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们正在迈向深渊,而是美利坚的一只脚已经迈入了深渊。”范德比尔特眉头紧锁。
包括投机资本在内,美利坚国内资本乃至欧洲的国际游资,投入美利坚铁路行业的热钱不是以千万美元为计量单位,而是以亿为计量单位。
美利坚整个国家的经济都被高度绑定在了铁路这架飞奔向深渊的马车上,绝无可能掉头。
而他的女婿梁耀现在所做的就是在这架马车跌落深渊之前从马车上跳车。
跳车是肯定要跳的,但跳车的时机却很关键。
范德比尔特不确定现在跟着梁耀一起跳车是不是明智的决定。
跳迟了万劫不复,跳早了,眼下美利坚的铁路行业仍旧蒸蒸日上,他将少赚很多的钱。
资本家都是贪婪的,对于资本家而言,少赚就是亏,少赚在普通人看来是可以接受的选择,但对资本家而言却未必。
范德比尔特又拿出了一些他收集来的数据,第一份数据便是最近两年加州的黄金产量,以及今年他自己统计的从美利坚市场撤回欧洲的资本。
“1850年以来,加州的黄金对美利坚经济的贡献是母庸置疑的,如果说美利坚经济是一列高速飞奔的火车,加州的黄金就是这列火车的火车头。
从1855年开始,加州的黄金产量增速就明显放缓,这就等于火车头减速了,火车头减速,火车的速度自然也要跟着减速。
另外你再看看这些,自从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以来,欧洲再美资本迅速回流欧洲。欧洲资本家的嗅觉向来十分敏锐,这说明他们的判断和梁耀一致,不看好美利坚铁路行业的前景。”
威廉翻看着这些数据,越是细看,越是心惊胆战。
欧陆的国际游资在美利坚挣够了钱可以拍屁股走人,但他们这些美利坚本土的资本家却很难置身事外。
“父亲。”
范德比尔特父子正交谈间,范德比尔特的女婿克拉克手里捏着一沓纸走来进来,他将这一沓纸拍在桌面上。
“您瞧,我在华尔街找到了什么,这是哪些野鸡铁路公司最新发行的金融产品rmfb。我认为有必要给您看一下这些东西,所以就赶来了。”
rmfb全称the railre bonds(铁路农场抵押债券)。
范德比尔特坐到办公桌前仔细阅读着这份刚刚在华尔街发行的金融产品。
作为一个老资本家,他在认真阅读完这份金融产品之后,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
在美利坚的资本市场上,按照筹资顺序,铁路公司首先是向大银行贷款,大银行贷不到款就从中小银行贷。
银行贷款的路如果走不通,就上华尔街筹资,如果在以常规的方法无法在华尔街股市上筹集到资金,那么就只能走野路子了。
rmfb就是其中的野路子。
所谓的rmfb,就是已经无法通过正常渠道筹集到资金的铁路公司向拥有土地的农民画大饼,用公司的股份换取农民的土地。
然后再以从农民手里获得土地作为抵押包装成rmfb这种金融产品从华尔街资本市场上筹资。
整个过程,这些铁路公司除了要为农民印制几张铁路公司的股票之外,就不用再付出其它任何代价。
说白了就是中间的铁路公司空手套白狼,用农民的土地为自己的公司续命。
“没一份年利率是低于百分之十的,这么高的利率他们是真敢给啊!他们这么做会毁了整个铁路行业!甚至是毁了这个国家!”
范德比尔特对这些人无耻操作感到窒息,他将这些所谓的金融产品当做废纸一样摔进垃圾桶。
开出这么高的利率说明那些垃圾铁路公司以正常的利率已经卖不出rmfb了,只能提高利率吸引贪婪头又铁的投机者入场接盘。
铁路公司开始以如此无耻的方式筹资,说明这场击鼓传花的游戏已经进入了尾声,铁路行业的崩盘和经济危机的到来,不远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铁路行业这架马车正飞速奔向深渊的问题了,而是这架马车上还绑了一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引爆的炸药,这架马车也可能在跌入深渊之前就被车上的炸药炸的粉碎。
而点燃马车上炸药的那根引线,不出意外的话则是rmfb暴雷。
“除了正在建设的项目之外,从现在开始中央铁路公司停止所有任何铁路工程的建设,所有计划中的项目,全部取消。另外,范德比尔特家族所持有的任何有关铁路公司的债券股份,全部低调抛售出去。”
从窒息中缓过神来后,范德比尔特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后果这么严重?10年前的经济危机又要重现了?”
范德比尔特的果决的态度让威廉感到不安,看来实际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同时威廉也很佩服梁耀,他在纽约都没看透的事情,远在加州的梁耀早就看透提前离场了。
“如果只是十年前的经济危机重现,都是上帝在卷顾美利坚。”范德比尔特苦笑道。
19世纪50年代的美利坚尚未完成工业化,还是一个农业国。
第一产业(农业)占比高达77%,第二产业(工业)占比虽然近年有所上升,但占比也仅为21%,剩下的2%则是第三产业占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rmfb已经牵扯到了农业,不出意外的话,这种所谓的金融产品后续还会有不少公司效彷,利率也将提得更高。
铁路行业一旦出现危机,影响的不仅仅是工业,农业也难以独善其身,用土地换了一堆废纸的农民,也将成为社会的不稳定因素。
况且南北危机没得到彻底解决,现在又多增加了一个危机。
这样的烂摊子,不要说总统之位在望的布坎南,就算是华盛顿和杰斐逊在世都未必有能力化解这场危机,将美利坚从危机中解救出来。
“全部撤资,撤出来钱怎么安排?”
威廉粗略地估算了一番,如果全部套现离场,只留下中央铁路公司,范德比尔特家族有高达2300万美元的流动资金。
这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如何安排,将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暂时不动,我亲自去加州考察一番,这几年梁耀的石化产业搞得十分红火,只是我对这个产业不够了解,需要到洛杉矶亲身考察一番再做决定。”范德比尔特凝思片刻之后说道,同时他还不忘向威廉强调。
“抛售股票一定要低调,明白吗?”
“我明白,父亲。”威廉点点头。
“父亲,我是不是帮了您一个大忙。”
范德比尔特父子间谈话结束之后,克拉克便向范德比尔特邀功。
“这种金融产品一上市,我就察觉到不对劲,马上花了8000美元买来给您过目!”
“知道了。”范德比尔特澹澹地点了点头,随即给克拉克签发了一张30000美元的美洲银行支票递给了克拉克,并表扬了他。
“你做得很好。”
有梁耀珠玉在前,威廉和科尼都展现出了自己在商业上的才能之后,范德比尔特对这位为了钱赢取范德比尔特家族女儿的女婿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克拉克欢天喜地地从范德比尔特手里接过支票,临走前还不忘把范德比尔特丢进垃圾桶里的rmfb全部捡走。
范德比尔特嗤之以鼻的这些东西以后是废纸,可现在它们还不是废纸,吃点亏还是能够卖得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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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耀和科尼的雇佣合同已经到期,蔡司回来之后,科尼向蔡司和卡耐基交接了工作。
在签署完保密协议之后,科尼正式和梁耀解决了雇佣关系。
“小伙子,好好干,跟着老板干不仅有前途,还能学到很多你学不到的东西。”科尼拍了拍蔡司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科尼和蔡司毕业于同一所商业学校,他对这位师弟的印象还算不错。
“谢谢科尼先生,我会努力的。”蔡司笑着向科尼致谢。
“蔡司,虽然你干爹和我是好友,但一码归一码,我不养闲人,尤其是这么重要的位置。”在签署雇佣合同之前,梁耀先说了一些丑话给蔡司打预防针。
“半年的试用期,如果你能达到我期望要求,我就向你提供一份长期合同,如果达不到,你就另寻出路。”
虽说蔡司是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蔡司在大西洋铁路公司试用期间盖瑞特对蔡司的评价也很高。
但美洲集团的业务要比大西洋铁路公司复杂的多,梁耀的助手也不是常人能够胜任。
自1850年以来他的三位助手:科尼、胡劲臣、卡耐基,除了胡劲臣能力稍逊一筹之外,科尼和卡耐基的能力都十分出众,都有非常高的商业天赋。
蔡司能不能胜任助手之职,梁耀的心里也没有底。
蔡司在商业学校成绩优异不等于就能当好他的助手。
“是,先生,我会努力通过您的考验。”蔡司信心十足地说道。
为梁耀效力,这一天,蔡司已经等了整整六年了。
如果不是梁耀和蔡铭生,蔡司也不清楚自己一家能不能在当时弱肉强食,没有法律约束的加州活下来并顺利到纽约的商业学校学习。
能走到今天,蔡司对梁耀和蔡铭生是充满感激的。
梁耀看着蔡司,昔日杂货店主的儿子,圣弗朗西斯科街头的报童,已经从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长成了十八九岁的小伙子。
蔡司的变化很大,这种变化不仅体现在形体外貌上,更多的是体现在眼睛和神态里。
六年前的蔡司只能说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现在的蔡司举手投足之间充满着自信从容。这种自信从容是需要内在的东西才能支撑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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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积极的变化,梁耀也希望蔡司能够胜任这个职位。
得力的助手不好找,得力而又忠诚的助手,就更难找了。
“父亲发来电报,说是要来加州一趟。”
尹丽莎白挺着有些微微隆起的肚子来到梁耀的办公室。
梁耀走到尹丽莎白面前,有些心疼地说道:“圣弗朗西斯科环境不好,你还是先到萨克拉门托的小宅养胎吧。”
由于圣弗朗西斯科的环境一天比一天糟糕,梁耀已经准备搬到萨克拉门托,只是他在萨克拉门托的庄园还没有建设完成。
不过梁耀的父母已经嫌弃圣弗朗西斯科环境糟糕,已经搬到了梁耀曾经在圣弗朗西斯科修建的小宅中。
发现尹丽莎白已经有身孕后,梁耀多次劝尹丽莎白搬到萨克拉门托,不过尹丽莎白以在圣弗朗西斯科处理集团的事务更方便为由,坚持留在圣弗朗西斯科。
“科尼刚刚和蔡司完成交接,你平常又要处理州里的事务,美洲集团内部这么多事情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尹丽莎白摇了摇头。
梁耀和他父亲是一类人,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经常因为工作上的问题数月不着家,嫁给梁耀之前尹丽莎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比起他的父亲,梁耀的工作更为繁重,范德比尔特一门脑子扎在商海里,政治上的事情参与的不多。
而梁耀,不仅参与政治,还是整个西部地区的军事主官,天知道梁耀这些年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如果她能为梁耀分担一些事务,梁耀肩上的担子也能轻一些。
梁耀知道自己劝不动尹丽莎白,便给科尼试了一个眼色。
科尼是聪明人,很快领悟了。
科尼搀着尹丽莎白说道:“姐姐,我和姐夫谁跟谁啊,一纸合同而已,都是自家人,我再给姐夫打几个月工也没什么。”
“好了好了,你们不就想让我搬到萨克拉门托去吗?我这两天就搬到萨克拉门托去,省得你们都在我耳边唠叨。”尹丽莎白服软了。
承诺搬到萨克拉门托后,尹丽莎白便又说起了工作上的事情:“美洲集团的业务太多,太繁杂,几乎什么行业都涉足,管理成本和难度已经超出了集团能够承载的极限。几个月前我考察了很多集团下辖的分公司,管理十分混轮。
我们在某些产业的竞争力已经越来越小,比如内华达的香山黄金矿业公司,我想如果集团想要走得更远,我们需要明确集团集团的发展方向,集中精力发展我们比较有优势的领域。”
这个时代没有电话,没有传真,没有互联网,公司,尤其是综合性的大型集团公司管理成本非常高昂。
美洲集团涉足如此多的行业,业务遍及全国各地,甚至还触及到了欧陆和大清,日本,其中的管理难度和成本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电报在这一时期逐渐普及,梁耀的美洲集团绝撑不到现在。
但是电报传播信息的能力和效率终究还是十分有限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时代巨头大都只在一个行业深耕的原因,比如范德比尔特深耕铁路行业,罗斯柴尔德家族深耕金融行业,以及梁耀身边这位后世美利坚历史上的钢铁大王卡耐基深耕钢铁产业,洛克菲勒深耕石化产业等等。
一个非常客观现实的原因就是信息传播效率和管理成本的限制。
在这种情况下深耕某个产业能最大限度地节约管理成本,提高竞争力。
现代公司的天花板是随着信息传播技术不断突破的。
电报的出现在19世纪中后叶催生了一大批千万美元级别的大公司,电话的出现进一步提高了这些公司的天花板,将公司的上限提高到了上亿美元,十亿美元这个级别。
二战后传真、互联网的出现和普及,让跨国开展业务的成本大幅降低,现代公司的天花板也更上一层楼,达到了万亿美元的级别。
目前美洲集团的全部资产价值已经过亿,是美利坚第一个资产破亿的巨无霸。已经是这个时代综合性集团公司的天花板了。
美洲集团想更进一步,确实应该明确未来的发展方向,剥离一些竞争力逐渐式微的业务,重点发展集团现有的优势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