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谈允贤入宫请脉。
朱祁钰就知道她来干什么的,顿觉十分头疼。
请脉之后,朱祁钰直接下逐客令:“朕今天翻了白妃牌子,这个时辰都在乾清宫候着了。”
“臣妾就几句话,说完便走。”谈允贤带着笑,她有四子一女,两个儿子到了婚配的年纪,说不着急是假的?
她清楚自己儿子要分封出去的,那么选儿媳,最好从勋贵里面挑,带着出去就藩,也有掌兵的体己人。
可皇帝不是让皇子选,而是要征求皇子和女方的双方同意,才能定下婚事。
儿子们是欢喜了,但当娘的考虑得更长远呀。
“朕不听行吗?”朱祁钰扶额。
谈允贤含笑道:“臣妾就几句话,说完就走,肯定不烦陛下。”
“老二看上了李瑾家的闺女,可李瑾是有本事,他儿子却是个酒囊饭袋,臣妾不太看得上。”
“反倒是王越家的,端庄大方,是个良配,而且她娘家哥哥多,老二继藩时,也有益助。”
谈允贤没藏着掖着,她就是算计,亲娘为儿子算计,天经地义。
“王氏同意吗?”朱祁钰头疼。
“陛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女人挑选夫婿?羞不羞呀?”
显然就是人家瞧不上老二。
“王氏看上谁了?”朱祁钰问。
谈允贤立刻收了笑:“还未出阁的闺女,怎么能看上这个男人,看上那个男人的?成什么体统?”
朱祁钰见她跟母老虎似的,只能闭目养神。
估计是看上老四了。
耿裕家的也看上老四了,老四这么招女孩喜欢吗?老四像朕的原因啊。
“要不朕把老四宣来,你抽他一顿?”朱祁钰问她。
“打孩子干什么!”
虽不是亲儿子,但谈允贤可不想落个不慈的恶名:“陛下,哪个少女不怀春?小女孩的儿女情长,长大了就忘了。”
这手好双标。
“老二也是这个意思?”朱祁钰问。
“陛下,儿子面皮薄,怎么跟臣妾这当娘的说呀?再说了,您这将儿子当仇人似的养,儿子有什么心事敢您说呀?”
人都双标。
谈允贤支持民间孩子苦读,却希望自己儿子不吃苦有本事,日子还得过的顺遂,这就是当父母的心。
这些唠叨话,朱祁钰都听烦了:“强扭的瓜不甜,没准老二没看上王越家的呢。”
“李琏和李瑾兄弟,是朕的左膀右臂,皆是有能耐的,李辅、李鄌确实差了一些,但架不住人家闺女稀罕你儿子呀。”
“她稀罕我儿子就得娶她呀?要不就一起纳了,当侧妃。”谈允贤认为不成臂助,不能娶她当正妃。
朱祁钰摇摇头:“侧妃的事再说。”
“陛下,就藩之地远在万里之外,等他们成年了,臣妾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谈允贤眼泪涌出来:“难道连找个顺遂的媳妇,臣妾这当娘的都做不到吗?”
就知道得来一哭二闹三上吊。
“正是为了就藩,朕才对皇子不设任何限制,教他们帝王之术。”
朱祁钰道:“再说了,大丈夫志在四方,谁在家守着老娘媳妇过一辈子?”
“好了好了,朕想想办法。”
谈允贤却听出皇帝搪塞之意,立刻道:“臣妾一想,以后儿子们天各一方,臣妾的心啊,就揪着疼。”
“给他挑媳妇,是他顺心好呀?还是你顺心好呀?”朱祁钰问。
“儿子今年才多大呀?他懂什么好不好的?臣妾这当娘的还能害他们不成?挑的自然都是顶好的,都是为他好的。”
谈允贤急了,也不擦眼泪,凶巴巴站起来:“臣妾侍奉您二十年,难道您就忍心臣妾伤心半辈子?”
朱祁钰想躲,但被谈允贤给拽住了。
“爱妃,朕内急。”朱祁钰能把她怎么样?
快二十年的感情啊,给皇家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说完了再去!不急这一会!”谈允贤自知力量不足,干脆拖拽着皇帝胳膊,坐在地上。
朱祁钰哭笑不得:“伱是真心狠啊,为了儿子,不要相公了?”
“臣妾准备了白绫,只要您答应,回宫臣妾就自缢,不给您添麻烦。”谈允贤完美诠释一哭二闹三上吊。
“上什么吊,媳妇跟相公拌两句嘴就上吊?哪来的规矩?先起来先起来。”朱祁钰牙疼。
“您不答应,臣妾就不起来,就算闹到前朝去,大不了臣妾豁出去颜面了。”
宫人忍俊不禁,头一次见到谈妃撒泼,没人敢过来拉她起来。
“让朕想想,先松开。”朱祁钰龇牙咧嘴地说:“朕头发痒,你帮朕挠挠。”
谈允贤当听不见,就坠着皇帝。
“朕是哄完了常德,又哄固安,现在还得哄你。”
朱祁钰真的牙疼:“去把老二老三宣来。”
“陛下您答应了?”谈允贤眼眸一亮,里面一滴眼泪都没有。
“朕是把他俩叫来揍一顿,他们的娘欺负朕,朕就狠狠打他们一顿,出一口恶气。”
噗通!
谈允贤惊恐地松开皇帝的胳膊,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直接出来了:“你个狠心的!他们是你亲儿子呀,你要当着我的面打他们,你就先打死我,再打死他们!让我们娘仨去下面团聚算了!”
她连您都不称了,直接叫你,这是大不敬。
别说皇家,就是大户人家,她都得被打。
但朱祁钰不敢惹啊,千万别和女人讲道理。
朱祁钰只能拉她起来,帮她揉揉屁股:“玩笑话你都没听明白?平时的聪明劲儿哪去了?好了别哭了,朕错了,疼不疼啊?”
“那您跟臣妾保证,不打孩子。”
谈允贤害怕啊,皇帝是真打啊,他自己不动手,把孩子送臣子那去,让年富、于谦、耿九畴他们打。
“你不哭,朕就不打,他们当儿子的惹当娘的伤心了,打他们不冤。”朱祁钰吓唬她。
谈允贤立刻把眼泪擦干,一边哽咽一边摇头:“臣妾不哭了,臣妾不哭了,您别打他们。”
朱祁钰发现了,制服后宫泼妇的法宝,就是她们的儿子。
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
老二朱见淞、老三朱见渝在文华殿读书,闻听父皇宣诏,快走过来,进养心殿的时候,似乎听见了亲娘的哭声,两个人顿时一哆嗦。
“儿臣参见父皇、母妃!”俩人进殿后磕头。
朱祁钰却不说话。
谈允贤急了,不停给皇帝使眼色,快点让儿子起来呀。
可皇帝就是抻着,她轻咳一声,没用;又拽皇帝衣服一下,没反应。
还逼我哭?
可转念一想,她要是哭,皇帝就得揍她儿子,只能咬着牙忍着,压低声音嘶吼:“陛下!”
朱祁钰仿佛才听见,轻咳一声:“起来吧。”
效果不错,以后常用。
“刚才谈妃跟朕哭诉,是你们惹了你们娘亲不开心了?”朱祁钰冷幽幽道。
两个孩子刚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儿臣绝不敢惹母妃不开心,儿臣再不孝顺,也不敢惹怒母妃,求父皇明鉴。”
“那你们娘为何哭了?”
“看看,眼睛都哭肿了。”
“朕和她成亲这么多年,上次这么哭还是生你们的时候呢。”
朱祁钰像模像样的帮谈妃去擦眼泪。
谈允贤直接把他手打开,你再威胁我儿子试试!
俩孩子也懵逼啊,你们两口子打架,把我们扯中间干嘛啊?我俩冤不冤啊!
“臣妾何时哭了?陛下净胡说,快起来吧,地上凉,别总跪着。”
谈允贤担心朱祁钰再使幺蛾子,主动走过去,把两个儿子拉起来,让太监搬锦墩过来,让他俩坐下。
还是娘在身边好啊,以前在养心殿,就没坐下过。
朱祁钰抚摸胡须:“这大夏天的地上这么凉,快,给两个皇子拿个烤盆,暖一暖身子。”
谈允贤眼眸竖起,大夏天的你拿火盆烤孩子,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哈哈,朕跟两个孩子开个玩笑,爱妃过来坐。”
朱祁钰笑道:“老二,听你娘说,看上李瑾家闺女了?”
朱见淞一哆嗦:“回禀父皇,儿臣没有任何逾礼之处,只是李氏在皇后娘娘宫中侍奉时,儿臣看了一眼,当时大哥、四弟也在。”
好一手出卖,立刻把朱见淇和朱见漭给出卖了,真是好兄弟啊。
“朕何时说你逾礼了?”
朱祁钰笑他做贼心虚:“你是看上她了?”
朱见淞觉得前面是坑,立刻道:“儿臣心思皆在读书上,不敢有读书之外的事情。”
谈允贤投来质问的眼神,虎毒不食子,你比老虎还毒。
“老三,你觉得李家闺女怎么样?”朱祁钰又问朱见渝。
朱见渝又哆嗦一下:“儿臣资质太差,连书都读不好,让父皇、师父们操心,哪里还敢想男女之事。”
这家伙聪明。
“直接说观感,哪有什么男女之事,你一天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什么呢?”朱祁钰不满。
朱见渝吓得跪在地上:“儿臣知错,求父皇开恩。”
“当时儿臣只是看了一眼,只觉得其人端庄有礼,其他便没有什么印象了。”
“你二哥看上人家了,你觉得朕该不该成全他呢?”朱祁钰又给他挖坑。
“回父皇,婚配之事乃父母之命,儿臣是兄长的弟弟,哪里敢置喙兄长的婚姻大事呀。”
朱见渝咬住一个理不撒口,就是不踩皇帝的坑。
“可你娘看上了王越家的闺女,你怎么看?”朱祁钰主打的一个祸害儿子。
谈允贤在旁边咬牙切齿,她给贴身侍女使个眼色,去把公主带来,打败魔法的还得魔法。
原主朱见淞却坐着喝茶,嘴里一点味儿都喝不出来,全是苦的。
朱见渝真不想说啊,全是得罪人的话。
一个说不好,亲哥和亲娘都得恨他,他都怀疑,这是他亲爹吗?可想想,亲爹对哪个儿子都这样,那就不用怀疑了,真是亲爹。
“儿臣觉得都好。”朱见渝真不敢说啊。
朱祁钰脸沉下来了:“什么叫都好?实话实说,别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回父皇,春川侯、襄城侯皆是父皇良佐,家中女儿皆是聪慧贤良之配,所以儿臣觉得都挺好的。”
谈允贤看儿子为难的样子,都心疼死了。
她恨恨地瞪着皇帝:行,看老娘怎么治你!
对于儿子的教育,后宫是不许干涉的,只要是皇帝要教他们帝王心术,后宫干涉,是也要学吗?
这事太忌讳,所以后宫嫔妃都不敢干涉皇子教育问题。
“这回答够滑头的。”
朱祁钰对这个回答一点不满意:“老二,你这兄弟不实诚啊。”
朱见渝眼泪直接流出来了,您是真坑儿子啊。
朱见淞一琢磨,发现弟弟的回答确实滑头,看似谁都不得罪,其实谁都得罪了。
“你母亲的心思,你怎么看?”朱祁钰又考校老二。
朱见淞却觉得尴尬,跟爹娘说亲事,觉得没法开口。
“回父皇,儿臣才能不显,又要出国就藩,母妃担心儿臣无法做一国君王,所以才要给儿臣选有佐益的婚配。”
“但儿臣认为,父皇肯将儿臣分封出去,就不会不管儿臣。”
“自然会为儿臣选好班底,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儿臣想选,自己喜欢的。”
这儿子实诚。
就是有点蠢,为什么不说我全都要呢?
你是皇子,未来去当皇帝的,没有三宫六院能行吗?
刚要开口,五公主香河公主到了,香河公主是谈允贤的亲生女儿,从固安开始排,排到了老五,今年才八岁。
香河公主蹦蹦跳跳进来:“女儿参见父皇、母妃。”
皇子一个都没有封号,公主却都有封号,可见皇帝偏心了。
果然,朱祁钰看向谈允贤,谈允贤露出胜利的笑容,我治不了你,让你女儿来治你。
香河公主请安后,蹦蹦跳跳跑过来,扑到亲爹怀里:“爹,抱抱!”
朱祁钰一张老脸直接黑下来:“香河,你都八岁了,有男女之别了,女大避父,不能和父亲过于亲昵了。”
可香河公主已经扑入皇帝怀里了,咯咯咯笑个没完。
朱见淞和朱见渝看见这一幕,发觉我俩都是捡来的,这才是您亲生的吧?
“爹,二哥三哥又惹您生气了?”香河坐在亲爹的怀里,趾高气扬地看着两个亲哥哥。
“爹您别气他们,他们太笨,香河已经会背女诫了。”
双胞胎兄弟泪如雨下,我俩三岁就背了,你都八岁了才会,还说俩笨?可他爹笑呵呵的模样,顿觉不香了。
从女儿进殿,谈允贤的脸上就没断过笑。
是嘲笑。
让你折磨我儿子,让你闺女也对付对付你。
朱祁钰眯着眼:“香河,你两个哥哥要婚配了,你想让谁当你嫂子呢?”
顿时,所有人的脸色僵硬住了。
谈允贤真想抽自己一下,没想到皇帝有这招啊!
她这个女儿,可是跟她爹最亲的,看似蠢萌,其实很聪明,这父女俩联合起来,他们娘仨都得趴着。
“香河,快从你父皇身上下来,你父皇累了一天了,别让他抱你了,再说了,女大避父,你都八岁了,不能再和你父皇这般亲昵,成什么体统?”
谈允贤把女儿揪下来,就是让她不许胡说。
“你娘说的对。”朱祁钰见好就收。
香河眼珠一转,立刻明白了,笑呵呵道:“那我给爹捏捏肩膀,爹,他俩这么笨,不如他俩打光棍得了。”
收到来自妹妹的一万点暴击。
朱见淞兄弟俩想死。
谈允贤看着给皇帝捏肩膀,满脸讨好的香河,阴恻恻道:“香河年岁也不小了,该找婆家了。”
香河公主的小手一僵,对亲娘露出讨好的笑容:“娘,女儿给您捏捏。”
谈允贤示威似的看向皇帝。
朱祁钰叹了口气:“去把年富宣来。”
朱见淞和朱见渝哆嗦一下,求助似的看向老娘,您消停点吧,他是真折磨我俩呀。
“陛下,可是有前朝大事?”谈允贤叹息,自己的七寸算是被皇帝捏住了。
“管教管教儿子,几个小子不太听话,让年富进宫好好管教。”朱祁钰道。
您就我俩身份证得了。
“儿子这么听话,管教什么管教?”
谈允贤翻个白眼:“你们快去读书吧,婚配的事我跟你父皇商量,香河,你今天上女书堂了吗?”
香河顿时一哆嗦,宫中有女书堂,所有宫娥都要进去读书。
皇女自然也要去的,在女书堂里也没有尊卑,只有师生。
她因为淘气,没少挨打,但她从不跟父皇、母妃抱怨,因为这是尊师重道。
“呀,女儿的书还没背完,女儿去背了。”香河一溜烟似的跑了。
谈允贤先散了魔法。
朱祁钰也让两个儿子去文华殿学习了。
“爱妃也累了,回宫休息吧。”朱祁钰哼着小调去乾清宫,这一回合势均力敌。
谈允贤磨牙:“陛下,明日臣妾给您送早膳来。”
朱祁钰倒是想顺了老二的心思,但老二是有瑟心没瑟胆,而且,王越家的闺女看上了老四。
正好试试老二和老四的心思。
谈允贤从养心殿回后宫的消息,立刻在后宫内传开了。
正在摩拳擦掌的唐皇后和胡妃,紧紧盯着这边的动静,她俩也准备重拳出击。
翌日下了早朝。
执掌皇家商行的贺知恩在养心殿候着。
“朕想做瓶装饮料。”
现在,玻璃瓶生产技术很娴熟了,他打算先做啤酒,再做茶饮料,现在的技术没法生产出二氧化碳,就没法制作汽水。
朱祁钰将准备好的画,交给贺知恩。
“做出这种啤酒瓶来,将啤酒灌在里面,装成箱子出售,瓶子有押金,要退瓶的,瓶子要回收。”
“然后再推出茶饮料,精研几种配方,按照这个方式做,到民间贩卖。”
朱祁钰道:“包括葡萄酒、白酒,都可以用这种瓶装。”
“做得高端一些,卖给达官显贵,也做出一些出口,卖去欧罗巴。”
贺知恩一看就懂了。
现在的啤酒,是拿茶缸子去厂子里接的。
“现在遍地是罐头厂,已经没什么利润可言了,皇家商行还有的,全都甩卖掉。”
朱祁钰道:“再凑一笔钱出来,去西域建厂,该开的厂子都办起来。”
“奴婢遵旨。”贺知恩不敢含糊。
“账上有多少钱?”朱祁钰问。
“回陛下,账上现钱有7000万,若急用还能收回来四千多万。”贺知恩回禀。
“拿出一笔钱来,去百越投资橡胶厂。”
“马蹄铁,其实可以用更软的东西替代,朕觉得橡胶就能用,你带着专家好好研究橡胶的用途。”
“预计拿出来两千万,再从民间征集一笔资本,总额五千万。”
贺知恩吃了一惊,拿这么多钱?
但皇帝说是马蹄铁,那是军国大事,可马虎不得的。
“让汪直去,亲自盯着这个研发厂子。”
汪直,从小就在宫中长大,他和覃益是皇帝很看重的两个太监。
“奴婢遵旨!”
贺知恩出殿,丘濬进来。
“丘濬,朕想发行纸钞,你有何看法?”
丘濬一懵:“陛下,好端端的为何要发行宝钞?可是中枢银钱不够用了?”
“那倒没有。”
朱祁钰站起来:“说来也怪,大明市场上多出了十几亿两银子,超过三十亿两银子在民间流动,却还没有出现通货膨胀,甚至还有点通货紧缩呢。”
“陛下,钱荒不是一年两年的了,而是几百年就钱荒了。”
“微臣估计,大明银币超过五十亿的时候,才会正常流通,多余五十亿,才会出现通货膨胀。”
丘濬道:“而随着大明市场规模越来越大,明年可能就要超过五十亿了。”
“微臣反而觉得,大明应该发行金币,平衡市场上的银子数量。”
朱祁钰摇头:“不行,没有通货膨胀,就没必要发行金币,金币面值过大,出现在市场上,反而会造成民间恐慌。”
“再说了,大明金子储量不足,应该想办法筹集更多的黄金。”
“大明还是缺银子呀,所以朕想发行纸币。”
丘濬皱眉:“宝钞让民间对纸币极为不信任,微臣觉得还是不要发行的好。”
“你会错意了。”
朱祁钰笑着说:“朕不是在国内发行纸币,而是在国外发行纸币,用纸币和国外进行贸易结算。”
一瞬间,丘濬都懵了。
厉害了我的陛下,去国外收割去了?
“大明在海外有两个货物倾销地,一个是印度,一个是南洋。”
“朕打算在两地发行纸币,用纸币回收他们手中的银子,加速银子流入大明。”
朱祁钰道:“当然了,朕还是希望这次发行的纸币,不要崩盘,最好能永远发行下去。”
“先从国外开始发行,以后国内也就承认了。”
丘濬明白了:“陛下打算怎么发行?”
“要借鉴宝钞失败的经验,纸币不能随便印,银行里有多少银子,就发行多少纸币。”
朱祁钰一直在想。
为什么后世从来不直接跟百姓征税?而中枢却越来越富,百姓却越来越穷。
原因就在纸币上。
用了纸币,就得承受贬值,因为纸币的背书不是金银数量,而是和政府信用挂钩的。
这样一来,中枢就能抽水,每一次抽水,就能让纸币大规模贬值,百姓手中的钱越来越不值钱。
所以,根本就不用面对面割韭菜。
直接动一动金融杠杆,百姓几年努力就收上来了。
税还照交呢。
细算一下,百姓先被资本家剥削一遍,又被上面剥削一遍,最后剩下仨瓜俩枣的,天天过傻日子,乐呵呵。
再看看大漂亮怎么收割世界的?只要你用他们的钱,就得被收割,甭管你是谁,都得被割一刀。
朱祁钰琢磨明白后,就觉得必须发行纸币,然后把纸币变成世界货币。
以后就不用去民间征税了,动动杠杆抽水就够了。
也不用发动战争了,只要动一动金融,一个国家就会崩溃,再挑唆周边的国家打仗,一个国家就被耗死了。
可这一点不符合大明的实际情况。
因为大明不是一个岛,看带英和漂亮,都是一个大岛,所以他们能挑起陆地上的战争。
大明却在陆地上,战火随时能烧到本土,随便挑拨,四处放火就不行了。
老祖宗是用朝贡来控制世界,却没有收割。
朱祁钰觉得不是老祖宗太蠢,而是收割不来,朝贡体系是维持边境稳定的,而不是收割世界的。
以现在大明的情况,就是边境不打大明,大明就万幸了。
毕竟周边全是个顶个的穷国,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大明的货物,恨不得白送给他们,只要你们别打我就行了。
一场战争的开支,对道路不通的社会损失实在太大了。
打赢了没油水,还惹一身騒。
所以大明不是打不过漠北胡族,而是不想打,打不起。
几百年后就不一样了,世界上各国都有点家底儿了,都穿上鞋了,都不想打仗了,所以就只能被收割。
金融杠杆的通行,是建立在战后一片废墟前提上的,先打服了才能收割,不然人家凭什么让你收割,我还想当老大呢!
对没有家底儿的穷国,最好用军阀的办法,就是发行纸币,把他们的金银骗出来。
见皇帝深思,丘濬不敢打扰。
“南洋诸国太穷了,去印度发行,不用原来的宝钞了,换个样式,换个名字。”
朱祁钰笑道:“宝钞虽被裁撤了,工匠却还在,随时都能再造出来。”
“这次样式朕亲自来设计,名字也改一改,叫明元。”
“以后外贸,统一用纸币支付。”
“各国也可以用明元,和大明做贸易,官方是收取明元的,朕会将明元,定为官方货币。”
丘濬发现了,皇帝变坏了。
如果是做一锤子买卖,那就是花出去就不认账。
认账了,就是要循环收割。
皇帝可没说,民间都认,只是和官方贸易是认账的,那么官方贸易,就可以趁机涨价,让明元贬值。
若想大规模收割万国,那么就让这纸币长时间内不贬值,还升值,让那些地主老财把真金白银都拿出来,统统兑换成明元后。
然后搞一波金融灾难,让明元崩盘。
这就是金融危机!
如果还想用纸币进一步收割世界,那么就救市,让纸币再值钱起来,然后再来金融危机,再救市。
每一次金融危机,都是一场饕餮盛宴。
“此事交给你来办,明元怎么构架,什么时候能够收割最多的钱,你做出一个规划来。”
“此事只有朕和你知道,其他人不知道。”
“纸币朕来做,方案你出,先不急,把构架做好了,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考虑进去,再通行。”
“这次既然发行,就要发行一个通行万世的纸币,务必做好了。”
丘濬领旨而去。
朱祁钰却在想,金融危机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盘?
按理说,金银才是货币,因为金银是有限的,人的劳动力也是有限的,如此对应,才是正确的。
可是,用了纸币后,金银在民间也不限量,百姓随时随地都能买到黄金,不觉得奇怪吗?
纸币不是钱,金子才是钱,可金子却能买到,用纸换金子,谁傻吗?莫不是金子里面有鬼?
纸币是纸片子,站在最顶端的人眼里,是没用的纸片子,金子才是钱,怎么可能让你买。
朱祁钰失笑:“纸币,才是收割世界的最好办法。”
“有了纸币,收不收税,中枢的钱都是无限的,中枢就永远不会倒闭。”
“大明也就永远不会灭亡。”
“起码在理论上,王朝的灭亡,是经济原因直接影响的,只要有钱,就有人效命,王朝就不会灭亡。”
“而纸币,恰恰能让钱变得无限,只要印,就有多是,而印的多少,是看劳动力贡献了多少经济,贡献的多就多印,贡献的少就少印,但不管多印还是少印,都一定会爆发金融危机。”
“金融越危机,就越赚钱,每一次金融危机,都把所有劳动力创造的财富,抽水似的抽走了。”
“这些钱的源头去哪了呢?”
“不,没有源头,因为没人要纸片子,要的是高附加值商品,是金子。”
“所以金融危机时候,硬通货价格就会暴涨。”
“其实是有人在囤硬通货,市场上的硬通货减少,可最终这些硬通货是藏起来了?还是二次流入市场上了?为了二次收割?”
“发明纸币的人,真是个天才啊。”
“但用好纸币的人,才是真的厉害,这东西用不好就跟宝钞一样,用得好,就是美金。”
朱祁钰越想越兴奋:“能用纸币,把别人家的硬通货抢来,只要大明持有足够的硬通货,理论上,大明就能永远存续,几千年都不会灭亡。”
“还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要被物理消灭,冒出个成吉思汗,带英也得跪。”
“岛国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朱祁钰甚至萌生出,搬去美洲的念头,那里就是一个大岛,两边全是大洋,没有人能打到本土上去?
其实,倭国也有成为带英的潜质,但生活在东亚这个鬼地方,旁边是明清和大漂亮,导致倭国只有被宰割的份。
带英能成带英,那是那个时候大漂亮没发展起来,那边是一片空地,所以带英发展起来了。
这也是大漂亮发展起来后,带英自动变成小弟,最终沦为被收割废了的下场。
北美那块地,真是天选之地,从政治上看,这个天然大岛,就是收割世界最好的地方。
但同样的,不能后院起火,如果变成了几股势力相争,那么这块地就是一个囚笼,一个顶级监牢。
像澳洲就不是,一是不易居;二是距离欧罗巴太远,那地方注定就是个监狱。
除非世界霸主是大明,欧罗巴变成二等人,澳洲就比北美更适合做收割岛国。
“想用金融收割世界,必须得是岛国。”
“其实,南宋已经出现了带英的雏形,靠货物收割世界,理论上南宋会一直存在下去。”
“结果居然被蒙古给物理消灭了,毫无理由的被消灭了。”
“陆地上的国家,真就不能吗?”
貌似不能。
法德厉不厉害,不照样是收割对象吗?
带英和漂亮不是他们厉害,而是他们是岛国,打不上去他们本土,否则一个安南就能干死他们。
除非大明能统一欧亚大陆,把整块大陆变成一个国家。
然而那样的话,这种收割更不存在了,收割谁去呀?
“难怪进入金融时代,国土显得一点都不重要了。”
“难怪带英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本土。”
“因为不想太多人,分享胜利果实,这就是财团的想法,他们想的只有钱,没有国家。”
“带英根本就不是一个国家,而是被财团支配的大型资本罢了。”
“看似日不落,不是王室的日不落,也不是带英百姓的日不落,只是财团的日不落而已。”
“而朕是皇帝,是大明的皇帝。”
“朕要养着三亿人啊!”
“呵呵,难怪进入现代社会,都不喜欢当皇帝了。”
“因为谁也不想带着几亿个拖油瓶,当财团多爽啊,天天割韭菜,割完了自己享受。”
“他们不要国家,也不管民族,只要钱,谁都收割,所有人在他们眼里都是猪崽儿。”
“所以这些财团,拼命的鼓吹什么主啊由啊,就是担心一旦出现皇帝,直接打破了他家的庄园,把他家拉出去全部砍头。”
“所以他们对旧制皇帝深恶痛绝。”
“所以他们极力构建金融世界,因为他们不敢玩武力,武力就会诞生强权,他们是最恐惧强权的。”
“看看他们构架的价值观,都是在保护他们的利益,这和儒家思想创造的价值观完全不一样。”
“儒家思想,是忠君报国,维护的是皇帝利益。”
“而什么由啊的思想,是维护财团利益的。”
“两者必有一战。”
朱祁钰目光一阴:“朕和财团,也会有一战吗?”
“朕强行将大明带上了工业化的道路上,工业化必然会诞生大财团,而非原来的地主、士绅,而是大财团。”
“儒家先贤,早就料到了两虎相争的一幕,所以极力推行重农抑商,把人捆绑在土地之上。”
“儒家维护是皇权统治,大国思想。”
“财团,是保护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二者不是背道而驰,而是相向而行,最后会猛烈碰撞。”
“再看看工业化,会诞生工人阶级,而这些人是依托财团吃饭的,他们就会被财团鼓吹的什么由啊的思想带偏,去追求他们的什么由,自然就成了帝制的敌人。”
“城市阶级,本质就是工人阶级,他们都在吃财团的饭。”
“而帝制,恰恰是悬在财团头上的剑,皇帝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九族皆亡。”
“在皇帝眼里,有钱就是原罪。”
“所以帝制和资本,必有一战,无法阻止的一战!”
“是朕,亲手掘了帝制的根子吗?”
朱祁钰陷入深思。
其实帝制真的落后吗?
并不是的,只是帝制触动了大财团的利益,大财团需要帝制消失,就给帝制冠上一个该死的帽子,所以帝制消失了。
可是,哪国官僚体系,本质不是帝制呢?
只是换个名字而已,其实真正消灭的不是帝制,而是皇帝的绝对统治力而已。
不能让皇帝一句话,就对财团实行輮体消灭。
帝制和财团的本质冲突,就在这里。
其次才是掌控世界之争。
若有一天,大明高度发达,满朝文武,背后都是大财团支撑,那么大明皇帝的存在,就显得非常没必要了。
而皇权经过几百年的腐蚀,当时在位的皇帝极有可能是个傻子,被人泼了一身脏水后,一脚踢进地狱里,就此结束帝制。
朕苦心造诣的一切,就全都消失了。
保存皇权的唯一办法,就是皇帝活得久,太子三十五岁以后登基,可这对皇家来说,是最难的事情。
当皇帝的诱惑实在太多了,只要是人就把持不住,很容易就把自己累死的。
看看宣宗皇帝,在太宗皇帝活着的时候,好圣孙啊,太宗皇帝驾崩后,他变成个顽主。
所以朱祁钰对皇子们,极为苛责,就是磨砺他们的心智,让他们不受诱惑,他会一点点敲碎所有皇子的欲望,让他们变成心硬如铁的机器人。
可是,千古一帝的太祖皇帝,不也想不到有建文帝和太宗皇帝,这对孽孙和逆子吗?
不是太祖皇帝不英明,而是太祖皇帝太喜欢自己的儿孙了,皇帝不能有感情的,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才是真皇帝。
有朝一日,帝制和资本碰撞。
朱祁钰自忖,皇帝绝不是资本的对手。
能否让帝制退而求其次,主动让贤,然后去争当元首呢?
在时代的浪潮下,最后是顺流而下,绝非逆流而上,那是最愚蠢的办法。
可怎么告诉后世之君呢?
朱祁钰觉得自己该写一些东西,让后世儿孙去学去看了。
可是,太祖皇帝编纂了一辈子的大诰,到了太宗皇帝手里,就当擦屁股纸了,谁去学祖宗礼法呀。
他目光放在头上的匾上:“朕若将一个锦囊,放在匾额后面,等有朝一日,后世之君走投无路之时,取下来便会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