一直不好,本官便没有告诉你。”夏埙认真道。
这不是身体好赖。
而是不信任您不信任我潘本愚吧?
潘本愚看着夏埙,这位年轻的军机处行走,陛下的心腹,竟早就做好了准备。
“咱们在鸿基下船。”
“鸿基?”潘本愚惊呼。
夏埙让他小点声,点了点头:“不能说是下船,是停泊。”
“鸿基在安南境内呀,距离河内并不远啊。”
潘本愚惊呼:“夏大人要玩灯下黑啊?”
夏埙笑了起来:“这么多的粮食船,目标实在太大了,咱们又没有海兵,如何保证粮食能平安运回国呢?”
“所以,咱们在鸿基停船。”
“就不走了。”
“这么多粮食,够供养多少大军的?嘿嘿!”
夏埙坏笑:“咱们才几个人,够吃很久很久了。”
潘本愚不明白,就算占据了鸿基,距离国内还有很远的距离,怎么运回去呢?
梦得,他瞪圆了眼睛:“方总督要来了?”
“潘大人聪慧,没错,方总督要来了。”
夏埙道:“方总督已经率兵出发了。”
“他不走分茅岭,走近海到先安,从先安再一路行军到鸿基。”
“到时候,这粮食怎么想怎么运就怎么运。”
“若丢了,方总督就派兵把河内围起来,让安南再凑粮食!”
夏埙这话说得霸气。
潘本愚大惊:“那得多少军队啊,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安南?”
“哈哈哈!”
夏埙大笑:“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人能进来!”
“安南人贪婪,想购买海量的天朝货物。”
“自然就得有源源不断的天朝商贾进来,那么,护卫商贾的人呢,化整为零,也就进来了。”
“潘大人,您和边大人要了两万船匠,可给本官解了燃眉之急啊!”
夏埙道:“咱们在鸿基停船后,就把鸿基城占下来,用这些工匠修缮城墙,把所有安南百姓赶出城去。”
“咱们守着粮食和空城,就在里面守着。”
“等着方总督神兵天降。”
潘本愚这才知道,为何陛下点名派夏埙来。
这个夏埙是景泰二年进士,和同榜的王越、丘濬、马文升等等才能显著的人不一样,他不显山不露水,结果是个这么厉害的人物。
皇帝真的有识人之明。
看看他用的朝臣,个个都是能臣,个个都人尽其才。
“潘大人就安心休养吧,到了鸿基,就下船了,听医者的话。”
夏埙回到自己的指挥船上去。
船队行驶三天,已经靠近鸿基了。
明日一早,就能抵达鸿基了。
到了晚上,才是船队行驶最难的时候。
“大人,巡逻船说好像有船队坠着咱们。”
夏埙脸色微变:“距离多远,有多少船?”
“暂未可知,巡逻船说发现后,那支船队朝着深海方向行驶了。”
就是说,还没到他们预定的打劫地点。
呵!
夏埙冷笑,这个安南新王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压根就没打算让粮食运输出境!
“那咱们就玩玩!”
夏埙的战船装备着最先进的火炮,是他出京时,从军器局运出来的,还带着工匠一起,到了广西廉州府,装在船上的。
战船也都是佛郎机船,火炮、火铳装备精良。
只是人少。
但打得了仗。
都是朱永操练的人马,他夏埙也带着操练了一个多月,彼此熟悉。
船队靠近岸边,而靠近鸿基时,遍地都是小岛和礁石,安南的船支常走这条路,所以能躲避礁石。
但如今是深夜了,艄公建议在岸边停靠,等天亮再行船。
夏埙拒绝。
一旦船支靠岸,更加危险。
他手里只有两千海兵,算上潘本愚带来的两千人,根本保护不了这么多艘船。
岸上可什么魑魅魍魉都有,一不留神粮食就丢了。
他下令,向深海行驶。
这是在赌。
天亮之前抵达鸿基。
他担心后面坠着的海寇船队,会在夜里劫掠运粮船,所以就铤而走险,在夜里往深海走,满帆而行。
这边船队加速。
后面的海寇不紧不慢地跟着。
夏埙若往后去看,就会发现,不是一支海寇,而是林林总总上百支海寇,几千艘船远远地坠着。
之所以海寇等待机会。
因为谁也不想当出头鸟,都想着别人当出头鸟,便宜自己。
在海寇眼里,夏埙这几艘战船,根本挡不住他们,六千艘运粮船,都是他们的战利品。
所以也不着急。
但吃到嘴里却难,因为狼多肉少,这么多海寇,肯定会因为分赃不就均,最后厮杀起来的。
这就给了夏埙活命的机会。
夏埙在天刚亮时,向近海靠近,看见岸边时,有巡逻船禀报,前面就是鸿基了。
这个晚上算是有惊无险。
他开始打旗语,靠岸!
鸿基,藏在无数小岛之中,类似于宁波,藏在岛礁之中,是天然的避风港。
夏埙看地图思考很久,选定了这里。
选定之后,他早就派人渗透了鸿基,只要船支靠岸,他的人就会攻占鸿基县城,然后迎接大军入城。
而看见运粮船靠岸。
后面的海寇都懵了,这什么操作?不往大明运了?还是这船队的主官造反了?
本以为靠岸,是暂时停靠,补充淡水什么的。
结果。
他们发现正在把粮食往岸上运。
甚至,整个鸿基港,也被明军控制了,所有人,不管是谁,都得帮明军运粮食。
还有鸿基城内的百姓,都被明火执仗的明军驱赶出来,帮明军往城里面运粮食。
这操作,把海寇都看蒙了。
夏埙却不懵。
他一边组织船匠下船,加固城池。
一边组织人手,抓紧运送粮食。
有条不紊。
有欲逃跑的船匠,被他一刀砍了,脑袋挂在桅杆上,告诉他们,不跑每个人都给发钱。
船匠也被夏埙的骚操作给整蒙了。
以为夏埙要造反大明了呢。
不然为啥不往大明走了?而是留在这鸟不拉屎的鸿基?
粮食实在太多了。
几万人运,运到天黑也没运多少。
夏埙觉得太慢了,索性就用刀割开一个米袋子:“给本官运一天粮食的,就给一斤米!”
广西官兵却吓坏了,这些米都是朝廷的,您私自做主,这是要干什么?
你想造反,我们可不想啊,我们家业都在大明呢!
夏埙懒得理他。
若不快点将粮食运入城中,能运回去多少都不知道呢。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少藏起来的人,呼朋唤友出来,效率也提高了。
运了整整三天三夜,才把所有粮船都运上了城池。
夏埙还把船拉上了岸,由民夫拉进了城池。
这把海寇看得,脑瓜子嗡嗡的。
不是没有海寇想触其虎须,结果大明战船的火炮,教会他们做人,在岸边轰海船,大明海军无敌。
而运粮的安南人也不老实。
被火铳打死一百多个,脑袋挂满了城墙,才算老实。
过程也很血腥。
潘本愚看完整个过程,目瞪口呆。
夏埙不知道什么时候,往鸿基派了一千多人,轻易就攻克了县城。
足足运了三天三夜,将所有粮食运入城中。
整个鸿基,堆满了粮食。
打死黎宜民都没想到,大明压根就没把粮食运走,而是攻克了安南一座城池,把粮食安置在这里。
做完这些。
夏埙把城内所有人驱逐出城,关闭城门。
连运输船的水手都不要了。
船匠单独安置。
不许互相接触。
这些船匠不放走,按时供饭,但不许他们接触粮食。
夏埙足足三天三夜没睡,但还在指挥:“切忌防火,一定要防火,城池内不许生火,不许见到明火。”
“做饭出城去做,由吊篮吊上来。”
“还要防备城外往里面丢火把,防备好火攻,诸君睡一觉之后,把粮食往房子里面运,人住在院子里。”
“还要把粮食和安南船匠隔开,这些人也不可信。”
夏埙千叮咛万嘱咐。
把所有会发生的情况,全都做好方案,让明军按照他说的办。
“大家把这么多粮食运回国,就是大功,封妻荫子,近在咫尺!”
“诸君,本官和尔等一起!”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回国时,本官为尔等请功,个个都是大功,陛下一定不吝惜赏赐!”
官兵应诺。
这些官兵没有土人,都是汉人。
很多是从京师带来的,对皇帝的大方是知道的,毕竟打了一年多的仗,皇帝每次都多多赏赐。
这个时候,皇帝信誉良好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
夏埙看见士气高昂,也就暂时放下了心。
在国外占据一座孤城,最恐惧的就是人心,一旦人心涣散,士气低落,那么固若金汤的城池也守不住的。
他必须要照顾每个人的心理,让所有人都知道,方瑛正在赶来的路上。
咱们有永远吃不完的粮食,在这里享福便是。
夏埙忙完后,便小憩一会。
虽然累,却心里踏实,终于不在海洋上了,到了岸上,没人是明军的对手。
明军就是无敌的。
他还会召回散在各地的明军,往鸿基聚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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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