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率兵离去。
整个南直隶却笼罩在恐惧之中。
王诚将南京大部分官员,吊起来,让士卒施以鞭刑。
两千多名官员,被吊在树上,脱光衣服,被士卒抽打。
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全程围观。
百姓本来不敢来看的,但王诚派兵将人将百姓从家里拖出来,逼着他们看。
还有两个人,跪在官员前面。
这两个人,脖子上挂着两个牌子,上书“丧权辱国徐承宗”,“不为人子徐永宁”。
充斥着盛怒的圣旨,从中枢传来。
接旨的张凤、王竑等人,感到扑面而来的愤怒。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却没想到,圣旨语气之凌厉,处罚之严重,世所罕见。
仿佛皇帝的叱骂,近在眼前。
接旨的时候,他们身体不由自主地软了一下,仿佛皇帝挥剑在勤政殿,皇帝凶恶的模样,历历在目。
圣旨上说:“张凤、王竑莫非在逼朕亲临耶?”
你们事办得不好,朕亲自来,你俩的狗头也别留着了!
王诚更是在宣读完圣旨后,足足磕了十几个头,整张脸涨红,不知是吓得,还是血压高了。
跑来南直隶争权的任礼,被皇帝叱骂,滚回凤阳去。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任礼一边磕头一边说。
皇帝的愤怒,充斥着每一个字,仿佛当面叱骂他们。
张凤、王竑好半天才起来,身体都是软的。
当即,张凤立刻下令,南直隶苏州府、常州府、镇江府、应天府四府全部关闭城门。
南京城所有官员,只要倭寇攻打南京之日,没有为国尽忠者,全部抓起来。
王诚亲自主持,把官员剥光了,抽打!
“咱家代天问尔等。”
王诚喝问:“尔等心中可有半分忠义之心?
张凤是聪明人,索打朝臣这种事,他这样的文官是不能做的,王诚作为太监,又喜欢做这种事,所以就让给他。
被吊着的官员,不停在哭。
不是疼,而是羞耻!
堂堂士大夫,最差的也是举人出身,家中家财万贯,良田千亩的超级富豪。
此刻却被人剥光了,吊在树上打。
那么多百姓看着呢!
一世英名肯定没了,只会剩下一世骂名,想到自己的名字,在史书上,如血色般刺目,眼泪直接飙了出来。
“倭寇攻打城池,吾等恪守本职,何过之有?”
有个年轻的官员满脸通红:“为官者,当各司其职!”
“吾等虽未临前线,但一直在府衙办公,何错之有?”
那官员泣血。
“好,你是个有胆量的!敢说出这句话!”
王诚走过来:“咱家若没记错,伱叫周济,在吏部做司官,咱家只问你一句话,南京被攻打之时,你在何地?”
周济梗着脖子道:“老夫在府衙之上办公!”
“夜里办公,好!”
王诚扭头看过去,从无数官员中寻找一个人影:“郑忧郑大人,您当晚在吏部办公,你可曾见过他?”
并非南京所有官员,被挂在树上。
还有人身穿官袍,站在身后的,数量也不少。
被叫名字的郑忧,他是宣德八年进士,是吏部右侍郎。
当天夜间,郑忧一直在吏部办公,门头、侍者皆可证明。
“回王公公,本官并未见过他。”郑忧不卑不亢。
“郑忧,你公报私仇!”
周济厉吼道:“老夫和你政见不合,所以你就趁机挟私报复老夫!”
“周济,你装什么忠臣?”
“当天晚上,你藏在家中的地窖里,你家中家丁可以证明!”
王诚冷哼:“咱家虽是太监,但也是掌兵之人,深知冤枉一个人会是何等影响。”
“是以,你们被挂在这里的每个人,没有一个冤枉的!”
说着,王诚从番子手里拿过来鞭子。
啪的一声鞭响,直接抽打在周济身上。
“你、你胡说!”周济色厉内荏。
“胡说?用不用把你家家丁都召集起来,问问那天晚上,你藏在了哪里?”
王诚指向一个官员:“你,马思祖,南京被攻打之时,你竟然在花船上过夜!”
“你,郁益,当天夜里,你竟和小妾调笑,说倭寇坐上奉天殿会是何等场景?”
“你,苗忠,你在干什么?居然试图靠近孝陵,你在谋求什么?”
王诚指了很多官员。
竟说出如此多的私密事。
被挂着的官员,脸色急变,家里有奸细!
而这奸细,似乎都是皇帝送入府中的,可他们已经千防万防了,怎么还没防住呢?
而那些尚且身穿官袍,站在王诚附近的官员,心中同时一紧。
他们之所以被区分开来。
因为皇帝的奸细,证明了他们的清白。
难怪王诚能准确分出忠奸。
官员们哭泣。
“咱家点到名字的,一律鞭死!”
王诚厉吼:“你们还有脸哭?”
“平时满口仁义道德,张嘴闭嘴忠君报国!”
“结果事到临头,连个番子都不如!”
“陈舞阳尚且能为国杀敌!你们呢?”
“世受皇恩,却不知为国靖忠,尔等统统该死!”
王诚一边骂,使劲抽打周济,嘶吼道:“咱家真该豁出一切,把你们统统处死,省着祸害天下!”
这话把皇帝摘干净了。
告诉官员,这是王诚自作主张,不是中枢的圣旨。
果然,官员们向皇帝哀求。
“你们可以申诉,自证清白。”
“凡是在南京城被攻打之时,在府衙正常办公、或者关心南京城并付出行动的人,都可以向锦衣卫申诉!”
“你们每个人只有一次申诉机会。”
“锦衣卫会将申诉状,递交给大理寺,由刑部、大理寺进行核实,申诉成功者,可官复原职。”
“若申诉失败,掂量掂量自己的狗头吧!”
王诚回到座位上去:“打,每个人三十鞭子!一鞭不能少!”
“然后关入诏狱,其家人圈禁,等待查明!”
“若有家人私逃者,皆按重罪论处!”
啪啪啪!
漫天的鞭响,仿佛昭示着南京城天变了。
大明建立之初,南京城便是士绅的天下,历经洪武四大案,士绅力量被彻底压制。
而太宗皇帝迁都北京,迁走江南无数富户,导致江南士绅根基被断。
但永乐朝过去,士绅死灰复燃,到景泰九年,南京城,乃至南浙都是士绅的天下。
这次中枢大板狠狠落下,不分良莠,全都狠狠拍一板子。
皇帝用实力告诉他们,朕想拍死你们,就能拍死你们!
不可一世的士绅,此刻却只能当砧板上的鱼肉。
因为欧信,率领九万狼兵,已经从南京城出发,直达松江府,先灭倭寇,再灭士绅。
并源源不断有兵卒被派来南直隶。
“来人!将南京城所有生员,全部缉拿!”
王诚再次下令。
看热闹的百姓登时一片哗然,有些百姓互相看了一眼,好像要抓的是我们?
“南京生员,国家危难之时,没有挺身而出,统统该罚!”
王诚没直接处死,已经有悖圣旨了。
反正等生员全都抓起来,是杀是留,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吗?
抽完三十鞭子的官员,被押了下去。
官袍肯定是被朝堂收回了。
只剩下一件囚服。
能不能穿回来,得看当天晚上的行动了。
而徐承宗和徐永宁,脖子上挂着牌子,跪在地上,默默哭泣。
倒是想哭出声,但他们敢哭,背后的番子就敢抽他们,让他们闭嘴。
堂堂国公,却连狗都不如。
徐承宗和徐永宁,终于见识到了圣旨的威力。
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只需一道圣旨,顷刻间就能调动十几万大军,兵临南直隶。
一道圣旨,就能处死两个国公。
一道圣旨,就能处死所有南京官员。
一道圣旨,就能让南直隶彻底动荡。
这才是圣旨的威力。
甚至,连一个说反对的人都没有,这才是极致的皇权!
曾经拥有极致皇权的,只有两个皇帝,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
“我们的命,就这么轻贱吗?”徐承宗喃喃自语。
他并不知道,皇帝处死他们,是整个朝堂上最没有争议的一件事。
至于两个国公之死,会造成什么政治影响?
貌似真没有,估计也就远在云南的黔国公府会有那么一丝不舒服,但黔国公府很快就会上请罪书,请中枢收回国公之位。
皇帝的皇权,会让世人感到惊恐。
看看,欧信九万大军,从南京城浩浩荡荡而过。
任礼被皇帝叱骂,灰溜溜滚回了中都,还把兵卒留在南京城,驻守南京。
封锁长达一年的江西,一道圣旨,说放开就放开。
圣旨一下,天下莫敢不服。
而皇帝,可在数千里之遥啊,只是遥控南直隶,倘若亲临,恐怕会更加恐怖。
天变了!
番子按照名单抓人,所有考中秀才以上的生员,全部被抓起来。
城里一片哀鸿。
而在浙江的胡豅,同时收到中枢圣旨,空降张固担任浙江守备,胡豅改任浙江副守备,并派胡豅率兵入驻杭州府。
胡豅看出皇帝的深意,他父亲胡濙要来坐镇南直隶,他这个儿子就不能掌兵权了。
而他入驻杭州府,是为了协防南直隶。
一旦南直隶有变,他可立刻挥师北上。
同时,也在杭州府暗访宵小,守备浙江。
与此同时,在江西的金忠,也收到了内阁发来的圣旨,调任金忠入驻南直隶。
还有一封皇帝的密信。
金忠看完,不禁唏嘘:“仅差一点,江西便要功成啊!”
他预计今年年底,江西彻底犁清。
但南直隶更急。
他只能将闫方留在江西,继续收尾,他则立刻启程赶往南京城。
杨信正在赣州府剿匪,收到圣旨较晚,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整兵,兵进南直隶。
和金忠一起走的,是叶盛。
叶盛一直在查找银山的消息,他还真找到了银山,根据商人的口供,他详查史籍,几乎确定,银山在渤泥国(加里曼丹)。
可还未将奏报送入中枢,就收到了中枢派他镇守南直隶的圣旨。
江西事,全部交给马瑾了。
马瑾对于金忠整饬江西十分不满,因为权力多被金忠抢走,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督抚,反而是江西最清闲的人。
金忠走了,最开心的就是他,他终于能拿回督抚权力了。
圣旨里调任金忠、叶盛、杨信入南直隶。
杨信率领的虎豹军要离开南直隶了,虎豹军已经从三万人,激增到了四万一千人。
而江西军则暂由张善统领,中枢会空降总兵。
虎豹军带走了四万一千人,江西军就只剩下两万人了,其中有六千水师,在张善麾下。
马瑾隐隐猜测,中枢会调朱仪暂掌江西军。
等待江西彻底犁清、全部银两运送入京之后,则会调走朱仪,再派一个文官掌军。
皇帝在南京闹得这么大,为了安抚文官,肯定会给文官更多权力,让文官掌军。
还有一层深意,文官掌军,不会造反呀,南直隶已经有多股大军,已经很危险了,若江西再来武将掌军,皇帝就睡不安稳了。
可是,方瑛却在安南呢,此刻安南是雨季,圣旨根本传不到安南去。
从广西调任三十万兵之事,只能等雨季过去。
大明确实养着两百万军队。
但有一百三十万是广西兵,这些人说是兵,其实就是土人,为了方便移民罢了。
已经移走了六十万,方瑛手里还有七十万人。
真正能上战场的军队,不超过八十万人,数字看似很多,放在整个大明领土,就显得很少了。
尤其是骑兵,才十几万人,远远不够。
胡濙已经在赶往南直隶的路上了,跟随他一起的,还有一个青年人,他情绪十分低落,他是宋伟的儿子,宋咨。
皇帝派宋咨,去抓捕他的亲父,宋伟。
但宋咨是感恩皇帝的,若非看在其父忠心的份上,皇帝肯定一道圣旨,下令诛杀宋伟了。
派他这个亲儿子来,也是安抚宋伟情绪。
在路上,宋咨一言不发,反复复盘南京之战,若换做他,也会如此布置的,父亲为何会败呢?
“魁年,汝父的布置没有错。”
胡濙知道宋咨心情低落,闲暇时候,招他过来,安慰道:“错在没看透人心上,输在细节上。”
“但宋伟在青浦城大破倭寇,也算是亡羊补牢。”
“若他能放下仇恨,整编倭寇,说不定有翻盘的希望。”
“魁年,汝父经此一事,若能熬过去,他日必成名将,若熬不过去,怕是要遗臭万年啊。”
宋咨低着头,眼中噙着泪水。
他很清楚父亲的志向,他想为自己挣一份爵位。
奈何却犯了大错。
“名将都是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后,练就而成的。“
“胜不骄败不馁,才有名将之资。”
“见到汝父,当告知他,陛下令他从小卒做起,是在熬练他,当耐得住性子,磨练一番便是。”
“十年后,他必将成一代名将。”
“切勿着急,气坏了身子,保重自身,虚心求教,从低做起,必成大器。”
胡濙是心疼宋伟的。
宋伟此败,败在了政治稚嫩上面,也败在了把战局想当然上面。
他把战局看做一节战术课。
课堂上的战局,都是僵化的,都是固定的。
而真正的战场,则是瞬息万变、变幻无穷的,名将则能根据有利情形,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看看于谦打仗,为什么总打顺风仗,就是因为他能根据战局,放大自己的优势,并不断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这些决定不一定对,但一定有利,有利之处多了,逆风仗就变成了顺风仗,于谦就成了战术大师。
至于政治方面,则一定要把人往最坏的方向想,千万不要低估人心的险恶。
宋咨跪在地上,恭敬磕头:“谢太傅教导之恩!”
“你当以此为鉴,在讲武堂内好好学习,切莫纸上谈兵,多去军中历练,他日为汝父洗清耻辱。”胡濙鼓励他几句。
“学生必不负太傅教导之恩!”
知耻后勇!
方能成人杰。
宋咨暗暗发誓。
而在朝鲜,义州。
王越在朝鲜和大明交界线上,设置大批收容所,收容朝鲜百姓,将其移入辽河套上去。
他虽坐镇在义州,但收容所已经深入平壤城外。
朝鲜往来大明的船支,每日有上千艘,每日约有上万百姓,被移入大明。
朝鲜百姓当然愿意去天朝呀,能去天朝过人的日子,谁愿意当狗呀。
朝鲜君主李瑈对此视而不见。
因为他已经南狩,逃到了汉城去了。
在平壤当家做主的,是建州女真李满住。
李满住来平壤九个月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大有在此扎根的意思,甚至还编练了一支朝鲜军。
他对王越移民朝鲜百姓视而不见,因为他倒是想有意见,问题是毛忠掏了他的老巢。
建州老巢,被毛忠踏平。
族内的老弱,不知死活。
虽然对李满住来说,女真人天当被地当床,老巢没了就没了,也伤害不到分毫,问题是恶心人啊,老女真都嚷嚷着回家,导致军心不稳。
幸好有朝旗,帮他稳定决心。
所以他就在平壤当缩头乌龟,拿朝鲜撒气。
王越就可劲移民,争取把朝鲜北部移光。
毛忠就在建州女真老巢,可劲拿老弱病残撒气。
朝鲜王李瑈,则在汉城郁闷,不停给皇帝上书,请求天兵救援朝鲜。
皇帝时而回书,说兵就在义州,随时可挥师入朝鲜。
从三月份就这样说,如今都七月份了,还是这般说辞,朝鲜兵根本就不是女真兵的对手,节节败退。
女真兵已经打到汉城了,难道继续南狩?
李瑈却听说朝鲜总兵官王越,却在收容朝鲜百姓,往大明移民,丝毫没有南下的意思,只能把罗绮和程信请来。
罗绮和程信也挺倒霉的。
作为天朝使者,竟然跟着朝鲜君主,满朝鲜逃亡。
“参见王上!”
罗绮侃侃而谈:“我天朝圣上心怀万民,不忍朝鲜百姓被战争摧残,所以暂时移民去辽宁,待战争完毕后,自然准许朝人回朝。”
李瑈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君王。
他也不是顺利继位的,而是效仿明太宗,靖难得到的天下。
他抢的也是侄子,朝鲜端宗的皇位。
他在景泰四年靖难,夺得朝鲜天下,史称“癸酉靖难”,于景泰七年,被大明皇帝正式册封。
大明两个附属国,朝鲜学太宗皇帝靖难,安南学正统皇帝夺门,还都悄悄的自称小中华。
你们咋不学点好呢?
“百姓之事暂且不谈,上国何时能出兵?”李瑈目光灼灼地看着罗绮。
罗绮从来到朝鲜,便长袖善舞,并多次和太上皇李弘暐接触,心思不纯。
“回王上!”
罗绮笑道:“如今天朝已经捣毁了建州窝点,并占据建州,女真部已经失去了根据地,人心浮动,我朝虎师用不了多久便会南下,救援朝鲜,请王上安心。”
李瑈目光阴鸷,大明为何就是不来呢?
他可不是昏君,曾经手里也有一支强兵。
但靖难胜利之后,他大肆恩赏,这支军队很快就堕落了,根本打不过女真那等虎狼之师。
“能否请上使,乞求陛下,拨付朝鲜一批火器。”
李瑈不打算求明朝了,打算武装自己,自己打回去!
他能靖难成功,难道还不能驱逐外敌?
罗绮却道:“大明与朝鲜,道路不通,而海上又有倭寇横行,我朝就算想拨付火器,也难以运送至朝鲜呀。”
“孤愿派遣水师,去大明接收火器!”李瑈咬着牙。
大明就是想用朝鲜,消耗女真!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们不是女真的对手,让我们朝鲜当靶子!有你这样当天朝上国的吗?
“这……”
罗绮微微沉吟,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么,是让朝鲜乱,乱到极致,大明好顺势收取朝鲜。
程信躬身行礼:“启禀王上,请准许外臣说两句实话。”
“请说。”李瑈就想听实话。
“朝鲜乃天朝骨肉,天朝绝无置之不理之心。”
“只是王上所行之事,让天朝寒心,让陛下寒心!”
程信掷地有声道:“众所周知,朝鲜东北之土,乃是太宗皇帝所赐,本为大明之土,却赐给朝鲜,可谓恩重。”
“朝鲜国困民穷,陛下节衣缩食,赐下朝鲜许多财货,年年与朝鲜贸易,大明次次吃亏,此为施恩于藩国。”
“王上虽是王,但亦沐皇恩,乃陛下之臣。”
“皇恩浩荡,王上却不知回报圣上,犹如天生白眼。”
“景泰八年,圣上曾下旨附属国,不许使用本国年号,全部采用大明年号,朝鲜可有实行?”
“景泰八年,鞑靼犯边,圣上下旨令朝鲜筹措粮草,高价售于大明,可朝鲜却坐看大明与鞑靼火并,不肯出售粮草,幸而陛下洪福齐天,邢国公一战灭鞑靼,而囊括漠北之土!”
“再有,正统十一年,王上竟欲废汉字,而独创朝鲜文字,官方书籍不再用汉文书写,并不经天朝允准而擅修前史,此乃背弃大明!”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如今朝鲜有难,却求于天朝,陛下却不计前嫌,仍出兵救援朝鲜,乃陛下认为,朝鲜乃大明同胞,陛下乃天下君父,视王上如亲子,所以出兵援助。”
“天朝出兵出饷,援助朝鲜。”
“而王上却不顾大明困难,不断催促、逼迫,这是下国对待上国之道吗?”
程信充满怨气。
大明对朝鲜那可真的是仁至义尽。
太祖将朝鲜设为不征之国,太宗赐土给朝鲜,仁宗、宣宗、正统皇帝皆对朝鲜仁至义尽。
当今皇帝,前些年也不停给朝鲜赐恩。
但是,朝鲜是怎么回报大明的?
把圣旨当放屁,把朱祁钰当傻子。
李瑈,之所以被朱祁钰厌恶,最主要原因,就是李瑈创朝鲜文字,这是脱离汉文化圈子的先兆。
朝鲜、安南两国,通篇汉文,没有自己文字、语言。
倭国,用大量汉文,有少量自己文字。
三宣六慰、占城等附属国,皆用汉文做官方文字。
甚至渤泥等海外之国,亦想用汉文做官方文字,却得不到皇帝的恩准。
这个时代,使用汉文,是顶天的荣耀!
李瑈被程信夹枪带棒,一顿狂怼,脸色微微阴沉,道:
“若圣上因此而含恨下国,孤愿废除朝鲜文字,愿为大明筹措军饷,并亲自赴京师,向圣上解释原委!”
“只求圣上不计前嫌,派遣天兵,救援朝鲜!”
他心里也憋屈!
要是五年前,他手上有一支强军,至于这么羞耻吗?
“圣上若真的计较,岂会派遣总兵官王越,率王师而来?”罗绮笑着说。
罗绮和程信,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
罗绮负责交际,程信负责叱骂。
“只等道路通畅,孤便亲赴大明,向君父求情!”别看李瑈岁数大,朱祁钰照样是他的君父。
程信冷哼一声。
罗绮笑道:“您朝觐陛下,还需陛下下恩旨才行。”
没错,朱祁钰不下恩旨,李瑈还没面见天颜的机会呢!
大明就是这么豪横。
“是是是,还请贵使美言几句。”李瑈可不敢端朝鲜王的架子了。
其实,他创造朝鲜文字,是看到大明的衰弱。
大明衰弱,是从三征麓川开始的。
小小的一个麓川国,大明都要三征,才含糊其辞的所谓“消灭”。
这让瓦剌、鞑靼、兀良哈、朝鲜、安南、占城等国,甚至乌斯贜、朵思、奴儿干都司等司,甚至哈密、吐鲁番、兀良哈等藩国,都看到了大明的衰弱。
也就那个时候开始,这些国家都开始想从大明身上撕下一块肥肉下来。
至今景泰九年。
大明已经衰弱二十年了,忽然异军突起的强大起来。
打败了瓦剌,打崩了鞑靼,并占领漠北之土,昭示着大明的强大。
李瑈偷偷在宫里,没少复盘朱祁钰的为政举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给兵卒发全饷,允许兵卒缴获归自己,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结局。
所以,今年女真入侵朝鲜。
李瑈也给京营发了全饷,甚至砸锅卖铁的发,结果竟然是,不断南狩,汉城都要守不住了……
他一直没搞清楚,为啥啊?
朱祁钰给兵卒发全饷,明军爆发出恐怖的战斗力。
他也给兵卒发全饷,为啥没用呢!
废话,你所谓的发全饷,真的发下去了吗?
李瑈一叶障目。
“还请王上安心,我大明铁骑,天下无出其右。”
罗绮躬身道:“总兵官王越,率领两万铁骑,盘旋于两国交界,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必然挥师南下。”
才两万人,有点少啊。
问题是朝鲜北部多山,骑兵难以施展开,若用骑兵打山地战,等于送死。
而且,王越手中的骑兵,是辽宁军,是胡汉杂骑。
其中多为鞑靼兵,这些兵如今尚不通汉话,贸然放出去,这些人容易逃跑。
所以王越宁愿养着,也盘踞在朝鲜北部,不往前走,也不退回去。
朝鲜北部多山,骑兵施展不开,鞑靼兵想跑都跑不了,只能在王越手里,任王越施为。
王越一边汉化鞑靼兵,一边收容移民,一边观察朝鲜局势,一箭三雕。
“贵使,马上天气就转凉了。”
“还请贵使催促天兵,快些南下。”
“孤已经在汉城准备了酒宴、财货,只等天兵到达。”
这场会见,颇有几分不欢而散的意思。
罗绮和程信刚走,李瑈就在行宫里砸东西:“大明狼子野心,就是想看我朝鲜和女真火并,他好渔翁得利!”
大明使臣刚走,朝鲜重臣全都来了。
郑麟趾,在朝鲜历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朝鲜文字,就是他主持创造的,而且,朝鲜的历史,也是他主持修撰的!
他更是朝鲜靖难第一功臣。
“陛下,大明的狼子野心,怕不是这点呀!”郑麟趾说的当然是汉话了。
朝鲜高层,说的都是汉话,读的是汉家经义,他们也在潜意识认为自己是汉人。
“还有什么?”李瑈一愣。
郑麟趾躬身道:“那程信声称,朝鲜创造文字、编纂史册,乃是大罪!”
李瑈一愣,这不是托词吗?
难道意有所指?
猛地,他想到了程信的一句话,囊括漠北之土。
“中原不会想囊括朝鲜吧?”这个想法,把李瑈自己都吓了一跳。
朝鲜这么烂,中原能看得上?
朝鲜为啥一直没被中原王朝囊括?
因为朝鲜自己摆烂啊,把自己搞得特别烂,中原王朝肯定不要啊。
二靠恭顺,朝鲜对天朝那真是恭顺得不要不要。
郑麟趾却道:“陛下,老臣认为可能性极大。”
“天朝皇帝自击溃夺门之变后,犹如换了个一人。”
“野心毕显,其治政举措,皆为国为民,大明再次昌盛起来。”
“本来这昌盛可能还要等几年,偏偏打崩鞑靼一战,可谓是震古烁今。”
“鞑靼之强,我朝鲜深有感触,女真部尚且被鞑靼压制呢,而女真在朝鲜肆意妄为,可见其兵之强。”
“而大明,竟一战打崩鞑靼,收鞑靼之兵,囊括鞑靼之地,并鞑靼之民为汉人。”
“其野心之强,犹如天朝太宗皇帝在世。”
郑麟趾更认为,自己是朝人,朝人应该有自己的文字、历史,而不能永远屈尊于天朝之下。
所以,他对大明是非常防备的,处处都把大明往坏的方向想。
朝鲜君臣脸色瞬变。
靖难第二功臣韩确却嗤笑道:“囊括漠北之土有什么用?”
“太宗皇帝何其可怖,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囊括广袤土地。”
“但在宣宗皇帝之时,不照样丢弃了吗?”
“那些土地,比朝鲜土地还要贫瘠,要之何用?”
“何况,太宗皇帝对朝鲜可是很不错的。”
没错。
大明皇帝对朝鲜都很好,真的把朝鲜当成亲儿子养着。
朝鲜现在的版图,就是太宗皇帝确定的,其中还有一片土地,是太宗皇帝赐下的。
这份赐地,和韩确有着很大的关系。
“那你可看出来,天朝皇帝陛下的野心?”郑麟趾问他。
韩确却道:“是有野心,最多是消耗朝鲜和女真国力罢了,难不成真的吞并朝鲜?”
这话引起大殿哄笑。
若是朝鲜很富,确实没问题。
关键朝鲜穷啊,穷的还得靠大明爸爸接济呢,朝鲜不是不想投入爸爸怀抱,而是爸爸不要啊。
“你懂什么!”
郑麟趾叱骂:“我朝鲜乃一国,非大明之土!当有自己的文字,自己的文化!”
“而非像你那样,卖妹求荣!”
瞬间,韩确的脸色通红。
韩确的妹妹十分绝色,永乐朝,太宗皇帝派宦官来朝鲜采女,他使了钱才让妹妹选中,他护送妹妹去大明国都,献妹于上。
她的妹妹,被太宗皇帝封为丽妃,甚至太宗皇帝还想把女儿嫁给韩确,韩确却以离家太远而拒绝。
因为丽妃,太宗皇帝才大手一挥,赐给朝鲜一片土地。
所以太宗赐地,和韩确有着很大关系。
而十几年后,宣宗皇帝派宦官来朝鲜采女,他又想将幼妹献给宣宗皇帝,其妹不愿,叱骂他,让他声名狼藉。
最终,韩桂兰还是被送入明廷。
如今还在宫中侍奉,她只是女官,并未被宣宗皇帝临幸。
罗绮来的时候,还送上他妹妹的亲笔信。
“老夫妹妹被陛下看重,那是天之荣幸,岂有你说的如此不堪?”
“正因吾妹荣封丽妃,方有太宗皇帝赐土之恩!”
“朝鲜领土,有我韩确之功!”
韩确指着他:“郑麟趾,你是靖难功臣,老夫也是,老夫旅任要职,哪里不如你?”
“说大明吞并朝鲜?”
“哼,若天朝皇帝下旨,肯收朝鲜这贫瘠之地。”
“你知不知道天下会多少人弹冠相庆!”
“而非像你口中所说的什么吞并!”
“能并入大明,何其荣幸!”
这话竟惹得很多重臣的同意。
大明对朝鲜的渗透,可谓是无孔不入,哪怕是一个明人,在朝鲜,都没有在异国的感觉。
但是,他没注意到,李瑈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
“卖妹求荣,卖国求荣!”郑麟趾叱骂韩确。
韩明浍则站出来和稀泥:“两位,如今不是吵架的时候,国难当头,当勠力同心才是呀。”
韩明浍被李瑈称之为“吾之子房”。
虽然靖难功臣里排名第三,但李瑈最信任的人,无异是韩明浍。
其次是权擥(lan三声)。
权擥已经彻底堕落了,派不上大用场了。
“子濬(韩明浍),你说说。”
李瑈脸色黑如锅底。
他不想听吵架,女真兵近在咫尺,吵个屁啊,再吵下去,朝鲜就没了。
“大明何心,咱们管不到,也没必要管。”
韩明浍苦笑道:“若大明有吞并朝鲜之心,凭吾等是挡不住的。”
“老臣看,天朝陛下没有吞并朝鲜之心,不信您可上表请求朝鲜内附,想必陛下一定会拒绝的。”
因为朝鲜穷啊!
朝鲜不是没有内附过,大明是真不要啊。
想内附的还有渤泥国和占城国。
大明是真嫌弃啊。
“此战还需天朝帮忙,否则凭朝鲜之能,无力夺回失地。”
韩明浍道:“陛下,请您下旨,立刻废除朝鲜文字,并废除朝鲜年号,启用景泰年号,并准备朝鲜美人、珠宝、字画,派遣水师去天朝,请求陛下赐下一批火器。”
韩确颇有几分洋洋得意。
看吧,朝鲜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美人。
朝鲜盛产美人。
天朝皇帝都喜欢朝鲜妃子,如今景泰皇帝还没有朝鲜妃子,只需遴选出大批美人,走水路送去大明。
得到皇帝的恩宠,朝鲜自然什么都有了。
所谓水路,不是横跨渤海,而是绕着朝鲜国境,去义州,绕过女真兵而已,从辽宁上岸,走陆路去北京。
郑麟趾却长叹一声,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创造朝鲜文,创造朝鲜历史,并修《高丽史》。
可见他的野心。
从高丽开始修,甚至偷偷摸摸把高句丽变成了朝鲜历史。
甚至还画上了地图。
高句丽可不是朝鲜的,甚至跟朝鲜没关系!
“准!”
李瑈也知道,创立文字、自成一国的好处。
但是,兵临城下啊,没有天兵救援,朝鲜都没了,还想什么文字。
“而出使的大臣,需要一个懂大明,并和大明有着良好关系的重臣。”韩明浍就差直说了,韩确你去吧。
韩确更是洋洋自得。
他的妹妹,可是被太宗皇帝封为丽妃的。
太宗赐土,和丽妃有着很大关系。
他上次出使大明,和大明皇帝相谈甚欢,景泰皇帝对他极为嘉许,还想挽留他在大明任官。
这次,他会将自己最漂亮的女儿,献给大明皇帝。
李瑈也看向他。
韩确却道:“老臣乃陛下臣子,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从水路去大明,是非常危险的。
倭寇横行。
“但老臣心中有郁闷,难以纾解,卖妹求荣之恶名,伴随着老臣终生,老臣难以释怀!”
说着,韩确跪在地上,重重磕头。
郑麟趾知道韩确心眼小,现在却以国事威胁他,何其愚蠢。
真就一点都没看到皇帝的脸色吗?
还是你心中只有大明皇帝,没有朝鲜皇帝呢?
噗通!
郑麟趾跪在地上,对着韩确磕头:“在下口出狂言,犹如犬吠,请韩大人切勿在意!”
“哟哟哟,老夫何德何能,竟被靖难功臣叩拜,老夫可担待不起呀。”韩确怪笑。
郑麟趾一直在磕头。
李瑈看到这一幕,眸中凶光一现。
这韩确真是个朝奸啊!
你那么想朝鲜被大明囊括并入……
难道就没想过,届时朕该如何自处吗?
朕夺得皇位,给你们富贵,放任你们权力倾轧,那是朕允许的。
不是朕傻了、蠢了、昏了。
就放任你们骑到朕的脖子上拉屎!
“韩确,用不用朕给你跪下,磕三个头啊?”李瑈冷幽幽道。
韩确打了个激灵,幡然醒悟,调过头来,朝着李瑈磕头:“求陛下恕罪!”
“朕还没死呢,朝鲜还没亡呢?并未到了没你韩确不行的地步!”李瑈嘶吼。
“老臣轻狂,老臣有罪!”韩确不停磕头。
“你若不愿出使大明,有多是人能去,用不着你!”李瑈暴怒。
女真兵临城下,你们还在权力倾轧,心里有没有朝鲜啊!
韩确真的害怕了。
这位是造反夺得的天下,他虽是靖难第二功臣,但这些年了大肆贪腐,祸乱朝政,君臣的信任早就磨光了。
他只是看不上郑麟趾那副清高的样子,就你是文官,就你有能力?
我韩确哪里比你差?
甚至,太宗赐土之功,是我韩确的,他对靖难功臣排位,一直心有不满。
此刻爆发出来。
却忽略了皇帝的感受。
而且,他长篇大论大明之好,也戳到了皇帝的自尊心,触怒了皇帝。
李瑈虽对朱祁钰自称为臣,但关起门来也是皇帝。
谁都愿意跟别人比。
但最听不得的,就是你比我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