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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大风

    时至清明,东京城没有落下纷纷的细雨,却在黄昏时刮起了一阵狂风。狂风呼啸,虽不至飞沙走石,但街道上依旧商铺冷落,行人稀少,少数过路者也大多用袖子掩遮着口鼻,埋着头匆匆行过。

    此时的东京还远没有养出种种闲情,上至宫廷下至百姓都有各自操劳忙碌的事。

    中书侍郎、户部尚书平章事李涛此刻也在路上。虽然他身处轿舆中,不至沦落如街上行人一般仓忙狼狈,但他的内心却正在经历一场远比轿舆外更加狂烈的风暴。

    李涛今早在政事堂当差时,突然接到关西军情急递,言前朝晋昌(长安)节度使赵匡赞麾下牙兵将校赵思绾驱逐节度副使及巡检,占据长安不知图谋。李涛先是派人简报宫中,随后立即去找了同在中书的苏逢吉、苏禹珪二位宰相商议对策。三人一番密谈后皆认为此事对打压杨邠一派大有文章可做,于是决定不与枢密院商议,即刻由李涛入宫面圣,赶在枢密院知晓此事前向官家陈述方略。

    “相公,御门到了。”

    听见仆人禀报,一直闭目养神努力平静内心的李涛才终于睁开眼睛,掀起轿舆的帘子侧身出去。

    才落地,大风就把李涛的袍服刮得贴在身上,连幞头也被吹得一歪。李涛皱眉扶正衣冠,逆风入宫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但他依旧将准备好的上疏——也是注定会在宫廷和东京掀起另一场风暴的起因,紧紧贴在怀前。

    李涛并非受传入宫,入御门后先在阁门等了片刻,没一会就有宫中内监携来官家口谕,召他直接去暖阁陛见。

    暖阁前,内监正要为他开门,李涛低声阻了一下:“且慢。”说罢用手细细抹平被风吹乱的鬓发,这才示意内监前去开门。

    李涛在暖阁内拜见年轻的官家刘承佑时,刘承佑正在愁眉不展地放下案上的文牍,显然正在为今早的急递苦恼。

    吩咐侍人给李涛赐座后,刘承佑刻意拿捏着强调道:“李相公何事求见?”

    李涛朝上位拱手:“臣为陛下分忧而来。”

    刘承佑轻笑一声:“分忧?有杨郭二位相公执掌军机,有二苏、窦,及李相公处置要务,朝廷处处皆有诸位相公为我分忧,我只要安坐在这小小暖阁之中就是,还有何忧可言?”

    李涛暗想:官家年幼不谙城府,不过这番心态倒正合他此行所愿了。于是佯作听不出刘承佑的不满,口中念道:“念及先帝所托,诸相公及臣日夜所虑,皆为陛下社稷。”

    “诸位相公们的公忠我心里有数。”刘承佑轻哼一声,在上位伸了个懒腰,“李相公说罢,那赵思绾为何要反?”

    来此之前李涛就已梳理清楚,此刻当即慷慨陈言:“回陛下,赵思绾本属赵匡赞牙兵,赵匡赞正月时孤身来朝,将牙兵留在长安,其时蜀军进犯日急,王景崇便征调其部去讨秦凤来犯之敌。后蜀军败退,本月依枢密院二位相公之命,意令其部入朝充实禁军。想来那赵思绾是对朝廷心怀畏惧,加之贼子野心作祟,因此占据长安抗拒成命。”

    刘承佑不悦道:“那赵思绾已据长安,史弘肇他们又说王景崇在凤翔府意图不轨,要是凤翔、长安二府一同反抗朝廷,关西岂不是又要乱起来?”

    “陛下英明。”李涛沉默片刻,“想来以枢密院二位相公一贯意思,明日必会上言陛下抽调禁军藩军前往长安、凤翔二镇,以征讨不臣,拔除逆贼。”

    “非要大军讨平不可?禁军那群武夫向来娇惯跋扈,若是领军将帅又如王景崇一样不听号令,朝廷讨来讨去岂不是没完没了?“刘承佑站起身来,烦躁地一甩袖子,“不如就让他们去闹!等到这四方的诸侯们都举旗反了我家,再看看杨郭史三位相公的本事!”

    李涛闻言心中一动:时机已到!身子当即从座上拜下来:“军国之事关乎江山社稷,陛下不可不察!”

    刘承佑闷然坐下:“那李相公又有何对策?”

    “臣此来正是为陛下献策。”李涛神色一凛,从怀中取出上疏,“臣李涛有疏上奏:今关西纷扰,外御为急。枢密使杨邠、郭威皆佐命功臣,今官虽显贵而其家未富,依前朝故例,应授其二人以要害大镇,故请陛下调枢密使杨邠、郭威出镇永兴、凤翔二镇。二位相公忠于朝廷,又有戡乱之能,必可平定祸乱,且使朝廷免于关西连番作乱之苦,一举两得。”

    侍宦接过上疏呈给刘承佑,刘承佑端详片刻,踌躇道:“李相公说的这法子如何可行?就算杨、郭二相公愿意离京赴镇,枢密院岂不无人?”

    李涛与苏逢吉苏禹珪早就料到刘承佑所虑及所愿,此时适时对答如流:“陛下英才大略,枢机之务于陛下目前而言不难裁决,枢密院也毕竟是陛下的枢密院,而非两位使相的枢密院。况乎有苏逢吉、苏禹珪二位相公在旁辅佐,陛下但有所难,也皆可委也。”

    刘承佑双眼顿时闪过兴奋的光彩:“当真如此?爱卿所言之策,二苏相公可都知晓么?”

    听出刘承佑语气中的欣喜与急迫,李涛心中的风暴终于趋于平静,既有了皇帝支持,再有中书三位宰相一同发力,在他看来将两位枢密使排挤出东京城已有了八成的希望。

    得到肯定的答复,刘承佑已是喜形于色:“既然如此,理当在后日早朝时快些向百官通气,关西军情急切,二位枢密使也该早做准备才是。”

    君臣又言说了几句,刘承佑当即命下面的宦官礼送李涛出宫。

    出了暖阁,外间的大风已然停歇。

    李涛走在朱墙之间,回忆着刚才暖阁中与刘承佑的一番对话。在李涛看来,虽然年岁不过十七,但这位小官家并不愚笨,相反有时还颇有些聪明的心思,不过其与先帝最大不同即是缺乏耐性,遇事常常急躁冒进。不过饶是如此,一个去年还在太原府娇惯的少年郎君,今日却时运造人端坐在这帝位上,又该老成到哪去?

    就在李涛沉于自己的思虑中时,却并未注意到身旁宦官在送他出御门后,并未回身暖阁,而是匆匆向东华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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