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的栽赃手段并不高明。
但栽赃的关键不在于手段高明与否,只在于是否有效。
别管哪朝哪代的皇帝,最忌讳的就是谋反之事。
皇帝称孤道寡,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很难毫无保留的完全相信一个人。
御苑的混乱,让弘治帝陷入了恐惧和疑惑。
他仿佛体会到了未登基前,处处防着别人对他下黑手的感觉。
弘治帝狐疑的打量着兴王。
他的心中疑虑重重:老四会谋反嘛?他是朕最亲近的兄弟。
不对!无情最是帝王家。跟统御九州万方的权力相比,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君不闻沙丘宫变,子杀父?
君不闻玄武门之变,弟杀兄?儿囚父?
即便是本朝,还有叔侄反目,兄弟阋墙的惨剧。
在冰冷的权力面前,亲情一文不值。
成化二十二年,老四差点取代了朕。那时他还年少,不晓事,怪不得他。
但他如今已经成年。他会不会懊恼当初没在储位之争中胜出?
弘治帝又看向了常风:常风会做老四的帮凶嘛?
如果在弘治八年之前,他肯定不会。他是朕身边的第一宠臣,总掌卫权。朕对他极尽恩荣。
弘治八年之前,他绝没有参与谋反,扶立新君的动机。
可是弘治八年之后,朕几乎将他闲置。卫权也被朕给了牟斌。
从锦衣卫大掌柜,到锦衣卫一闲人。这样的落差,他能没怨气嘛?
弘治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真的是内外勾结,起兵谋反!
想到此,弘治帝倒吸一口凉气。
不多时,石文忠和张永被带到了弘治帝的面前。
弘治帝问:“你们为何要带奋武营骑兵来御苑?”
石文忠是个武将,说好听的叫直来直去,说不好听的叫神经大条。
慌乱之下,他竟说:“常同知派了一名大汉将军,说御苑出现了鞑靼骑兵。鞑靼人杀了皇上您。”
“常同知和兴王写了调兵令,命我们带奋武营来保护太子。”
弘治帝龙颜大怒:“放屁!朕活的好好的。什么时候被鞑靼人杀了?”
李广在一旁添油加醋:“皇上,事情已经明了!兴王、常风勾结石文义、张永谋反!私自调兵图谋不轨!”
“他们竟然还敢诅咒皇上短寿!编造皇上驾崩的谣言!”
“这真是耸人听闻!欺天啦!”
李广直接抢了弘治帝的口头禅。
常风听了石文忠所说,吓得脸都白了。他连忙跪倒申辩:“皇上,臣从未派人去找石都督。更未写过什么调兵令。”
张永是个聪明人。
所谓的聪明人和笨人,区别在于对于一件事的反应时间长短不同。
同一件事,可能聪明人一瞬间就能反应过来。
笨人则需要几天甚至几个月反应过来。
张永立马反应过来:“那个受伤的大汉将军,极有可能是被居心叵测的人指使。”
“皇上,贱奴和石都督是被蒙骗了。救主心切,这才带兵来御苑。”
弘治帝吩咐石文忠:“把你所说的调兵手令拿给朕看。”
石文忠奉上了手令。
弘治帝看后自言:“的确是四弟的随身小玺,签字也是常风的笔迹。”
御苑不是公堂。混乱的状况下,弘治帝没有在此地断案。
他条理清晰的下达着命令:“命吏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尚书刘大夏、司礼监掌印萧敬调五城兵马司人马,护送朕回宫。”
“命奋武营兵马立即返回驻地。”
“命锦衣卫大汉将军放下刀枪。”
“将兴王、常风、石文义、张永先行看管起来!”
五城兵马司是整个京师战力最为低下的一支武装力量。
兵马司虽带“兵马”二字,却与军队关系不大。属巡城御史督管的治安衙门。
弘治帝不能确定是否真的发生了兵变,又有哪些京营驻军卷入了兵变。
稳妥起见,他只能让兵马司的人马前来护送他回皇宫。
至于老四、常风等人,别管是不是真的图谋不轨。先控制起来再说。
不愧是明君,慌乱之下他的思路很清晰。
兴王蒙受了不白之冤,他十分委屈:“皇兄,臣弟从未”
弘治帝摆摆手:“先不要说了。朕不会冤枉自己的亲兄弟。御苑之事,日后朕自会查清。”
转头弘治帝又吩咐李广:“你让下面人照顾好兴王。”
常风已经咂摸过味儿来了。胡言乱语的大汉将军,伪造的调兵手令看来有人在故意栽赃兴王和我!
一个时辰之后,马文升、刘大夏、萧敬率领兵马司三千兵丁,将弘治帝护送回了皇宫。
弘治帝回宫后,下了一系列旨意。
第一道旨意:暂时将大汉将军全部调离皇宫,返回锦衣卫。皇宫卫戍由五城兵马司、各部亲兵、应天府衙役负责。
他不知道常风是否真的意图谋反。若常风谋反,皇宫的大汉将军全是他的旧部那就不妙了。
第二道旨意:关闭九门,京城戒严。
第三道旨意:严令京郊及塘沽全部驻军,不得擅离本营半步。有违令者,以谋反论处。
第四道旨意:将兴王、常风、石文忠、张永暂押宫中软禁。
弘治帝不敢把这四个人关到锦衣卫诏狱。诏狱亦是常风的地盘。
第五道旨意:由李广暂代东厂督公,监管锦衣卫。钱能、牟斌、钱宁、石文义等人,暂停职权。
暂停职权的这些人,都跟常风关系匪浅。
弘治帝的这五道旨意,归根结底就一个目的:不管是否真的发生了“兵变”,先稳定住京城局势。
谋反这种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自古以来所有帝王的通例。
常风被关进了永寿宫一间空房内。
他焦躁的来回踱步。
自成化二十二年秋夜的栽赃信事件开始,他办的每一件差事,经历的每一桩官场争斗、宫廷阴谋,主动权都在他自己手中。
可这一回,他成了阶下之囚,无法自证清白。能做的只有等待!
“清者自清”四个字,绝不适用于朝堂。
陕西的王恕去年曾跟他通过一封信。
信中王恕告诫了常风三句话。
第一句话:不要低估文官的无耻。
第二句话:不要低估百姓的愚昧。
第三句,也是最重要的一句话:不要低估朝堂的残酷。
栽赃他和兴王“兵变”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常风抬头凝视着头顶的房梁。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事已至此,焦躁无用。
常风冷静下来后,开始分析这场“兵变”。
栽赃之人,要么目标是兴王,要么目标是我。
兴王是出了名的闲散藩王,在安陆州尽享安逸。
他得罪别人,被人假造兵变栽赃的可能性很低。
幕后黑手真正的目标——很可能是我常风!
兴王在这场兵变栽赃中,只是一个工具人。只有兴王卷了进来,我常风“兵变”才有合理性。
常风此刻最大的怀疑对象就是李广!
且说半日之后。乾清宫。
弘治帝的五道旨意得到了执行。京城局势已经尽在弘治帝掌控。
他立即召集内阁三阁老、六部尚书、司礼监萧、李议事。
弘治帝向众人说明了状况。
众人皆吃惊不已。
按理说,常风是李东阳、谢迁的恩人。弘治八年,若不是常风为他们洗脱冤屈,他们别说入阁了,仕途都会戛然而止。
可如今常风背上了“勾结藩王,调兵谋反”的罪名,李、谢却不帮常风说一句话!
这是兵变谋反啊!还牵扯到皇上的亲弟弟。我们老哥俩绝对不能卷进去。
次辅刘健本就跟常风交往不多。亦没有替常风说话。
大殿内的九名文官中,只有马文升一人为常风作保:“禀皇上。兴王是否图谋不轨,臣不知其中隐情,不敢妄下断言。”
“但说常风谋反。臣一百个不信。常风对皇上、对朝廷忠心可鉴!”
“臣愿拿全家人头为常风作保!”
老马还是仗义的。他虽是文官身份,却是武将性子。
弘治帝没有开口表态。
李广阴声阴气的说:“呵,马老部堂不要随便作保。兴王与常风勾结谋反,是证据确凿的事!”
“有调兵令和石文忠、张永的口供为证!”
“您若保他,则全家上下的人头断然不保!”
李广认为自己已经赢得了胜利。
在他制造的这场混乱里,他成为了东厂的署理提督。厂卫已经归了他。
谋反案,肯定是要由厂卫去查的。
刑讯逼供,屈打成招,让这场“兵变”变成板上钉钉的铁案,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广甚至做好了打算,大行株连、瓜蔓抄。在办案的过程中,扳倒自己想扳倒的所有人。
就在此时,司礼监掌印萧敬开口了。
萧敬是个厚道人。他道:“李公公,事情还没查,不要先入为主,给兴王和常风扣上谋反的帽子。”
转头,萧敬又建议弘治帝:“皇上,老奴认为,应该立即彻查此事。关键是,派谁去查。”
李广道:“涉及谋反,自然应该由厂卫去查。”
如今李广是厂卫的东家。他说由厂卫查,等于说:让俺李广去查。
萧敬心知肚明,若由李广牵头去查常风、兴王。则常风、兴王十死无生。
萧敬老谋深算,他道:“常风在厂卫树大根深。让厂卫单独查他,不等于自己查自己嘛?”
李广语塞:“这”
萧敬拱手:“启禀皇上。臣建议,由内阁三阁老、吏部尚书马文升、兵部尚书刘大夏、东厂署理提督李广,六人共同彻查此事。”
弘治帝终于开口:“嗯,就按萧敬所说。”
“三日之内,朕要一个结果!”
马文升先提审了带兵入御苑的石文忠、张永。
二人声称有一名受伤的大汉将军给他们送了调兵令。
刘大夏立即派了兵部的一名郎中,前往奋武营中缉拿受伤的大汉将军。
然而两个时辰后郎中悻悻而归。他把奋武营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大汉将军的影子。
很显然,那大汉将军已经逃了。
众人无奈,只得提审兴王。
兴王还在懵圈中呢。一问三不知。
随身的小玺,还挂在他的身上。
马文升做了比对,调兵令上的印章,与兴王的小玺一致。
终于轮到了常风受审。
内阁值房成了临时的问案公堂。六名审案官坐在案后。
常风被束双手,被人押到了公堂之上。
“啪!”内阁值房内没有惊堂木,李广干脆以手作惊堂木,狠狠拍了下桌子。
李广是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他高声道:“常风,你勾结兴王,私自调兵谋反,人证物证俱全!”
“还不速速招来?省得皮肉受苦!大记性恢复术的厉害,你应该清楚!”
常风条理清晰的辩驳:“第一,我与兴王只是普通的王、臣关系。并无私交。我从未勾结过他。”
“第二,我从未调兵。”
“第三,您说人证物证俱全。人证在何处?物证在何处?”
“第四,厂卫规矩。千户及以上受刑,需有皇上明旨。”
李广冷笑道:“诸位大人,看看这伶牙俐齿的谋反罪人吧!真是煮的熟的鸭子,煮不烂的嘴!”
“常风,今日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人证是后军都督石文忠和御马监秉笔张永。他们二人一口咬定,是你和兴王命他们带奋武营去御苑的!”
“物证是那张调兵手令。上面有兴王的玺印和你的签字!”
“马部堂已经确认过了。玺印的确出自兴王的随身小玺。签字也是你的笔迹。”
常风逐条反驳:“不对吧。石文忠和张永只说,一个受伤的大汉将军自称受我指派前往奋武营。”
“他们应该没说过,是我面授机宜,让他们带兵前往御苑的吧?”
“如果是有人假冒大汉将军,编造谎言呢?”
“至于调兵手令,那就更好解释了。”
李广道:“我倒要听听,你如何解释。”
常风道:“笔迹不是手印,是可以伪造的!不信李公公写下自己的名字。一天内我给你找人伪造个一模一样的签字。”
“至于玺印,相比于签字很难伪造。”
“可是,你怎么能证明是兴王自己盖上的印?而非有人偷用了他的印?”
常风条理清晰,逐一辩驳。
李广恼羞成怒:“刘次辅、马部堂,你们听听,真是巧舌如簧,伶牙俐齿!”
“看来不上大刑他是不会说真的话的!来啊!”
马文升阻止:“李公公,皇上尚未下旨革去常风官职。他现在还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
“给朝廷的从三品武官上刑,尚需要兵部及都督府、三法司堂官的一致首肯。”
“更何况是锦衣卫的从三品?得皇上下明旨!”
次辅刘健道:“嗯,马部堂所言有理。我要提醒李公公,内阁值房不是刑堂。”
李广怒道:“难道你们要包庇常风嘛?”
马文升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李公公,我没有包庇任何人。只是就事论事。”
李广又问常风:“那你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
常风针锋相对:“我现在是被囚禁的嫌疑犯官,如何能自证清白?”
“李公公以前从未管过刑狱,不晓得刑狱惯例。是你要给我定罪。应该由你找出我的罪证!”
这场审讯,李广碰了一鼻子灰。
其余五名审案官无一人支持他,审讯地点又不是在诏狱。他没法刑讯逼供。
无奈之下,他只得让心腹谷大用去请弘治帝旨意,建议对常风用刑。
李广一拍桌子:“将谋反案犯常风先押下去,严加看管!”
萧敬突然走进了值房:“李师弟,我已请了皇上旨意。由御马监少监高凤看押兴王等四人。”
高凤是萧敬的心腹之一。
李广色变:“怎么让高凤看押他们?”
萧敬道:“涉及谋反钦案,我怕他们四人稀里糊涂的死在了宫里。那钦案就成了无头案。”
“当然要派个可靠的人看押他们!”
李广心中暗道:不妙。看来给这四人定罪,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萧敬又对常风说:“常风,你放心。皇上是古往今来第一圣明的君主。他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常风用感激的目光看了萧敬一眼:“我相信皇上一定会还我一个清白。”
已是入夜。
常风被关在了永寿宫的空房间内。
少监高凤很是善待他。派人给他送了干净的被褥、简单却可口的饭食。
常风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
他虽被困于此,但不是身陷绝境。
如果谋反案是李广一人负责查,那对常风来说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但今日过堂,审案官有六人,包含了内阁三阁老、马文升、刘大夏。有他们在,李广很难肆意妄为。
突然间,常风听到了妹妹常恬的声音。
常恬怒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本郡主你们也敢拦?”
一名小宦官道:“郡主,不是小奴拦您。常爷涉及钦案,有旨意,任何人不得见他!”
常恬道:“那我今日偏要进去找我哥呢?”
门外又传来少监高凤的声音:“郡主。您此刻进去见常爷,不但帮不了他,反而会害了他!”
“会有居心叵测之人,说您见常爷是为了传话跟别人串供。”
常风走到窗前,朝着常恬喊:“糖糖,你先回郡主府去。放心,你哥我问心无愧。没人动得了我!”
常恬无奈。只得板着脸,对高凤说:“照顾好我哥!我哥从这儿出去的时候,要是瘦一斤,我便割你一斤肉!”
“我说到做到!”
高凤拱手:“郡主放心。我不会让常爷受委屈的。”
常恬悻悻离去。
与此同时,乾清宫大殿。
弘治帝正在批阅奏折。但他的心思不在奏折上。朱批时竟写错了好几个字。
萧敬走了进来:“皇上,马文升求见。”
弘治帝放下朱笔:“来给兴王和常风求情的?”
萧敬微微点头。
弘治帝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马文升进得殿中。
弘治帝道:“次辅刘健已经跟朕禀报过了白天的审讯详情。你就不必再重复一遍了。”
马文升磕头:“禀皇上,臣今夜是来为常风作保的。”
弘治帝正色道:“有谋反嫌疑的人,谁也保不了!”
马文升抬起了头:“皇上,今日御苑的所谓‘兵变’,蹊跷万分,案情复杂。”
“臣跟内阁三阁老、刘大夏、李公公,无一人是刑狱断案出身。”
“要在三日内查清这件复杂的事,朝中只有一人能办到。”
弘治帝问:“你说的是谁?”
马文升答:“常风。”
弘治帝皱眉:“老卿家,你疯了吧?你让常风自己查自己?”
马文升拱手:“皇上,臣还是那句话,臣愿以全家人头为常风作保!”
“依臣看,所谓的御苑兵变,不是谋反,而是栽赃。有人妄图对兴王殿下不利。”
“也只有常风这样机敏干练的人,才能在三日内还兴王殿下清白。”
弘治帝沉默不言。
马文升开始历数常风的功绩:“皇上,常风是什么人,您比臣更清楚。”
“成化朝时,他为保储屡次犯险,九死一生。”
“您登基之后,他智斗庸相、清算奸党、远赴东南与倭寇血战、破获鞑靼秃鹰会阴谋、查清仓场弊案、治理山东水患、远赴贵州推行改土归流、为贤臣洗脱冤屈”
“这一桩桩、一件件大功,若无赤胆忠心,哪能办成?”
“再说句违礼的话。常风救过皇上您的命、皇后的命。是您和皇后的恩人呐!”
“他怎么可能勾结藩王,调兵谋反?”
弘治帝被马文升说动了几分。
不过他并未答应马文升,还常风自由,让常风彻查此事。
毕竟常风跟谋反有关,弘治帝只能慎之又慎。
弘治帝道:“老卿家。你先回去。你的建议,朕会慎重考虑。”
马文升刚走,张皇后来了。
弘治帝问:“菱儿,你怎么来了?你这几日闹春疾,该在坤宁宫安心静养的。”
“萧敬,快给皇后看座。”
张皇后道:“臣妾听闻皇上抓了常风。今夜来乾清宫是来给他求情的。”
弘治帝苦笑一声:“给他求情的人真多。”
张皇后道:“皇上,说常风调兵谋反,您信嘛?”
弘治帝道:“朕不全信。但也不能不查。调兵谋反关系到祖宗江山的安危,不是别的事。”
张皇后苦口婆心:“皇上,常风要是对您有二心,以前他有一万个机会谋反!何苦等到今日?”
“再有,就算你不全信常风。难道您还不了解您的亲弟弟兴王?”
“兴王是有野心的人嘛?”
弘治帝一时语塞。
就在此时,周太皇太后走进了乾清宫大殿。
妻子张皇后、祖母周太皇太后,是弘治帝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一个是他的挚爱。一个在他年幼之时保护了他十一年。
弘治帝连忙下得龙椅,搀住了周太皇太后:“皇祖母,您怎么来了?”
周太皇太后道:“我也是来求情的。你和杬儿都是我的孙子。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们。”
“杬儿不可能图谋反叛。他既没那个野心,更没那个手腕。”
“至于说杬儿跟常风勾结。那就更不可能了。杬儿难道傻了?去勾结你身边的第一心腹宠臣谋反?”
“他就不怕常风转头把事情告诉你嘛?”
兴王大名朱祐杬。周太皇太后一向爱称他为“杬儿”。
今夜张皇后、周太皇太后来乾清宫求情,是刘笑嫣撺掇的。
一听说丈夫被软禁宫中,刘笑嫣立马进宫求了张皇后。
张皇后对义姐言听计从,自然会找弘治帝求情。
刘笑嫣怕张皇后一人求情分量不够。又盯上了周太皇太后。
她在周太皇太后面前只是脸熟而已,称不上多受宠。
于是刘笑嫣找到了最得周太皇太后宠信的人——锦衣卫仵作千户张道士。
周太皇太后笃信道教,张道士是她的座上宾。
宫中甚至一度有流言,说张道士跟周太皇太后不清不楚。
刘笑嫣找了张道士。张道士跟常风袍泽情深,立即入慈宁宫,在周太皇太后面前求情。
弘治帝道:“皇祖母说的是。”
周太皇太后又道:“依我看,能查清此事,还杬儿清白的,只有一人,就是常风!”
“你却把他关在了西苑永寿宫那边。这不是将宝剑藏于匣中,帮心怀叵测之人的忙嘛?”
弘治帝道:“皇祖母,孙儿知道该怎么办了。”
周太皇太后道:“那就好。你是明君,可不要被人蒙骗,做糊涂事啊!我先回慈宁宫了。”
弘治帝将周太皇太后一直搀上了凤舆。
他凝视着小宦官们抬着凤舆,越走越远,一直消失在了夜色中。
午夜时分。
常风躺在被褥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马文升、刘大夏和内阁三阁老他是了解的。
若论治国理政,他们都是国柱大才。
若论查案子,他们恐怕连锦衣卫的一个总旗都比不上。
他很担心,他们斗不过李广。
就在此时,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常风还以为李广派人来制造他畏罪自杀的假象呢。
常风一个鲤鱼打挺,从被褥上站了起来。他紧握着双拳,朝面前的黑影怒吼道:“什么人?”
黑暗中传来了弘治帝的声音:“是朕。”
常风连忙跪倒:“皇上。”
弘治帝道:“萧敬,点燃蜡烛。”
萧敬打着了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这间房子之中,没有任何桌椅板凳。只有铺在地上的被褥。
弘治帝索性直接坐到了被褥上。
弘治帝道:“常风,李广说你跟兴王勾结。另外,李广还说昨夜你把大汉将军的十百户叫到了府里,密谋起事。”
常风一愣:“皇上。昨夜臣是让十百户进了府。但不是谋划反叛,而是商议御苑随扈事宜。”
“啊,是臣疏忽了。商议随扈,应该将他们召集到锦衣卫公衙。”
弘治帝道:“今日事发突然。朕不得不先囚禁了你。你不要怨朕。”
常风道:“臣对皇上只有忠心,没有怨恨。”
其实到现在为止,弘治帝对常风还是存有一丝疑虑。
毕竟弘治帝闲置了常风三年,常风说对弘治帝没有任何怨恨是假的。双方对此心照不宣。
弘治帝道:“朕给你一柱香功夫。你给朕说一个放你的理由。”
常风的脑子飞速的转动的。
片刻后,常风条理清晰的说道:“禀皇上。臣的确是被人栽赃。且那人栽赃的手段并不高明。”
“若臣真有二心。今日上晌御苑之中只有八百大汉将军护卫,他们都是臣的心腹旧属。弑君谋反何须再调奋武营的兵?那不是多此一举嘛?”
“臣若跟兴王勾结谋反。调奋武营也应该是调往京城,控制九门!而非调往御苑!”
“栽赃之人制造的这一系列假象,本身就自相矛盾说不通!”
常风的话,彻底点醒了弘治帝。
弘治帝心道:是啊,上晌御苑只有大汉将军随扈。常风要杀朕,命大汉将军杀就是了。
何必兴师动众,再去奋武营调六千兵去御苑?奋武营该去的是九门,控制京师卫戍。
常风继续说道:“禀皇上。至于说臣跟石文忠、张永勾结谋反.真要勾结谋反,哪还会写什么调兵手令?”
“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墨吃纸?那不成了欲盖弥彰了?”
弘治帝颔首:“你说的很有道理。”
如果说,在迈入关押常风的房间之前,弘治帝心中对他的猜忌有三分。那现在猜忌一分都不剩了。
弘治帝道:“常风,朕命你查清御苑风波的真相。朕给你三日!”
常风咬了咬牙:“两日!臣只需两日!”
弘治帝笑道:“如此信心十足?”
常风答:“皇上,这场栽赃漏洞百出。幕后黑手不是什么心思缜密之人。查清真相两日足以。”
弘治帝赞叹道:“不愧是朕看重的人。好,你立即出宫,去查这件事。”
常风出了永寿宫,没有回家,而是赶往锦衣卫。他要在锦衣卫中召集人手。
与此同时,锦衣卫大堂灯火通明。
署理东厂督公李广坐在椅子上,谷大用在一旁侍候。
锦衣卫上到指挥使牟斌,下到百户,全部站在大厅中。
李广喝了口茶,冷笑一声:“呵,我知道,你们都是常风的人!”
“常风谋反,已被皇上软禁。不日便要审结定案,凌迟处死!”
“今后厂卫是我说了算!”
“我会宣读一份名单。凡跟谋反案犯常风交好之人,一律革职听参!”
“谷大用,念名单!”
谷大用朗声念起名单。从牟斌到王妙心、钱宁、石文义、徐胖子,全部在革职之列。
李广打算在厂卫搞一番大洗牌,把自己的心腹全都塞进锦衣卫。
名单念完后,徐胖子怒道:“李公公,锦衣卫百户以上,凡穿飞鱼服的,都是皇上亲自任命。”
“您老有什么权力把我们都革了?”
李广瞪了徐胖子一眼:“凭什么?就凭皇上命我署理东厂督公!”
“别打量着你是定国公世子,就敢跟我横眉毛竖眼睛的!”
“这不是永乐朝那阵了。定国公府早就没有当初的权势!”
徐胖子骂了一声:“艸!”
李广火了:“你艸谁呢?狗胆包天的东西,竟敢对东厂督公出言不逊!来啊,抓起来打二十板子!”
徐胖子是个暴脾气,他怒道:“李广,我艸你娘!有种你今日弄死我,让定国公一脉绝后!”
李广被徐胖子气得浑身发抖:“造反啦!徐光祚是常风的同党!给我抓起来!”
就在此时,大堂中响起一声爆喝:“谁敢抓定国公世子?!”
常风大步走进了大堂。
李广目瞪口呆:“常,常风越狱!快给我抓起来!”
常风正色道:“李公公错了。是皇上放我出来的!皇上口谕!”
“口谕”二字一出,大堂内“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李广跟谷大用却杵在原地不动。
常风道:“我宣皇上口谕,李公公、谷公公岿然不动。难道你们要造反嘛?”
李广和谷大用无奈,只得跪倒。
常风道:“皇上口谕,命常风彻查御苑兵变之事!钦此!”
徐胖子带头高呼一声:“遵旨!”
众人齐声道:“尊旨!”
李广站起身:“常风,你别是假传圣旨吧?”
常风冷笑一声:“呵,是不是假传圣旨,李公公可以入宫向皇上求证。”
“若我信口开河,愿被你抓起来,随便上刑!”
李广的眉毛皱成了“八”字:“我谅你也不敢。”
常风道:“刚才李公公说要革他们的职?理由是他们与谋反之人交好?”
“如今皇上已经命我彻查此事。说明皇上已经认可,我从未参与谋反。那李公公革他们职的理由就不成立。”
“诸位弟兄,你们要好好当差。为皇上效力。将京城内一切图谋不轨之人碎尸万段!”
说道“碎尸万段”四个字时,常风咬牙切齿。
李广感觉身上汗毛倒竖。
常风道:“徐光祚,钱宁、石文义,跟我去值房。”
徐胖子大摇大摆的走到了李广面前。故意歪起大嘴,冷哼一声:“哼!”
李广气得脸色煞白:“你?”
常风道:“徐光祚,你怎么能对李公公不敬呢?他如今可是署理东厂督公,咱们的东家!”
徐胖子跟常风一唱一和:“怕就怕有些人大印还没捂热乎,脑袋已经丢了!”
徐胖子、钱宁、石文义三人,跟着常风来到了同知值房。
常风道:“有人要断我的生路。这回,我得让他脑袋搬家!”
徐胖子附和:“没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回不整死那人,那人以后还会闹幺蛾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