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风连升三级,晋升都督佥事,这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
按理说应该设晋升宴,摆下几十桌八珍席,款待文官武将、亲朋好友。
在朝堂暴风雨的前夜,常风不想过分张扬,晋升宴只摆了区区一桌。
宴请名单上只有刘瑾、谷大用、徐胖子、钱宁、石文义、张采、王妙心七人。尤敬武不算宴请的客人,只算陪客的本家。
常风加上这八人用后世的话说是厂卫的整个新领导班子。
宴席开始。新任东厂督公谷大用道:“常帅爷,十年前我错跟了李广那王八蛋,屡次得罪您。我自罚三杯。”
谷大用豪气的连干了三杯酒。颇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看在刘瑾的面子上,常风不能再跟谷大用计较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常风笑道:“好!自今日起,以前不痛快的事就让它随风而散。今后锦衣卫唯谷督公马首是瞻。”
谷大用连忙道:“常帅爷错啦。厂卫唯刘公公马首是瞻,刘公公唯您马首是瞻。我们这些晚辈,都得听您的!”
徐胖子一高兴,开始给常风脸上贴金:“这酒桌上七位客人,加上敬武八个人。刘瑾当年是靠着常风提携去的坤宁宫伺候今上,得以发迹。”
“钱宁、石文义更不必说,成华二十三年时,他们都是常风手底下的校尉。全靠着他的多年提拔当上指挥使、右同知。”
“张采以前是常风的跟班。没常风的赏识,到现在恐怕还是个伺候人的校尉。”
“敬武是常风引荐进的锦衣卫。常风算是这五人的伯乐。”
“我和王妙心除外啊。我当公爵是因为祖宗福荫。王妙心当左同知,不是靠谁的提拔,是靠着他神机妙算的真本事。”
常风连忙纠正:“我的定国公,还没喝酒呢怎么就胡说八道的?大家混到今日的地位,靠得都是真本事。”
“若诸位没有真本事。就算我想提拔,其余袍泽弟兄也不服啊。”
徐胖子笑道:“是是是。我这人打娘胎里就有个毛病,不会说话。”
轮到钱宁敬酒了,钱宁表态:“帅爷。今后虽说我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但卫内事务,我还是听您的。锦衣卫依旧姓常。”
常风道:“不要这么说。锦衣卫是朝廷的锦衣卫,不是我常风的锦衣卫。我虽虚衔比你高,论实职却是你的下属。”
钱宁色变:“帅爷,您要这么说,这酒我没法喝了。我一天是您的属下,一辈子都是您的属下。”
常风听了这话,心里很受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刘瑾对徐胖子说:“国公爷,天色已经晚了。赛棠红等您回家睡觉该等急了。您是不是.”
徐胖子心领神会:“我如今已不是锦衣卫的人了。你们谈伱们的阴谋诡计,我回避。胖爷回家睡觉去也。”
徐胖子走后,刘瑾让常风屏退了伺候的仆人。他清了清嗓子:“在座的都是厂卫的新首脑。我给诸位传一道皇上口谕。小叔叔,您怎么起来了?都是自家人,就不必行那套跪拜虚礼了。”
“皇上口谕,命东厂、锦衣卫暗查内阁阁员、部院大臣不法情事。不要所有顾及,更不要投鼠忌器。凡有不法情事,定要一查到底,拿到切实证据。钦此。”
众人齐声道:“遵旨。”
刘瑾嘱咐常风:“以前什么四海会、双木会的事,小叔叔顾及朝廷大局,没有深究细查。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可以查了。不但可以查,而且要往深里挖。”
“诸位,我给你们透个实底。文官们,哦,特别是内阁的三位辅政,把皇上当成孩子。以臣子之身行摄政之实。皇上早就不满。”
“这一回,定要将文官集团连根拔起。为皇上亲政扫除一切障碍。”
常风嘴上附和:“对,这回定要将文官集团一网打尽。”
心里却在想:凡事过犹不及。如果没了文官制衡,今后朝堂岂不成了八虎的天下?文官集团是要狠狠打击。但也不能一网打尽。要留几条漏网大鱼。
朝廷这潭水里,得剩下几个资历高的文官,譬如马文升、刘大夏之类。八虎才不至于飞扬跋扈,无所顾忌,演变成正统朝的王振之流。
昨日,尤敬武向常风禀报了一件事。
弘治帝驾崩,正德帝即位后,朝廷派驻各地的三十六名镇守太监、监管太监回京奔丧。同时等待新皇帝的重新任命。
刘瑾直接告诉这批人:想要留任的,镇守太监每人交给我一万两。监管太监每人交六千两。
就这一注生意,刘瑾便得银二十多万两。
还没扳倒文官集团呢,刘瑾就如此贪狞。朝堂如果是刘瑾一家独大,后果可以想象。
且说众人喝酒聊天到子夜才散席。
这是一场团结的晋升宴、胜利的晋升宴。宴会确立了以常风为核心的新厂卫领导层。
宴罢,常风回了卧房,他发现刘笑嫣竟不在卧房里。
这都子牌时分了。常风以为刘笑嫣去跟贵妇们打麻吊牌,八圈之外又加了四圈。
三个女人一台戏,贵妇圈比官场更势力。
自刘笑嫣背了人命案,贵妇们对她避之不及。这让牌瘾颇大的刘笑嫣很是憋闷。
前日正德帝下旨,封了刘笑嫣一品诰命。贵妇们纷纷结伴前来府上贺喜。她得以重归贵妇圈。
憋了这么久,熬夜打个十二圈不为过。
有道是酒是色媒。常风连升三级,今夜晋升宴上春风得意,仿佛年轻了十岁。再加上酒媒人加持.他感觉自己心里像是有猫爪子在挠。
既然正妻不在,那就去小妾卧房。
他来到了九夫人的卧房。
九夫人问:“今日是双日子,你该在大姐房里啊。”
常风直接将九夫人搂在怀中:“我估计她出去打麻吊大杀四方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正好,便宜咱俩亲热。来来来”
九夫人想起了什么,直接推开常风:“瞧我这记性!慈宁宫张太后下晌派人来请她过去。说是有大事商量。”
弘治帝已崩,张皇后变成了张太后。
常风疑惑:“太后?慈宁宫能有什么大事,要商量到半夜?”
九夫人道:“等大姐回来自然就知道了。你去大姐房里等她吧。”
常风有些扫兴:“不着急吧。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早就不似十几年前。用不了一刻功夫就偃旗息鼓了。哪那么巧,她一刻内就能回府。”
九夫人道:“还是算了吧。别大姐回来一问,你在我这儿拔萝卜呢。她再吃味儿。”
常风无奈,只得回到了刘笑嫣的卧房。
枯等了大约两刻功夫。刘笑嫣终于归来。
常风问:“张太后找你商量什么大事?”
刘笑嫣答:“破奴的婚事。你怎么忘了,之前张太后曾允诺,待破奴高中就给他指定一门亲事。”
常风问:“定下了嘛?”
刘笑嫣点点头:“定下了。张太后说李东阳的四女儿李萍儿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与破奴年龄般配。学生娶先生的女儿,可谓是亲上加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李东阳育有四子四女。长女李盈,嫁给了尚宝寺卿崔杰。
次女李菱早夭。
三女李鸳,嫁给了第六十二代衍圣公孔闻韶。
四女李萍儿乃是庶出,年方二八,长相甜美,尚未婚娶。虽是庶出,提亲的人却络绎不绝。可惜李东阳眼光高,一直没给小女儿定下亲事。
常风听了刘笑嫣的话后惊讶万分:“张太后指婚,让咱家跟李东阳当儿女亲家?”
刘笑嫣点点头:“是啊。本来张太后不知道李东阳有个尚未婚配的庶出小女儿。还是皇上给她提的醒。”
“皇上极为看重咱家破奴。不光想着他的前程,赐他实职。还想着他的婚姻大事呢!”
常风从刘笑嫣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了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
正德帝怂恿张太后保媒,给常风的儿子和李东阳的女儿牵红线。
这等于在暗示,让常家跟李家政治联姻。
看上去很不合理。正德帝想要用常风整文官。李东阳是文官集团的首领之一。常、李联姻岂不要误了正德帝的大事?
常风深思良久,想明白了正德帝的意图:难道皇上跟我想法相同?重重打击文官集团的同时,要留一个文官首脑在朝中,制衡刘瑾?
了然,李东阳就是皇上选定的制衡刘瑾的人选!
皇上英明啊!若论理政,内阁刘、李、谢不相上下。
要论私德,李东阳比刘健、谢迁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至少,李东阳从未纵容家人大做生意,清廉自守。
平常他连地方官的冰敬、炭敬、节礼都不收。
皇上让我跟李东阳结亲,无非是在暗示,这次朝堂大风暴,放李东阳一马。让李东阳继续留在内阁。
常风不愧是看着正德帝长大的,已经将正德帝吃得透透的。
刘笑嫣问:“你怎么不说话?这是大好事。你不同意嘛?”
常风答:“李东阳是内阁次辅、当世大儒。跟他结亲我有何不同意的。”
刘笑嫣道:“那我明日起就开始筹划提亲之事了。等先皇大丧三个月后,立即向李家人提亲。”
常风笑道:“又要有劳夫人费心了。好夫人,天色晚了,我们困觉罢。”
刘笑嫣有些奇怪:“你今夜是怎么了?平时都是我求你,今夜倒成了你求我。”
常风道:“难道你没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权力是最好的壮身药。”
翌日清晨。常风无精打采的来到饭厅,准备吃了早饭后去参加早朝。
常破奴虽官品不够早朝资格,却是伴君左右的翰林官儿,破格受赐参加早朝,只听政不议政。
他现在跟父亲一样,也要起大早。
常风笑道:“你常去你李先生家。可见过他的小女儿李萍儿?”
常破奴道:“去年备考会试,去李先生家请教一篇策论时,偶然见过她一面。”
常风问:“她长得如何啊?”
常破奴答:“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也颇有灵气。怎么了?爹你要纳妾啊?可别打李先生女儿的主意。”
“让李先生知道了,不得拿着刀找你拼命?”
常风骂道:“没大没小,敢拿你爹打哈哈!告诉你吧,张太后要给你保媒,让你娶李萍儿。”
常破奴听后先是一愣,随后目露精光:“真的?”
常风道:“我敢拿张太后的懿旨撒谎嘛?你倒是说句话,愿意不愿意啊?”
常破奴狡黠一笑:“愿不愿意还不是全凭张太后做主。嘿嘿。”
常风道:“嘿嘿个屁。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常破奴已是官场中人,对朝局略知一二:“张太后做的这媒是政治联姻。她打算调和厂卫和文官之间的矛盾?”
常风收敛笑容,正色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等着当新郎官便罢。”
父子二人吃罢了早饭,去了御门前广庭。
文武百官在前广庭聚齐后,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未见正德帝的踪影。
一众文臣武将哗然!
要知道,先皇弘治帝自即位之后,从未缺席过早朝。即便病重之时,只要能下得来榻,也要强撑着参加早朝。整整十八年雷打不动。
正德帝登基不过月余,竟缺席了早朝?难道刚刚年满十五的少年天子得了重病,连榻都下不来了?
就在此时,刘瑾来到了前广庭:“皇上龙体抱恙,今日不朝。另传皇上圣旨,升江彬为宣府总兵。”
对于升江彬升宣府总兵这件事,内阁三阁老没有任何异议。
江彬日日与皇帝同榻而眠,成何体统?调去宣府也好。
对于正德帝缺席早朝这件事,三阁老却不能忍。
他们径直去了乾清宫大殿。
当值的谷大用阻拦:“皇上龙体有恙,刚刚睡下。任何人不得打.”
打扰的“扰”字还没出口。“啪”,谷大用挨了刘健一个大嘴巴子。
刘健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阻拦三位辅政面见天子?”
夭寿了!内阁首辅掌掴东厂督公。这是自永乐年间设立东厂以来的头一遭。
谷大用眼含李涯般的泪水,满腹屈辱、愤恨、不甘。
谢迁帮腔:“谷大用,让开!弘治朝前期,你依附奸宦李广的事我们还没有追究呢!”
李东阳跟二人不同,他平静的说:“谷公公,皇上龙体欠安,我们身为辅政应该入宫探望。你开个方便之门吧。”
谷大用无奈,只得闪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新皇帝和臣子之间的第一次正面冲突,正式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