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去世后,姚夔升任首辅。
可姚夔近来身体也不好,王竑升任次辅,王复、林聪、叶盛、朱英、岳正、吕原、彭时次之。
九人组建内阁,从景泰十三年开始,阁臣就在增加,因为疆域扩大,中枢过于繁忙,必须要增加阁臣人数。
景泰二十六年,孙原贞卧床不起,韩雍任兵部尚书。
朱祁钰颇为闷闷不乐,近来朝臣都在告病,俞士悦病笃,死前拉着皇帝的手,告诫他不要再开疆拓土了,经营好现有领土,已经极为不易了。
老臣落幕,而青壮派却担不起这副担子。
大明和以前不一样了,大明需要开放派,也需要保守派,同时使力,维持朝政平衡。
开疆拓土后,疆域无限广大,朝中事务繁忙了三倍,尤其是边疆省,哪天没有事?
这就需要几个老臣商议,妥善解决。
地方事情看似小,一旦处置不妥当,就会引发连串反应,逼停中枢上马的新项目。
让朱祁钰这急性子来批奏疏,估计早就把地方杀得血流成河了。
可李贤、年富在位这几年,将地方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从来不给中枢添麻烦,这是他们的能力。
大事处理起来容易,小事处理起来最难。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才真的让人头疼。
李贤、年富、徐珵、俞士悦、王来、罗绮、连仲等人的丧事,办得极尽哀荣,朱祁钰勒令地方,给有功之臣修庙,并迁一支庶脉,去给他们守庙。
能赏赐的皇帝都赐了,他们的儿孙也妥善安置,这是给活人看的,跟着皇帝干,保你们世代富贵昌盛。
“调项忠任刑部尚书,并参与内阁事务。”
这是对项忠的恩遇。
说明皇帝谅解了他的小心思。
项忠入宫谢恩,哭得稀里哗啦,他很清楚,若非李贤、年富死亡,皇帝不会轻飘飘放过他的。
忽然死了这么多位重臣,中枢不能大动干戈,所以他活了。
“太子,怎么看项忠?”待项忠离去,朱祁钰问朱见淇。
“回父皇,儿臣认为不可再让此人领兵。”
朱见淇对项忠印象非常差,他亲自去接项忠,结果项忠并未给他足够的尊重,这是藐视君威。
“那你觉得再有战事,谁能领兵呢?”朱祁钰问。
“儿臣以为,韩雍可以。”
和项忠相比,朱见淇对韩雍印象极好,因为韩雍把他当储君对待,项忠则把他平等对待。
朱祁钰嗤笑:“你以为韩雍是个什么好东西?他那犟脾气上来,能气死伱,你给他十万大军,他敢私自再征两万,倔脾气上来,别说朕了,于谦都拉不回来。”
朱见淇懵了,韩雍还敢这样?
“就说这次吧,朕让他平臓,先以谈判为先,他韩雍是怎么做的?”
“乌斯贜那边拒绝改土归流,韩雍带兵杀了上去,屠了多少城,你知道吗?”
朱祁钰嗤笑:“你觉得是朕让他屠的?这就是韩雍,好用,但不听话。”
朱见淇蠕了蠕唇:“父皇,那韩雍也是乱臣贼子啊!”
“你要是以这个观点论,那谁都是乱臣贼子。”
“可知刚死的李贤,当初做过什么吗?”
“朕为之悲伤的徐珵、罗绮、许彬,是什么人吗?”
朱祁钰嗤笑:“你最敬重的于谦,是你看着的那般人畜无害吗?”
“不要用你的眼睛看,眼睛有时候会骗人的。”
“什么忠臣?什么乱臣贼子?都是狗屁的话,记住了,你有绝对权柄,所有人都是忠臣,你没有,就都是乱臣贼子。”
“不要看人,看他们做的事,对你、对大明有没有利处,有,他们就是忠臣,没有,就该杀!”
朱祁钰继续拿起奏疏,忽然抬起头来:“这天下事,都在奏疏里,你不看,就什么都不知道。”
朱见淇没学过人心险恶,因为后宫环境很祥和,弟弟们也没和他抢过太子之位,没给他绝对压力,所以他就是一朵温室花朵,喜欢把事情往好处想。
同时,又带着纨绔的必然习性,做事凭心,因为项忠没有绝对尊重他,他就厌恶项忠;韩雍装假,给他三分薄面,他就喜欢死了韩雍。
再看看年富的死,他并没有太多悲伤。
因为这些老臣,见过他最不堪的一面,他希望这些老臣快点死,这样他就能做神圣无上的皇太子了。
朱祁钰看在眼里,并未点破。
他没把太子教得过于极端,因为等太子继位的时候,大明要进入和平发展期,他要在生命尽头,给大明疆域画上一个句号,然后进入发展期。
所以,一个宽仁的继任者,更适合未来的大明,从他之后,大明不需要一个强权君主,只需要继承家业,做个守成之主就够了。
至于性情是否凉薄,他死后也看不到了,随他吧。
“看看这个。”
冯孝代传,太子先看,依次去看。
朱见淇微微凝眉:“这乌斯贜喇嘛也太贪心了吧?刚刚归附,就要求建造一百座喇嘛庙?嘴上答应不将黄教列为国教,实际行动却很诚实。”
“老二,你怎么看?”朱祁钰看向朱见淞。
“儿臣觉得可以答应。”
朱见淞笑道:“乌斯贜刚刚归附,大明要给他们归属感,也是一个承诺,他们肯将臓区放开,已经是最大的诚意了。”
“喇嘛待之以诚,咱们自然也要待之以诚。”
“给他们一些甜头。”
朱祁钰看向老四,老四同意老二的话。
“老二说的没错,要待之以诚。”
朱祁钰笑问:“可你想过没有,这次中枢答应了一百座,明年会不会要一千座呢?”
“再说了,若朕建了喇嘛庙,那么清真寺要不要建?道观要不要建?佛寺要不要建?还有教堂,需不需要建呢?”
朱见淞皱眉:“可若不答应,乌斯贜刚刚归附,估计会有反复,而且中枢已经决定建中华江了,明年就会有第一批勘测队上去,他们会不会使绊子?”
“老二,你想的太复杂了。”
“处置朝政,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朱祁钰笑道:“中枢定的政策好不好,其实无所谓的,又没人反对,好不好,都是中枢自己说了算的。”
“吹嘘好,那就是千古盛事,谁来反驳呀?老百姓有意见,也得忍着。”
“朕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乌斯贜不是真心归附的,而是被韩雍吓怕了。”
“你们看到的奏疏,是假的。”
朱祁钰使个眼色,让冯孝把厂卫的监视情报送过来。
“你们真以为那些喇嘛是什么圣人?肯将万里河山拱手相让?”
“那是杀出来的!”
“为什么韩雍刚走,就有戍边军官叫苦连天呢?”
“为什么韩雍刚走,中枢就有人谏言要把韩雍调回去呢?”
“为什么韩雍刚走,乌斯贜的喇嘛就敢跟中枢讨价还价了呢?”
朱祁钰站起来:“因为韩雍杀得太狠了,把他们杀怕了。”
“所以他们改走其他路子,贿赂孙原贞,帮他们说话,孙原贞都快死了,却脸都不要了。”
兄弟四个惊诧地看着他们的爹。
“父皇,孙原贞不是您的心腹吗?这些年在兵部兢兢业业,而他儿子孙可法,都封了爵位了,怎么能这样?”朱见渝有点傻。
“是呀父皇,孙原贞缠绵病榻,儿臣看您忧心忡忡,他怎么能收喇嘛的钱,办坏大明的事呢?”朱见漭觉得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朱祁钰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他们,指了指太阳穴:“动动脑子。”
“这就是父皇的用人之道?只用才,不用德?”朱见淇十分震惊,原来这些老臣,也都是蝇营狗苟,一肚子坏水。
老而不死是为贼,哪有好对付的?
你们看到人畜无害,那是因为被驯服了。
“没错。”
“朕从不用人的德,也不用人的忠,朕只看人的才能。”
“哪怕是曹操、王莽,在朕手里,朕也敢用!”
朱祁钰道:“所以,孙原贞收了钱,帮他们说话,朕就当做不知道,因为朕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坏了君臣三十年的感情。”
“老四,你是想问,为什么要写一封假奏疏?”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
“婆罗洲一年消失多少人,你们知道吗?”
“朕只是下旨,杀绝吕宋而已,其他地方,你们看到朕下旨了吗?可你们去这些新地就会发现,遍地都是明人。”
“土人呢?你们猜猜去哪了?”
“有些话不要说,你们当皇帝后,君威不重,不要像朕一样口无遮拦,要少说多做,要么不做,做就做绝了。”
朱祁钰又说回来:“而乌斯贜不一样,中华江项目上马,仅靠奴隶是无法适应高原气候的,朕需要本地人为朕效力。”
“所以,有些东西不能说。”
“你们看韩雍人畜无害,可你们真要去乌斯贜和朵思,就会知道,韩雍是个魔头。”
“可这影响朕用他吗?”
“甚至韩雍那倔脾气,对中枢的话从来当放屁,他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朕申斥过他吗?”
“只要他能打赢战争,他就是正确,朕就算不爽,也得忍着。”
朱祁钰笑道:“让你们多读书,不是让你们照着书上的去做,几千年的书了,你照着做就是傻子。”
“而要明白书里的道理,借古喻今,人生道理从古至今都是不变的,为人处世的道理也是不变的,最重要的是,要汲取书里的智慧。”
“就说朕御极二十六年,你们问问冯孝,朕有一刻不看书吗?”
“你们只有比臣子读书读得多、见识足够广,才能压制他们,让他们不得不为你们卖命。”
“这就是御下之道。”
哪有那么多耍心眼的事,和训狗是一样的,就是看谁更强,人能把狗掀翻,压制狗,狗就把你当主人,若不能,你就是铲屎官。
“现在知道楚王的厉害了吧?”
“朕对楚王向来是不搭不理的,他十二岁才出阁读书,师父也只是随机挑的,教得也不上心。”
“可他在非洲,是怎么驾驭郭登的?”
“郭登那老小子,傻乎乎地给侄子卖力,却不知道他侄子压根就没把他当姑父看,而是当一头黄牛对待。”
“架不住郭登蠢呀,乐意为人卖命,这就是御下之道。”
朱祁钰笑道:“楚王在京时,朕就让你们和他好好学。”
“现在明白,朕为什么把他封去北非了吧?朕这些儿子里,只有他,能扛住欧罗巴诸国的攻伐,在北非立国。”
郭登登陆索马里后,就打服了本地人,种植粮食,并不断往上运人。
去年冬天,朱见深先走的,如今登陆索马里的已经有22万大军了,后续还在运人、运粮食。
但并不顺利,主要是疾病横生,很多人病死了。
朱见漭有点不服气:“父皇,儿子也能为大明挡住欧罗巴!”
“再过几年,你再看看楚王的本事。”
朱祁钰懒得犟嘴,那是一块生地啊,如今竟移过去22万人,朱见深从来没掌过军,却能在异国他乡,将这些人梳理得板板正正的,这不是本事吗?
朱祁钰自问他是做不到的。
人心难制,离开了大明,谁不想称王称霸?
凭什么天下就是你姓朱的?
但朱见深却能驾驭郭登,也能驾驭22万大军,说明什么?说明朱见深有帅才!
他在京师三十来年,从来没展露过。
问题是他跟谁学的呢?
难道是返祖了?像太祖、太宗?
“父皇,乌斯贜请愿的事,怎么批?”太子问。
“批十座,各大城市建一座,再从乌斯贜抽调一万喇嘛出来,再派来两千佛兵待用。”
提及佛兵,朱祁钰很满意:“这佛兵呀,真的厉害,比佛教的武僧要厉害,他们荤素不忌,提刀砍人是一把好手,武僧就忌讳颇多了,但都得用。”
“父皇是在抽丁?”太子问。
“常规操作了,就算朕不说,兵部也会加上这一条的。”
朱祁钰解释道:“抽丁,不能只消耗,也要给相应的赏赐,看看军中,苗彝瑶壮蒙有多少人封爵了?”
“这是好处,出来打仗,就得给人家好处,把人家当成一家人,好好处,人家才能把咱们当成一家人。”
“再令乌斯贜进献一个美人,做你的侧妃。”
朱祁钰转手就把太子卖了。
“爹呀,儿子不要行吗?”
朱见淇当然知道臓区美人的,宫中就有一个,还怀着身孕的,都不知道他爹是怎么下嘴的。
“嫌丑?你这审美也得改一改了,做天朝大皇帝,收万国美人入后宫,这才是当皇帝的乐趣。”
朱祁钰冷笑:“老四,你这么不安分,朕给你挑个蒙古姑娘吧,让她挥舞着马鞭,抽抽你。”
正吃瓜的老四,眼珠子一突,赶紧摇头:“我不要啊爹。”
一天轮着鞭子的牧羊女,谁受得了啊?生气就抽他,到时候他爹来乐子,指不定还告诉儿媳妇,使劲抽呢。
想想就直哆嗦。
“那你想要谁?”朱祁钰问他。
“维族的。”老四支支吾吾道。
这审美,绝了。
朱祁钰摸着下巴:“让蒙古和西域各进献一个,都给老四当侧妃。”
为了消除族群的差异,朱祁钰也是疯了。
他后宫里,各族美人都有,在辛勤工作下,都怀有身孕,等皇子成年后,就让他们回自己的老家转一圈,让各族看一看,皇帝说的华夏是一家,没有骗人。
太子也要这样做。
以后各地域美人都要进献一个,省着厚此薄彼。
但皇帝难啊,腰子累啊。
“爹,儿子想要苗族的。”太子是真受不了那些有膻臭味的姑娘。
“你没的选。”
朱祁钰道:“记着,只有皇室不停和他们联姻,民间才会将他们视为一族同胞。”
“而你的审美也得改一改,各族美人有不同的风情,你得懂得欣赏美,人人都有美的地方,得学会欣赏,你若只盯着一个人丑的地方,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们的娘,就一点缺点没有吗?”
四兄弟立刻低下头,这话若传到亲娘耳朵里,肯定给他们一顿狠收拾。
“皇帝就不过日子了?过日子过的是人,过的是个苦中作乐。”
朱祁钰淡淡道:“若皇帝贪图一味欢愉,那么这天下就管不好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当天晚上,唐皇后、谈妃、胡妃气汹汹而来。
“臣妾哪里让陛下苦了?”
唐皇后阴阳怪气道:“臣妾敢让您受一丁点苦吗?您是皇帝,臣妾不过一介老妇人,年老色衰了。”
“皇后,您抱怨这些干嘛,人家皇帝心里苦着呢,嫌咱们这几个老妖婆碍事,趁早死了,给年轻的让路。”
谈妃阴恻恻道:“咱们哪有小姑娘嘴甜呀?又会哄得陛下开心,又不会让陛下觉得苦。”
“臣妾早就说了不进宫,进宫侍奉您十八年,结果落得一个苦字,还跟孩子诉苦。”
胡妃怪异道:“您既然觉得苦,就赐臣妾一道白绫,臣妾直接去了,何必让您受苦呢!”
朱祁钰满脸绝望,这几个是更年期发作了吧?
动不动就跑到养心殿来发一顿牢骚。
他能说什么?皇帝也是人,也得过日子,当年他们争宠,差点把皇位弄崩了,他现在不也得当忘了吗?
过日子阴沉着脸,苦的是自己,后宫里遍地是怨妇,苦的还是他。
“看看,陛下这苦瓜脸,您还是赐臣妾一杯鸩酒,让臣妾去了算了。”唐皇后跪在地上。
谈妃和胡妃,第一次同心协力,全都跪在地上:“也赐臣妾一杯吧。”
“朕和儿子们玩笑,你们也当真啊?”朱祁钰头疼。
“看看您的苦瓜脸,臣妾就知道您是真的。”唐皇后句句扎肺管子。
朱祁钰挤出一抹笑容。
“您这笑得比哭还难看呢!”谈妃主打的一个火上浇油。
“那朕给你们哭一个?”
“臣妾们可不敢让您哭,您的眼泪只有朝中重臣才配有,以前有太后在宫中镇着,您还好点,如今太后仙逝,可没有人给臣妾们撑腰了。”
胡妃更狠:“说不定哪天,看见臣妾厌烦了,就把臣妾幽禁在宫中,让臣妾看着那空寂的房梁地板,了却余生。”
“朕真的想哭。”朱祁钰崩溃了,这是哄不好了?
“您可别哭,您一颗眼泪疙瘩掉下来,臣妾就万死莫赎!”谈妃就在加油。
朱祁钰从软塌上下来:“你们是真插朕的肺管子啊!皇子们呢?招过来,让他们娘打一顿,都出出气。”
唐皇后立刻炸了:“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这几个小子通风报信,和朕不是一条心,朕对叛徒向来是零容忍,觉得还是打死了便是。”
“陛下,臣妾知错了!”唐皇后眼泪飚出来。
最怕的就是她,她儿子是太子啊。
万一闹着闹着,把太子位给闹没了,可亏死了。
“冯孝,去叫!”朱祁钰非得惩治这几个娘们不可。
唐皇后嚎啕大哭:“你打死我儿子,就先打死我吧!你这个狠心的,就拿儿子吓唬我,我我我,不活了!”
皇后撒泼了。
“我们给您生儿育女,为皇家开枝散叶,侍奉君王,侍奉婆母,样样不差,临老了老了,却被夫君嫌弃,夫君要逼死我们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谈妃和胡妃也跟着哭,你有魔法,我们有哭闹大法。
“不叫了不叫了,朕错了,成不?”
朱祁钰深表无奈:“你们都快当奶奶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的呢?一点风吹草动,就得跟朕闹,让朕来哄,好了好了,朕知错了,你们都起来吧。”
“您每次都要把臣妾弄哭才甘心,你个狠心的。”唐皇后快哭没气儿了。
“多哭哭,对心情好。”朱祁钰也爱玩。
我信你个鬼。
朱祁钰把三个女人拉扯起来,然后又躺在塌上:“谁嘴这么碎?泄露朝政?”
三女脸色一变。
“陛下变脸是真快呀,刚才还说您错了,转头就怨上儿子了。”谈妃作势就要哭。
“朕不问了。”
你们不说,朕有多是办法知道。
“今年老五、老六、老七大婚,按照常例即可。”
人选已经定了,老五朱见沪娶韩雍孙女,老六朱见泺娶朱英孙女,老七朱见潮娶项忠孙女。
大婚之后,也要入养心殿学习。
朱祁钰对教皇子帝王心术,十分重视,同时还让皇子学习如何掌兵,现在韩雍、项忠在京师,他们就是最好的老师。
春来夏去,到了景泰二十六年年底。
皇帝询问了蒸汽机技术,可封闭性气缸还是无法生产出来,这让皇帝心急。
十二月早朝之上。
“诸卿,朕近来在想,大明发展过于缓慢,是否该招一批外夷精英进入大明?”
之前有犹太人入境,被皇帝用各种办法,强行驱逐了二百万,剩下的,都是愿意和明人联姻的。
主要是女人不许带走呀,强行留下,配给明人了。
走的都是男人。
“印度精英吗?”
姚夔冷笑:“那些印度精英,满脑子都是女人,来大明几年了,也没做出什么显著成绩?”
“这几年处死了多少?”
“陛下,明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哪里还有什么外夷,比明人更加优秀呢?”
那些印度精英实在不像话。
关键没有拿得出手成绩,还天天谋求政治地位,居然还把印度教给引进来了。
去年中枢对他们进行分级考核制,考核不成功的,一概诛杀,不问缘由。
要的是精英,不要废物。
朱祁钰摆摆手:“朕的意思是,机械、化学方面,大明确实不如欧罗巴。”
“朕想吸引一批精英进来,落户大明,为朕效力。”
“欧罗巴有几百年的技术积累,大明虽然在极力敢追,但速度太慢了。”
“干脆吸引一批人才进来。”
王竑却开口道:“陛下怎知吸引进来的,一定是人才?而不是骗子呢?”
朝中重臣皆认为技术不如文化重要,文化不如血统重要。
引进来这些人,为了让他们变成明人,肯定要许以婚配,两国联姻,就会造成一些混血儿。
民间混血儿是很多的,舆论也比较大,对混血儿是比较歧视的。
皇帝近来纳了一个混血儿,就是为了消弭民间舆论,让民间将这些人视为明人,决不许歧视。
如果继续吸引人才进来,难保大明血统不会被混淆?
问题是,大明从景泰二十四年,开始实行严格保护制度,而这些新人进来,他们会忘记自己的母国吗?
他们会不会做间谍?把大明的东西,窃取回国?
他们的孩子,到底是明人?还是他们国人?
“诸卿有没有意识到,近几年技术发展变慢了?”
“造船、军械、机械、钟表、化肥、农药,涉及各行各业的技术,都发展进入瓶颈了。”
“这和大明实行保护法有关系,欧罗巴诸国也防备大明,不肯将书籍卖给大明,反而从奥斯曼买来的书籍,像是篡改过的,都不太对。”
“而欧罗巴这些技术,必须承认,比咱们先进,毕竟他们有几百年的积累,又是如春秋战国一样,诸国林立,各国赛着研究。”
“楚王传来的消息,英国已经从英法战争中恢复了元气,正在寻求扩大非洲殖民地,法国也在扩大非洲殖民地。”
“现在是奥斯曼横在中间,一旦奥斯曼被大明联合诸国击败,欧罗巴的势力,就会横跨奥斯曼,来到大明。”
“所以,朕着急啊。”
朝臣认真思索,大明各项技术,都进入了瓶颈期。
想快速解决难题,就得引入欧罗巴人才,为大明效力。
“陛下,老臣觉得够用了呀。”
王复行礼道:“做任何事都会遇到瓶颈期,遇到了就慢慢克服便是,而现在的技术,对大明而言,完全够用了。”
“技术难题,若都不自己克服,什么都指望着中枢,指望着您操心。”
“那么这些厂子直接关停便是。”
“老臣觉得,引进些西夷人才,这些人的技术方式和咱们的未必一样,说不定还会推倒重来,不如自己来克服。”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王复这番话,得到了重臣的高度认同。
“太子,你怎么看?”朱祁钰沉吟。
“回陛下,儿臣认为王阁老的话有道理,但也有问题。”
“地方确实不能事事求中枢,中枢也管不过来,也不会管。”
“但机械是朝廷要务。”
“楚王已经控制了索马里地区,建立了楚王国,而今对奥斯曼磨刀霍霍,奥斯曼已经逐渐切断了和大明贸易。”
“失去奥斯曼这个中转站,大明和欧罗巴等于断了联系。”
“而近几年,中枢和皇室,都成立了很多大品牌,每年生产出大量高端订单,光凭国内是吃不下的。”
“而随着机械行业进入瓶颈,人工成本增加,那么民间就会有大批工厂倒闭关门,而指望着工厂吃饭的市民阶层,就会失业,没了饭碗。”
“这些年大明承平,是因为人人有工作,人人有饭吃。”
“可一旦失去了外贸订单,民间会出现大量失业人群,大明有十九个城市,人口达到了五百万!”
“这个数字多可怕,本宫就不说了,您们心里都明白。”
“而工厂想自救,要么是提高效率,要么是扩大市场订单,后者几乎不可能了。”
“大明人口5.7亿,婴幼儿占据两亿大多,未来潜力大,现在成年消费人口却很少。”
“而和奥斯曼开战,大明就只剩下印度、帖木儿和金帐汗国几个市场了,这些国家吃不下这么多订单。”
“只能考虑提高效率一条路了,只能研发机械,用机械替代人工,降低劳动成本、生产成本,把价格打下来,让工厂里的工业品,进入千家万户,让百姓吃得起。”
“诸位请想一想,大明近六亿人口,多么庞大的市场,只要价格降低,仅凭咱们自己,就能吃进去这么多订单。”
“虽然利润降低了,但也保住了就业,大明起码不会乱。”
朱见淇洋洋洒洒,说了一堆。
诸卿轻轻点头,太子长进了,懂得站在全局看问题了。
其实,这是大明第一次经济危机,大明开放十五年,遇到了经济危机。
“所以陛下提出,攻克技术壁垒,光靠咱们自己不行,得引进技术人才。”
朱见淇认真道:“所以这一点,本宫是支持的。”
“王阁老,您说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果引进了技术人才,肯定要放在国企的,怎么会放在民间私企呢?”
“私企想学,只能跟在国企屁股后面,绞尽脑汁的去挖人、去偷师。”
“而这期间,咱们扩大了消费人群,同时又学到了新技术,等民间泛滥的时候,国企又能革新新技术了,何乐不为?”
“至于您担心的长相问题。”
“您大可不必担心,现在的年轻人,对新鲜事物接受程度很高的,就像本宫,并不觉得混血儿长得多丑,反而觉得挺好看的。”
朱见淇纯属胡说了,他的混血儿侧妃,到现在都没怀上呢。
这年代的审美,就是鹅蛋脸,皮肤白皙,温润如玉,最看重的是性格,其次才是长相。
接受不了后世的审美。
王复看着侃侃而谈的太子,脸上露出笑容,他可没少教太子啊。
今天的太子,真的长大了。
“太子之言有道理。”
“但是,欧罗巴和大明几乎切断了联系,如何吸引人才来大明呢?”
“还有,人家的人才,为什么要来大明呢?”
王复问他:“咱们拿什么优势,吸引人家来?横跨大洋几万里,漂洋过海来大明,图什么呢?”
“欧罗巴诸国,并不知道大明强大。”
朱见淇认真道:“只要咱们在欧罗巴眼皮子底下打一仗,他们就知道了,东方有一个极为厉害的天朝,是世界霸主。”
“人都是慕强的,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才,自愿进入大明的。”
太子十八岁了,近两年见识、手腕突飞猛进,虽然谈不上是什么治世明君,起码也算勉强合格了。
最重要的是,他能延续朱祁钰的理念。
朝臣看着太子,脸上露出满意之色,他们亲手教导出来的太子,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大明交到他的手上,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王卿,您怎么看太子这番话?”朱祁钰看向王复。
“回陛下,太子殿下这番话如暮鼓晨钟,让老臣汗颜。”王复表示满意。
“王卿太惯着他了,您的眼光,能就看到这点吗?”
朱祁钰笑道:“哼,太子的话,不过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而已,您不戳破他,是给他保留颜面啊。”
朱见淇一愣,我说的这么好,亲爹还不满意?
“请父皇指教。”朱见淇不服气。
朱祁钰就喜欢他又菜又爱玩,笑着说:“你所说的一切,都建立在大明在欧罗巴打胜仗的前提下。”
“项忠,你来告诉他。”
“大明能在欧罗巴打胜仗吗?”
项忠出班行礼:“回禀陛下,若交给微臣来打,微臣没这个把握。”
“原因很多,但根本原因是,距离太远。”
“大明横跨万里去打仗,而对方是在家门口打仗,差别巨大,而且欧罗巴并非都是弱国,要打就得打强的,微臣认为没有把握。”
朱见淇不服气:“背后不是有楚王支持吗?”
“楚王尚需大明支持,而兵卒打仗,还要结合地形、天气、局势来具体操作。”
项忠不客气道:“微臣觉得没戏。”
项忠是聪明人。
自从上次试探皇帝之后,就开始和太子划分界限,仿佛他是皇帝的孤臣,只有皇帝才能用他。
这是让皇帝安心,他绝对不会和太子联合,发动玄武门之变的。
朱见淇看向韩雍。
韩雍轻咳一声:“微臣也觉得没戏。”
韩雍对太子,也是若即若离,他虽是文官,其实是武将,皇帝把他当帅才培养。
他和项忠、王越,是未来接替于谦的人。
“听见了吧?朝中能打仗的人,都告诉你没戏。”
“所以你说的一切,根本不成立。”
朱祁钰道:“太子,打仗不是想当然,尤其横跨万里打仗,绝不能一拍脑袋就定下的。”
“看看王越平定三缅,多么容易的战争啊,准备十年,打了三年,到现在还没有定论。”
“这是在家门口打仗,三路齐出,王越掌兵,尚且不能速胜。”
“何况万里之遥,在人家家门口打仗呢,这里面变数太多了。”
朝臣点头同意,皇帝最优秀的一点,就是对自己定位十分清晰,他很少做出出格的决策。
“现在大明最重要的是,稳定楚王宗国,让楚王顺利建国。”
“其次就是合作,咱们和欧罗巴没有深仇大恨,引进精英,为国朝效力,以后问题以后说。”
“至于打仗,朕劝你们先息了这个念头。”
“必须得楚王彻底立足,打败奥斯曼之后,再考虑其他战争。”
“之前中枢定为三年便可开战。”
“现在看是莽撞了,非洲最难的是疾病啊,本以为冬天登陆,咱们的人会适应气候。”
“结果到了夏天,该得病的还是得病,尤其是疟疾,根本无解。”
“大明移上去四十万人,死了足足十万啊!”
“都是大明好男儿,都是开疆拓土的功臣,一场病就大面积大面积的死,朕看着奏报都心疼。”
“若能有四十万大军,楚王的宗国早就立起来了。”
朱祁钰表示无奈:“郭登也得了场重病,差点就没熬过来,幸好有欧罗巴商人进献一种树皮,救了郭登的命。”
“要不是得到了这种树皮,现在大明还无法在非洲生存呢。”
“估计人都撤回来了。”
这种树皮,就是奎宁!
从南美金鸡纳树上取的树皮,辗转进入欧罗巴,但欧罗巴也没人重视这东西。
是明人大规模疟疾之后,朱见深发布悬赏令,才有葡萄牙商人进献神药。
郭登是吃上了,很多官兵没吃上,就死在了非洲。
大明官兵都是喝开水吃熟食,甚至不敢进入深山老林里去,备足了蚊虫药物,结果还是大规模得疟疾。
非洲实在是不毛之地。
“第一株金鸡纳树,已经送到了中枢,正在宝州府试种。”
“也许,这就是攻克疟疾的克星。”
朱祁钰道:“朕看呀,最少还需要两年时间,才能开拓出理想的根据地,再和奥斯曼一战。”
“朕当初以为派去百万大军,能平推奥斯曼呢。”
“结果,一场疟疾,送走了十万大军啊!”
朝臣也唏嘘。
大明当初制定政策的时候,就是高屋建瓴,不了解非洲情况,就随便制定。
结果打脸了。
移民计划也被迫终止,只能等待那边开发出来后,再一点点移人过去,人不能太多,因为那地方不宜居住。
非洲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非常不适合种植庄稼。
好在派去的是朱见深,换一个人,可能都打道回府了,想换一块封地了。
“陛下,非洲毕竟离大明太远了,一来一回危险不说,需要一两年时间。”
姚夔道:“中枢当时制定的政策,是根据三宝太监下西洋时的资料,以及梁珤带回来的资料判断的。”
“和事实有些偏差在所难免。”
“楚王和郭侯能排除万难,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这几年,大明的防蚊药突飞猛进,尤其融合了泰医、柬医、安医精华之后,对治疗热病,有着显著提高。”
“只要中枢支持楚王,楚王就能在这块地方生存下去。”
因为占了很多热带地区,对于防蚊防虫,医者有了清晰认识,医者又集百家之长,研制出很多药方,非常有效。
朝臣也是这样认为的。
“既然知道了打仗暂时不能,只能以金钱收买了。”
朱祁钰笑道:“这几年,很多高端产品,打入欧罗巴市场,很多欧夷认为大明有钱。”
“朕还读过一本西夷写的游记,说东方遍地是黄金。”
“那么就鼓励他们来淘金嘛。”
“来了就别走了。”
“和奥斯曼毕竟还没开战呢,奥斯曼这些年也没少卖人给咱们,他们是有钱赚就行。”
“陈嘉猷还在履欧,出使诸国。”
“这样吧,朕写几封亲笔信,交给各国王室,邀请他们派使者来访问大明,商谈合作之事。”
来一把,景泰版万国来朝。
可朝臣却觉得,皇帝像是在打坏主意。
“陛下,您这是要搞万国来朝?”姚夔小心翼翼问。
“来什么朝?你能打过人家还是怎么着?这不是城下之盟就不错了!”
一想到得花钱,朱祁钰心情就不好:“朕这是花钱,吸引精英为大明效力。”
姚夔翻个白眼,那您也别冲我,是您非要花钱的。
“陈嘉猷使团出使三年多了,怎么还没有个音信?”耿九畴提问。
“可能遇到难处了吧。”
陈嘉猷使团高达两千人,乘坐葡萄牙的船支去的欧罗巴,带足礼物,访问欧罗巴所有国家。
此时,陈嘉猷正在出使意大利,在米兰和一个叫达芬奇的画师,谈天说地,想邀请达芬奇来大明。
但达芬奇刚到米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并不愿意离开米兰公国。
陈嘉猷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忧国忧民的形象,而且博学多才,是罕见的全才,数学、医学、地理、物理、生物、工程、水利、军事等等,都有涉及,这样一个全才,却蜗居于画室之中,惊天才能得不到施展,陈嘉猷为他惋惜。
但他还在极力劝说,邀请达芬奇去大明看一看,承诺他明皇一定会重用他,让他担任高官。
达芬奇还是拒绝。
他从陈嘉猷口中了解的大明,是一个野心勃勃,蛮横无理的君主形象,他不愿意为这样的君主效力。
当然了,他接触过很多商人,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一个无比富庶的大明。
如今米兰街头,遍地都是大明商品。
他们用的玻璃,戴的手表,昂贵的茶叶,价格让人望而止步的瓷器,还有很多枪械,甚至他爱喝的罐装啤酒,据说也是来自大明。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景泰装,竟也出自大明,这是他米兰公爵赏赐给他的最昂贵的礼物,据说是大明皇帝穿戴的东西。
他非常喜欢,每天这样穿着,让自己像一个绅士。
这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大明。
在米兰有很多关于他们的传说,说他们是神创造的民族,所以才创造出这么多实用的东西,以及好吃的牛排,好用的筷子和叉子。
酒馆里经常有人抱怨,自己的国家公爵多么骄奢淫逸,再看看远在东方的大明,神秘而又伟大。
达芬奇吃了一口美味的牛排,据说这是大明宫廷传出来的吃法,在欧罗巴很流行。
喝一口高档的红酒,这红酒也是大明的。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喝的冒牌酒,但他觉得很美味,大明的很多东西,都吸引着他。
酒馆里都在讨论大明,听说大明是没有黑夜的,晚上全是灯光,听着仿佛是幻觉。
但陈嘉猷告诉他是真的。
大明人均百万人口的城市,多达几十个,都是一座座不夜城,在米兰昂贵的商品,在大明都是白菜价。
欧罗巴遍地都是大明风,很多东西都是仿制大明的。
甚至,有很多身穿长袍的米兰人,显然他们向往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大明。
达芬奇听着酒桌上的抱怨话,他对米兰公爵的骄奢淫逸生活表示很不满,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画师,无力改变现状。
很多人想去大明淘金,可大明实在太远了。
回想起陈嘉猷的招揽,达芬奇稍微一丁点动心,转瞬又熄灭了这个念头,他不想放弃现在的生活。
他只一个画师,该研究自己的画技,而不是其他没用的东西。
喝完了啤酒,达芬奇幽幽一叹。
当他付钱的时候,打开大明生产的钱包,这是陈嘉猷送给他的礼物。
酒馆老板看见他钱包里的银币,贪婪地想用明元付账。
遭到了他的拒绝。
这是陈嘉猷送他的明元,一共有五枚,不止他喜欢,整个欧罗巴都喜欢鸣冤。
明元,背后是一条龙,是大明的国旗,正面是景泰,一元字样。
简单大气。
用料真金白银。
这些年和大明贸易,很多国家都在用明元,主要是明元十分精良,不缺斤少两。
大明在铸钱方面谈不上多先进,重点是信誉,不缺斤少两,没有假币,因为假币铸造成本,和真币是一样的。
可惜的是,米兰这样的小国,是很难见到明元的。
他钱包里装着明元,是彰显身份的象征。
而没走出多远,忽然眼前一黑,头顶剧痛,他看见一个穿皮鞋的家伙,在他倒下的时候,抢走了他的钱包。
“该死的!”
达芬奇知道自己露富了,肯定是那个酒馆老板,贪图这几个明元,支使人抢劫他。
他意识最后一刻,闪烁着打晕他的人穿着的皮鞋,是大明生产的皮鞋,该死的大明,真的糟糕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